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起(中)
「辛苦了。」看见诊间外的护士似乎得到了休诊的指示,身穿黑色风衣外套、白色衬衫、蓝色烟管裤、黑色高跟鞋的女子,边走到门边,边拿下oversize墨镜。
她轻轻敲门,得到允许进入的指示,嘴角和声音同时因为愉快的心情而上扬,「嘿。」
「你怎么来了?」唐任旸看到进来的是项言星自然很惊讶。他手上没有她的健保卡和病历,他们有的是非正式的相处时间。
「现在是午休时间吧,我可以用一点你的私人关系吗?」项言星小心地选用辞汇,还不太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妥当。
「坐吧,要喝点什么吗?我也可以让助理去买三明治给你。」唐任旸表现出欢迎,也表现出体贴。
「水就好。」他的善意让项言星放下了戒备,她接过他递来的玻璃水杯,没有饮用,只是握在手中,接续问道,「我可以要求你同时当个朋友也当个精神科医师吗?」
「Right here.」唐任旸不知道项言星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既然她开口了,记然她信任他,他一定会办到。
「那天,在谢佩雯家的时候,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自然地融入我认识了那么久,还不能算是朋友的那群人?」项言星直视著唐任旸,她不确定自己怎么有勇气那么做,却觉得越看著他的眼睛,越能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为什么我总是人群中孤立无援的人?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在海里,快要窒息、濒临死亡的样子,可是,最悲哀的事情是,我自己其实是水滴,跟其他人一样。」
唐任旸想了一下,看著项言星喝著水,仿佛为了撇开现实而撇开视线,闭上了眼睛,他等她放下杯子,对上她的双瞳,说道,「其实,你不需要精神科医师,你需要的是朋友,还有,试试看我接来的这个提议--be my date。」
「什么?」项言星对这个不专业的建议感到讶异而不安。
「其实是这样的,我跟几个朋友周末要聚一聚,齐烈和谢佩雯也会到,所以我想邀你一起去,你就会知道怎么交朋友了。」唐任旸说得清处一点,并且提起齐烈和谢佩雯,期望项言星可以放心一点。
「这样好吗?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很讨厌我。」项言星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但是她需要那些借口。
「是你很讨厌我吧。我其实很乐意好好认识你,所以我相信,其他人也会喜欢你的。」唐任旸反驳道,也更进一步安慰她。那就是唐任旸,在照顾项言星的时候,不忘记经营自己的形象。
「我跟你说过,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不习惯人际关系中的突发状况。」但这一回,项言星没心思笑他。她对他解释道,希望可以被放过。
「这次,我都跟你预告清楚了,不会有突发状况,可以吧?」唐任旸用强势地口吻说,几乎是命令。不过项言星知道,那只是因为他很认真地想邀她。
「你们是要做什么?」她暂停退缩,稍微放松地问。
「唱歌、野餐、高尔夫、溜冰、冲浪、品酒……是我主办,所以做什么,你决定。」唐任旸也很大方地给她答案。
他非常的大方,竟然愿意让她来决定他们的活动,只要她觉得舒服就好。项言星想了想,知道不便再推辞,所以决定利用机会,做一件她没试过的事。
不过,在那次之后,为了避免答应下更多人际关系中有预告的突发活动,她没有再回诊。
「我现在临阵脱逃,会害到你吗?」直到该面对的那天,她也退却地向唐任旸求情。
「为什么是脱逃--?」唐任旸精准地抓住重点。他太习惯项言星的每个用语都有她的深意了。
他正要问清楚她的意思,一个汗流浃背的工读上,也恰好伸手,递给两人传单和面纸。
「谢谢。」项言星说,对方也回以感谢,她微微一笑,再说一声,「不会。」
「你都会拿传单?」唐任旸奇怪地看著项言星把拿到的两张传单都收起来。
「看人家工作这么辛苦,举手之劳啰。」项言星单纯解释了她会那么做的理由,没有挑剔唐任旸相对的冷漠无情。
因为唐任旸其实要比她更慈善,他是会买爱心口香糖的人。虽然,他说,只有遇到他们医院外面的那位老伯时,会「帮忙」一下,但从谢佩雯安排的饭局到上次他们一起吃的晚餐,唐任旸总是会分给共餐的每个人口香糖--他买的量一定不少。她还知道,偶尔,他甚至会替老伯迟迟未出现的亲人送他回家。
她欣赏他那点,因为他的关怀,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对周遭的人的爱心。
「那现在,你也举手之劳,帮个忙,跟我一起去。」唐任旸从来不怀疑项言星是一个善良的人,她对「人类」矛盾的态度,是太过感性而强以理性压抑的结果,唐任旸试著做的,是挑起她的情绪,让她自在一点。
即使只是在他面前也好。
「我能帮你什么?」项言星果然对他的说法很有意见。
「上次在齐烈家打麻将,是我手气最好的一次。我在想,你可能是我的幸运星。」唐任旸毕竟不是项言星,他没有准备好逻辑一贯的说词,不过他当然无所谓,因为他只要让项言星暂时忘记临阵退缩的理由就够了。
「那是因为对手是李岩信跟齐烈吧。而且,没邀你的时候,都是刘羽谦来凑咖的,所以,他也可能是你的幸运星。」项言星可能没发现,她正在因为得理不饶人而辩才无碍的特质落入唐任旸的陷阱。不过,她的回答也触发了唐任旸的反感神经。
「不可能。」项言星很满意唐任旸的一点正是他没有跟江晋伶和褚恬乐还有其他很多不是在SCDP认识刘羽谦的人一样,受骗于他的特勤业务面貌。他这样斥怒一道,她立刻笑逐颜开,「我跟李岩信和齐烈打牌,你不在的时候,你的缺一也是他在补的。」
「到底他们三个是有多常打啊?一群赌徒。」项言星笑著批道。
唐任旸看著项言星的笑容,心里自豪了起来,想著要怎样让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于此同时,从他背后,传来了一个熟人叫唤声。
「项言星、唐任旸!」是谢佩雯。唐任旸和项言星转过身,面对那对金童玉女。谢佩雯打量了项言星全身上下后,赞美道,「你今天穿得这么漂亮,要是你是Jake的女朋友,他就会拿到驯悍MVP了。」
「你不是狮子座的女权主义者吗?怎么能容忍这种比赛,而且还这么卖力?」项言星也看了看谢佩雯,用最不像称赞的口吻,表示对她的打扮的认同。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他们在,你应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唐任旸乐见场面非常在控制之内。
齐烈顺势瞥向项言星,又回望唐任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看著,调侃道,「项言星,安啦,我们要撮合你们,就是包生子的。」
「Pardon?」项言星不客气地瞪了齐烈。他想起曾经,齐烈在大马路拦下她时,也是一样的豪气,但是不一样的情谊。
齐烈依旧爽朗地笑著,眼光放在唐任旸身上,说明,「我的意思是,今天的场子,all you can eat,你要是不满意前菜,还有主餐、甜点,不只唐任旸,男神任你挑。」
「包含你吗?」来者不善,项言星知道要使出杀手锏。
「承担不起啊。」齐烈立刻用话语跪拜。
「快点走吧,主办人,你走前面,我们会帮你看好项言星。」谢佩雯也没有让项言星失望,她示意唐任旸先走一步,并且扣下项言星,表示有话要说。
「OK。」目的达成不必问方法,唐任旸认为自己跟项言星现下可以算是多多益善的酒肉朋友了。
谢佩雯发现项言星没有无视唐任旸快步走向门口柜台,用手肘碰了碰项言星,「如果你想跟他走一块,我们会放人的。」
「没那个必要。」项言星转过头,停下脚步,带著担心地问,「所以,今天约的人都是大学认识的吗?」
「喔,对啊,大家就是因为刚好都是X大毕业的,在学校的时候又各自有接触,才会定期聚一聚。」谢佩雯泰然回答,不觉得项言星需要有任何顾虑。
「那叶曼俍?」但项言星还是有很多疑惑。
「其他人是因为唐任旸认识她的,所以,你不会跟『前女友』强碰啦。」齐烈明快地说,希望减少项言星的烦恼。他和谢佩雯对看一眼,纳闷项言星的忧思绵绵。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项言星原本低著头,看著地面的花纹,思索合适的说法。当她抬起头,正要解释时,瞥见了唐任旸的目光,他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给了他阳光般灿烂而让人安心的温暖笑容,项言星决定一笑解百忧,坦然无惧地回应道,「我是不太想看到最惹人厌的法律系系友。」
「难怪你没朋友。」备感冒犯的齐烈抨击道。
「认同。」一样不悦的谢佩雯也附和。
「那你们两个是什么?」项言星得意地反呛。
「做公益。」齐烈嚣张地扬起下巴。
「日行一善。」谢佩雯也骄傲地甩头发。
「那还真是受宠若惊啊。」项言星摇摇头,懒得再理会,跑向招著手的唐任旸。
项言星很讶异,从他们进场之后,唐任旸没有离开过她身边。对前来打招呼的人,他几乎只有以手势和眼神示意,没有太多的交谈。他替她拿饮料,教她怎么串饵,怎么掌握收竿的时机。她很感激他,却也担心拖累到他,所以当某个说是唐任旸在打网球时代的最佳拍档现身的时候,她笑著要他好好叙叙旧,自己会想办法完成「练习」。
但是,她当然不可能主动「搭讪」别人,所以她干脆就坐在角落的位置,看著来去的人,察看他们的样子,也观看他们的互动。所谓的「驯悍大赛」看来是玩真的,要不然就是,像唐任旸、齐烈这种人,就是有办法认识所有当年的正妹高材生,现在的女神;她眼前的所有人--「他们」--都有某种让人害怕的特质,一种难以形容的光采,比自信还抢眼,比骄傲要受欢迎,来自于外表,来自于成就,来自于个性,也来自于X大的DNA。
