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劉雪兒

編輯 /   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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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UU跑腿創始人兼CEO喬松濤的那個下午,窗外陰風陣陣,室內循環播放着舒緩的輕音樂,他泡了壺茶,點着了煙。聊到兩年前美團跑腿上線,他一下子直起身子,睜大眼睛說:“當時真的嚇壞了,我一整個月都睡不着覺,怎麼辦,它有那麼大用戶量,有錢,有流量,還有騎士,組織能力也很厲害。”

 

這家發家於河南鄭州的創業公司,主要提供代買、代送、代排隊的同城速遞服務,四年來靠百萬衆包騎手服務2000多萬用戶,是挖掘二、三線下沉市場的代表。後來,隨着看清美團跑腿業務,喬松濤鬆了口氣。“美團重心在外賣業務上,跑腿業務只是補充,給外賣小哥增加點閒暇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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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於同城急送市場,該來的巨頭一個都不少。就在5月6日,美團正式推出“美團配送”品牌,對外開放配送平臺,針對不同行業的商戶和用戶,提供不同的履約產品,這成爲美團繼專送、快送、飛速達、光速達等產品後,深化分鐘級配送網絡的又一重要舉措。


談話前一週的4月16日,京東快遞宣佈入局,聯合京東自營團隊和達達騎士,面向商家和個人推出1小時同城特瞬送服務,並藉助京東快遞小程序和京東小哥微信公號兩個流量入口。

 

儘管自2016年4月與京東到家合併後,達達便被納入京東的同城配送圈子,但這次爲京東物流出面,聯合達達打造個人快遞產品,意味着京東在整合內部資源,盡一切力量擴大外單收入佔比。

 

如果說京東快遞電商屬性強,與急送業務用戶重合度不高,那麼快遞巨頭的入局則顯得順理成章得多,相當於吞食原來市場裏更分散、更偶發、更着急的那部分市場空間。比如順豐的同城急送、圓通的計時達、中通的City Express、申通的思必達、韻達的雲遞配等。其中,發力最大的是老大順豐。

 

順豐一貫喜歡孵化新業務,在同城急送上的嘗試由來已久。早在2016年8月,順豐就推出即刻送,給商超和連鎖快餐提供3-5公里的配送服務。一年後,順豐專送上線,配送範圍擴充到生鮮、蛋糕、鮮花等領域和其他快件,不再侷限於短途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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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動作發生在2018年7月,當時順豐同城急送上線,在抖音和媒體上的投放鋪天蓋地,宣稱“30分鐘取件、最快1小時送達“。與以往不同的是,服務用戶從商戶擴展到普通個人用戶。

 

同城急送一下子火了,走出了荒漠時代。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對同城急送的理解是外賣配送,尤其在O2O大戰期間,高頻剛需的外賣市場急劇膨脹,以每年30%以上的增速很快達到3000億元規模,大到美團外賣、餓了麼,小到達達、點我達等玩家你爭我奪。


與之相反,鮮花、蛋糕、個人急件等低頻B端和C端配送領域,稍顯冷清,資本關注不多,只有閃送、uu跑腿等玩家堅守。低頻、分散的需求特性,是懸在同城急送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閃送騎手接到多個送花訂單 圖/視覺中國


不過,隨着消費觀念發生改變,誕生了新需求,生活品質和工作效率成爲人們的新追求。鑰匙忘記了,不再親自跑一趟,直接讓騎手送一趟;着急要的文件,叫騎手一個小時就送到了,省時省力。甚至還有用戶解鎖了失戀找人聊天、上廁所送紙等奇葩新需求。

 

喬松濤記得2015年初做市場調研,爬蟲了58同城等所有覆蓋跑腿業務的網站,發現整個河南省日訂單不到50單,如今UU跑腿僅在鄭州的日訂單就達5萬單。

 

來自第三方機構的報告也驗證了這種變化,比達諮詢的數據顯示,2018年第四季度我國即時配送市場規模達648.7億元,環比增長13.3%;用戶規模爲4.45億人,環比增長4.0%。

 

一位接近順豐的知情人士告訴AI財經社,順豐曾懷疑過這種模式能不能規模化,市場空間能有多大,沒想到閃送做起來了,動了心,覺得對他們來說不難做,還可以給快遞末端站點補充業務,並提高用戶粘度。“心有不服的順豐,最終決定參與一把。”

 

