文/劉璐明

編輯/葉麗麗

童模火了，但也引起了對整個行業的反思。

近期，“童模遭家暴”事件成了熱議話題，起因是一段湖州三歲童模被母親踢踹的視頻，從視頻裏可以看到，這位叫妞妞的小童模，因爲把用來當道具的包包放在了地上，而影響了拍攝進度，被身後的母親踢了一腳，孩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但是一聲不吭，不哭不鬧，看起來已經習以爲常。

視頻爆出後，謾罵席捲而來，隨後，妞妞媽媽在微博上發佈致歉聲明，又引起了一波爭議。妞妞是萬千童模的一個縮影，輿論關注從最初的虐童蔓延到了整個童模行業的亂象。

妞妞媽媽的致歉聲明

在浙江湖州，這個叫做織裏的小鎮被稱爲是“中國童裝之鄉”，匯聚了上萬家童裝生產企業、7000多家童裝電商企業。最開始它們只供貨給線下渠道，後來越來越多的廠家爲淘寶店供貨，這個自80年代中期就集中做童裝產業的小鎮，因電商得以爆發，也成爲了兒童模特的聚集地。

這些童模的爸爸媽媽從全國各地而來，他們辭去工作，拖家帶口駐紮在這個小鎮上，直到孩子上小學。童模的年齡大多在學齡前，但也有上小學之後的孩子，一邊上學一邊拍照。

在這個小鎮上，童年變成了另一種模樣——相比較普通家長希望孩子長得快，這裏的家長會控制飲食和睡眠讓孩子長慢點，對於不聽話的孩子，家長們在爭分奪秒的拍攝時間裏失去了耐心，用打罵的方式讓孩子聽話。

湖州織裏鎮，圖片來源於網絡

在這個暴利的行業裏，家長被質疑把孩子當成賺錢工具。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家長們也抱着不同的願望來到織裏，有的僅僅是想讓孩子在學齡前撈一筆金，有的是想從童模做起，以後成爲明星。

鋅財經採訪到了一位童模媽媽，她曾經拒絕了來自湖州童模機構的邀請，和他們口中年入百萬的“誘惑”，以下是她的自述：

 “很多家長打得比這個狠多了”

兩歲半的時候，我的女兒小乖就開始做童模了，一直到她五歲。

我作爲一個童模家長，看到網上那個視頻之後，感覺就是家長對着孩子踢了一下，說實話我覺得真沒什麼，因爲我們肯定也這樣做過。

我認識很多小童模的媽媽，他們看完也是覺得沒什麼，其實很多小童模的家長都會這樣，因爲我也因爲拍照打過我家孩子，幸虧沒人偷拍，不然我也火了。

給孩子拍照時如果她不配合，搞半天孩子也出不了片，那種狀態下其實非常着急。而且這個孩子，她是專門做童模的，一天要拍很多衣服，有時候可能要七八十套，她要完不成任務，家長肯定着急。

正在拍照中的童模妞妞

平時看孩子寫作業的家長，打得可比那個家長還要狠多了。很多孩子會參加興趣班，孩子有時候做不好，父母會動手去打。我家小乖比較聽話，很少被我打，但是練鋼琴、練毛筆字也都打過，打了才上路。

不做家長，體會不到這種情緒。沒有孩子之前，我認爲我會是一個有耐心的媽媽，不會去打孩子，因爲我是幼兒園老師，以前在帶班的時候，那麼多孩子，我都沒覺得煩，對他們特別有耐心。但只有做了父母之後，才能體會得到，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這要把握一個度，有時候打過了我也挺後悔的。所以單純從打孩子的角度來說，我覺得不算什麼，但是如果說，把孩子當成一個賺錢的工具，那就變味兒了，這一點我肯定是不贊成的。

我聽說是這個媽媽在湖州那邊得罪了很多人，是因爲她媽媽收費太高了，得罪了很多淘寶店，有人故意拍了她那個視頻，不過現在，所有店家跟那個小女孩相關的照片好像都下架了。

我覺得怎麼能把孩子當掙錢工具而去拍照呢，有本事自己掙錢，孩子又學不了任何東西，就是純拍照而已，那是浪費孩子的童年。

 “價格每年都在漲”

一開始給小乖拍照是因爲愛好，不喜歡攝影工作室給小孩拍的那種千篇一律的照片，所以我就想自己給她拍，自己搭配衣服，發在微博上，積累了一些粉絲，淘寶店主就通過微博找過來了。