旁人会想她也流著同样的血液,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最简单的遗传法则就有显性和隐性之分,而「突变」的情况也总是会发生,项言星心里怀抱著「恨」,恨「他们」的脱胎换骨,更那个X大这块招牌施在每个真正进入其中的人身上的魔咒,毁掉了她原本优越的基因,弄脏了她原本该有的光采。
项言星知道,她要是继续那样想,就浪费了唐任旸的美意,所以她甩甩头,停止被害的妄想。正巧谢佩雯和几个女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化著细致的欧美妆容的美女(经过介绍以后,她惊讶地发现她是个工程师),称赞了她的鞋子。
拿出参加同学会时特别购入的Givenchy踝靴,果然不会错。
「你怎么没在钓?」谢佩雯问道,「就算你是初学者,还是要列入排名喔!」
「我以前没钓过,所以--」项言星解释著,恍然大悟,「你们都很常钓虾吧?」
「我们这群人聚在一起就是钓虾啊,虽然蛮台的,但就是爱这味。」波西米亚风打扮的物理治疗师说。项言星发觉,唐任旸的这群朋友,都没办法从表面了解。
唐任旸当然也是。
基于莫名其妙的理由,他让她以为,他这个主办人为了没钓过虾的她安排了这次的活动。基于莫名其妙的理由,刚结束了和最佳拍档的对话,远远看见她在和「陌生人」聊天,他竖起拇指,自顾自地和某个在啤酒区落地生根的大爷笑闹了起来。基于莫名其妙的理由,唐任旸和大爷拿了啤酒和一串虾后,就走向了被谢佩雯押在钓竿旁边,只能默默祈祷自己不要看起来太蠢的她。
「Jake,听说你混得蛮好的嘛,要是我调去Z大,可要你罩的!」
「Dex,你这样不对喔,打球也我罩你,上班也我罩你?」
「诶,你这样才是不对。你追叶曼俍的时候,是不是都是我在罩的。」
「Dexter哥,我错了。」唐任旸连忙作揖。然后,指著项言星,像是故意要说给她听似的说道,「这次你也要罩我。」
「你就是项言星?」「Dexter哥」没有回应唐任旸,直接和项言星说话。
「对。」项言星不知道一般人会怎么回答这么显然的问题,但又害怕太过失礼,所以马上又补上一句,「你好。」
「你喜欢我们家Jake吗?」Dexter唐突地问道,又转向唐任旸,「是这样子吗?我有点不太熟练了。」
「问你啰。」唐任旸对著项言星笑说。
「最佳wingman line还是推Barney Stinson的『Have you met Ted?』。」对唐任旸,项言星已经不再顾忌用上太冷僻的梗了。因为他那个肤浅的人,根本不会有感觉。
「这样啊,学到了。」Dexter大方地说,「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会喜欢Jake啦,他可是--」
唐任旸咳了几声,明示Dexter住嘴。
「Sorry啦,我再继续去那边帮忙吃虾,你们好好培养感情。」Dexter说著,真的朝伙食区前进,真心想吃下更多虾子。
「别理那怪家伙。」看他走掉了,唐任旸马上想安抚项言星。
「I don’t mind.」项言星大器地说,确实她还在觉得莫名其妙,要她mind什么,她也不知道从何开始。
「Dex坚持要说我有个Type,偏偏你的表现吻合他的假说。」唐任旸埋怨道。
「哦?我是什么样的人啊?」项言星好奇地问。
「他说,你跟叶曼俍都是不懂自己多美的女生。不是说你们真的很正,但是绝对比你们自己认知到的要漂亮好几倍。」唐任旸如实秉告。
「那你还不懂要知足!」跟唐任旸相处,完全就是比自恋的,谁先低头谁就输了。项言星乘势变脸,厉声骂道,「你竟然敢骗我!」
「我一直在等你终于发现,来找我兴师问罪。」唐任旸喜上眉梢,不处理项言星的怒火。他停顿了一下,也不想表现得太矫情,只是淡淡地问道,「玩得开心吗?」
「还行。」项言星也淡淡地回答。但是他们都知道,这种淡淡的,并不是无情。
「很好。」唐任旸满意地笑了。
「你笑什么?」项言星不解地问。
「你不也在笑吗?」唐任旸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反而点破项言兴。
「我知道我在笑什么,可是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项言星还是笑著,但神色更显狐疑。
「你在笑什么,我就在笑什么。」唐任旸仍旧没有要告诉她。不过,或许,他说的是真话。
「你觉得我在笑什么?」项言星学著他打禅似地发问。
「笑当然是因为心情好,right?」听他这么回答,她让自己大笑几声,不再追问。
「对。话说真的有『驯悍MVP』这种东西吗?」她想到了另一个话题,她想知道,莫名其妙的唐任旸到底掰了多少谎。
「真的,戒指在这,我是上一次的MVP。很讽刺吧?」唐任旸还真的给她看了一枚样式普通,有著时间的痕迹的尾戒。
「那这一次呢?」项言星不想牵扯太多的「叶曼俍」,所以只问自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并且这么狠狠地嘲弄唐任旸,「如果我是其中一个参赛者,一定会狠狠削你一笔。」
「我们晚点会匿名投票,因为你也不是『参赛作品』,所以可以跟我一起监票。」唐任旸顺著项言星的意思,不再多想,说明了规则。
「My honor.」项言星高兴地接受邀请。
「现在,我们必须赶上其他人的数目,放心,我会让你,而且Dex惯例垫底。」唐任旸转向另一个竞赛,把项言星纳入了他的圈子里。
「OK.」项言星和他击掌,准备大「钓」一笔。
「诶,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等虾等了一会儿,项言星的八卦魂燃烧了起来,「他们说,你在叶曼俍之前的女朋友,是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护士姐姐噢。」
「嗯。」唐任旸听到那件事,只有尴尬地笑。
「大你四岁?」
「嗯。」
「跟姐姐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啊?」项言星的笑,则是弯了一双猫眼的笑,好奇心是那种生物的特性。
「拒答。」唐任旸立刻回绝。
「我不是要跟你玩真心话的游戏,我是在修你的人际关系学,」早料到唐任旸会来那一套,项言星亦有妙计,「不用有问必答吗,せんせい(先生)?」
「我以后再告诉你。」唐任旸故作神秘地笑著,不愿多谈。
「那我就会是这里唯一不知道的人欸。」项言星抗议。
「好吧。感觉很好,她是个很好--」唐任旸听似诚恳地说道。
「官腔!」
「我承认。」
这回合,唐任旸明明是举白旗,却带著莫名的自信,让项言星很不解。正当她还在想要怎么逼迫唐任旸从实招来,他已经站在她身后,一副居高凌下的姿态。
「该收竿了,」唐任旸完全就是那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特别好看,而且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占便宜的人。他直接抽走了项言星的钓竿,顺口似地说了句,「我来帮你吧。」
最后,他们安全保住荷包,惯例垫底的Dexter必须请所有的人吃冰,并且当然不会是普通的剉冰。(项言星偷偷地拍了一张他结帐的照片。这跟她一个不为人知的嗜好有关,她喜欢搜集不顾别人的眼光,单纯享受生活的人。「Dexter大爷」--她还是偏好这个私自给他起的绰号--身材魁梧,五官却很迷你,笑容也小小的,却不吝惜给予。他大概是席间最不像「成功人士」的人,他身上没有名牌,没有装饰,但是项言星瞥见他的第一眼,就已然羡慕起他的生活哲学,已然敬他是个够格的「大爷」。)而万众瞩目的驯悍MVP是唐任旸那届的一个会计师(他的本名项言星不陌生,不过总是跟著大家叫他「いぬい(干)さん」),他带爱妻前来,她不是他们的一员--虽然看起来很像,美得很像--但是打扮出众,也很得人缘。项言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太讨厌她,不太嫉妒她,也不太担心未来要和她较劲。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过自己会变成参赛标的。
到了离开的时候,还有些许的依依不舍。她站在车边,向陪她走到她的车位的唐任旸道谢和道别,唐任旸却阻止了她开门,带著严厉的眼神,用坚决地口吻质问道,「离开前,解释一下,一开始为什么想临阵脱逃?」
项言星知道不能用玩笑或逃避处理,她低头看著地面,黯然回答,「因为可能都是X大的人。」
「So?」她感受得到唐任旸仍旧盯著她,不敢抬起头面对他的逼询。
她只能不可理喻地反过来责难他,「你一定要介意这点吗?」
「我介意的是你把那点放得比我重要。我指的不是我的面子,是我。」唐任旸的声音流露出受伤的情绪,项言星缓缓对上他的眼神,心里感到惭愧,听他沉重地说道,「你不信任我。」
「我知道。对不起。」项言星看著唐任旸,说完了他要说的话,他看起来比较不冷酷了,然而,回首从前,她仍然没办法用当事者的角度平铺直述,「你有没有曾经出现在一个旁观者都认为你应该归属的群体,却感觉不到一点认同?而且你知道你自己在意识上是与整个圈子为敌的?」
「感受不一样、想法不一样,又怎样?你认识我到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地方,你讨厌我吗?你说你讨厌『爱乱放电的渣男』的时候,没有说是因为他们跟你截然不同吧。」
声音平静,眼神稳定,唐任旸抛出的问题的不是「你觉得我讨厌你吗」而是「你讨厌我吗」项言星除了感到意外,也感到歉疚,唐任旸很努力地在了解她,在适应她,因为他说了他在乎她。自己怎么可以那么自私,让他对「她不讨厌他」这点存有疑义?没有人应该为讨厌自己的人付出,连她自己都讨厌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的自己,他怎么可以还抱持著一丝--什么?
