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聲旁的「啇」,是「啻」的變形,可是卻有一個表示「樹根」,讀作「dí」,或者表示「平和」,讀作「shì」的「啇」字。這個字是怎麼來的呢?

《康熙字典》:

《廣韻》都歷切《集韻》丁歷切,並音的。《廣韻》本也。

又《集韻》施隻切,音釋。和也。


「尌根」可能是叚借「蒂」或「柢」:

《廣韻·入聲·錫·的》「啇」:「本也。」(來源)

《廣韻·上平聲·齊·低》「柢」:「木根也。又音帝。」(來源)《康熙字典》引《徐鍇曰》「華葉之根曰蒂,木之根曰柢。」(來源1、來源2)

「根」和「本」是近義詞常互訓,「啇」和「柢」皆被解釋爲「本」或「木根」,而且《廣韻》指出「柢」又音「帝」,而「啇」即從「口」「帝」聲,所以可以叚借。

徐鍇指出表示花蒂的「蒂」和表示木根的「柢」很可能是同源的,「蒂」是「華葉之根」,而「柢」則是「木之根」。而我認爲,可能它們本字皆是「氐」。「氐」首先是今「底」字的初文,「氏」下一橫指示底下,本義是底。

http://xiaoxue.iis.sinica.edu.tw/yanbian?char=氐

而底即引申出木根所以加「木」造「柢」,而表示「華葉之根」則改換聲旁爲「帝」加「艸」造「蒂」字,而通常的底義又加「廣」造「底」字,字形上也就不易看出這層關係了,但讀音上並未怎麼分化。

「平和」我想很顯然是叚借「適」。聲符常用其作聲符的字並不少見,「啻」金文即用以叚借「嫡」、「敵」,「適」、「嫡」、「敵」皆是「啻/啇」聲,故可以同音叚借。

至於「啇」則是「啻」一脈相承演化來的隸軆,而「啻」則不顧今文字演化的嚴格隸定。

《字源》第87枼

「帝」、「帚」、「帀」等下「巾」形其實古文字多作撇捺,到楷書作「巾」反而有些不自然。撇捺可以隸定作「冂」也可以展成一橫,而開口向上的捺撇(V形)也常展成橫。

正如《字源》所示,戰國秦簡「啻」已接近「啇」形(第二個「帝」有兩橫,可能因爲「帝」戰國文字倒「工」形即隸作「冖」的結構常訛作「同」簡軆,去口的「同」):

http://xiaoxue.iis.sinica.edu.tw/qinwenzi?kaiOrder=2473

但實際戰國秦簡「啻」用作聲旁已有「啇」形:

http://xiaoxue.iis.sinica.edu.tw/qinwenzi?kaiOrder=4084

所以「啇」即是這樣順理成章地從「啻」演化而來。

而「帝」我覺得也並非花蒂象形,「帝」甲骨文?常見的是以下兩種形態:

http://humanum.arts.cuhk.edu.hk/Lexis/lexi-mf/search.php?word=帝

比倒三角形上加一短橫飾筆、豎不貫穿倒三角形的形態(可見上文「啻」金文)要多得多,統計小學堂甲骨文,8例是上圖第一種,8例是上圖第二種,?上加一短橫飾筆、豎不貫穿的形態僅5例。(來源)西周早期的「帝」豎也要貫穿倒三角形。根據漢語多功能字庫,「象束綁柴薪的形狀,『帝』是『禘』的古字,指在郊外燒柴而祭,本義是一穜燒柴的祭祀。」(來源)而如果豎貫穿倒三角形,那「帝」中即是「木」形,而倒「工」形或長方形和「木」上一橫是綁束柴薪「木」的。甲骨文中「帝」除了借作「上帝」也可以用作「禘」,可以作爲佐證。

http://xiaoxue.iis.sinica.edu.tw/yanbian?char=木

所以「啇」和「蒂」的「木根」、「華葉之根」的意思恐怕和聲符「帝」無關,而是和「氐」有關。形聲字的聲旁未必和意義相關。


謝邀。我重新修正了一下回答,力求思路清晰些。

漢字的音、形、義是合一的,據此可以找到讀音的依據。

以"啇"為聲旁的常用字:適(shi)、摘(zhai/zhe)、滴(di)、敵(di),小篆這幾個字聲旁統統是「啻」di或者shi/chi/zhi(說文:從口帝聲。一曰啻,諟也。讀若鞮)。

說文已經給出了兩個發音,按照形聲字發音等同聲旁的假設,「啻」一是發帝di,或者發是shi。之所以寫作shi/chi/zhi,是因為zh/ch/sh都在一個發音部位(所謂舌上音),發音時的口腔架構一致,主要區別就在於吐氣的輕重,在字音傳承的實踐中因為掌握不準會互相之間」竄動「,但始終五音屬性不變,互相間屬於古今讀音誤差範圍之內,最後落到其中哪一個都大差不差。di/ti互相之間也是可以接受的。