淘寶的童裝店把服裝寄給我們，我們在家裏面給她拍照，然後把圖片傳給他們。我幫他們拍照、幫他們宣傳、轉發微博，就是靠我們的影響力，有人關注可以幫助他們提高銷量，他們家的衣服就免費送給孩子了，後來一些店主都跟我成了很好的朋友。

淘寶店上的小童模

剛開始在微博上拍照的一批，大家都是不收費的，我自始至終也都是免費幫他們拍，但是慢慢地，很多家長都開始收費了。他們看到了這塊肥肉，發現幫孩子拍照有利可圖，有的家長甚至爲了讓孩子做童模，幫孩子拍照，而專門去學攝影，在微博上還有專門的課程。

這行的收費模式就是按衣服件數來算，拍一件衣服多少錢。起初一件衣服大概100～150元的樣子，後來價格越來越高，每年都在漲，200、500、600元不等。

當時微博上面的一個孩子，拍照收費挺高，還引起了羣憤，淘寶店主又想讓他拍照，因爲他拍得確實也挺好，但是收費很高，所以有些店主挺不高興的，背地裏罵他罵得挺狠。小乖小時候參加過一些電視節目，我認識的一個當時跟小乖一起參加節目的小女孩，她一開始不收費，後來也收費了。前一陣子有個淘寶店主，她跟我說：“現在微博上很多媽媽拍照都變味了，都收費，而且收得好高，差不多都得要500了。”

還有小模特媽媽經常跑來問我說，他們都收費了，讓我也收費，我說不行，我說那些淘寶店主之前拍照都像朋友一樣，並且我覺得收費了就變質了，而且就有壓力，是完成一項工作去拍照。

我所知道的做童模的，一種是像我們這樣在微博上發照片，幫助淘寶店主宣傳的童模，另一種就是純商業的，去專門的童模機構拍照的童模。

拍照的時候，孩子肯定很辛苦，小乖最多的時候一次拍十幾件衣服，大概花費半天的時間。拍攝場景都是我自己找的，拍外景的時候孩子也挺受罪的，大夏天在外面拍衣服，還被蚊子咬。童模機構的孩子更辛苦，他們一天有時候拍七八十套，甚至上百套衣服，很可怕。

但是即便如此，很多家長爲了讓孩子成爲童模，還是削尖了腦袋去主動尋找機會。

上海時裝週T臺秀上的小童模

圖片來源：上海時裝週微博

如果淘寶店和童模機構沒有主動找到他，家長也沒有別的辦法，可能會自己找一些培訓機構，專門培訓小童模走T臺，哪裏有商業需要孩子走臺了，就把孩子都集中在一起去走臺。培訓費可能就要幾萬塊錢，很多培訓機構就利用家長這種心理斂財。我聽說有的培訓機構帶孩子去一趟北京走秀，要交一萬塊錢。

T臺走秀，幾乎是每個童模都會經歷過的，一般這些場合都不會向童模收費的。好多秀過來找過我，都沒讓小乖參加，但也去過一兩次，基本都是因爲服裝品牌的朋友邀請。去年10月份，去了一趟上海時裝週走秀，我和孩子爸爸帶着小乖一起去的。

我覺得孩子走秀隨便走走都會的，沒必要專門去參加，學不到任何東西，頂多就是鍛鍊一下膽量，其它的沒有任何用處。有些家長想讓孩子想通過這種方式出名，我覺得沒有必要，因爲走秀並不會起到多大作用。有時候還要化很濃的妝，穿禮服，完全失去了孩子的純真。

圖片來源：上海時裝週微博

還有人找過來，想讓小乖參加他們的模特隊，可以花錢讓孩子參加國際時裝週，我沒同意，因爲花那個錢就爲了讓孩子去走一下時裝週，完全沒有意義。那個模特隊裏的小朋友，我感覺因爲參加秀比較多，有一種過於成熟的感覺，有時候都不像一個孩子了。

“慶幸沒有去湖州”

湖州織裏是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地方，形成了一定的規模，專門的童模機構非常多。這個地方其實很早的時候就開始有童模機構了，只是那時候沒現在這麼瘋狂。

大概在小乖三歲左右的時候，湖州那邊的童模機構就找過我，剛開始是微博聯繫，然後加了微信，也通過電話。

他是說讓我去湖州那邊，可以在那兒租房子，每天帶着孩子拍照，跑各種攝影棚，一直待到孩子上學都行，“靠孩子拍照，一年掙個一百萬都沒問題”，他是這麼跟我說的，那邊很多童模的父母不上班不工作，專門帶着孩子拍照，一直待到孩子上小學。