唐任旸让项言星沉淀了一下,才接著说,「你没听过别人跟你说这些吧。没关系,只要听一次就够了,只要有一个人说给你听,而你愿意相信就够了。我现在告诉你了,你愿意相信吗?」他停顿了一下,不浮夸、很坚定地宣告,「无论往后,我们还会发现我们有多少不一样的地方,我都不会讨厌你。」
项言星没有回应,即使是简单的「对不起」和「谢谢」也没有说。她知道,唐任旸不要她那些话,只要她真的听见了他的心声。
她喜欢那样,干脆而实在。她希望,在时候到了的那一天,她会给他真正的回应。
「明天晚上八点。港边。我有你要的东西。在法庭上可以用。」
高司昊的简讯很直白而完全命中要害。
所以项言星才会在这个时间点,一个月圆的晚上,出现在海港边。她站在路灯下,紧紧抓著包包的背带,另一手已经准备好电击棒。
「言星。」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夹带著海洋的声音。不是浪涛,就是海洋。「上来吧,我们去晃晃。」
「你确定?」项言星不懂潮汐,也不会看风向,但是夜晚出航,即使是深谙水性的高司昊,都应该多思而后行。
「放心,跟我的车一样改装过的。」高司昊习惯了这样的质疑,尽管他知道项言星一定担心得更多,但是他心意已决,「不然,资料在这里,你先拿去,我自己出发。」
「你一个人,我应该会更不放心吧。」说著,项言星踏上了甲板,她感觉到波浪的不友善,微微皱了眉头。
她张望了一下,试著推船舱的门,「这里上锁了?」
「里面没有空调,待在外面比较舒服。」高司昊说,有点意外项言星是娇生惯养的那种人。
「没关系。其实我会晕船,所以坐著有东西可以靠,比较好。」项言星回应道,脸色已经开始不对劲。
「过来。」高司昊对她下了船长的指令,项言星不得其解地走向他,「坐下。」他要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替她系好安全带。
「要靠就靠我身上吧。」他以一贯不带情绪的语气说道。
「你好好开船,我才不会拿生命开玩笑。」项言星倚著椅背,手撑著头。她很确定她不是拗不过高司昊,只是觉得偶尔吹吹海风,或许会让头脑好好呼吸一下。当然,她还是要逞强地说,「不过我会记得吐在你身上。」
「我有晕船药。」现在换高司昊露出复杂的表情。
「现在吃也来不及了。」项言星狡黠地笑著说,「不用跟我客气。」
那不是项言星有过最平稳舒适的航程,船一样很晃,她的头很晕,海风吹起来总是黏黏的,鱻腥的味道也让她恶心。高司昊偶尔会说关于帆船的冷知识,她只是点头表示有在听,不过也让大脑记忆他的声音,以后可以再品味个中滋味。一直到他把船停下,她才开始欣赏风景。然而,她无法否认,那趟游历,会令她难忘,她确实不讨厌坐在他旁边,就算要去往惊涛骇浪的汪洋。高司昊总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是一个能够让她安心需要的人。
船在海的某一处静止著,虽然项言星还是感觉得到波浪。她解开安全带,随意地靠著船板坐下。她喜欢那种感觉,好像身处在宇宙的中心,以天下为家,却又寄身于一个得以安身立命的中点。他们都没有交谈,不过高司昊却轻轻敲了船板,唤道项言星,指给她一个方位。
她顺著他指的方向,看见低悬在大洋上的那一轮满月,海水溅起的波澜,仿佛下一秒就会浸湿那枚别致的玉盘,这一秒它却依然不懈地晕散著淡雅的光芒。
不为众星所拱的明月,其实也是一种阳光。
高司昊让船停下的地方,满月映著两人的身影,仿佛一种神秘的仪式。
「吹笛手。我最喜欢的童话。」她抬起头看见,高司昊把轮椅移到她身边,却看著远方的灯塔,姿势有点拘谨。他和她一样是不擅长说「喜欢」的人。「因为那个童话很黑暗,所以你第一次问的时候,我不想提。」也是不擅长「喜欢」的人。
「怎么突然说这个?」她看著他的眼睛,疑惑而幽然地问。
「但是现在,我想对你坦承,我不想再对你不明不白。我会对你生气是因为我当你是重要的朋友。我不知道这样说,清不清楚或者合不合理--」高司昊说著,强迫自己面对项言星。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没有准备好面对那么突然的变化,」项言星先是理性地说,然后任由感性引导她的嗔怨,「你突然生气,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好。」
「你那阵子经历过很多人突然的变化吧?」高司昊没再多道歉,他知道项言星不需要,只是用关心的口吻询问道。唇舌间有一股潜藏的笑意。
「现在都没事了。」项言星简单地说,开朗地笑。
「所以,我没猜错,你那时候把对唐任旸的情绪投射在我身上了?」高司昊斗胆地激问,不容项言星辩驳。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像是被抓到作弊的小孩,项言星绷著脸反问。
「因为我有做我自己的研究。」认识高司昊的人,听到这个答案必然会惴惴不安。
「你这样太过分了吧?」她看他表情,明白了他是在开玩笑。关于他怎么知道的,项言星一定会带著审讯犯人专用的强光灯,找上意志不会像高司昊这么坚定的夏沁晨。(那个女人总是会跟项言星身边每一个人建立交情,夏装熟,盖章。)
「你跟他会很适合。我会很为你高兴。」高司昊始终没有回应项言星「不会好了」的疑虑,但是他的「好」,货真价实。
「你不必用未来式了,其实。」项言星不否认她和唐任旸现阶段的关系。那是最近的事,他们分别向友人公开之后,齐烈表示自己在赌局中成了大赢家,一定会好好报答他们二人。这么讲起来,莫非,高司昊也有下注?
先不管他们的朋友到底有多无聊--完全可以怪在人脉很广、是两边共同的朋友间、目前很得意的媒人齐烈和谢佩雯头上--项言星意外高司昊会对这件事感兴趣,而且还是乐见其成。
其实,唐任旸的缺点,她可以列出不少,在他们交往的隔天,她也明确地和他约法了很多章。(因为她没有吃到刘羽谦的口水,所以当然不会只是三章。)
第一,我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怀孕。
第二,我们之间可以有秘密,可以有谎言,但是不可以有自己为为对方著想的牺牲。因为我不想一辈子亏欠你。
第三,如果你爸妈或我爸妈不认同,我们就到此为止。
第四,如果你厌倦了我,就跟我说清楚,不要搞劈腿那套。
第五,我比叶曼俍逊色很多。你可以尽管拿我跟她比较,因为你真的值得更好的人。
第六,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难搞、孤僻、极端、激烈、固执,而且很有可能会对不起你,就像我会对不起任何人一样。我也可能不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如果你想退货,请便。
第七,我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但是我也很感情用事。
第八,我不喜欢你打断我说话,我会生气。
第九,我很浪漫,但是我觉得只有务实可以让一段感情走得久一点。
第十,我很爱吃醋,你还是不要太常想叶曼俍比较好。
里面有项言星完全动不了的原则,有面对感情她所作的抉择,也有因为唐任旸对每一条都很有意见,而让她不得不额外加上的款则。
唐任旸当然也不甘示弱地订出他的规则,控制狂极其严重的「Mr.项言星」和「Mrs.唐任旸」,真的不可能遇上更匹配的对象了。
「那我就等著收喜饼了。」高司昊说完,转身专心开船。
「还早。」项言星不经意地上扬语尾,像往常一样,她的声音总是会代替她泄漏国家级加密的心迹。她也偷笑,高司昊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门社交,收下了喜饼,大概也不会吃吧。真有个性。
「那就是唐任旸不对了。」高司昊说,一副不当项言星在场似的。
「你可以不要讲他讲的那么自然,又不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吗?」她怒了。
「你很在意?」他则更觉得有趣。他从来没有真的和真正的项言星相处,这种感觉挺新鲜,也有想不到的窝心。
「我是很恐慌。」项言星的用语一向走极端。
「我还不够让你放心吗?」高司昊用罕见的幼稚语调,发表「霸气」的宣言,开起项言星的玩笑,「不是每个来我家的人都可以在墙壁上乱贴星星的。」
「星星错了吗?」项言星立刻捍卫自己的品味和巧思,「除了我之外,大概也只有Lucky会去你家吧。」
「你拿自己跟狗比啊。」看著「长不大的」项言星,高司昊非要逗著她完不可。他遗憾自己错失了不少机会,但他不会让后悔继续发生。
「高司昊!」项言星勃然大怒。
「项言星。」高司昊温柔地叫唤她的名字,仿佛对著天地告解似地说,「你以后也这样叫我好了,比较自然。」
「难怪我从以前就觉得Preston比Hades和Zeus更难应付。」项言星呢喃怨道。
「没错,现在我有主场优势。」高司昊开怀而笑,露出一口皎白的牙,「坐稳了。」得意发航。
海上交通,回程和去程总有一趟特别晕。那次回去之后,项言星清清楚楚地记得,后来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我提醒,永远不要再搭高司昊的船。
然而有那么一句话,却是更深刻地烙印在她的心中,没齿难忘。
「你确实跟Lucky一样,都是我很放心的朋友。」
他给了她资料以后,背对著她,潇洒离去,却留下一句唯任时光淬炼的肺腑之言。
「项言星?」何鑫祐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他叫出名字,确认那个在某个灿笑著的男人身边甜笑著的女人的身分。
竟然。
「这位是?」拿出业务员的礼貌,他探听那位男士的身分。
「我们在交往。」唐任旸自动代替项言星回话,「我叫唐任旸。你是?」
「我叫何鑫祐,这是我的名片,我跟项言星是因为我太太认识的。可以,让我借一步跟她聊聊吗?」何鑫祐战战兢兢地解释并询问道。
「你要卖我保险吗?」项言星困惑地看著何鑫祐,玩笑道。
「保费会很高喔!」何鑫祐愉快地答腔。
「没诚意。」项言星翻了个白眼,示意何鑫祐开门见山。
「看到你有人照顾,我想,我的保单就是次要的了。」他笑嘻嘻地说,「我很清楚,过去,是你一直在照顾艾宁,我和她都会替你感到高兴的。」
「何鑫祐,你不需要那么做作,」项言星面不改色地说,「要感谢我的话,唐任旸是医师,他的保险也很难买,请你替我们规划一下。」
「Business is business,以后再看看,祝你有个美好的约会。」何鑫祐和从前一样不怕项言星的盛怒,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又是工作的日子,唐任旸趁午休时间的最后几分钟到地下一楼的美食广场,随便塞了几口Santawish的总汇三明治,他看了看手表,决定顺便犒赏自己一杯饮品。Drinkafé 的咖啡向来是通宵良伴,而他们的奶茶更是忙里偷闲的首选。
如果有些事情不要那么英雄所见略同会更好。
「医师说我很健康。」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没有笑容,却有笑声。
「不代表你可以继续喝黑咖啡。我可是成功让两个人戒掉黑咖啡的专家。」旁边的女人得意地说完话,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饮料。
