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最後一批”老照片修復師:我在淘寶上依然能接到訂單

90後的陳立夫,大概是淘寶上最年輕一代的老照片修復師了。

他通過修復殘破的老照片,幫助人們找回那些曾經的記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他手裏流淌而過的歲月,比任何一個同齡人,都要久遠得多、深沉得多。

每一張老照片,都是一個人、一段故事,曾經存在的證明。記憶擋不住時間的侵蝕,這些歷經劫難,在歷史中飄搖至今的老照片,逐漸破碎,連同照片所有人的記憶,一起淡去、消逝。

“我試圖幫助人們重拾那些散落的記憶。”陳立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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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中間爲陳立夫

陳立夫修復過各式各樣的老照片,有裂紋的,脫膜的,變黃的,不管是國內的還是國外的,這些照片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歷經歲月的滄桑,少則幾十年,多則上百年。

無論是曾經的一筆一劃,還是如今的數碼科技,修復技藝在不斷進步,但老照片背後的故事卻總是令人感動。

修復光陰的故事

初春。廣東汕尾,存真肖像修復館。小小的大堂裏,已經有顧客早早地到來,有大人也有孩童,有說有笑。

這兩天,有一個顧客找到陳立夫,手上拿了一張上世紀70年代的老照片。這位顧客未滿10歲時,母親便去世了,只留下一張照片。但是,南方多雨、悶熱,容易長黴菌,老照片並不容易長時間保存,“照片看起來像是進過水,大塊大塊的圖像已經脫落,五官模糊很難辨識,只是大概看出一個輪廓,其實這種照片很多人都當廢片了,扔了也就算了。但那是他母親留在世上唯一一張照片,他告訴我,平時都是隨身帶的。”

其實,對方也找過許多照相館修復這張照片,也曾讓懂素描的人重新畫過,但始終覺得不像母親。

這種活兒,陳立夫很難拒絕。

他留下了那張斑駁的原版照片,在一週時間裏,把手頭上的其他工作全都往後推,一門心思想辦法修復那張照片。“這兩天漸漸有了輪廓出來,那位顧客每天都會來看一下,有哪些不太像的地方,隨時修改,昨天他臨走的時候跟我說,感覺找到記憶中母親的模樣了。

“修復照片是一個技術活,不僅要求業務精通還需心細、投入感情,這樣處理出來的照片才更傳神。”陳立夫說。

對於陳立夫而言,簡單的修復,一般三兩天就能搞定,一旦遇到損壞多、修復複雜的照片,花上一週半個月,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其實越是需要時間修復的活兒,越是會重視,因爲很多時間久遠的老照片,背後的故事可能更加珍貴,願意來修復這些照片的人,一定是寄託着非常強的思念,照片對他們的價值一定非常之大。”

前不久,他剛剛爲大革命時期,海豐農民運動革命烈士的照片做了恢復,四位彭氏族人在1925年左右留下的容貌終於被清晰地復原出來。

大革命時期的照片修復還不是最早的,陳立夫曾經收到一副穿着清朝官服的肖像畫,“這是福建某個大戶的祖先,需要趕在新祠堂建成後供奉進去,顧客說那是一位鹹豐年間的進士,修復後還要放大,掛在廳堂上。”

每一張照片承載着的,不單單只是表面上的畫面,更多的是照片背後的人物、故事以及記憶。陳立夫正是用手中的工具,復原着更多人的記憶。

“看到老照片,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從前”

作爲廣東汕尾地區最早的肖像修復館之一,這裏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歷史,陳立夫的父親陳佳仁在年輕時接手這個門面之後,就成了這條街上堅守時間最久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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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佳仁

陳佳仁是修版師出身,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人們拍完照要等幾天才能拿到沖洗好的照片。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是,除了拍攝和沖洗,他們拿到的照片還經過修版師的修整,用現在人的話來說,陳立夫的父親其實是個“美顏師”。

陳立夫早早地繼承了父親的衣鉢,甚至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如今,這家老店裏的這對父子搭檔,在街坊鄰居口中都是極爲認真的手藝人,找他們修復老照片的人常年仍絡繹不絕。

五年前,一位遠在東北的朋友委託陳立夫修復一張老照片,原因是當地已經難覓這個傳統手藝。“之後就想,也許還有很多人正在爲此發愁,那我是不是可以幫幫他們。”

那一年,“存真肖像”淘寶店便上線了。

在淘寶上,來自天南海北的顧客小心翼翼地推門步入他的店鋪,他們的目的驚人的一致,都是希望他能夠幫助修復“破碎的記憶”。這些散落各處的珍貴記憶,猶如按上了希望的翅膀,從原本被珍藏許久的心頭,振翅高飛,匯聚到南國小城的這家小小淘寶店裏,年輕的陳立夫會細緻地歸類,爲每一張老照片給出最合適的修復方案,並盡最大可能去做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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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就不會說不行