京東快遞也有相似的品牌和資源優勢,然而,征戰同城急送市場真如他們所想的那麼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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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訂單增速比往年低了不少?2017年冬天,閃送杭州BD李牧心中隱隱有些緊張。他和同事把數據拉出來逐個查看,發現12月的個人件訂單沒什麼變化,商戶端的日均訂單比10月少了近500單。

 

很快他找到答案,鎖定了順豐。2017年10月,順豐同城業務登錄杭州試點,開出每月5500元底薪招募全職騎手,並給商家5折優惠,派騎手專門駐店送單。一開始李牧他們沒當回事,打了那麼多仗,誰知道順豐是不是來真的。

 

看到數據,他們着急了。消息很快傳到閃送北京總部,市場部副總裁杜尚驫立馬與杭州方面召開電話會議,會上他神色凝重:“順豐在傳統快遞行業是龍頭老大,現在進入同城領域,很可能會影響到我們。”

 

緊接着,閃送總部派出人員前往杭州,駐紮一個多月調查順豐,立即決定開戰在杭州搞特殊政策,給商家優惠,每單貼錢給騎手額外激勵。


跟進一個月後,閃送杭州商家日訂單迴流了五分之二,但騎手流失仍在繼續。因爲,順豐給騎手的待遇太好了,每月保底收入5500元,有五險一金和社保,有車補房補,超額完成KPI還有提成。不少全職騎手直呼“很有歸屬感”,商戶端有補貼,活也多。

 

2018年5月,順豐在杭州的全職騎手超300人,日訂單上升到2000多單。不過,成本也不低,每月至少需要100萬元的開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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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情形急轉直下,5月後騎手補貼下滑,底薪加了硬性KPI指標,緊接着縮減了商戶端端補貼,5折變成7折,商戶充值門檻提至2萬元。閃送流失的商戶又回來了,從8月開始順豐訂單慢慢下滑,不少騎手又迴流到原來的平臺。

 

小商戶流失後,順豐藉助品牌優勢,重回原來的KA大客戶策略,主抓瑞幸咖啡等連鎖餐飲商戶,在杭州市場撤去進一步動作,李牧們懸着的心才慢慢落下。

 

但順豐並沒有就此罷休,2018年7月,順豐同城急送產品被正式推向臺前,從商戶擴充到普通個人用戶,首批上線北上廣深杭五市,新一輪補貼戰再次打響。

 

李牧介紹,後續順豐在杭州進展不大,他們也不再重點關注順豐。但其他城市不盡然,北京閃送小哥李輝告訴AI財經社:“那段時間,2017年、2018年後註冊閃送的人,幾乎全被順豐撬過去了。”他的生意也受到影響,“原來一天吊兒郎當幹三四個小時,在閃送能賺200塊,後來同樣的收入要幹七八個小時。”

 

閃送騎手的忠誠度與在平臺上權限的高低相關。說起最早加入閃送的那批騎手,李輝撇撇嘴,“他們權限高,搶單機率高,手機訂單響半天,一天至少掙四五百元,夠活。”但後進來的幾批騎手,多是兩三個平臺一起接活,這給了其他玩家挖牆腳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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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騎手需要足夠訂單量,除了補貼商戶產生訂單外,順豐主業也給予不少支持。快遞分揀中心時而有錯分到別的站點的貨件,這些錯分件會交給新業務騎手。就杭州而言,2018年10月後,順豐錯分件就佔據了同城急送訂單的三分之一。而在深圳,每週還有兩天可以接收從香港發來的香港即時件。此外,順豐還會向原有的企業客戶推廣新業務。

 

除了騎手和商戶被挖外,一名閃送中層告訴AI財經社,當時還有不少閃送員工去了順豐,比如負責商務拓展的BD等。

 

可惜的是,順豐北京很快重蹈杭州之路。2019年年後,順豐對北京騎手的抽傭,從15%恢復到行業默認的20%,月底薪定爲2190元,商戶補貼也逐漸減少,訂單下滑。接不到單的騎手又陸續離職,轉做順豐兼職騎手,同時接閃送單子,多數採用“閃送爲主,順豐爲輔”的策略,因爲閃送單子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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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豐爲何不繼續補貼?主要原因是創業公司可以計劃性燒錢,上市公司卻有財務壓力。

 

