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好奇心孕育了對新物種標本的巨大需求。擁有新物種的標本,可能帶來科學的發現、遠揚的名聲和增值的財富。

科學家為此如癡如醉,博物館為此一擲千金,私人藏家為此傾囊豪賭,盜賊為此鋌而走險。有一種貝殼,雖然發現它才短短的20多年,但在它的傳奇經歷中你可以發現上面所提到的一切……


傳說·緣起

故事從一個華裔美國貝殼學家開始——Donald Dan,他的中文名叫陳宏復,是世界知名的貝殼學家和珍稀貝類標本商。「來自火星」的神祕貝殼,由於他的追尋而登上了世界貝殼收藏和研究的舞臺。

Donald Dan 左

上世紀下半葉,貝殼圈裡流傳著一個來源不明的信息:「蘇聯的貝殼愛好者圈子裡,有一種稀奇的貝殼在被交換來去。這種貝殼很少見,說不清是寶螺、海兔螺,還有是穀米螺。」陳宏復覺得那很可能是一個值得關注的新發現:如果是常見的物種,那麼多的收藏者不可能連一個螺的科都定不下來。

穀米螺

在前蘇聯,私人圈子裡有新物種流轉是完全有可能的。當時前蘇聯為了和美國競爭,擁有一支探險船隊,在一些陌生的海域進行測繪,也採集了許多難得的生物標本。由於那時探險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生物研究,所以許多很多標本並未得到「科考待遇」,而是任由船員們自由處理。有一艘前蘇聯探險船曾經採集到一籃子的富東尼寶螺,他們把這些寶螺很隨便地送給了一個莫三比克的農場主。這一籃幾百枚貝殼,每一枚的價格都在1000美元以上!

富東尼寶螺

當時,普通人要到蘇聯去很難,尤其是陳先生這樣的美國人幾乎不可能。1991年,蘇東劇變之後,俄羅斯開始給西方人發放簽證了,陳宏復先生成為最早一批到達俄國的西方人之一——為了追尋這種甚至連種類都不知道的貝殼,他帶了大量的珍稀貝殼在身邊以備交換。

在陳宏復訪問一個叫Yuri Sluvis的收藏者時,他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貝殼。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太難以置信了,傳說居然是真的!經過長時間的討價還價,陳先生付出了一堆當時世界上很稀有的貝殼,纔得到了第一個傳奇貝殼。

在成行之前,陳先生就已經估計到可能找到的貝殼會有重大意義,因此他對這個貝殼做了詳細記錄。這個標本的發現被認為是近百年來貝殼界最偉大的事件之一,堪比魚類中腔棘魚的發現。

在莫斯科的那段時間,陳宏復還發現了第二枚這種貝殼。它原屬於前蘇聯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副所長Mikhail Vinogradov。Vinogradov不同意轉讓貝殼,陳宏復只得到允許拍了兩張照片帶回美國。

不久後,Vinogradov陷入了經濟困難中,他的家庭到了無法維生的地步,於是他決定把貝殼賣給陳宏復。陳先生這纔得到了第二枚標本。Vinogradov是生物學家,他知道這個標本的意義,但是在當時的經濟狀況下,他不得不作出無奈的選擇。

後來,陳宏復打聽到一個居住在克里米亞的老漁民手裡還有一個標本。這個標本於1963年被漁民捕獲後就一直在他手上,未曾流轉,是至今為止所有已發現的標本中唯一有可信的採集數據的,也是這個品種的貝類的第三枚標本。

又過了些年,有人資陳宏復收購了第四個標本。這個標本的背部已經破損,這個破洞能讓研究人員直接看到了殼的內部結構、測量殼的厚度。這個破損的標本為稍後發表新種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如果是完整的標本,估計沒有任何人會捨得把它開一個洞吧。


獲得名字「大災星」

如今,發現無脊椎動物的新種並不算稀奇,但這個螺的重要意義在於它的「孤獨」——它不屬於至今知道的任何一個屬,沒有近緣種。而且它體型較大,十分漂亮,在新發現的小個子貝殼物種中鶴立雞羣。