甚至小孩上了小學，放了學還要跑片場，只是爲了拍照，我覺得太恐怖了。

湖州織裏，圖片來源於網絡

我當時就拒絕了他，沒覺得有多誘人。他說每天要拍七八十套、一百多套衣服，我說那不行，我給小乖拍照是因爲興趣愛好，把孩子當成掙錢工具，用我孩子掙錢，我覺得做家長的有點不道德，並且每天都換那麼多套衣服，對孩子皮膚也很不好。

那種專門訓練出來的童模，往那一站，一分鐘能擺幾十個造型，每天就這樣不斷重複。我們平時拍的那種比較生活化，不是那種很硬的拍照，而是抓拍。

我們這種是直接和淘寶店對接的童模，而在童模機構裏，他們手上的大的淘寶店資源非常多，是機構介紹童模給淘寶店，機構從中間抽成，所以童模機構的價格比我們更低，一件衣服可能不到一百塊，有七八十塊，還有三四十的，但是拍的多。比如童模機構給孩子拍一套衣服100塊錢，他們問淘寶店可能是要150塊錢。

我拒絕了之後，湖州那邊也沒有再找過我。這個行業也不缺童模，很多爸爸媽媽都想讓孩子去做這個。競爭也挺激烈的，一個非常棒的家長充當經紀人的角色，有些家長會安排得很好，很懂運作，想盡一切辦法讓孩子在這裏面怎麼樣，可能有的會不惜一切代價。

每一個童模的價錢不一樣。火的價格肯定就高一些，很多淘寶商戶都喜歡找火的童模拍照，然後這個小孩拍照比較配合，拍出來的效果也比較好，照片放在店鋪裏，能夠幫商家提高銷量，顏值也很重要。

其實有時候，我看那種小童模也不是長得多好看，也能去拍照的。可能父母比較會運作，比較會去找，孩子稍微化化妝拍照也行，然後有的淘寶店也不要顏值多高，只要有人給他們拍童裝，可能收費也不是很高。

童模的職業壽命其實通常只有幾年，也就是學齡前，上小學之前。但是在湖州，有的孩子到小學一年級有的還在那兒拍，之後可能就不行了。

但即使是這幾年時間，也是很賺錢的。我認識一個童模媽媽，一年賺了一套房，有的做得好的，一年能賺兩百萬。我參加節目的時候認識的一個童模媽媽，她家孩子就是在童模機構裏，一天就能掙兩千塊錢，那時候還是2015年。

除了湖州織裏之外，廣州那邊也有很多這樣的機構，童模也很多。因爲廣州那邊老外比較多，混血童模挺多的。聽說還有女性專門找老外生混血兒，生了孩子專門就做童模拍照。我之前參加節目認識一個在廣州的混血童模，他們家就是靠孩子掙錢比較多。

那些家長可能在那一個環境裏會受影響，都會想去做這個事。一個圈子如果都是這樣的話，肯定會受到影響。他們家孩子掙好多錢，我想我們家孩子也去掙這個錢，互相影響，就形成一個氣候了。

但如果家長真的是爲了讓孩子賺錢，讓孩子沒有童年，不去帶孩子參加一些別的那種童年該有的活動，就是純粹每天拍照，只是因爲金錢的誘惑，那這個家長是真的是扭曲了。

做童模的孩子，有的可能只是做童模，賺點錢就走了，還有一些是想從童模開始做，想讓孩子通過這個出名，以後還可能成爲小明星。

有那種經紀公司找過我，就是想讓小乖去參加他們經紀公司的，我也沒有去參與這個。因爲一旦參與了，你就必須要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放暑假、放寒假都要去他們公司，要去排練，就不自由了，我還是希望小乖有她自己的童年，能有幾個孩子能成爲易烊千璽呢？

我很慶幸沒有讓孩子去湖州，我問過小乖的夢想，她說想當爵士舞老師，想當鋼琴老師，也在不斷變化。

小乖今年7歲了，5歲之後就基本上沒有再拍過，也就是從上學前班開始，就比較專注學習了，參加一些興趣班，也沒什麼時間了。

我覺得小時候可以賣賣萌，參加節目拍拍照，但是你長大以後，還是要有一些真才實學，有真正的才藝才能更好地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