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南都週刊記者走訪三鎮七村,帶你直擊現場,關注洪水退去的村莊如何艱難重生。

那場241毫米的暴雨已經下過了,壽光的村民們開始搶救,卻未料到,更大的洪峯驟然襲來。摧毀了種植大棚養殖場,淹沒了家園。五天過去了,歷經洪災的他們損失怎樣?洪水是否退去?還有什麼困難?

南都週刊記者走進紀臺鎮、上口鎮、田馬鎮三鎮七村,走進受災嚴重的口子村,現場直擊這場洪水過後的村莊,我們看到,壽光正在艱難地重拾生活。洪水突然來襲已經六天了,老秦一直守在殘破如廢墟的大棚面前。塑料膜已經破裂,大棚的骨架也扭曲變形,大面積積水還沒有抽乾淨,水質開始發黑了。110米的大棚,將他的背影襯託得很渺小。老秦面無表情,人也變得麻木。家還在,命還在,棚沒了。這是老秦最揪心的漫長時刻。

原本,這一季的茄子將會給老秦帶來一萬左右的收入,情況好些,則會有三四萬。老秦今年59歲,身體已經退化了,靠這個大棚,他養活27歲精神不太正常的兒子,還有八十多歲的老母親。一家人靠老秦,老秦靠這個花了十多萬建起來的棚。老秦家在壽光市紀臺鎮安家村。攤開地圖會看到,村子位於渤海黃海入海口的南側,一大片開闊平坦的土地上。這裡是中國蔬菜之鄉, 原本,老秦的茄子出棚後,會和大部分壽光人民種的蔬菜一起,運送到北京,乃至整個華北地區的餐桌上。北京人有70%是喫著老秦們種的蔬菜。

老秦們也認定了,大棚是他們的命,是他們一輩子的意義所在。然而,8月19日,一場突如其來的洪峯,驟然改變了一切。19日,241毫米的暴雨已經下過了,村民們已經開始搶救了,大家排水封堵。事情應該很快就過去。對於山東大漢來說,這算得什麼大事。那天晚上,老秦和村子裡其他人一樣,並不知道洪峯要來。實際上,下游的大部分人也都不知道。那兩天裏,「溫比亞」颱風在彌河流域帶來一場暴雨,導致上遊的三個水庫水位不斷增高,壽光市人民政府防汛抗旱指揮部辦公室連發了四次《關於彌河上游水庫加大流量泄洪的通知》,三個水庫幾乎同時開閘泄洪,泄洪量一次比一次大。最終,最大達2250立方米的洪峯流量呼嘯而下,衝垮了彌河和丹河的多處堤岸。深夜一兩點,渾然不知的村民才開始緊急轉移。

最終,經過一夜奔騰,洪水在第二天上午開始倒灌進了大片的大棚和村莊。洪水浸泡了包括安家村在內的60個村子。四天後的災情信息發布會說,這次洪水造成直接經濟損失92億,共造成死亡13人,失蹤3人,其中9人開車溺亡,羣眾轉移過程中無人死亡。這次受災,共有倒塌房屋9999間,20多萬個大棚受損。9999間?這個數字在網路上激起了一片質疑聲。安家村的洪水儘管是來自別的村子,但漫天遍野的態勢,根本無法抵擋。當村民們返回的時候,安家村七百多個大棚已經倒塌了,兩千畝的拱棚菜隨之泡湯。安家村村支書楊華德對南都週刊記者預估,安家村差不多損失一個億,如果要再建的話,需要七千萬。

這位皮膚黝黑的村支書一邊說話,一邊極力兜住眼眶裡不停打轉的眼淚,這一場大水把村裡整個經濟來源都掐斷了。「外出打工吧,不要再依賴這個了。」他說,一場大水幾乎衝垮了壽光的整個種植行業。採訪中,老書記沉默了一會兒,記者問他問題,他也答,一直悄悄地抹著眼淚。對於老秦來說同樣如此,「不知道怎麼辦」。採訪時,他一直站在排水溝旁,一動不動,最後用渾濁的水洗了洗手。「能怎麼辦,等著餓死。」