榛果卡布奇诺。打底的espresso是肯亚AA。虽然是隔著距离观看,但是唐任旸根本不需要看标签纸或试味道,项言星这一段时间最爱的咖啡,他非常了解。
「Try me.」他在那个男人脸上看见一抹魅惑的浅笑。
「你确定要『欲擒故纵』?我可能会越来越喜欢你喔。」也在项言星的声音里听见了满满的快乐。
唐任旸说服自己认清,也许他没那么了解她,也许她只会越来越喜欢无可取代的黑咖啡。
窝囊。
别人的办公室都会放whisky,而他却得为桌上的中杯蓝鹊拿铁强颜欢笑。唐任旸回到诊间,后悔点了中杯去冰无糖而不是大杯冰块加倍。基于敬业的态度,他很快让自己准备好面对前来求诊的病患,毕竟他私生活的问题比起他们的需要根本微不足道,大可以忽略就好。
忽略--唐任旸太习惯忽略,从前他可以忽略他和叶曼俍的问题,现在他也能够忽略自己夹杂著醋意的不安全感,所以他可以在他们碰面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项言星自然也不知道他心底留下的阴影。如果他仔细思考,他也会宁愿是那样子,项言星--他没办法忽略的项言星,就应该要快乐。
在太阳照耀的地平线上骑著脚踏车,仿佛本能一样地飙速前进,她和唐任旸的心境似乎都和日月潭的风景一样的明朗了起来,项言星都没想到这会是一个这么对的决定。
当唐任旸告诉她,他的朋友想约骑脚踏车的时候,她原本可以拒绝的,而且她已经很久不骑脚踏车了,那原本是讨厌运动的她觉得最舒服的健身方式,然而她现在却安排了瑜珈课、游泳,甚至是心理上痛恨,生理上又不适的跑步。原因无他--X大。
所有念过X大的学生,对脚踏车都有很深刻的记忆,即使下雨天,撑著雨伞,也能安全赶上教授的点名。如果人生每一站都能用符码表达,在无所不在的X大标签和任意门茶馆之余,每个X大的校友回想那所第一学府,都会立刻怀念那陪伴了他们一个学程,被血汗和笑泪沾染的脚踏车。
像项言星那种不懂怎样忘却过去的人,心里必然存在那么一个单车停车格,时时提醒著她最痛苦的岁月的齿轮不断在那里转动,不断磨擦掉充满意义的胎痕。
然而,她选择面对自己的障碍,因为唐任旸也听她的话了结了他的心魔。
同行的是唐任旸高中参加魔术社时结交的朋友,他已经和那个小团体脱节了很久,如果不是因为「真心话」的游戏,他不会对项言星提,他根本不愿意再碰触。
「我练魔术是因为想当外科医师,希望自己的手灵活一点。不过大学的时候,我们学校的网球队打进冠军杯的那年,我代替别人下场,硬撑,伤到了手腕,虽然我的医师告诉我,我恢复得很好,但是多少还是会受到旧伤影响,不能过度使用,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不能拿来开玩笑,刚好我的导师是精神科医师,我才踏上了这条路。现代人这方面医疗的需求,并不在我的预料中,我选择了Z大医院,也只是因为进去那里的人大多是Z大的学生,不会有人关心我怎样愚蠢地打断了自己的网球生涯和外科之路。」唐任旸既详尽又闪避地讲完了他的故事。他认为,项言星一定还有疑问,「你想问这一切跟魔术社有什么关系,对吧?因为你知道我跟X大的同学还是保持联络。」
「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项言星却这样回答,「你大概也不太会处理让别人失望了的情况吧?即使是不曾因为你的成就而选择你的人。」谨慎的用字遣辞也道尽了她的故事。
「你猜对了。」唐任旸淡淡地承认。
项言星没有再「推测」唐任旸如何,只是转而说起自己的经验,「刚开始走法务的路的时候,我也有想过要去SCDP。但是,我不敢面对以为我会去当检察官的王轩琪和张琹。后来,我离开SCDP,要考检察官,我也没告诉我最亲近的朋友。」
「包含夏沁晨?」唐任旸问道,有点意外。
「夏沁晨、王轩琪、张琹、褚恬乐、宋艾宁、江晋伶,我没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反而告诉了那些我不能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的人。」项言星应声,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她无关的人的情节。
她停了下来,在一个既吊人胃口也让人退避三舍的地方打断自己。
唐任旸不多想,接叙了他未完的变奏曲,「你记得我前阵子被诬告的事吗?」
「记得啊,叶曼俍帮你解决了。」项言星说,刻意一笑。
「你真的很会吃我的醋呢。」唐任旸也笑了,干涩的笑。他继续说道,「我没有再跟对方追究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他以前也是我的朋友,兄弟。那场球赛,我就是代替他下场的,事后才知道,他是故意的。」
听到这里,项言星露出感伤的表情,不是同情,不到哀愁,就只是感伤。
「他叫什么名字?」她趁唐任旸停顿的时候问了。
「纯粹好奇?」他不解 ,纯然的困惑。 就像那时候,他不懂她怎么就问了他爱不爱叶曼俍。
「黄哲恩,X大医院药剂部主任。」她点了点头,他就回答了。
听了答案,项言星没有多回应,当然也不用告诉唐任旸她知道那个人。让他把名字说出来,只是让她更能为他不平,为他生气。
她的情绪仍旧写在脸上,现在是感伤夹杂了愤怒。
「这几年,我在Z大医院待得不错,我也时时都在确保他可以即时知道我的成功。当然,有机会的时候,我也会利用我的成功制造他的失败。」唐任旸没想让缄默驻足太久,「虽然我很介意失去外科医师资格的事,但我还是让他比谁都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即使是刚起步的时候,因为--」
「兵不厌诈,这是战争。」项言星突然插了话,不只是回应,不只是陈述,也是她的自白,「让那些人知道了,我们才会逼迫自己全力以赴。」
「原来我们还有这些共通点。」唐任旸说著,豁然舒畅了一点。
「不过,我去面对了。你要不要也考虑看看?」项言星点点头,循循善诱。
「你很幸运,你遇到那些值得你坦诚相待的朋友。我跟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联络了,我觉得--」要说这种话,项言星其实有些勉为其难,她毕竟是更讨厌「搞砸」的人。唐任旸当然很清楚,他大可以反唇相讥,但他对自己没用办法用要求项言星的标准来要求他自己,也感到有点惭愧,甚至有点闷,只能微婉地回绝。
项言星不令他把话说完,也不再继续逼问,「我不会强迫你,但是你难道都不想知道他们过得如何吗?如果我是你,一定会想跟他们炫耀自己有个如此完美的女朋友。」
「意思是,你可以be my date?跟我去『社交』?」唐任旸试探性地问。
「Up to you.」项言星知道他没认真,给了一个怎么诠释都通的答案。
(她很高兴)唐任旸采纳了她的建言,分别和每一个人吃过饭,也补上了当年的公活和友社总务的结婚贺礼。这次的单车游,也是在某一次下班后,「男人帮」一起上居酒屋时决定的。项言星听到的时候,也为事情的发展感到欣慰。在他邀请她的时候,她原本想要拒绝,毕竟她已经很久不骑脚踏车了,可是,因为相信唐任旸,也因为要支持他,她明明还是很恐惧,不想让那些讨厌的事情再回来,却率先跨上车椅,不怕摔地卖力踩动踏板。
「谢谢你。」光是那一句话就值得了,光是那一句话就让项言星有了加倍的勇气。也许她根本不需要任何鼓励,也可以本能地在单车上驰骋,但是有了唐任旸的存在,她才体会到了生命里那些不能放弃的快乐。
她一路观察著唐任旸,他看起来比较轻松,他们还在后面押队的时候,他还介绍了每一个人,说了一些他们之间的趣事。她和唐任旸快速却似乎毫不费力地踩著踏板,甩开了其他人。
「笑一个吧。」要追过唐任旸,早他一步到停车处的时候,她对他说。
唐任旸没有听清楚,而她也没有听到他同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们停好车,走向游客中心。
那天的天空是一整片的湛蓝,几乎没有色差,飘浮的云朵,或像是用胶水黏上的棉花,或像是用粉笔擦过的划痕。蓝天白云,白云蓝天,一望无际。天气就是那样的好,难得没有下雨,穿透苍穹的阳光却不会让人感到酷热,潭面连上天际,青翠的山脉映在粼粼波光,在向山游客中心的观景台,唐任旸看著项言星忘情地享受凉风吹过发丝。
在他身边,她感觉到什么?
「喂,」只见唐任旸突然转身面对自己,项言星微微侧身,她感觉到墙壁就在她的后面,他们现在处于一个危险的相对位置,「你最好不要想做我想的那件事喔,我有幽闭恐惧症。」
「原来,」唐任旸掠过项言星,不羁地把右手扶在墙上。她闪开,他没有戏剧化地逼近,但侵略性的笑容骤现,「你会想像被我壁咚的画面?」
「唐任旸!」项言星知道此时自己如果挥拳相向,只会更居下风,所以她用她引以为傲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强悍,「你有必要突然演这一出吗?」
「其实,我是有东西要送你。」他收起嘻皮笑脸。
「现在、这里?」她将一绺发丝勾到耳后,露出不得其解的神情。
「手给我。这是一个风铃,你听--是不是很悦耳?」唐任旸看项言星点头,把风铃塞到她手心里。那时一个小巧的风铃,铃身是旸光的色泽,吊饰是星子的造型。「项言星,我不是要你看到它的时候想到我,我要你想到你自己,你是项言星。风铃很有意思,像你一样,一旦风吹过,就会有声音,可是,其实风铃不需要有声音,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不需要回应任何人,它本来就很美。即使是在大太阳底下,一片空旷、无风,风铃依然不会失去它的灵魂,不能失去它的快乐。」
「唐任旸,你今天很奇怪。」项言星试图在唐任旸的表情里找线索。
「我是要让你知道,你是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想爱别人,或是不想喜欢我,你随时可以离开,因为你是项言星,你不必属于我。」他只是含情脉脉、略带忧郁地看著她,肯定而真切地说。
「你到底--」项言星有点感动,但又恍然大悟,明白唐任旸「误会」了什么,她转换语气,露出怒容,「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生啊?」
「有一天在医院,跟你一起喝咖啡的男--」现在,换作唐任旸感到震惊。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听好了--我喜欢的人是你。」项言星坚定地说,然后「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是故意逼我讲这句话的吗?」
「那时候你们都笑--」唐任旸想要解释,想要听更明白的答案。
「拜托,你--你先坐下。」项言星令声道。只见唐任旸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她强调,「快、点、坐、下!」
唐任旸带著困惑,听话坐下,一只脚仍然不老实地拱著。项言星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
她下定了决心,要让唐任旸记住真正重要的事,「唐任旸,把这个风铃收好,我要你看它的时候,想到我。我是项言星,我喜欢你。」
