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互聯網平臺在當下已經是炙手可熱了,正式進入政府工作報告。工業互聯網也成爲新基礎設施的一部分。爲行業賦能,成爲工業互聯網平臺的一個重要使命。然而,這些看上去還都是政府和工業互聯網平臺建設者的單方向意願:也許它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證明自己獨立賦能的價值。

安靜的日本製造

筆者三個月前參加中日智能製造與工業互聯網會議的時候,雙方參加的人員對比,頗有意思。日本出席的公司,主要是三菱、NEC、歐姆龍、東芝等。這並不意外,它們主要來自信息化和自動化解決方案的團隊。他們爲行業的服務傳統,由來已久。

然而中方出席的團隊成分就比較複雜了,既有ICT廠商,也有機械製造商和家電製造商。不消說,他們都是一個共性:工業互聯網平臺供應商。

這種對陣局面,讓日本代表團很是困惑。跟中國打交道這麼多年,在智能製造和工業互聯網賽道上,感覺中國突然換了一羣新角色跟上來,這讓他們很不適應。

在日本,這些工業互聯網服務的提供商,與用戶企業綁定的很緊,往往是給一家一家企業做內部的物聯網改造。例如富士機械,這家企業生產的電子錶面貼片機SMT的企業,幾乎佔據全球市場的30%;而它的模塊化組合機牀,在豐田汽車的同類供應量產品中佔據70%的份額。它正在小心地構建自己的工業雲NEXIM,一方面基於數據,形成對製造過程的全局洞察;另一方面圍繞機器爲用戶提供更多的數據服務。

工業互聯網的三重境界

圖1 富士機械的工業雲平臺

筆者在去年10月份參觀這家工廠的時候,對它們的數字孿生技術的深入建模,感到非常震驚。而無論是它的供應商東芝,還是富士機械自己,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與行業賦能。二者老老實實地按照一個項目去做。可以說,這只是基於物聯網、基於數據價值的一次升級。僅此而已。要是在中國,類似的這樣的兩家,或許都該唱響“工業互聯網平臺之歌”,爲行業賦能。而在日本,他們真的是在埋頭做好這樣一件“機器+IoT”的事情。

這類現象,筆者稱之爲“安靜的日本製造”。相當於中國熱熱鬧鬧地大搞“智能製造和工業互聯網”,日本會不會覺得中方鄰居“太吵了”。

而那些日本機械設備製造商,無論是發那科機器人,還是大隈、馬紮克等頂級機牀製造商,都呈現出對機械產品更加專注的價值挖掘。工業互聯網,只是一個讓機器發揮更高效率的一個手段。日本製造商給人一種印象是,圍繞着自己機器的增值,遠勝於去做一個面向行業的工業互聯網平臺。

工業互聯網的三重境界

工業互聯網是一個推動企業數字化的好手段。它綜合了物聯網、數據分析和IT的價值,使得機器變得可以空前高效,數據價值也得以綻放。從歷史發展來看,工業利用IT技術,進行信息化和數字化的升級改造過程,大概可以分爲三個階段:打通企業業務流程的內化、實現製造服務一體化的外化階段,以及爲行業賦能的平臺外掛階段。

工業互聯網的三重境界

圖2 數字進程的三化階段

最早上路的是企業信息化。內化是企業面向業務連通的內在需求,通過IT連接業務流程。世界上第一個財務系統的出現,正是出現在美國通用電氣公司。隨後,各種不同的信息化系統,被廣泛應用在企業的各個部門。這期間也產生了大量的孤島,但信息化基本上是工業化過程中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在中國,工業化發展程度並不充分,信息化被強行嫁接在工業化上,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兩化融合”。經過十年的培育,兩化融合已經廣泛應用,深入人心,也形成了自己的管理標準。但這些正待深入的工作,目前看上去它的節奏,正在被席捲而來的工業互聯網所打亂。

外化是企業的價值鏈圍繞着產品,向用戶端擴展的過程。它既包括供應鏈的拓展,也包括製造業走向服務化,實現 “產品服務一體化”。對於複雜產品系統CoPS(Complex Product System),實現高價值服務,往往更爲適用。最早創立了這種模式是英國的羅羅發動機。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末期,這種做法還屬於新型祕密武器。這是一種基於遠程服務的全新模式,使得GE和普惠發動機非常被動。《最高的戰爭:波音和空客之戰》一書中曾經描述了這一戲劇性的場景。1997年新加坡航空採購波音777飛機的時候,普惠丟失了新航這個鐵桿客戶,後者執意要採用羅羅發動機——航空公司往往會決定選擇何種發動機,而不是飛機製造公司。普惠斷定羅羅發動機給出的折扣可能是100%,因爲普惠即使提供了85%的折扣也沒能拉回新加坡航空。GE同樣也在波音787丟失了全日航這樣忠心耿耿的重要客戶。這種“外化策略”,強化了企業對於IT技術的應用,使得服務價值鏈大大拉伸。