抽不幹的水,退不了的災安家村20公里以東,王全域站在倒塌的大棚面前,形容憔悴。一座大棚徹底坍塌,沒救了。王全域算了一筆賬,棚修不了,只能拆卸重建,保守估計要18萬元,作物損失也有3-4萬。但更讓他揪心的,是另一座仍然泡在裏的大棚,水沒過膝蓋,西紅柿作物已經腐爛,木頭的支柱被腐蝕著,隨時會坍塌。因為地勢原因,積水還沒辦法解決。因為沒有協調好,村子間還因為抽水的問題產生矛盾。王全域的大棚現在搖搖欲墜,抽水設備一直等不來,水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抽完。

同樣,這也是他們家唯一的支柱。王全域是三峽移民,2001年搬到了從重慶搬來,花了三四年的時間,東拼西湊,總算建起了一個大棚,還是從親戚處借的錢。又隔了幾年,才把新的大棚修起來。如今它泡在水裡,危在旦夕。這些天裏,王全域陸續收到速食麵,饅頭,被子,但喫也喫不下,睡也睡不了。說起來,家裡還有個大學生,去年才還完大棚的貸款,今年的學費還是個未知數。說著說著,王全域蹲在棚邊,哭了起來。這些天,陸續有企業和社會愛心人士寄來各種物資。24日下午,記者向壽光市慈善總會負責人王衛鋒瞭解到,目前災情已經基本控制住,物資捐贈充足。

然而,目前最頭疼的,還是排水。跟王全域所面臨的情況一樣,地勢較低的地方,兩米深的水位,如今依然保持在膝蓋的位置。官方投入的抽水設備太少,大多數是村裡自用的拿出來湊合,家在亓家村的曉琳說,抽水泵已經抽了一天兩夜的水,始終沒有下降。記者來到紀臺鎮,在東常家莊村遇見救援隊。他們說,排水從20日就開始排水。排出去需要水管三千多米長,但是村裡的排水管的長度是三百多米。東常家莊村,積水上漂浮著從大棚裏漂出的茄子,混雜著浴缸和各種生活垃圾,使得這片水呈黃綠色,空氣中的氣味非常難聞。其中,紀臺鎮目前是積水最嚴重的地區,鎮政府已經明確對外徵集社會支援,希望大家捐贈排污泵。更緊迫的問題,還有消毒免疫。齊魯網報道,上口鎮是壽光市最大的養殖區,養殖區內2萬多頭牲畜死亡。村民們表示,有的已經做了無公害處理,但有的是就地掩埋。政府已經組織了消毒。