驚嘆這貝殼來自火星的義大利貝殼學家布里亞諾·布魯諾不知道這個貝殼該如何分類。他決定給這個新物種起名字,並正式發表它。他給予了它一個特別的名字:Chimaeria incomparabilis。

Chimaeria incomparabilis

種名和屬名都全是新的:屬名Chimaeria來自詞根chimera,是一種兇惡的噴火龍;種名incomparabilis是無與倫比的意思。在一些語言中、尤其是法語中,Chimaera是大壞蛋、大災星的意思。因此,「大災星」成了這個貝殼「暱稱」。

按慣例,發表新種必須捐出一個模式標本給公眾機構以供研究。布魯諾捐了一個標本給在巴黎的自然歷史博物館作正模標本,其他標本他自己收藏著,密不示人,外人連照片都沒機會看到。

陳宏復先生拍攝的 Chimaeria incomparabilis「 大災星」。這是它現存的不多幾張照片之一

問題是,這個新屬Chimaeria應該放在哪個科呢?世界著名的貝殼學泰斗S·P·Dance邀請軟體動物古生物學家Luc Dolin參與了進來。多林見到貝殼激動萬分,因為對他來說,這種貝殼並不陌生——他見過很多化石!古生物界一直以為這個屬的生物早已滅絕,沒想到能見到這樣鮮艷的標本。古生物學家的參與,使這個貝殼的分類很快定了下來。

現在,人們提到這個貝殼,全稱一般為Sphaerocypraea incomparabilis (Briano,1993)。Sphaerocypraea屬屬於海兔科——那個有個大洞的貝殼,正好讓分類學家查看內部結構,確定了這是一個海兔螺。至此,這個傳奇貝殼有了自己的學名。

Sphaerocypraea incomparabilis

人們始料未及的是,這個貝殼來到了西方後,逐漸從稀有的生物標本,變成了一段傳奇。


「大災星」來源不明

1997年,當今最活躍的貝殼學家、比利時人G·T·Poppe從一個美國人那裡買到一個「大災星」。他公開展出了這個貝殼,在貝殼界引起了轟動。

G·T·Poppe

很多人為了看它一眼而不辭萬裏奔波之苦。不久,一個印度尼西亞的貝殼愛好者提出要購買這個貝殼,Poppe開出了天價,意圖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這次碰上的是「土豪」——印尼人毫不還價,當場買走了貝殼。

之後,Poppe取道美國,前往加勒比海潛水採集貝殼。當他結束採集行程,過境美國回歐洲時,一下飛機就被美國警方拘捕了。美國警方指控他盜竊——他在歐洲展出的那個「大災星」是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丟失的藏品。Poppe如果不能證明他的「大災星」有合法來源,那他就麻煩大了。

G·T·Poppe出的書

原來,在Poppe在歐洲展出自己「大災星」引起轟動時,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的管理者們忽然想起,自己館裡也有這麼一枚標本,是不是也展出一下?但當他們檢索藏品時,才發現館藏的標本不見了!他們當即報了警。但時隔已久,警方沒有能找到竊賊。博物館只好找了一家專接收藏界案子的私人偵探事務所,委託他們尋找丟失的「大災星」。

私人偵探破案「不走尋常路」,他們從自己的信息渠道,對收藏界的動向和收藏界的藏品流通十分清楚,很快就鎖定Poppe在歐洲展出的那個貝殼。於是纔有了等著Poppe「自投羅網」的那一幕。

幸好,Poppe能證明他的貝殼來源。美國警方經過調查覈實,確信Poppe 對貝殼的來源毫不知情,屬於善意的第三方購買,可以免於起訴,但他必須協助警方追回貝殼。

那麼這個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的貝殼是如何流出來的呢? 原來博物館當時請了一個貝殼學家幫助整理庫藏,那個貝殼學家看到了這個珍稀的標本,忍不住把它帶出了博物館。故事發生在1997年,雖然當時互聯網沒有現在這麼發達,你如果搜尋關鍵詞Chimaeria incomparabilis,可以看到大量歐美媒體報道珍貴標本失竊的新聞。

這個貝殼學家最後被判了五年監禁並罰款25萬美元。


名字惹的禍?

