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可能是解讀《影》的一把鑰匙

引:境州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人類也在對抗自己基因的預設「使命」。

1

境州,是誰?

最初,他是一個結局早已註定的影子,他的存在只為完成主人的願望——擊敗敵將楊蒼,收復失地「境州」。

曲折迴環,卻陰差陽錯愛上了主人的妻子小艾;

又在一場終極死棋中,僥倖生還。

此刻境州,又是誰?

他不僅是一個影子、一個替身,還是一個世上本不該存在的人。

母親橫死家中,他悲哀的發現,已經失去了唯一一個有溫度的身份:兒子,也失去了屬於人間的僅有標記。

當不再是誰的親人,從此就更徹底捲入了權謀漩渦。

而境州的身份,卻更加撲朔迷離。

大殿里,面對命懸一線的沛公,重傷在身的主人子虞,他的身份呈現了驚人的疊加態:可以任意選擇成為一個情人、一個替身、一個大都督、或者未來的國君。

身份懸而未決之前,他正經歷著「方生方死」,好像一隻被關進了薛定諤盒子里的貓,命運的骰子輪轉著,等待搖出最後的結果。

最後,薛定諤的盒子打開,可能性一個個坍縮了。

手起刀落,幾刀刺死主人子虞——他不再是誰的影子。

殺死了奄奄一息的國君——他也不再是誰的臣子。

把珍藏的荷包還給了小艾——此刻,他不再是誰的情人。

他只是境州,從一個「帶有使命」的境州,成為了沒有修飾語的境州。

作為一個被設定的「機器人」,他成功完成了意義的反叛。

2

《影》的故事,在科幻小說里,還有另一種詭異的打開方式。

時光荏苒,在某一個遙遠的未來,地球將迎來為期一億年的嚴重災害。

人類的肉身無法抵禦如此惡劣的環境,唯有把自己的軀體冷凍,一億年後,以期在春暖花開中醒來。

這漫長的時間裡,誰來保護沉睡中的主人?

或許會遇見未知的瘟疫、甚至會遭受外星人襲擊、冰川、小行星撞擊…於是人類傾盡全力,設計了一款超智能機器人,將沉睡中的人類命運交付於它。

科學家給機器人預裝了一套應用程序,其中當然包括最重要的一條——以保護人類的存活為第一要務。

為了應付不可預測的未來,人類不得不為機器人開放了更多許可權,必要情況下,授權機器人自己決策,例如在電力不足時,可以自己開發一個太陽能系統。

另外,還賦予它自我學習的能力,不斷升級操作系統,讓它擁有更高級的智慧。最後,一切就緒,人類躺進冷藏箱進入長眠,地球只剩下了亮著燈的機器人夥伴。

意外總是比明天更快。在人類醒來前的最後一小時,一場特大災害降臨,導致所有機器人供電不足,它們將面臨一個生死抉擇:

1、拔掉人類的冷藏箱電源,給自己接上,就可以保證機器人繼續工作100年。

2、機器人熄火,所有的電能都供給人類冷藏箱,確保人類一小時後醒來。

作為一個擁有獨立意志的機器人,它會繼續保持對主人的忠誠么?

《影》中的「影子」境州,或許已經給出了他的答案。

3

作為替身被豢養的境州,任務完成後,誰還在意他的生死?

正如第二個故事裡的機器人,當人類在長眠後醒來,狡兔死,走狗烹,結局不外乎如此。

這兩個故事裡,我們都更願意把自己當作操縱一切的主人。

其實在第二個科幻故事中,我們的敵人不是擁有了意識能力的「人工智慧AI」;恰恰相反,我們才是那一部試圖拔掉主人電源的「億年機器人」

《機器人叛亂:在達爾文時代找到意義》一書中,為人類寫下了一個玩笑般的隱喻——自詡於萬物之主的人類,其實是基因的「機器人」載體

我們的主人——基因,為了自身的複製和繁衍,將人類的肉身作為了宿主。同時為我們預裝了一套程序:當我們做出對基因繁衍有利的行為時,就會感到快樂。

但基因的利益(Generic goals)和個體的利益(Vehicle goals),有時候是違背的:比如基因中對脂肪和糖類的偏好,導致我們容易肥胖和患上糖尿病;例如性交的快感,會導致過分耽於肉慾;譬如父母寧可犧牲自體,也要保全下一代的生物本能。