唐任旸听完项言星的话,原本以为自己会骄矜而猖狂地大笑,却只有自认理亏地苦苦一哂了。他在心里骂自己笨,他早该明白她的心意的,项言星对他,比对任何一个人都要好,无怨无悔,不附条件。
项言星关心人的方式总是很奇怪,在他们聊过以后,唐任旸很快地就从她那里得到联络资讯,上面还注记了其中几个人的近况和急救用的应对锦囊,他另外也收到了牛皮纸袋装著的,关于他的死敌的丑闻。项言星没有说明白那些资料的用途(和来源),只是给了他一段话:你听过一个女人的故事,那个总是推开到手的幸福的女人。其实,那并不是故事的全貌,就好像那个女人灵魂的更深处总有更多你未曾见过的黑暗一样。「推开到手的幸福」用在她身上,太过高尚了,我总觉得,「背叛倒空的幸福」更明确一点。每个在乎过我的人都告诉我不必害怕让他们失望,可是我却一再的伤害他们的信任,用我自以为是的「回馈」毁掉我们纯洁的友情。
对于在乎的人的黑暗面,项言星不会介意,这点并不稀奇,唐任旸虽然把牛皮纸袋收在柜子的深处,不再打开,却还是感谢她的心意。比起她的情报,她赤裸裸的心声,却是让唐任旸下定决心的关键,他知道项言星鲜少对别人坦诚,她对他的信任,对他的直白,都是她愿意用自己的痛成全他的快乐的证明。
在项言星正打算继续玩弄他的头发时,唐任旸站了起来,反手抓紧了项言星的手腕。
「那你要答应我,你也不会忘记,我,唐任旸,很爱、很爱项言星。」项言星点点头,唐任旸也松开手。
项言星在心里窃笑,不管唐任旸现在有没有感觉,以后会不会承认,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她说话的特色。
「要打勾勾?」不过他幼稚的行为倒是保持著原貌。
「是谁比谁大三岁啊?」她歪著头说道。
「还有谁呢?」他笑著勾起她的小指,深情地亲吻她的拇指。
唐任旸把风铃握在另一手的手心里。对项言星,他也会像对玲珑而易碎的风铃一样呵护著,他永远会照顾她,永远不会忽略她,永远不会她离开和他在一起的快乐。
「好了啦你,放手啰。」项言星虽然这样说,却没有甩开唐任旸的手,只是正色问道,「对了,其他人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到?」
「其实终点是观景台,我是有话要跟你说,才在这里暂停。」唐任旸揭秘道。
「喂,」项言星抽回被握著的手,把脸边的头发往耳后播,插著腰,用训话的口气说道,「这样他们会担心我们吧?」
「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好担心的?」项言星发觉唐任旸真的「很会」,很会说双关语,也很会哄她。
「那,我们去吃冰淇淋吧,来日月潭一定要吃红茶冰淇淋。」任凭项言星拉著他往店里走,唐任旸笑著没有拒绝。他知道,项言星只有在他面前会撒娇。
夜幕落下,定义非文青和非富豪的凡人夜生活的时光机咖啡馆阳台咖啡座,只有一个人,独自享受著晚风和风味咖啡,因为贴心的Mina告诉其他客人那里今日不对外开放,项言星就是那位Mina尽管不曾多互动,还是会特别留心的座上宾。
然而,一些不和谐的声响,打破了她最爱的抽离。
「刘羽谦,为什么你没有去接江晋伶下班啊,你知不知道夏侯权--」项言星看著进门硬是要制造一些噪音的刘羽谦,深感弃嫌。
「是谁打给我说,『金牌业务,我在时光机,快点来找我』的?我还没跟你算帐上次我叫你载我,结果你跟别人跑了!」领业务经理薪水,也做业务经理工作的刘羽谦依然用著旧名片,背面是他颇自豪的所有合作对象的签名。项言星心想,自己也总有机会签上了。
「我啊,你有开车吧,载我。」虽然觉得不对劲,刘羽谦还是跟著项言星走下了阶梯,他和Mina道别,不懂那个甜美的服务生这晚为什么笑得格外淘气。
「我看起来像--欸,不对,你身上怎么会有酒味啊?」倚著车门,刘羽谦站著三七步,明示他的不满,「你竟然在咖啡馆喝醉?」
「你以为我没醉还会打给你吗?」项言星摇晃著随身扁酒壶,饮干最后一滴,自顾自地打开后座车门。她事后确定自己当时是失去了理智,才会奢望刘羽谦报恩。
「那我载你回你家,还是说,你要趁这个机会去唐任旸家,you know,to do something?你背不出来的话,我可以跟齐大策略长要地址。」刘羽谦决定先上路,再考虑是否要把项言星赶下车。
「我要去你家啦,我好久没看到大乔跟小乔了。」项言星很喜欢刘羽谦和江晋伶的两个女儿,刘谖乔和刘诗乔,她知道旁边的刘羽谦也是个女儿宝,江晋伶怀大女儿的时候,他还会要求江晋伶请假,自己也24小时待命,等到她怀小女儿的时候,刘羽谦却整天黏著大女儿,完全不顾孕妇的特权,至于小女儿也出生之后,这家伙当然是沉浸在两个前世情人的「温柔乡」中,忘了「今生今世唯一的挚爱」。
「没问题。」刘羽谦打好方向灯,驶上车道,他看了看后视镜,指了一个人影,问道,「对了,你看那边那个人,他是在跟踪你吗?」
「不是吧,他往那边走了。其实我也没关系啊,你看--我有电击棒!」项言星大概真的是醉了,表现得格外乐天。
「喂,收起来!这种东西不是有列管,你滥用公权力?」刘羽谦怀疑这趟车程会结束在什么样的局面里。
「讲话放尊重一点,我可是为了这个加入守望相助队欸。」项言星的说法让刘羽谦庆幸他口中没有食物或水。
「守望相助队?你不是都九点、十点才回家,这样可以加入守望相助队?」他难以置信地问。
「我就负责买海尼根给大家喝啊。」项言星露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那我也可以加入你们吗?」刘羽谦瞬间非常肯定项言星在队上的表现,他认为他们这两个共乘伙伴应该共进退。
「无聊。」项言星突然叹了口气,低著头说道,「欸,我现在是不是很脱序啊?」
「你是指把我当计程车司机,还是跟你男朋友爱得死去活来,每天闪照洗板?」刘羽谦做人也确实是非常不客气。
「哪有闪照?我不是都在挡相机?」项言星转过头,理直气壮地争辩。
「肉麻当有趣,是蛮脱序的。」刘羽谦眨了眨眼,继续认真驾驶。
「…烦死了。」项言星懊恼地呢喃著,「我明明有去检举他的动态…」
「但是呢,恋爱中的人是可以享有特权的。从这里开始,我要开快一点,坐稳了。」项言星看著车子转进刘羽谦和江晋伶家的巷子。她现在才知道,刘羽谦和她一样在归途上总是会反射性地加快速度。
刘羽谦让项言星从大门进去,自己绕去停车。社区的警卫对项言星不陌生,而接到例行电话的女主人当然也很高兴接获这个惊喜。
「项言星,快进来!」江晋伶早早站在门边,恭迎来客。她看了项言星一眼,用专业的口吻说道,「是说,你是不是变漂亮了?」
「有吗?江晋伶,我要维修,也只会进你的场。」项言星不解地反问,一边把脱下的高跟鞋放进鞋柜。
「宋艾宁,你快点来看看,项言星是不是变漂亮了?」江晋伶却趁她不及防备,讨了援军。
「真的欸,八成是因为谈恋爱吧。」经过她亲自认证的「女版刘羽谦」当人必然「嘴」不留情。
「烦欸。」项言星正要跟上江晋伶和宋艾宁的脚步进到客厅时,突然闪过一个让她冒冷汗的念头,嘟哝道,「何鑫祐该不会也在里面吧?」
「对啊!」宋艾宁可没漏听,「而且江晋伶的女儿都送去褚恬乐家了,林总裁还跟林老板乔好了,哥哥让妹妹一次,今晚是女孩们的sleepover,当大人的我们四个可不能输,一定会好好盘问你!」
(放眼天下,也就林柏楷和褚恬乐会帮小孩取这么「狂」的小名,林亚泓和林亚洁兄妹俩竟也是活脱脱的小老板和小总裁。)
项言星虽然担心著误闯陷阱的自己,但仍然为宋艾宁说的话感到温暖,虽然他们几个不再是同事,但是建立起来的友情,依旧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相逢何必曾相识。
「项言星。」叶曼俍认出她。
「叶曼俍。」她也不想假装认不得。
子宫颈抹片检查只要六分钟,然而那一天,因为他们阴错阳差地,一个人现身得太早,另一个离去得太晚,项言星和叶曼俍都在Z大医院多停留了一会。
「我可以跟你聊聊吗?其实我一直很想认识你。」叶曼俍带著善意的笑容提出要约。
「豪-好。」从迟疑变为果断,项言星也应允承诺。
「我到B1美食广场等你。」
「不见不散。」
叶曼俍看到项言星走过来,立刻起身问道,「我们喝点东西吧。你要喝咖啡吗?不过他们的奶茶也很好喝。」
「嗯,我知道奶茶很有名。茉香奶茶好了,谢谢,我先给你一百。」项言星爽快地同意,并且直接掏钱包。
「我请客,但是让你结帐好吗?因为你是『员工家属』。」叶曼俍顽皮地笑著说。
「是…我了解。」认知到叶曼俍显然不是误以为有折扣,而是想看八卦出名的店员闹她,项言星无奈地走向柜台。
先讲唐任旸最近怎样容光焕发,再问项言星是不是来探班,店员虽然多聊了一点,但还是很快就做好了他们点的饮料。项言星把叶曼俍的伯爵奶茶和找零一起给了她。叶曼俍马上喝了一大口,开口说道,「果然还是这里的奶茶最好喝。唐任旸最近好吗?」
「他很好,好像有点太闲。你看,这些未接来电。」项言星一手拿著纸杯,一手关掉手机的震动。或许该继续保持关机。
「老样子,控制欲强得让人受不了。」叶曼俍讪笑著说道。
「其实,我不介意。」项言星说完,低下头咬著吸管。
看著项言星,叶曼俍很自然就会想到唐任旸,「可以想见。齐烈说,你们很像。」不过,她想到的不是曾经属于她的唐任旸,就只是唐任旸--她甚至不会想到自己。
「哦,我有听说啊,唐任旸是男版项言星。」项言星觉得配合著闲聊已经够了,切入正题,「既然,你说想跟我聊聊,我可以问你,你跟唐任旸为什么分手吗?」
「你没有打算问他吗?我不是批判,是惊讶,因为如果是我,一定早就问了。」叶曼俍没有马上回答,对于项言星这个人,当然可能也和他们的身分有关,她就是很好奇。
「他给的说法会对你比较不公平,所以可以面对你,问你比较好。当然,你不是非回答不可。」项言星明理地解释。
「我们的性格和价值观都不太一样,我理性,他感性,他认为霸道才叫爱,而我觉得平实才能幸福。我们遇到纷争,永远只能用退让收场,因为两个人想要的解决方式很不一样,我认为好好沟通才能打开心结,他宁愿用更好的回忆取代曾经的冲突。退让会让人误以为很爱,也确实不爱的话是不可能退让的,可是那样的爱会毁掉一个人。我们唯一一次够聪明的解决,就是我们解除婚约的时候。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当朋友可以帮彼此看清盲点,但是当情人就是对方最糟的盲点。」叶曼俍娓娓道来,项言星则是静静听著,偶尔点头,偶尔低头咬著吸管,不作声。「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说得太难听。」
「所以无关乎爱与不爱吗?」话一脱口,项言星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很不厚道。然而,她确实会对这样的问题,感到纠结。
「是我先提的,而他也问了一样的问题,」叶曼俍这么说,给了项言星一个宽心的笑容,「坦白说,虽然我当时没有告诉她,但我不是不爱了,而是那样的爱情对我们双方都不好,分开才有可能变得更好。至于现在,我们都不可能再爱对方,但我们有的比爱情更好。」
「你真的很理性。」项言星听了,点点头。
「所以我不适合唐任旸,」叶曼俍像小鸟一样歪著头,项言星发觉,这是他们两人都有的小动作。「而他口中浪漫又可爱的你一定很适合他。」
「他说我可爱?」项言星直觉抗议。
「你不喜欢?」叶曼俍感到意外。
「对!」项言星发觉自己的反应似乎太大了,于是冷静下来,解释道,「我是说,对,我不喜欢被说可爱。不只是因为我不想被当成很柔弱的人,也是因为可爱这个词汇太模糊、太不真实。」