財報顯示,2018年順豐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爲45.56億元,同比下降4.57%,這是順豐上市以來首次出現淨利潤下滑。對此,順豐解釋稱:“除成本上漲的影響外,公司對新業務進行了開拓性投入。”此外,2018年底順豐資產負債率達48.45%,同比上升2.22%,遠高於“三通一達”平均30%的水平。

 

閃送投資人、五嶽資本創始合夥人蔣毅威認爲,要想把市場重新做一遍,閃送花多少錢,順豐也得花多少錢。況且,與以往相比,獲客成本是越來越高。

 

這背後的邏輯在於,與外賣等高頻B端配送,鮮花、蛋糕等低頻B端和個人急件等C端的需求,相對低頻、分散、偶發,沒有明顯的高峯期,也無法侷限於一個個小商圈,必須在全城撒一張運力網。

 

對於同城急送而言,運力網密度決定生死。全職騎手難免帶來成本高的問題,很難構建高密度運力網絡,最終導致訂單無法即時響應。而採用衆包騎手,順豐又會面臨管理的難題。

 

這點喬松濤頗有感觸,他出身草根,江湖人稱“喬幫主”。喬松濤發現,每個衆包騎手基本都處於人生相對低落的時候,比如家人有病,家裏有債等纔會做,當他們翻身時,一定會換個職業謀生。“這個行業到最後,競爭的是你如何組織學歷相對沒那麼高、收入沒那麼高、流動性非常大的人,讓他們提供統一的標準化服務。”

 

喬松濤抿了口茶說:“這個行業最大的特點就是流動性太大,但順豐更考慮效率、成本控制,不考慮人,我覺得它要轉變經營思路,不能用快遞的思路玩。”

 

爲此,UU跑腿借鑑了BBS等管理優點,給區域騎手編排戰隊,定期舉行聚會交流感情,並糅合一套競爭體系,增強騎手的歸屬感和忠誠度。

 

漢森供應鏈董事長、物流供應鏈專家黃剛認爲,順豐新業務還面臨與現有業務整合的挑戰,比如運輸網絡、快遞員集約化等。“順豐當年做優選、嘿客,管理團隊都是由內部裂變,結果大家有目共睹,失敗原因是內部快遞企業固有的基因,這種商業基因不太適合做創新模式的商業佈局,我認爲他們更適合通過投資做新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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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豐依然守着自己的路子。2018年同城配新業務佔營業收入比重墊底,僅爲1.09%,但營收同比增速躍居第一,達到172.22%。業內人士稱,順豐同城配目前主盯連鎖餐飲大商戶,這對以低頻B端小商戶、C端爲主的閃送、UU跑腿來說,似乎威脅不大。

 

但喬松濤依然充滿警惕,“如果順豐真的拿了很多錢去砸這塊市場,還真不好說。”他彈了下菸灰,收斂笑容,“很care順豐,C端最大的競爭者是順豐。”他覺得順豐以C端用戶爲主,而且都是精準的物流用戶,順豐做同城急送是順理成章,好比阿里從淘寶延伸到天貓。

 

對眼下京東快遞的入局,喬松濤倒顯得雲淡風輕,“不怕達達,也不care京東。”他放下杯子,雙手搭在椅子上,“這事好比新瓶裝舊酒。”

 

在他看來,達達一直在這個領域做,原來好比賣二鍋頭,發現酒不好賣了,老闆要求盈利,就換個茅臺包裝到京東快遞上叫賣,但賣的還是原來的酒,提供服務的人、配送方式、給騎手的履約價格都沒有變。

 

接近達達的業內人士告訴AI財經社,“達達自從被京東收了後,就廢掉了。”原因在於,合併前騎手送一單外賣至少可以掙5-8元,後來送京東到家一單3.5元,一開始還行,然後達達讓一批騎手送京東快遞,京東補貼一部分,京東能接受的價格不超過3元,達達再補貼一部分。“但補貼一砍,這些人都流失了,達達要想發展,得把京東到家和同城急送分開。”

 

而作爲同城配送領域的明星公司,達達與京東到家合併時,距上線不足2年,日均訂單就超100萬單。提到達達,黃剛語調幾次升高,透露着幾許惋惜,“達達早期不亞於美團外賣和餓了麼,但現在和它們相比差多了!京東收了後沒有用好達達。”


