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的某個秋天,我也許會回憶起那個初秋時節在公交車裡翻看《一意孤行》的情形。因為工作的壓力,我的閱讀時間只有每天早晚通勤路上那一點有限時光。這本小書,是我在兩天半的時間裡,五個晨曦與黃昏的光暗下,坐在不同公交車的隨機座位上,斷斷續續讀完的。

有人考證過,馬克思在倫敦的大英博物館圖書閱覽室里,沒有留下所謂深深的「兩行腳印」。對此,在公共圖書館自習室搶座方面有豐厚經驗如我,相信這個才是事情的真相。畢竟,圖書館的公共座位都自帶先到先得屬性,如果說館員給馬克思留有專座的話,那麼當時的讀者們恐怕是不會樂意的。不過,真正的好書,是不會因為閱讀環境的惡劣被減分的。

這本書的名字起的頗為肆意,內容也是跟隨作者的心意,既是自選集,這份「菜單」當然都是作者自擬。便如當下北京一些高端會所,人均若干元,吃什麼由廚師定奪,自擬菜單,敢做這種設置的,自是對自家出品有底氣才敢如此辦理。

只不過餐廳上菜的順序大抵是開胃小食、前菜、沙拉、主菜、甜品的模式,而書中的文章均衡的很,散文若干、書評若干、作者外出見聞遊記數篇,參加各種論壇、學術會議講話稿數篇。這四大板塊組成一整本書,是一本名副其實的自選集。

內容主要包括散文、書評、遊記、演講四部分。內容上有些近似作者家鄉名菜:燒雜燴,但因其為自選集,個中所選作品都是作者敝帚自珍的。觀之有如江蘇東海的各道名菜,桃林燒雞、汪豆腐、地鍋雞、醋熘鱖魚、東海老公雞、清蒸鰻魚擺了一桌,整本書內容顯得極為豐盛。

在這本自選集里,我對於書中的散文尤其著意,以故鄉生活或農村日常為題材的散文,已經有太多名家珠玉在前了,各人筆下的故鄉、不同作家描寫的農村,都因著各地風土人情之不同,以及作家筆法的各異,呈現出不出的樣貌特徵。

比如孫犁、比如趙樹理、比如沈從文,比如老舍,比如梁實秋,比如魯迅,各有各的特點,千文千面。

對於蘇北,我這個北京人所知甚少。廣意上講,關於那一片地方的文字我只看過汪曾祺的文章。汪曾祺曾在文中慨嘆,一說到高郵大家就只想到鹹鴨蛋,但汪先生的散文中也寫了不少家鄉吃食,甚至有出版社直接以「汪曾祺談吃」為名出書,讀者頗眾。徐則臣筆下的農村,更多有些自然主義特色。冷峻、客觀、又浸透著對於家鄉的溫情與摯愛。

徐則臣是江蘇東海人,同吳承恩算是廣義上的老鄉,他的散文也有些自帶小說特色,他寫自己兒時的農村生活,寫坐在風中的老祖父,在小板凳上目送孫兒的遠去,寫精準預言了自己死期的祖母,寫自己兒時邊放牛邊看武俠小說的經歷,寫那個躲在蘆葦盪里被風嚇的幾乎發瘋的暗沉沉的晚上。

作者文章或寫人或敘事,下筆都極生動,便如繪畫大師畫素描,寥寥不過數筆便活畫出個栩栩如生的人來。

對於故鄉風物的生動描寫,在讀者們看來,尤其如個人這等對於北京以外的世界都很陌生的,多半是極新鮮的,作者在文中描述的對於火車、大商店的種種執念,又分明讓人從中看到一絲馬爾克斯的身影。

在看這本散文集之前,作者的代表作品---小說,我一本都沒有讀過,只在讀完全書後搜索其資料時看到一些長篇小說內容的簡單介紹。

作者的長篇小說《耶路撒冷》被譽為「70後群體的小史詩」,憑藉該小說於2014年獲得第五屆老舍文學獎,同時成為老舍文學獎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

有分析者認為,「花街」和「北京」是徐則臣作品中常見的生活場景,「花街」若從故鄉的角度理解,是「根」所在,「北京」則是年輕人從「花街」走出來奮鬥、漂泊的地方。這兩個地方交織和對峙,是徐則臣的小說基本元素。

可以說,在其散文中,「花街」和「北京」,或者說故鄉和北京,也是作者大部分文章的背景。從某種角度說,這些散文都可以算做作者在創作那些鴻篇巨製前做準備工作的素描、寫生作品,但因著作者的優秀,這些作品也足夠出色,出色到做為散文也感人至深。

作者對於北京的既遠且近,對於故鄉,那種深厚而複雜的感情,既有遠方遊子的冷靜觀察,又有家鄉孩子的赤子情懷。字裡行間,足見作者創作功力之深厚,文字運用之老道,以及,對於寫作這件事的摯愛。

全書除散文外,還有作者歷年所寫過的書評、演講稿若干篇,作為一位曾赴美國克瑞頓大學(Creighton University)做過駐校作家,參加過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IWP)的作者,徐則臣的眼光,較之許多70後作家更為開闊,這一點在他的演講稿中體現的頗為明顯。而擔任《人民文學》編輯的經歷,又使得他在寫書評時更具專業眼光,更有獨到見解。

綜上種種因素交疊在一起,由此導致的最終結果就是,我在看這本書時有數次差點坐過站,這在近年的閱讀經歷中,不得不說是極為少見的。

作者在前言中說,盼出自選集,怕出自選集,出了就出了吧,一意孤行可也。其實,在文字的漫漫長路上,每個寫作者都在一意孤行,寫著自己的東西,走著自己的路。做為讀者,我只希望作者今後這種「一意孤行」多些,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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