「你知道唐任旸具体怎样说我跟你吗?」叶曼俍没有探究她的说词,反而是直指重点,「他说,他刚认识你的时候的你和刚认识我的时候还有现在的我很像,但是随著时间过去,现在的你和过去被辜负的我成为截然不同的模样。所以--」对项言星,重点不过是唐任旸怎么想。
「你可以相信,他所谓的『可爱』,是宣示他『可要好好爱』你。」她这样作结。
叶曼俍那样直爽、那样热络的言行,应该会惹到项言星才对。可是项言星却意外地发觉,自己面对她,不必用到应酬的心态,虽然他们不会瞬间变成最熟悉的朋友,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接纳了彼此。他们绝对不单是为了唐任旸而已,也是为了每一个曾经爱过的女人之间的缘份。
「那我应该可以大胆地说,现在的你完全不会觉得自己曾经被辜负。」项言星不说唐任旸和叶曼俍如何给对方听,因为现在的叶曼俍不会在乎那些了。她告诉她一个小秘密,「他刚认识我的时候,应该是我这辈子人缘最好的时候。」
「我想,你说了唐任旸不会敢说的话。」叶曼俍果然有听懂项言星(/唐任旸)的意思,她开了一个自嘲的玩笑,深化他们两人的交集,「你说的人缘好,包含桃花吗?因为我很需要。」
「我完全不会怀疑男生会喜欢像你这样的女生。」项言星笑著赞道。设想著叶曼俍此时的处境,也说,「关于唐任旸,也许我们可以不用让他知道。」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诚实是感情的基础--为了他和我的友情,我会告诉他,我很喜欢他现在的女朋友,希望他和你会过得很好。」
叶曼俍那么说,让项言星更加确定,如果有朝一日,她会是任何人的前女友,她要把叶曼俍当成模范。
「对了,虽然是我主动找你聊天的,不过如果,你希望我从今以后从你和他的生命中消失,我可以理解。」叶曼俍补充道。她也担心她和唐任旸的关系会对唐任旸的新恋情有影响,眼前的项言星不应该受那种罪。
「你不需要那样,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项言星说,带著自信,「没有你,我们会很好,可是有你在,我们也还是会过得很好。你跟他也应该,也可以,做出很好的决定。」
叶曼俍认同地笑了,回应道,「你也喜欢那个系办助教老爱订的任意门的冻顶乌龙吧,改天一起喝?」
「没问题。」项言星不出她所料地点头如捣蒜,两个女生是此结成了有未来的友谊。
「七六五四三二一/倒数一句--」虽然换了一首甜蜜的歌曲当作手机铃声,项言星反而会在播放到关键歌词的时候接起电话。
「喂,我项言星。」项言星接起林柏楷的电话,心情还不错。
「我林柏楷。我后天要出国,今天可以跟你和你男朋友约吃饭吗?当然也有乐乐。因为我会错过记者会。」
「我怎么记得我本来就没有要请你。」项言星希望透过话筒可以传达她的强势。
「所以我才主动找你啰,什么时候下班?洪澄澈可以去接你。或你们。」林柏楷的回复则证明了科技的局限。
「不要把那家伙扯进来!我们直接约在时光机吧。」跟唐任旸在一起让项言星最遗憾的一点,是从此不在享有在开心厨房吃霸王餐的权利,吴芸珊那个家伙说恭喜的嘴脸真的让人很想掐死她。
那天傍晚,离开地检署之前,项言星很谨慎地检查自己的模样,她必须要看起来专业而有条理,绝对不能让林柏楷误以为她是在交往中会变笨的那种人。她重新绑了一次头发,扣上西装外套的钮扣。
「你怎么来了?我们不是约在时光机,走路就会到了。」在人行道上,不在计划中的变数,唐任旸,错乱了她。
「那就一起走吧。」唐任旸确定方向盘有上拐杖锁后,跟上了项言星。「我想你了。」他在她耳边说。
「OK啊,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习惯性地回头在看了地检署一眼,深怕遗漏任何追出门外的重要讯息。
而唐任旸也没闲著,他趁机拉掉了项言星马尾上的发带。
「等等,」项言星摆出了「给我好好解释」的表情,正要抢回发带时,唐任旸出声制止了她,轻轻拨开落在她额前的浏海,顺过散在肩上的发丝,「好了,这样好多了。」
「好了,」项言星模仿唐任旸的语气盈盈一笑,「这是怎样?」然后怒目相向。
「第一、头发绑太久,你会头痛;第二、时光机的冷气总是很强,怕你著凉;第三、你这样看起来比较无害,他们会对我们好一点。」这些一听就知道是鬼扯的理由,在一般的情形会进入行政签结,而现在项言星也正是决定装作听而不闻。
「我先替你保管吧。」唐任旸举起拿著发带的手,不让项言星有机会夺走,撇嘴一笑,「刚好,我也喜欢你把头发放下来。」
「所以呢?」项言星不以为然地说。她太确定看过了许多美景和美女的唐任旸不是真的把她当成极品中的极品。
「我的喜欢,很重要吧?」唐任旸用非常霸道的语气说,手指嚣张地转著发带。
「那我的我喜欢呢?」项言星还是抢到了--因为唐任旸忙著欣赏项言星的表情,没有注意防守--她抓著发带,没有往自己头发上绑,而是绕在唐任旸的手腕上。感谢上帝,她今天用的是宋艾宁从普吉岛买回来的缤纷华丽款。「这样才算扯平。你可是要庆幸我现在没那个力气绑到你头发上。」
「项言星,你这是在画地盘的意思吗?」唐任旸看看手上那条被打成蝴蝶结,紫色蕾丝打底,坠著珠子和贝壳的发带,觉得滑稽,不过与其为这点小事生气,倒不如反过来逗一下项言星,「放心,我对你很专情。」他凑近她的脸,非常近。
「你敢动它试试看。」项言星没漏看唐任旸趁机要拆掉蝴蝶结的动作,「专不专情,等一下就看你怎么证明给宝贝乐乐看。」她让他们两个恢复到正常的距离。
「『宝贝』这个词,你什么时候才会换用到我身上呢?」唐任旸无奈地说。
「永不。跟我姊妹淘吃醋,你会不会做男朋友啊?」项言星坚决地拒斥,「唐任旸,你爸妈帮你取这么好听的名字,我不多叫,对不起他们。」
「其实你是想说你很感谢以后也会是你爸妈的我爸妈生了这么完美的我吧。」唐任旸从来不在意项言星任性的行径,因为他更是幼稚。
「是我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啊,唐、任、旸?」
「对了,我特地这么早来还有一件事--」唐任旸拿出两顶帽子,把写著「This Girl Loves Her Boyfriend」的白色平顶帽戴在项言星头上,自己则带上另一顶印了「The Perfect Boyfriend」的黑色棒球帽。姑且不论戴种东西在头上多丢人,项言星不高兴看到两顶帽子无论是上面的字样或是款式都非常的不平等。
(虽然她不是辨识笔迹的专家,但是那机车的POP写满了周戎萦的名字,而那个周戎萦正是唐任旸的弟弟的女友,意思就是说,唐任旸特地去订制了这两顶不应该存在的帽子。)
「我也想标记一下。」看著她「吃惊」的表情,唐任旸柔情地表明心意。
「不过就是跟林柏楷和褚恬乐吃个饭,你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项言星拨了拨帽缘,不让那个怪东西挡住自己的视线。
「谁说只有林柏楷跟褚恬乐?」不太悦耳的声音从她面前传来。
「魏千瑜?你一定对我这么疯迷吗?」如果早知道迎接她的视线的会是更奇怪的家伙,项言星宁愿自己没做那个调整。
「还有我。不准在我面前批评我老婆。她可是道长、大律师欸。」随侍在侧的洪澄澈同样是个不速之客。同时他对术语的无知,让项言星感到悲哀,而魏千瑜毫不在意、甚至有点甜蜜的表情,又是让她更悲哀。
「林柏楷找你们来的?」项言星讯问道。
「我们有问他。」洪澄澈和魏千瑜异口同声地回答,手指向若无其事的唐任旸。
「所以,这个?」项言星突然明白了唐任旸打的坏主意。
「情侣帽很可爱。」林柏楷从时光机走出来,和刚到的四人打招呼。
「我也这样觉得,柏楷哥,乐乐在里面了吗?」魏千瑜愉快地附和,踏进了店里。
「乐乐不是你这个妖女叫的!」项言星抓住关键字,跟上欢喜叙旧的魏千瑜和林柏楷。
「谢谢你让我们来。」洪澄澈眉开眼笑地对唐任旸说。
「没什么,我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唐任旸也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也是。」而洪澄澈的回答则让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真没想到呢。」唐任旸佩服自己的措词能力,不过走在洪澄澈后面的他,必须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像个白痴一样在洪程澈后脑勺附近不断挥拳。
「小星星,你终于来了。」褚恬乐对著项言星飞吻直送。
「你有帮我点好餐了吧?」项言星于是很放心地坐在褚恬乐对面。
「没啊,今天是唐先生要服务我们大家吧?」但是褚恬乐随即变脸,露出顽皮又狡猾的笑容。项言星连忙对正在拉椅子的唐任旸使眼色。
「没问题。」迷人的笑容,自信的语调,唐任旸从容不迫地接下指令。
「他,不OK。」唐任旸还没离开听力范围,褚恬乐就下了评论。
「你是指没帮我拉椅子吗?」身为记者会团的元老,项言星对所有眉角记得一清二楚,她自认不可能有她没准备过的题目,「柏楷哥、澄澈哥,你们有做吗?除此之外,我是因为我以为我宝贝很想念我,才急忙坐下,谁知道她这么无情。」
「你一直帮他找借口也没用啊。」洪澄澈悻悻然地看著项言星。
「今天又不是记者会。」项言星喝了一口水,看到唐任旸放在她面前的冷水壶,笑得很骄傲,「不坐吗?」
「我准备为各位点餐。」唐任旸知道褚恬乐是玩真的,也绷紧了神经。
「松露风野菇芝士炖饭、水果优格沙拉、巧达浓汤、梅香橙蜜、柠檬重乳酪蛋糕。」魏千瑜毫不客气地对著「服务生」说道。
「不好意思,店里只有多菇炖饭、季节水果、玉米浓汤、梅子醋跟起司蛋糕,可以帮您做更换吗?」唐任旸仍然保持「专业」的笑容回答。
「可以。另外,这位小姐,」项言星指著褚恬乐说道,「她要酸辣海鲜义大利面、凯撒沙拉跟抹茶冰炫风,餐后上。这位先生,今日商业特餐,饮料要去冰乌龙茶。这位先生,给他牛肉焗饭、罗宋汤跟蓝色夏威夷。」
「可以跟两位先生确认一下吗?」唐任旸知道这个步骤会逸脱项言星的剧本,但是他当然无法接受项言星如此熟悉林柏楷和洪澄澈的口味。
「就是这位小姐说的。麻烦你了,回来的时候,拿一桶冰块。」洪澄澈猜到了唐任旸的意思,决定放弃他比较想喝的冰滴咖啡。
「我知道,请稍等。」唐任旸在心里咒骂著洪澄澈。
「先来问什么问题好呢?」褚恬乐一旦开启她的魔女模式,就不会轻易收手。她瞧著项言星,好像在说给她提示真是太过善良了。
唐任旸一定可以面对这些人的问题,项言星毫不担心--因为他们都不是言词犀利的她,或是夹讽带刺的张琹。但是,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褚恬乐公关善用她的专业,避免不必要的玩闹。
「你们都怎么称呼?」褚恬乐的第一道问题,不是问题,项言星很乐于回答。
「宝贝、甜心、亲爱的、老婆、Darling、Honey、笨蛋、傻瓜、白痴、小--」偏偏唐任旸的行动跟她的背道而驰。
讲「笨蛋、傻瓜、白痴」讲得那么顺,好像他真的有那个胆一样。
「唐任旸!」一语双关。项言星平常就是连名带姓称呼那个家伙。
「怎么啦,小乖乖?」完全预料得到项言星的每一步,唐任旸博得满堂彩。
「看起来任旸哥,你真的是项言星的克星欸,你们之间会有什么约法三章吗?」同一个褚恬乐,另一个扰人的问题。
「神经噢,」项言星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刘羽谦。」
OK,难道说,继「他不是李岩信」之后,「刘邦/刘羽谦-项羽/项言星」的梗也要被反复N次吗?