下午4點5分左右,記者來到口子村入村口,一位大姐正在洗被洪水浸泡過的花被褥,她的家門口堆放著一堆未處理的垃圾,鵝黃色的牀頭櫃,紅色的拖鞋,綠色的牛奶紙箱,銹掉的圓形鐵桶,以及各色衣服塑料皮,旁邊立著一個灰色的垃圾桶,上頭寫著口子村28。大姐告訴南都週刊的記者,村裡給每人都發了三瓶消毒液,沒有組織一起消毒。從新口子村前往老口子村的路上,會穿過幾塊玉米小麥種植地,被大水浸泡後看起來灰濛濛的,玉米和小麥東倒西歪,早已枯黃。越過玉米小麥地,是一些損壞的大棚,鋼架支離破碎,塑料膜纏作一團,部分還沾滿黃色的泥土。繼續往前走十分鐘,都少有行人,只見一輛白色卡車呼嘯而過,載著一個大型豬籠,裡頭僅臥著一隻豬。路過的行人告訴記者,原本從新口子到舊口子村是有一個洞的,比較方便,不過大水後已經堵死了。繼續往前走會看到一臺黃色的挖掘機,操作的師傅正在挖第四個掩埋坑。從早上七點開工起算,他已經工作了近十個小時,挖坑,填埋藍色小卡車從村裡拉過來的豬,撒上消毒的石灰粉,蓋土,再撒上一層石灰粉。走近掩埋坑,還能瞧見幾頭死豬的輪廓,操作的師傅告訴記者,以後還會在這片地上種作物。他也不知道今天藍色四輪小卡車來了多少趟,亦不清楚自己到底掩埋了多少頭豬。壽光艱難自救洪災中,壽光基本上處於自救狀態。安家村村支書楊華德說,即便鎮裏鎮裏撥了管子,但只有八百米,遠遠不夠用。村民們必須得自掏腰包買,買了足足有幾萬米,纔能夠應付嚴重的內澇。鎮上給提供了4臺抽水泵,他們自己又不得不新買了9臺。中途,楊華德他接了一個電話,對著手機,他說到:「我們現在不需要水泵了,我們現在需要水管帶,需要三寸的,一千米。」儘管物資已經不缺了,但遇到一個村幹部和礦泉水,他還是喝止了他:「別浪費,喝自來水去。」三峽移民們也組織了浩浩蕩蕩的自救隊,一些家裡受災較輕的移民們,排了二十輛車,貼上了自救隊的橫幅,八九十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往那些受災嚴重的家庭,送被褥,送礦泉水,甚至直接送錢。24日這一天,移民自救隊慰問了11個家庭。記者來到壽光市田馬鎮南韓村路邊的一片空地上,楊大爺和村民們睡在矮小的帳篷裏。村裡受災後,65歲的楊大爺帶頭在路邊開闢了這樣一個臨時避難所。聽到記者來採訪,身材矮小的楊大爺忽然哽咽起來,這位皮膚黝黑的山東大漢到頭來還是沒有忍住,放聲哭了起來。一家人原本打算送11歲的孫子去旅遊。不料洪水來襲。看到家裡這樣的情況,小楊說,「我不要出去旅遊,我要留在家裡幹活!」最終,送了四五回,終於把乖巧的孩子送出去。災害發生後,村裡開始自發救援,暫時缺的物資有被褥和電熱壺、電熱爐等小家電。從22日開始,村裡和鎮裏一起,開始每天對全村進行消毒,並要求每家每戶都自己先清理垃圾,再由村裡統一處理。南韓村以種植甜瓜、水果黃瓜為主。記者在種植農戶李文斌家的大棚區看到,白色塑料大棚骨架已經坍塌在泥漿中,另一個倖免的大棚中,棚頂被淤泥壓得快喘不過氣。大棚裏到處是淤泥,原本的種植部分已被積水覆蓋,儼然變成了一條條小河道。如果不是李文斌介紹,很難看出這些8畝的大棚曾經是黃瓜和甜瓜的生長樂園。在他原本種植黃瓜的大棚中,瓜藤有的頑強地附著在繩子上,有的已完全被衝垮,躺在乾裂的地上動彈不得。藤葉被淤泥染成了土黃色,似枯黃一般,了無生機。在建造成本非常高的高溫大棚中,情況也不容樂觀。大棚一半坍塌,一半完好,但其中的作物已死亡一片,腳下的土地也龜裂起來。大棚一旁早已廢棄的河道如今積滿洪水,水面上漂浮著鴨子的屍體,空氣中不時傳來輕微的異味。李文斌對南都週刊記者表示,他們現在沒有辦法抽水排水,因為他的大棚地勢較低,如果排出去之後水又會迴流回來。目前他所有的農作物全都不能用了,整片8畝地在一年之內可能也不能再用。重建一個一畝地的高溫大棚,大約需要十萬元,李文斌沒錢重建。即使沒有受災,正常搭建一個大棚,也需要約半年時間。談到未來的打算,這位兩個孩子的父親顯得有些無能為力,畢竟當了一輩子農民,除了種地,其他什麼也不會。他也想不到,這養活一家6口人的8畝地,竟會在一夜之間毀於一旦。現在,楊大爺一家正用災後每人發放的兩個饅頭,和每人兩提的礦泉水,在路邊的低矮帳篷中避難,李文斌一家也在商量著以後的打算。南韓村的村民把家裡泡水的紙巾曬了出來,曬乾後肯定是用不了的,但萬一又用上了呢?洪災過後,南韓村的村民們正在艱難地重拾生活。整個壽光也在自救。本文首發於《南都週刊》採訪/李沁 張曉叢 宋佳 孔德淇文/何承波 尚嶸崢 戴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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