Poppe回到歐洲時,整個貝殼界都已經知道他擁有一個被盜的珍貴標本,而且他還把這標本賣了賺了一筆錢。Poppe回歐的第一件事就是設法恢復自己的名聲,發誓無論花多大代價,都要收回貝殼。糟糕的是,買走標本的印尼人就是不肯把標本再賣給他。由於印尼人也是善意第三方,沒人能強制他交出「大災星」。

大災星

印尼人不計代價地得到貝殼後自然很得意,但他家人卻勸他把貝殼賣掉,因為他們不喜歡貝殼不吉利名字。特別是當Poppe提出高價回購要求後,他的家人更是勸他出手。但收藏家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寶貝,怎麼肯放棄!

但不到一年——也就是1998,這個印尼人原本興旺的通訊電纜廠在當地的騷亂中被摧毀,損失慘重。他被家人感染了不安,於是主動把貝殼還給了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

現在回頭來說布魯諾。當他給這些貝殼取名叫「大災星」後,他的兒子也迷信地認為,這樣不吉利的藏品在家裡會導致災難。布魯諾還真的走了一陣「黴運」:當他帶著一些珍貴貝殼參加義大利貝殼展時,裝貝殼的箱子在房間裏被盜;當他從丟失展品的展覽會空手回家後,居住地恰逢山洪爆發,房子被摧毀,無數的藏品被埋在淤泥中。

他從廢墟中挖出了這兩枚價值連城的貝殼,不久,他便把它們全部轉賣給了一位日本藏家。而在日本神戶大地震後,買走「大災星」貝殼的收藏家全家罹難,那兩枚貝殼也不知所終。

由於博物館堅持珍貴藏品不讓拍照的規定,這種貝殼的照片一直很難見到。S·P·Dance聽說比利時著名博物學家Yves Teryn手頭有一張「大災星」的照片,就很想研究一下。不過,這張照片是Yves參觀標本時偷拍的,說起來不大光彩。

Yves在Dance的再三要求下,把這張偷拍照傳給了Dance。Yves從未得到過災星貝殼,甚至都沒有摸到過,然而在他把貝殼圖片傳給Dance的第二天,電腦崩潰了,多年積累的研究數據全部不可逆地被損壞了。


芳蹤杳然已成謎

自從這種貝殼被發現後,有很多人到索馬利亞海域去打撈,卻都兩手空空而歸。2000年前後,有一個歐洲人租了一隻拖網船在索馬利亞海域尋找,居然真的拉上來一隻。但船東和這個歐洲人就貝殼的歸屬發生了激烈衝突,為了避免槍戰,雙方妥協,把這個貝殼重新扔回了大海。後來,就再也沒有過新的發現。

至今這種貝殼一共發現7枚,1枚在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1枚在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1枚回歸了大海,其他的不知所終。「大災星」對科學界來說,能見到的就是那幾個殼,沒人見過活體,沒有任何其他記錄,連出水時間都不清楚。

1969年,S·P·Dance出版了《珍稀貝殼》一書,書中詳細介紹了當時世界上最稀有的50種貝殼。所謂最稀有的貝殼,除了難以採集到外,還必須有一段「丟失的經歷」——起碼要有二三十年沒有發現新標本。

2012年,美國貝殼學家學會年會,貝殼學家Harry Lee 提議重新評選最稀有貝殼,因為距離Dance擬定的稀有貝殼名單已經過去了40多年。與會人員投票後,「大災星」毫無懸念地排名第一。

好吧,不得不說,貝殼界的黴運還沒走完——會議結束後,Harry回家的途中,颱風襲擊了他的家,他的圖書收藏在水裡泡了7個小時。Harry的貝類圖書資料是世界知名的,很多人都受惠於他的資料,筆者本人也找他要過淡水貝類的資料。

他的圖書室進水,引起了整個貝殼界的擔憂,好幾個專家去幫他搶救資料,並聯繫了一家工廠,把浸水的圖書送去進行冷凍減壓蒸發乾燥,盡一切可能搶救這些寶貴的資料。由於資料量太大,所有資料必須先冷凍起來,以防止紙張糊化,而全部乾燥過程要持續一年多。於是,貝殼界的許多人又開始傳說這是「大災星「的詛咒……

撰文/何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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