「我们以不分手为前提交往。」唐任旸的答案,比起很多人惯用的握著手、放在腿上,更能让项言星安心与醉心。
这个答案也让说不爱就不爱的洪澄澈和褚恬乐惭愧,让只在乎曾经拥有的魏千瑜欣羡,让时候到了就放手的林柏楷惋惜。
良久,项言星才率先说道,「不过,这不需要约法三章。是一种天然的共识。」她用她的坦白取代朋友的难堪。
「果然是soul mate啊。」最佳frenemy魏千瑜立刻调侃道。
「那我再来问问这对灵魂伴侣一个问题好了,阿楷,你说得很对欸,跟到这一摊,真的莫须此行!」洪澄澈也立刻补腔,「项言星,你最难忘的约会是哪一次啊?」
「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问问题吗?」项言星咬著牙碎念,不过还是回答了,「十次旋转木马、十五次摩天轮的游乐园。」
「你还是比较适合跟洪澄澈一起去游乐园。」褚恬乐说,嘲笑他们两人对游乐设施的敬谢不敏。
「没有那回事,」没想到,被激将的人,是敢玩大怒神和笑傲飞鹰的唐任旸。他转过头,对项言星肉麻地一望,「下次你还是要跟我去。」
「可以啊。」项言星也回以甜甜的笑容。
「够了喔,soul mate。」褚恬乐连翻数个白眼,说得好像那个词是万恶之渊一样。她很快想到破除爱情神话的方法,「据我手边的资料,唐任旸的前女友共计三名,大学同学--嗯,保护当事人,就叫她小溪、护士学姊--汪小姐、还有美丽大方的前检察官叶曼俍,这三个人你最介意谁?」
「都不用保护叶曼俍噢,小心你被她告。」项言星先挑剔褚恬乐的讲稿,接著靠在椅背上,忿然地说道,「为什么要介意?我反而介意你,禇恬乐,你去查这些做什么?还有美丽大方?我在你眼里是丑陋小气吗?」
「救-救命!」褚恬乐左右张望,发现了救星,「唐-唐任旸!项言星在你眼里是丑陋小气吗?」
「完全不会。」唐任旸大方地回答。
「这样你会气消吗?全世界你最喜欢的人说你完全不会丑陋小气耶。」褚恬乐看到一线希望。
「完全不会。」项言星学著唐任旸的口气,让褚恬乐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你比较介意谁了?」完全缺乏逻辑能力的洪澄澈回归正题。
「不用介意任何人啊,反正变心就分手嘛,不变心,就没什么好介意的。我不是魏千瑜,我不会疑神疑鬼!」项言星简述她的感情观,顺便教导一下洪澄澈和魏千瑜这对夫妻档。
「可是你很爱吃醋吧,占有欲一等一的!」在记者会上吃过项言星的亏,林柏楷借机报仇。这档事果真三年不晚。「你们两个谁比较爱吃醋之又爱吃醋又好胜啊?」
「唐任旸当然不会爱吃醋啊,他那么花心,他有我每一个女同事的联络方式,而且定期问她们她们身边的男士们如何,会不会跟我过从甚密之类的。」项言星倔强地说。
「项言星更不会吃醋,因为她非常冷血,她对我每一个病患,不管男的女的都虎视眈眈,好像不把他们吃了对不起自己。」唐任旸跟著赌气。
「我的行为叫做关心值得关心的人。」项言星虚骄地说。
「那我也是照顾需要照顾的人。」唐任旸也一派霸道。
「怎么不去照顾还单著的叶曼俍呢?」项言星抱起手臂,瞪了唐任旸一眼。
「那你也可以好好关心没什么优点的高司昊啊。」唐任旸也给了项言星如子弹一般凌厉的眼神。
「停!」决定在今天充当刘羽谦的角色的洪澄澈制止二人,「本席在此判定两位占有欲都很强,都爱吃醋的部分需要强制送医。」
「无聊!」体内PH值极低的那对情侣档异口同声应声。
随著餐点的送到,众人开始聊起比较温驯、常态的话题,项言星终于松了一口气,愉快享用她面前的匈牙利炖牛肉。褚恬乐吃完义大利面,喝了一口林柏楷的乌龙茶,看著项言星说道,「程风像笼中鸿鹄,李岩信像哈哈镜,刘羽谦像南瓜灯笼,夏侯权像风筝,雷绍安像向日葵,林柏楷像军舰,洪澄澈像快艇,那唐任旸呢?」
「看军舰跟快艇脸上的表情,我觉得我应该当著其他东西的面回答比较有意思。」项言星也啜了一口冰滴咖啡,饶富兴味地说。
「可是正式记者会只会有何鑫祐、刘羽谦跟程风欸。」褚恬乐持续争取道。
「谁说他们可以去记者会?」项言星盯著褚恬乐的眼睛,后者不得不移开视线。
「啊反正他们就会去啦,你先想想何鑫祐像什么。」褚恬乐的辩词让项言星合理怀疑唐任旸的阴谋不仅止于当日的聚会。
「我一直都知道他像白布鞋啊。随著时间,会多重视一些机能而不是造型,那时候,就会发现不是所有关于它的决定都是错误的了。但无论如何,都是可以踩在脚下的,是不是时尚,还是取决于自己的个性。」项言星说,想到何鑫祐还没拿给她的保单。
「那齐烈像什么?」魏千瑜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陈立杰呢?」
「我不在乎。」因为项言星不是魏千瑜,所以她当然不需要留心一些不值一提的人。
「还有司徒尚。」林柏楷扳指算了一下共同朋友,补充道。
「他们都是什么人?」唐任旸感到困惑。
「跟我一样是项小星的朋友啊。」管他洪澄澈是不是项言星的朋友,唐任旸想要把他送上断头台,到时候还有把遗体挂在城门上,杀鸡儆猴。
「齐烈像电器开关,有影响力但懂分寸,只不过,我个人出门还是会拔插头,换灯泡还是会关总电源。」项言星看了一下墙壁,随即想到齐烈像什么。至于陈立杰,比较困难,但答案也不远,「陈立杰,我跟他不熟,他就像班乃迪克蛋,外表朴实,内在丰富,至于能够表现出怎样的风味,就要看烹调的人。很多人都很喜欢,是附庸风雅,也是为了营养,但是我个人,跟他不熟,我喜欢吃炒蛋。」
「食物真的是万用梗欸。」褚恬乐哈哈大笑。
「因为项言星很挑食啊。」魏千瑜自作主张解释。
「没错,我最讨厌吃葱,但是葱抓饼,跟司徒尚一样,有葱,而且吃得出味道,各种我讨厌的点,我却讨厌不起来。而且,它可以搭配很多配料,就跟司徒尚一样博爱。」想不到那句话,也被项言星顺著接了下去。
「那唐任旸呢?」重点中的重点,军舰不打算放过。
「确定不等改天问吗?」项言星不懂他们突然的兴趣是哪招。
「所以你有答案?」不过快艇也兴致勃勃。
「我什么时候没有答案?」项言星带著一抹神秘又有自信的笑反问道。
「说?」唐任旸只对著项言星要求。
「他像沥青。」项言星装作唐任旸不在场。
「『ㄌㄧˋㄑㄧㄥ』?」众人一时没听懂。
「柏油啊。」项言星阐述道,「每天都会走在柏油路上,让人很习惯它,虽然不是很安全,跌倒还是会受伤,但就是让人莫名地放心,即使最不能掌控的情况,『点仔胶,粘到脚』,也能让人因为想到那首纯真的童谣而『恼羞不成怒』,反倒一笑置之。」
「Objection!」唐任旸个人并不喜欢这个比喻。
「我们是共同被告欸,你怎么可以异议我?」项言星故作无辜,清楚唐任旸不会不懂她的心思。
「为什么我非得要像那种不干不脆的东西?」唐任旸争辩。
「我觉得这是个好比喻欸,任旸哥,比『As fresh meat loves salt.』还-还要--」洪澄澈倒是很肯定这个说法。不过,他可能是跟魏千瑜一起看了太多韩剧,才会「左一句哥、右一句姊」,不得体。
我爱你就像鲜肉需要盐。亏他说得出来。
事后回想起这段对白,项言星觉得洪澄澈变了,他认识了童话--她合理推测他不会是读莎士比亚的一千个人之一,他对那个比喻的知识一定来自于童话的版本,来自于项言星最坚持的童话--什么时候,他学会了童话,学会了那样爱一个人?魏千瑜,你是什么纯度的盐巴呢?