為什麼會有兩種念法、兩種涵義?還是音、形、義一同考慮:

--從字形考慮:」本也「的涵義來源於啻裡面的」帝「,帝字本意是花蒂,引申為命根、締造的意思;」和也「的涵義卻不來自於小篆的」啻「字形,而來源於小篆更早的上源古字形,我可以找到的是甲骨文的」商「:辛+內+口(有的寫法沒有口),字形是指漏刻(內口的刻度),漏刻的刻度隨著水的上下浮動而變化,也就是商量的涵義(價值是變化的,雙方談妥即可),引申出來也就是」合適「。

--字音:」本也「對應於di,」和也「對應於shi,和歷史上留下來的韻書記錄基本吻合。

那麼回到:適、摘、滴、敵,啻。理論上應該這樣對應音形:適(shi,聲旁來自於「商」)、摘(di,聲旁來自於「帝」)、滴(shi,聲旁來自於」商「),啻(di,聲旁來自於」帝「),但是敵(di)卻不屬於上述兩個義項,而是古文中念di的另外一個字根作聲旁(跟剛才兩個義項的字根寫法完全不同),涵義是」勢均力敵「的意思,只是恰巧也念di而已。小篆和隸書把眾多的不同字根歸併了,一方面,先秦是多種文字並存的局面,另一方面,秦朝進入大一統時代之後,融合簡化的目的是為了普及,但是刪減沉澱重疊了很多的形、音、義,溯源起來就比較麻煩。敵的具體寫法在古文裡面有(特指三體石經古文,應該比商文字更早)。

但是:

1、有一個近現代的」定論「:古無舌上音,不是可以一下子解釋di和shi的「音變」嗎?

2、剛才說的「理論上的推導發音」和現在最終落實的發音不一樣:摘現在音zhai/zhe(不是理論di)、滴念di不念shi。

兩個問題可以合併回答。

仔細看」古無舌上音「的證據、分析,一是據大量的通假字替換倒推讀音,二是建立在方言對比上。隱含的前提假設是得出這個結論的基礎:

1、方言的某些特點等於當時的雅音特點

2、局部的字音兩可現象推廣到所有的舌上音在上古都不存在的結論

我粗略看了一下zh/ch/sh的部分字族,兩可(d/t-zh/ch/sh)的現象只是小部分,尤其大量的獨體字,沒有充分證據顯示上古根本沒有zh/ch/sh而是d/t。而且論據裡面也發現了方言有倒過來的現象:d/t沒有,只有zh/ch/sh。

用方言去考證雅言的方法,需要明確的一點是:方言沉澱下來雅言的發音,方言處於被雅言不斷強勢同化的歷史進程中,但是方言的發音方式依然頑強的體現出其本身的特點,尤其核心的底層發音等方面。所以具體的發音,不能照搬過來就說當年雅音就是這樣了。

回過來看「古無舌上音」,會不會古代有舌上音,但是歷朝歷代的繼承者把音念跑了呢?包括那些給經典加註的人也是帶著某些口音的,甚至早期整理典籍的人在用通假字的時候也是帶著自己的某些口音,這都是無法避免的。現在的方言情況會不會正是重現當年的跑偏情況,並且積累了很多跑偏情況,而不是倒過來把這些跑偏當成當年的雅正?

集大成的韻書是隋唐出現的,恰恰「定論」所指的開始有舌上音的分化就開始於這個時候,這麼巧?因為前面沒有充分的記錄,上古音如何、規律如何?只有推測。甚至用複輔音理論去解決這種讀音忽然變得兩可三可的現象,都體現了推測的困境。雅音的發音方式總是一個聲母拼一個韻母,讀英語都改不過來要在複輔音中夾帶母音,這纔是根深蒂固的雅音發音方式。也許那些跑音的規律是不存在的,也可以說存在,就是要去研究當事人的嗓音口腔結構各自有什麼特點了,為什麼有的民族發這個音準發那個不準,有的民族偏偏要那樣發音。漢語的捲舌音,很多民族就沒有,也發不好。教外國人漢語的時候,有經驗的就知道,不同地區的人,發音偏差的特點都不一樣。其實清儒也說過,每個朝代對雅音都要」斟酌"改動的。

有人說漢字和漢語是人造語言,也有道理,為什麼會有文言分離?為什麼會有諸多費解的語言現象?華夏的文字和發音,一開始就是個完善的系統,和華夏文明的其他方面一樣,一直有一條主線,非常的宏大而先進,又不斷地包容並蓄,作為諸多朝代、諸多民族的文化共同體的基礎,諸多朝代的來源可能都不是雅音,都與主線有所不同,卻又主動繼承其衣缽,以繼承與發揚光大黃帝以降的華夏正傳為榮,這是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的現象。歷代還有一大幹人治文字音韻訓詁,殫精竭慮地維護著文明的基礎工程,從而產生了世界上任何國家所沒有的小學,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證華夏文明穩定而長久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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