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读古代的白话小说,譬如水浒传之类的,往往惊异于看法场杀头的场景。显然对于古人的狂热,现代人是无法理解的:无非是手起刀落,为什么却要像看庙会赛神一样观者如堵,到了午时三刻,还要大声地叫上几个好来呢?所幸我的先生对于这种问题总是愿意点拨我几句,顺便还要教我「杀鸡儆猴」这样的成语,于是乎我便明白这样的意思,法场的围观群众,之所以能围观叫好,当然是因为杀人者需要让他们看到人头落地,手起刀落的场景,此情此景传递出这样的信息:「可不能像这些人一样做事,不然可要杀头的」。于是统治者认为人民受到了教育,人民则得到一个惩罚的印象,这东西或是惊惧的或是快乐的。

我的老师以为我理解的透彻,便赏我一个大红花,贴在我的功劳簿上。

「那么,是谁来决定要杀这些人的头呢?」

这倒是超出了语文老师的范围之外,他便让我请教历史老师。

「哦,杀人是大事,地方上不能决定的,每一件都需要报告皇帝。」

「也就是说,每杀一个人,都要皇帝老儿批准咯?」

老师告诉我确实是这样的,即是在今日,处决人犯依然是要报请最高法院的批准。

但是我依然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人头落地会观者如堵。既然围观的草民无从决定在法场上的是谁,而杀人者的目的又是使他们得到警示,那么为何他们能从这里面获得叫几声好的快乐呢?

当然教历史的也没有回答我。

今日的刑场,我过去到花都时曾经见过,除了现代的处理技术更为文明,而且还有高墙阻止了喝彩的群众,但是我每每看到报纸上报道某某人被执行死刑,我都留意著周围的议论,妄图从现代的公民这里,找到一点属于他们封建时代的祖宗的死刑围观狂热。当然这是比较难的,留意别人的反应和言论,也是相当的失礼。所以我只能假想我如果非要了解一位古时的死刑犯,并促使我非要去法场看他的死亡,并为之喝彩,应当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显而易见的是,我,作为一个吃瓜群众,不应该从此人的明正典刑中获得共感,不然我是没有办法欣赏自己生物学同类的死亡的。而此人的死亡,又一定是要众望所归的,因为当多数人认为他罪不该死,那么这个死刑现场自然缺乏喝彩的舌头。同时这种众望所归产生了一种处刑的快感,方才能让一个貌似温驯的观者和刽子手合二为一,发出死得好死得妙的赞叹。

当然了,所有明正典刑的案子,早在处决以前就已经定谳。即使拿著话筒在围观者里面采访,再素不相识的人,都能将这名人犯的罪行说出个大概来。这种事情皇帝老儿下了朱批了,大理寺的肉食者们定了谳,又是从那样威风的监斩官嘴里宣布的,怎么可能有假呢。对于这样的人犯,菜叶子和萝卜都不能解恨,须是臭鸡蛋伺候,方能表现一种对于肉食者们贤明判断的认同。因此所谓观斩的心态,无非如此,倘若其中的一位两位说道「也不一定是这样子……」的话,我想大抵会淹没在这种狂热之中;或而有强项的异见者,要为这法场上的人说上几句,恐怕也是得到诸如「你觉得他没有罪,你怎么不替他告御状呢」这样的奚落,或是视为朋党,也一并上法场了。

「他要是没做,官府为什么会治他的罪呢?」

谨为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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