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拾遗录(四十一):看破不说破,知人不评人。

  光绪二十四年,迫于慈禧太后的压力,曾经如日中天的翁同龢,接到光绪诏书:“协办大学士翁同龢近来办事多不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忍遽加严谴。翁同龢著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当日夜里,光绪孤身一人哭了整半夜,紫绡灯下,在寂静如死的深宫大殿里绵延不绝。一边哭,一边读着师傅的奏章,字字句句和着清泪残梦:“臣已老迈体弱,每念时艰,感慨有愧,有生之日苦短,报国之心益坚。康有为辅国之才胜臣百倍,皇上英迈卓识自当信托之。”

  就在这天夜里,光绪命书房宦官给翁同龢送来一匹葛纱和一顶围帽,作为端午节的礼物。正在屋中发怔的翁同龢不敢受领,那宦官却说:“奉皇上旨意赏给,师傅不必推辞。有什么话,可以转达。”翁同龢老泪纵横,想想二十年的师生情谊一朝断绝,这也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皇上。自己决意南归,也许反倒成全了光绪的事业。想到这里,他心里平静了,慢慢地说:“请转呈皇上,臣已买舟不日南下。臣在一天,暗箭乱发,猜疑不绝;臣走了,皇上自可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走自己的路!”说罢,翁同龢已泣不成声了,既然能把康有为识作才可大用的人物,这根搅屎棍的存在,也足以说明翁同龢不是省油的灯。

  翁同龢和夫人南下时路过天津,当夜住在许楚卿的一所私宅内。入夜,门外一个军尉模样打扮的人在喊:“天津新军统领袁老爷派我给翁大人送礼!”“袁慰亭?”翁同龢听得来人之言,不觉沉吟:袁慰亭何故这么热忱有礼?袁慰亭曾经也算是状元张謇的门生,曾托张謇求取大员推荐,恰巧光绪帝采纳小站练兵,翁同龢听说此人长于练兵,就举荐了他。但从未见过他的模样。听张謇说,强学会开办时,捐银最多的是袁慰亭,故翁同龢与他虽无深交,但印象不错,认为是个人才。那个军尉见到翁同龢,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份信函。翁展开一看,是一张3000 两纹银的汇票,其它片纸皆无。

  他扫了来人一眼,问:“袁将军没有什么话吗?”那军尉并不粗鲁,斯文地说:“回翁老爷,袁将军适才知道老爷下榻于此,今晚不便惊扰,明天他自当亲送老爷上船。”翁同龢点点头,这袁慰亭办事倒也极有心机,识得宦海进退奥妙,就试探着问:“袁将军常去京师吗?”这话有两种含义,一是在打听一下袁在京中结交些什么人物,二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庙堂态度。“袁将军有什么事总派亲信下官去办,非紧要大事,轻易不出门。再说,袁将军公务在身,忙于练兵,也无暇顾及其它琐事。”得到这样的回答,翁同龢隐隐明白了。

  次日上午过了辰时,翁同龢乘坐的“丰升号”轮船升火启碇,仍不见袁慰亭的踪影,翁同龢偕夫人正要从甲板往二等舱去时,却见岸上一驾马车飞驰而来,跳出个武将打扮的人,这正是袁慰亭。他手里拿着根手杖,高声朝甲板上停立的翁同龢大声喊道:“翁师傅,学生来迟了!”话音刚落,他弯腰长长一揖。翁同龢带着笑容作揖回礼,身子俯出船栏,清健地说:“袁将军,后会有期。”在当夜的日记上,翁同龢信笔写下几行:“袁慰亭送银三千两。此人不即不离,不疏不亲,开展有余,欠诚信。” 袁慰亭允诺送行却故意迟到,此番宦海游戏之奥妙,两人心知肚明,自然不言而喻。

  参考资料:《档案天地》、《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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