有業內人士告訴AI財經社,曾經京東做奢侈品的部門,想用自家馬上推出的急送業務,但又很顧慮,說一件成百上千的商品,給達達衆包不放心,覺得社會化的東西沒有底。不過,電商分析師李成東認爲,達達回落更多的是市場競爭激烈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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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面對眼下的局勢,喬松濤回到原來的謹慎狀態,兩手交叉放在膝上,“現在要活着,首先不能特別冒進,要能造血,我們還是要做自己該做的事,繼續下沉市場。”

 

不過,同行閃送採取了更爲激進的措施,2018年上半年,在一二線城市有優勢的閃送,開啓了下沉之路。六個月連開180多個城市,相當於每天挺進一個城市,總數升到222個城市。

 

喬松濤打了一激靈,連連說:“閃送去年太瘋狂了,我說要這樣補貼下去,要把自己玩沒了,就沒有開城。”如今,UU跑腿覆蓋全國160個城市,目前不開城狀態下保持盈利。不過,步入2018年下半年,資本逐漸趨於寒冬,閃送最終剎車調整策略,轉爲深耕市場。

 

提到閃送,蔣毅威一臉驕傲,2018年9月,他打破五嶽資本以A輪和消費爲主的投資策略,領投閃送6000萬美元D1輪融資。他靠在椅子後背,昂起頭來:“我覺得順豐對我們關注的業務沒有影響,它更多在幫麥當勞這類企業做服務,閃送還是以to C爲主,京東快遞我覺得也沒什麼影響,因爲它的算法和運力不適合to C這種點對點的配送。“

 

在蔣毅威看來,市場的增長不會因爲巨頭加入,而改變它的增長速度,更多依靠整個消費市場和行爲的改變。比如,年輕人越來越懶不愛出門,大家越來越愛互相送禮。“未來同城配送市場會有20%-30%的增長,細分領域增速更快,閃送至少還有10-20倍的上升空間。”

 

蔣毅威一直相信,閃送創始人兼CEO薛鵬有個百億美金夢想,而不是把公司賣掉。AI財經社從多個獨立信源瞭解到,順豐同城急送業務上線前後,閃送不止一次拒絕過順豐的投資。

 

薛鵬是河北富二代出身,被員工調侃“創業失敗就要回家繼承家產”,家庭背景反向刺激他去成就自己的事業,並形成獨立、不依附的決策底色。

 

而整個市場多久後能撐起這個夢想?

 

聯想起同城急送領域的高頻外賣配送,美團點評2018年全年日均訂單達到1750萬單,年度交易用戶突破4億,美團外賣不僅成爲美團點評繼團購後的新動力,也支撐其3307億港元市值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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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閃送最新對外的日均訂單爲30萬單,2018年度用戶人均下單頻次爲10.06次,媒體報道的估值在7億-10億美元之間。

 

如果把視野外拓到更廣闊的物流行業,會發現越來越多的快運企業佈局快遞市場,快運老大德邦物流甚至更名爲“德邦快遞”,入主3-60kg大件快遞市場。背後的關鍵原因在於,中國電商產生的上游包裹流量池,可以給物流企業帶來穩定的訂單和增速。

 

不過,在低頻的同城急送市場,似乎缺少這種固有的流量池。

 

“這種偶發的、個體的需求,空間有限,站在供應鏈的角度看,是不太希望有這種‘急’的邏輯的,因爲急的成本太高。”黃剛認爲,未來的競爭將趨向白熱化,價格戰和服務戰不可避免,拼到後面就是洗牌,要麼撤退,要麼併購整合。

 

或者存在另一種可能,閃送和UU跑腿們會花費更長的時間,慢慢實現理想目標。畢竟它更難,更慢。

 

而依存平臺的騎手們似乎不關注這些,因爲市場越充分競爭,越能給予他們更多的自由選擇,以及走出人生低谷的可能。

 

租住在北京順義郊區一個村子的羅明,幾年前包工程失利賠掉身家,一開始想不開,手下小弟都賺幾百萬,自己人到中年卻越混越窩囊。後來,他去順豐做兼職跑遍北京城,“現在甭管我賺多賺少,騎上車溜溜達達起碼心情好”,而心裏的火種也跟着復燃。

 

“我一個大男人,不可能老幹這個,一天三百兩百跟他算賬去,你說是不是?”一口東北話裏飽蘸着野勁。如今他每天跑十多個小時,閒暇時接觸相關人脈,“準備苦個一兩年,再做回我的老本行,有個老闆的樣子。”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李牧、李輝、羅明爲化名)









© 往期回顧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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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劉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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