而外掛,則是對整個行業的數字化進程,尤其是中小企業,進行廣泛的支撐。這需要一種通用性的賦能平臺,它需要模塊化、標準化和通用性技術。這是對傳統項目制的一種巨大挑戰,呈現出完全不同的特徵。鮮明的行業鴻溝、企業變化多端的流程,對平臺而言,都是捉襟見肘。最重要的是,它的商業邏輯也將發生重大改變。一個工業企業,這次需要作爲一個運營商的角色出現。有時候很難理解,一個跨行業的平臺,真的能爲其他行業的公司帶來什麼樣的價值?一個工程機械的工業互聯網平臺,連接上很多的縫紉機,這種價值到底有多大?國內許多卓越的製造公司,正在這條路上樂此不疲。然而,利用大數據分析,搗鼓好自家工廠的機器,卻未必能優化別人家的工廠。在不同的工廠,即使同樣的機器,會因爲工藝、流程的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結果。平臺,很難照顧到這種個性化的變化。

把內化、外化和外掛,混同一件事來做,是會喫大虧的。

日本人在外化,花了大量的功夫,但卻遲遲不肯拿出來進行“外掛”。日立、NEC、東芝的解決方案,在製造業中積極探索應用,但很少有人會提“爲行業賦能”這件事。作爲穩重的工業老司機,日本人絕不會用PPT來做生意的。

其實工業互聯網也是一個兼收幷蓄的技術選擇,企業可以選擇性地來做好內化、外化和外掛的三重不同的境界。GE工業互聯網的發展思路是,GE for GE,GE for Customer,GE for World,也是呈現了三個不同的階段,基本可以看成是“內化、外化、外掛”。第一和第二個階段是相對容易掌控的,但對於第三個階段,每家太熱心的公司,都需要多做思考、仔細斟酌。

德國一種可借鑑的路徑

工業4.0就是一個德國企業以全新法則重新形成國家品牌抱團的機會。而從德國的實踐來看,德國製造界也並沒有打算認真地區分,工業4.0和工業互聯網的區別。一切都是圍繞着機器的極致效率、數據的價值萃取而來。工業互聯網平臺的發展,也是如此。最有代表性的當屬德國ADMOS聯盟組織。這是面向機械製造商和工廠工程部門的工業物聯網平臺,提供自適應地開放式製造解決方案(ADAptive Manufacturing Open Solutions)。ADAMOS的發起者是一個Softeware AG牽頭,它聯合了機牀廠商德馬吉森精機,汽車塗裝設備杜爾、光電子器件製造商蔡司,以及貼片機商ASM共四家機械製造及工程技術公司,成立機械工程和信息技術戰略聯盟,ADAMOS將機械工程、生產和信息技術的知識捆綁在一起,並致力於建立行業的全球標準。

德馬吉森精機機牀提供CELOS應用程序,爲用戶提供持續管理、文檔查看和任務單、加工過程和機牀數據的顯示功能。CELOS將車間與公司高層組織整合在一起,爲持續數字化和無紙化生產提供服務。它既可以在ADAMOS這樣平臺上,與此同時,機牀廠商本身也可以爲用戶企業提供服務。

工業互聯網的三重境界

圖3 工業APP工廠聯盟

同樣塗裝廠商巨頭杜爾和夥伴申克開發的LOXEO工業APP,木工機械集團德國豪邁HOMAG 的木材加工行業數字化平臺Tapio,也都是放置在這個平臺上。

對ADAMOS而言,每家機器製造商都有數據和IT所有權,它們可以從同一來源獲得面向機器的工業互聯網軟硬件解決方案。而這背後,依靠的是五十年的Software AG公司的底層IT經驗。這是一家歐洲成熟的系統軟件供應商。它擁有許多不同的業務流程管理軟件,包括久負盛名的流分析平臺Apama系統,可以提供複雜的事件處理引擎,能夠支持數字化轉型從車間到客戶的交互。即使如此,爲了獲得工業互聯網的平臺商資格,Software還是收購了源自諾基亞西門子網絡的IoT廠商Cumulocity,以及機器學習和數據科學的初創公司Zementis等。有了這些基礎,Software纔有底氣張開臂彎,推出“APP工廠聯盟”的概念,與其他機械製造商共同合作。

德國人的組團方式,這是對中國當下最值得借鑑的方式。當然,這恐怕也是最難的。一強十弱可以抱團,十強聯合抱團幾無可能。然而,與電商平臺上“阿里一家獨大、商家皆是小弟”的規則不同,工業互聯網平臺需要的是英雄排位,皆有座次。只有加盟的兄弟們,都各自帶着最強武器,這個平臺才能呈現出實在的價值。這意味着,在平臺外掛的過程中,需要有強大的連橫合聚的服務能力。聚賢堂上的羣雄都有名號和座次,恐怕纔是工業互聯網平臺的商業邏輯。

小記:無從確認的魔力

在中國,智能製造的含義從來不能被廣泛確認;工業互聯網,與工業互聯網平臺,這些模棱兩可的含義,也很難辨識清楚。然而,各種大會戰已經開始了。這是中國一種特有的“無共識激進”的推進方式。識別工業互聯網的三重境界,不妨算是送給企業自我戰略審視的一個忠告。

作者:林雪萍(南山工業書院發起人,北京聯訊動力諮詢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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