陳立夫說,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每一個來到店裏修復老照片的顧客,背後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他都會認真對待儘自己的最大努力,幫助大家修復好照片,讓顧客滿意。

曾經有個顧客扛着家裏桌子上的玻璃板,來到照相館,玻璃下面粘着兩張5寸的破舊泛黃老照片。這位顧客曾是當地宣傳部的辦事員,多年來一直把戰友的照片壓在辦公桌玻璃下面,退休的時候整理私人物品時,才發現照片上的人的容貌已經分辨不清,照片也牢牢地黏在玻璃上,稍不注意,很容易把照片撕破。

他的父親接待了那位顧客,但陳立夫意識到,那兩張照片一定彌足珍貴,“不然也不會搬着玻璃來照相館了”。

經過父親的手,粘在玻璃板下面的照片被完整地取下來,並且被修復得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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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是那麼幸運,不是每一張老照片都能夠得到挽回。

在淘寶上,被陳立夫婉拒的顧客也有不少,“實在沒有辦法再修復,只能實言相告,每一次告訴對方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似乎都能隱約感受到網絡那邊的人的失望,有人甚至會再三地問,不肯死心。”

而在線下,這些顧客的失落情緒則表現地更加直接。

陳立夫記得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拄着柺杖專程從佛山趕來,那是他老伴的照片,因爲家裏失火,只剩下唯一的一張照片,“老人不小心把照片掉進了水裏,全糊了,實在是無法修復。”

“老人家捏着那張照片,一個人坐在角落的沙發上,背對着所有人,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挺殘忍的,我覺得自己把老人家最後的希望都澆滅了。”

此後,陳立夫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他覺得,當時自己哪怕隨意給老人畫出一個輪廓,也總比讓人陷入絕望更加妥當,“從那之後,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會輕易和人說不行。”

去年,一位唐山的顧客發給他一張老照片,照片中的人已經在那場大地震中不幸離世,照片從廢墟中挖出來的時候,已經被泥水泡了很久,除了隱約的輪廓之外,沒有任何有效的信息。

“那位女士告訴我,那是她的母親,那是留存在世的唯一照片,其實找到的時候就已經無法辨認了,她說,關於母親的記憶越來越淡,她怕突然有一天會再也記不起來,她想在自己還有記憶的時候,嘗試着把照片復原。”

“幾乎不可能的任務。”這是陳立夫的父親下了定論。

但陳立夫不甘心,通過在世的親人面容,以及那位女士的不斷回憶和修正,一點一點地確認,一點一點地復原,兩個月後,照片竟然真的完整地重現了。陳立夫說,那一次幾乎就是在完全沒有照片信息基礎的情況下,一筆一劃從零開始復原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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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人玫瑰,手留餘香。在一次又一次幫助陌生人修復破碎的記憶時,陳立夫也同樣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回報,“這是一個充滿了溫情的職業,你知道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有時候,他們會把你當成最偉大的人,你是他們的希望。”

當正在消逝的老手藝遇上了互聯網

陳立夫說,老照片修復這門手藝其實很枯燥,要一門心思,還要耐得住寂寞,“數碼相機出來後,很多人已經轉行了。”即便如此,他在看到一張張斑駁的照片來到手上時,依然會有想要修復的衝動,一旦經他手恢復了舊時模樣的時候,他也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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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樣一門手藝正在漸漸消逝,也是不爭的事實。

“找不到人繼承呀,年輕人誰願意幹呀。”陳立夫的父親說,前些年也有過幾個人來拜師學藝,他也傾囊相授,言傳身教,但實在是苦於沒人樂意堅持,“老照片都沒了,賺不到錢了。”

但陳立夫在淘寶上的感受卻和父親不太一樣,“老手藝在消退,這雖然不可避免,但網上依然會有人不斷找上來,現在每天都會有幾十單生意,火的時候上百單也不意外,他們很多是苦於找不到修復師傅,大城市嘛,很多曾經的職業都已經消失了。”

陳立夫說,也許淘寶會成爲他們這個職業最後的歸宿,他們這一代也極有可能成爲最後的老照片修復師。“不管怎樣,老相片總得有人去修復,我是個有強迫症的人,既然自己有這個手藝,那還是會繼續做下去。”

當人們把滿載回憶的那張照片,送到陳立夫的手中去修復時,不只是對他技藝的認可,更是一種願意交付自己記憶的信任。當照片修復好時,他能想象到對方臉上洋溢的笑容,對陳立夫和他的父親來說,或許這就是作爲一個老照片修復師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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