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21岁的北捷mass murderer带给台湾什么省思?
我绝对不是专家,
但我认为在讨论要不要继续搭捷运或该买什么防身小物之前,
不妨稍微了解一点犯罪学,
有的媒体出现以「连续杀人犯」形容郑嫌,
那是从根本定义上的错误。
首先应来理解mass murderer,
FBI的定义为murdering four or more persons during an event with no cooling-off period between the murders.
mass murderer下手时是无差别攻击、且做案后往往不急著逃跑,
国外许多mass murderer作案后甚至当场自戕,
而郑嫌犯案后也无明显想落跑的举动。
强调没有cooling-off period是用以和连续杀人犯作为区分,
连续杀人犯(serial killer)则在杀人后会有个潜沉期,
心理学上通常是让自己从杀人的亢奋中平静下来、回味、
并再次设定好目标(目标多具有类似特征)、改进杀人甚至玩弄被害人之手法。
另外还有个名词spree killer,
定义则是"killings at two or more locations with almost no time break between murders"
以郑嫌的犯罪计划和手法而言,
即使今天死者数目未达4人,
他仍然是个mass murderer。
 
mass murderer在台湾某些文献被译为「集体杀人犯」,
窃以为容易被误解为是一群人一起计划杀人,
翻译为「大规模屠杀犯」应更为适当。
台湾关于mass murderer的研究甚少,
于台湾博硕士论文以标题搜寻仅查得2007中正大学犯罪防治所所出
“The Study of Crime Pattern and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Mass Murder”,
Abstract头句即点出”The literatures about the study of mass murder were absence in Taiwan.”
且因台湾符合FBI定义的mass murderer过少,
该论文研究的条件放宽至一死一伤以上即纳入研究。
 
没什么人研究代表台湾过去的确少有这样的悲剧,
但也因此事件一出后,
我在媒体上没看到什么有效正面回应此事件、安抚人心的举措,
媒体一如预期的肉搜、嗜血、反复散布现场的惊恐给全台,
该被持续重视的服贸、核四和政治人物该被检视的言行又将淹没在不间断报导的垃圾新闻中。
持续扩大的惊恐绝对不会对社会稳定更有帮助,
顶多国人视力会因为少了许多低头族而微幅提升,
增加捷运警力对于这样的杀人手法实际上除非有办法到每个班次都一名员警,
否则实际上根本防不了。
且不说这样的人力根本不可能配置出来,
若要防患未然难道以后每个客运、每节火车、每层百货也都要有持枪警力了吗?
 
国外研究显示大规模屠杀杀手据统计多半有反社会人格障碍
(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
实际上交杂数个人格疾患难以完全厘清单一疾患者亦有。
人格疾患的塑造除了的确有先天的原因外,
(用比较不科学且带偏见性的语言来说就是的确有”坏胚子”这样的因素)
后天十几二十年的漫长家庭人际互动更是应该重视的。
即使是国外,
对于非组织性的个人mass murderer的研究仍未成熟,
多停留在事发后回溯性的分析,
但仍已有诸多共同点,
包括长期处于内在焦虑、渴望获得关注、受到喜爱或在乎,
根据报导,郑嫌小学时便已有「想做件大事」的想法,
恰符合了这样的共同点。
这样的渴望如果用在学业或工作上若能获得正回馈,
个人便有抒发管道,
可惜不管是学业、交际或工作上,影响因素都甚多,
并非个人自觉的努力便一定顺遂,
个人给予自己设定较高目标却屡屡达不到,
挫折、焦虑、自怨,
负面情绪反复累积,
渐渐转变为愤世、
转而寻求其他更易获关注的方式,
郑嫌在毕册上的特殊留言、以及杀龟放他人处都流露这样的意念。
在他21年的人生中,
家人亲友间是否曾给予他温暖关爱,
或是已早早相处如陌生人,
此间不得而知,
何况人格越趋形塑完成,
要让人格趋善所要耗费的关爱往往超出一般人所需,
有时也不是家属能察觉或提供得起。
 
在松德头三个月照顾过的一个年轻病人,
在我快离开时有次在门诊区外遇到,
二十岁出头的她要陪伴的母亲先到一旁去,
然后拉著我热情的说话。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
她告诉我她遇过最关心对她最好的人就是我了,
(当然这多半是医病的某种移情)
我试著要她想想身边对她好的人,例如母亲,
这位女孩一开始说了对母亲嫌弃的话语,
我说:「你家离这边那么远,妈妈如果不爱妳,怎么会愿意陪你来?」
女孩:「她是怕我不吃药会烦她才要把我抓过来!」
我:「你看你都说自己会烦她了,天底下被一直烦还愿意和你住在一起、虽然会对你碎碎念但怕你被欺负所以要亲自陪你来拿药的也只有妈妈了」
女孩:「好啦,医师你最会说了,我和你说,
我觉得大部分的人都很坏很讨厌,
干脆那个什么921大地震再一次啊,
大家都死光比较好,不过这样你和我妈也会死掉有点可惜,
那还是不要好了。」
然后她就招呼妈妈可以过来了,
至少我看到她是抓著妈妈的臂膀晃啊晃的离开。
 
 
有一次下雨天和文去散步,
经过一个撑著手杖的中年男子站在骑楼边捧个小盒子,
里面有两串玉兰花,
我心念有动一下但还是走过去了。
逛了大概半小时我们沿原路回去,
男子还在那,
我和文说我想买,
文说可能是卖太贵了才卖不出去,
我说先问问看嘛。
趋前问了是两串50,
我说:「下雨天很辛苦,赶快回家休息吧。」
男子腼腆的点头笑笑,
我和文走几步路后再往回看,
他一跛一跛的撑著杖走了。
 
到目前为止我是一个平常没在固定捐款、
平常也不刻意做什么好事的人,
我也绝对不是鼓励大家去做有风险的关爱行为。
(譬如独行女子在无人僻巷对流浪汉嘘寒问暖就不必了)
但我很相信如果大家对这件北捷杀人案的因应态度是人与人之间更加冷漠疏离,
而集体恐惧、扩大报导更可能成为潜在犯罪者解读为英雄化,
引起仿效,
恐怕只会增加更多未来台湾mass murderer的研究题材。
一个已经具体养成的潜在凶犯,
不会因为单次的受到关怀而变成善良人士,
但也许会延迟他犯案的时间,
就像我的病人会因为觉得有个医师对她还不错、妈妈也算是有爱她,
而在当下说出大地震还是不要来好了这样的话。
 
另外也不要污名化精神疾患,
郑嫌究竟是否为精神或人格疾患尚无定论,
何况精神疾患和人格疾患也不过是人所定义出的,
这世界上没有被界定有精神问题的人制造的祸害绝对更多。
 
情绪是累积、动态而连续的,
多在乎我们能力所及可以予以关心的人事,
长期而言,
减少疏远亲友、自我情绪累积而养成的下一个年轻杀人犯,
短期而言,
如果每个有自杀自伤杀人想法的人,
都能在某些快爆炸的临界点恰好遇到一点点的关怀,
也许就能延迟悲剧的发生,
我们一个无心或微小的关怀或是无视,
引起的蝴蝶效应可能就是某天我们心爱之人回不回得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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