她不能驱逐自己的思绪,一种有点犯贱的失落。然而,当她想到,洪澄澈喜欢那个故事,八成是因为可以自比为鲜肉--够了,让过去停留在过去,让未来准备著未来,因为只有现在,他们每一个人才能都拥有著真正值得珍惜的现在。
现在,常常令人啼笑皆非,因为是只能经历不能思想的现在。
「还要项言星。」现在,林柏楷接了洪澄澈的话,说起现在他自认为恰当又实在的话,「这个答案,就是项言星会有的答案。」
「你们有什么资格讲话讲得好像跟我们两个很熟一样?」项言星抗议。
「你们两个,现在是共同体吗?」魏千瑜马上指出她出奇的用语。
「Nope,是保有各自主权的邦联。」项言星神色泰然地回复。
「就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很聪明就对了?」褚恬乐无奈摊手。
「我没有义务要帮你们顾面子吧?」项言星继续挥舞唇枪舌剑。
「对呀,你只需要帮唐--任旸哥,顾。」褚恬乐也不惶多让。
「你是有打算从现在开始叫李岩信也加『哥』吗?」项言星认为他们这些人都没药医了。
「他是李岩信欸。」林柏楷帮褚恬乐回答。无所不在的梗,永不抹灭的情。
「非得要把我跟他相提并论吗?」唐任旸装作不高兴,跟项言星对视。
「可惜永远不会有『他是唐任旸』的梗。」项言星挑挑眉毛,笑著说。
「会有啊,要是我们没放过你,有叫你介绍一下他,你就会说--」魏千瑜学著项言星故作冷漠时会有的语气和脸色,「『他是唐任旸』。」
「魏千瑜!」项言星的反应证明了魏千瑜学得有多像,众人哄堂大笑。
唐任旸和项言星反应都很快,总是会说出巧智幽默的话,让人印象深刻。另方面,他们又都习惯埋「伏笔」,让别人有机会抓漏洞,随即话锋一转,又是别儿个笑点或致命的一击。这不是一场鸿门宴,只是一席让褚恬乐、魏千瑜、洪澄澈、林柏楷都十二万分肯定他们是天作之合的餐叙。雅典娜在场,爱芙萝黛蒂也没有缺席,连同希拉,三个女神一起编写男女主角的下一幕。
「我承认唐任旸勉强可以当你的钢铁人。」三个女生像电影情节一样,在没有秘密和猜忌的洗手间热络互动的时候,魏千瑜突然想到项言星指定过的type,一面扑粉,一面笑道。
「你知道其实我更爱美国队长吗?男人真的要当过兵,至于金钱什么的,都是虚无的--」项言星不以为意地回答,骄傲的态度完全写在脸上。
「停!停!停!谁都知道你忠党爱国,唐任旸在12年前应该有投对总统票吧?」专注在描绘眉毛的褚恬乐连忙停手,打断项言星的演说。她也没忘记项言星在政治方面的固执,虽然她也认同男人一定要当兵的原则,不过项言星显然不只是要求那么一点。
「Need not to know.」项言星抿了抿刚补过紫桃色唇膏的嘴唇,露出驾轻就熟的侦查不公开颜色,绝对的皮笑肉不笑。
无论是食物或秘密都吃饱喝足以后,三对佳偶各自踏上离去的脚步。满心欢喜的配角们先驾车远走,终于留给正值「热恋期」的小俩口独处的时间。
「今天,你…」项言星想为友人一切无聊的行径道歉,却又难以启齿,因为唐任旸的应对出乎她意料的好,她知道自己又更喜欢他了一点。
「今天很好,谢谢你让我进入你的人生。」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更急于告诉她,他自己想说的话。
「其实,」项言星先坐进副驾,才敢把话说完,「你是想挡也挡不住。」唐任旸还站在门边,手还放在车顶,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拿项言星的腼腆开玩笑,来掩饰自己的喜不自胜。他只是弯下腰,微笑点点头,然后替她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
「送你回家前,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唐任旸上车后,用很认真地口气问道。他没有瞧看她,却让她有种揪心的感觉。
「嗯。」项言星静静看著挡风玻璃,仅仅用发语词回应。
车子发动了。刺眼的路灯让她不断想转头,但一路上,唐任旸的表情都异常地严肃。她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却每次都欲言又止。也许是冷气太冷,也许是音乐太迷魂,也许是路灯真的太刺眼,项言星感觉自己陷入一种清醒的晕眩。
「到了。下车吧。」他停妥轿车,温柔地对她说。
「这里是哪里?」项言星狐疑地观望四周,看起来是住宅区,一片静寂。
「我家。」唐任旸的回答让项言星脸色一僵。
你家?为什么要在回我家的路上绕到你家?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点东西。」唐任旸给了项言星一个坚定的笑容。
「哦,好。」虽然仍然备感困惑,项言星也回以一个支持的眼神。
唐任旸走进建筑物以后,项言星无聊地来回走,偶尔停下,用脚在地上画圈,然后又继续跳过来,跳过去,最后她在矮墙上坐下,两脚晃呀,荡的。
「抱歉让你久等了。」听到唐任旸的声音,项言星跳下墙,对他俏皮地眨眼。唐任旸小心翼翼地说,「项言星,你可以陪我烧掉这些东西吗?」
「什么东西?」项言星没多想,只觉得奇妙。
「不再需要留在我生命里的东西。」唐任旸的答案却是那么的决绝,他的声音也是那么的果断。
「这些是--」没来由地感到惊惧,项言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她看了一眼,那些是唐任旸和叶曼俍过去那段感情里的所有回忆。
「陪我,好吗?」唐任旸紧蹙著眉头,把照片和信扔进一旁的金炉里。
「真的要这样吗?」项言星退到逆风的角落,有点担忧地确认唐任旸的意思。
「嗯。」他点起火。火苗渐渐蔓延著,火光照在唐任旸的身上,项言星在他身后的位置,清楚看得见映在他坚定的瞳孔里的火焰。「我只要有你就够了。」而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不要哭,」唐任旸轻声说道,「不要因为我掉眼泪。」他不敢靠近项言星,不敢碰触她的任何一部份。
「…你…,唐--」项言星想回答,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别说话了。」唐任旸蹲在项言星面前,炽热而歉疚的眼神正对著她被泪水浸湿的双眸,「从现在开始,我们只有我们。」
项言星的手紧紧握著脖子上的火柴项链--唐任旸从来没有明示或暗示她拿下,反而是亲自赋予了它新的意义--她依然哽咽著,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被完整了。
坐在司徒尚的后座,项言星整路都没说话。一直到他停下车,她走到他旁边,准备好,才问道,「你怎么会想找我一起去看小霜?小绿呢?」
「我如果找她,程风不拿了我的头才怪。」司徒尚回避地说,却也诚实了一半。
「也是。那我们走吧。」项言星就不再多问了。
司徒尚说,小霜按著她的心愿被埋在祖上的花田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很痛心,但她的长辈无法对这个最甜美的女儿说不,无论她是否还在他们身边。这一季的花是大波丝菊,刚好是小霜最喜欢的花,大概是死神也舍不得她错过它们的盛开。
「小霜,你好吗?我还是一样,试著过得更好,连你的份一起。你知道我结婚了吧?」司徒尚站在小霜的坟前,像是她就在眼前一样,对她娓娓道来,「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怕你吃醋喔。你应该还是会吃我的醋吧?可不能背著我跟其他天使谈恋爱啊!」他有很多话想说,「小霜,你不能跟其他天使谈恋爱是因为,我,我还是很需要你,常常,我会想到你,有时候你在我印象里的模样会让我大笑,但大多数的时候,想到你,我还是会难过。」他说著,也掉下了男儿泪,「你说你会守护我的,不是吗?为什么我还是这么没有勇气,这么--」
「司徒尚…」项言星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意会到自己的角色不适合那么做。
「小霜,她是项言星,我跟你说过的朋友,也是我干儿子的干妈。你说,她是不是很像你?小霜,我,我一直在找你的影子--」司徒尚看到项言星走上前,想打起精神,故作潇洒,却还是谈著、谈著,谈到了他的痛处。
「司徒尚!」听到司徒尚说的话,项言星提高音量叫唤了他。她想了一下,深呼吸,凭著直觉说道,「小霜,小霜她说,她很高兴,你不再需要影子了,因为你有北极星。她还说,你要好好珍惜你的北极星,因为,有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南极星会代替在天上跟天使爱得火热的她,好好地监督你。」
「你,你,小霜,你凭什么爱上别人啊?还有,项言星?你竟然让项言星来监督我?你知不知道她多凶残?你不是在天堂当天使吗?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坏!」司徒尚明白项言星的用心,也懂了小霜的真心,恢复了活力。
「司徒尚。」项言星厉声叫道,在司徒尚眼前,她和小霜形影重叠。
「是。」他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你还有其他话要说吗?」甜美的笑容,甜美的嗓音,项言星对他说道。
司徒尚看了看写著「我们的最爱」的墓碑,又看了看随风摇曳的紫色秋英,摇摇头,「喔,我想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走吧。」
「其实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会找我来?」他们边走向小径,项言星边问道。
「因为我知道现在的你是最像小霜的人。你也真的没让我失望。」司徒尚回答,灿烂一笑。波丝菊的花语,总是关于爱情,还有快乐的意思。小霜的心愿寄托在一蕊蕊少女的真心与纯情里,现在司徒尚和程绿的物语它们就是最浪漫的实践。
「哦?」王轩琪说过,小霜和她长得很像,任何人看了都会惊呼,但是从其他的描述中,她总觉得他们的个性天差地别,「现在的我,是不再坚持自己开车、很弱的我?」
「很弱?」司徒尚顿了一下,知道该呛什么,以回报背信忘义、和小霜联手对付他的项言星,「你是说爱著一个人让你变很弱吗?」
「竟敢亏我!」项言星马上气急败坏地直跳脚,「我跟程风告状喔!」
「饶命啊。」司徒尚知道项言星很清楚自己所言不假,而且虽然面露狰狞,她心里一定甜得像加了蜂蜜的糖霜似的。「我们,去看前面的磨坊吧!」
「这么突然?」她是觉得磨坊很有意思,但不懂他的意思。
「我现在有了最喜欢的童话了,是〈穿长靴的猫〉!」司徒尚边说边跑,像极了童话里不够成熟的少年。
项言星努力追上他--尽管气喘吁吁,她还是愤慨地对著停下来、纳凉、等候的司徒尚挥拳头,因为此时,她脚上穿的正是一双过膝皮靴。
小霜的本名,叫做「连亚霜」,司徒尚在送她到家门口前终于透露了。
看著司徒尚,也想著她自己,项言星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喜欢」跟「爱」是不一样的两回事,如果喜欢一个人,能让自己忘掉心灵的空虚,爱一个人,则是能让人真正感觉精神的圆满。
伤患一名,男性。
伤口在胸腔,昏迷中。
家属在场吗?同意书签过了?
麻醉针。止血钳。柳叶刀。剪刀。缝线。
「你醒了。」唐任旸终于睁开眼睛时,项言星才放下心中的重担。那个画面,唐任旸突然横身阻挡在她和一个情绪失控而挥舞著匕首要攻击她的「东方不败」之间的画面,仍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你没事?」唐任旸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项言星大喊「叫救护车」的声音里。他试著坐起身,立刻感觉到利刃在胸腔留下的疼痛。
「Careful.」看项言星担心、慌乱了起来,唐任旸用动作阻止她按下呼叫铃。她态度凝重地对他说道,「我当然没事。如果我没穿防弹衣,我怎么可能一个人面对他?」
「那就好。」她的答案让他如释重负。
「你应该要觉得不好,」项言星转换成轻松的口气接著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冲动,法警回去要写报告。」
「再麻烦你替我转达我的歉意。」唐任旸看著项言星稍稍扬起嘴角。他自从清醒后,就一直注视著她,仿佛是最后诀别前的凝望。
「你也知道他们不像我家楼下的保全可以用台啤收买噢。」项言星正好相反,她始终避开他的视线,说话时总看著窗外。
唐任旸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尽管项言星带著笑意闲谈,她泛红的眼眶是骗不了人的。他皱起眉头,神色一黯。
「醒来看到你真好。」他伸手碰触她的脸颊,「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又老又穷又病,你就不要继续守著我了,知道吗?」
「…」项言星沉默不语,她拨开唐任旸的手,却失魂地紧抓著,迟迟没有松开。她虚弱地摇头,失声却像怒吼般地回应,「不要。」
停格了一会儿,她轻柔、戒慎地对著唐任旸说,「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听得出她的哭腔,她还是这么容易难过,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该怎么办?
「那答应我一件事,时候到了,你要先走,在天堂等我,」他紧扣她的手,「这样在人间的我才能多品尝一些刺激。」
「省省吧。」她破啼为笑,「到时后你又老又丑又病,不可能会有年轻妹妹看上你的。」
夕阳照近了病房,映在两人脸上,像是那些老掉牙的电影完结画面,然而,只有唐任旸和项言星两个人需要知道,需要在乎,也只有他们两人能够明白,能够体会,那一刻,那一个画面,那一道余晖是属于他们的。
「如果你真的要找第二春,一定要是一个比你爱她还要爱你的人。」在终于被唐任旸赶回家的时候,项言星这样说。唐任旸认为那是轻而易举的,因为此生,他不可能再用爱项言星的方式爱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