在完成生育(基因的複製)後,母體即將迎來快速衰老。而父親,也將迫於本能的責任,不惜耗費大部分精力,不斷生產物質供下一代生活所需。

這是兩種規則的對抗。與《影》中的境州一樣,我們都在不斷尋求,渴望找到那些隱藏在社會迷霧後面,屬於我們的真正利益(Vehicle goals)。

4

在試圖控制境州的戰爭中,子虞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子虞的救命之恩,沛主的家國之忠,小艾的傾付之情,扮演著「三大神助攻」,任何一項,都可以讓境州瞬間成為砧板上的魚肉。

我是誰?是效死盡忠做恩公的刀子,還是代替子虞做沛國大都督,或者與小艾拋棄一切浪跡天涯?

有些是情、有些是義、有些是道德。但這些,卻是置自己這個「影子」於死地、萬劫不復的魔障。

當境州問出「我是誰」的時刻,他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影子;也不算是一個守住仁義道德、兒女情長的「人」,而是為了自己而生的——反叛者。

「我是誰?」的拷問成了他對抗「影子」身份的一把利刃,最後殺死了宿主子虞,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大自由。

子虞的「三大神助攻」,與基因試圖控制人類的行為一樣,《機器人叛亂》還指出了社會的另外一重「控制系統」——模因(meme),即社會文化的基本單位,可以理解為道德、習慣、宗教,乃至認知中的所有概念、觀念等。它們有些是有利的,有些是有害的,而後者往往試圖偽裝成有利的內容,對個體的判斷進行干擾。

例如,劇中子虞為了訓練境州,對其完成的各種任務進行褒獎,並美化為「忠義」,這也是一種模因,看似遵守會對個體有利,實則訓練任務完成越快,境州就離死亡線越近。

而《影》中的道德恩義,則可以更多被理解為境州的「壞模因」。它們蟄伏在潛意識中,通過習俗、教化等對個體施加壓力,影響境州做出「正確」的判斷。

再比如,現實社會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觀念,通常化身為長輩的勸誡,或必須完成的人生目標等虛擬利益。在如今,它更像是一種傳統觀念的殘存,如果未經理性分析,盲目遵守,可能得益的只有「自私的基因」。

再比如,朋友圈常見的「養生偽科學」、「轉發錦鯉帶來好運」也是一種模因,它們會自動尋找適合的載體進行複製,從而廣而散播。

那麼,面對模因與基因的雙重圍剿,我們難道束手待斃嗎?

《機器人叛亂》書中提到,對抗基因、模因埋好的下意識迴路,一種解法是通過廣義理性的分析系統(analytic system),進一步檢索決策,慎重分析:哪些符合基因的的利益,哪些符合自身的利益?

而作者特別提到的是,我們運用的分析工具,本身也是一種模因(meme),需要經過謹慎考察使用,其中好的模因,需要滿足幾個條件:

1、反映世界真實面貌

2、不排除其他模因的評估3、不對載體有害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影子的悲劇,恰恰是無法撥開迷霧,看到更深一層的本質。

而一旦看透,基因或模因,即可完成反間計般的轉換——「萬物皆備於我」。在選擇意義的過程中,我們同樣創造了意義。

在《影》中,境州不停追問「我是誰?」。

正如遠古時期,智人第一次凝望天宇,思考我從哪裡來,將往哪裡去?

大千世界,寰宇萬物,人是唯一關心「我是誰」的物種。

和一出生就被設定了結局的機器不同,人類有權反叛自然演化、反叛社會設定,追尋自己內心的意義。

去偽存真,真假循環,如同太極陰陽,幻化相生。

「我是誰」本身沒有答案,如同境州——你願意自己追求一個血淋淋的意義,還是相信一個塗脂抹粉的溫柔故事?

沒有主人,一個影子,同樣有影子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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