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轉自|一席(yixiclub)

尖叫君語:2002年,由中國女畫家蔡皋繪,“日本繪本之父”鬆居直改編的繪本《桃花源的故事》在日本出版。2003年,《桃花源的故事》中有兩幅被選入日本的國文教科書。這也是中國畫家的插圖第一次進入日本教科書。


“通透”和“幸福”,是很多人對蔡皋的評價。最近蔡老師應邀做的一場演講,回溯了童年的父母親和學校老師對自己成長的影響。73歲的老人,還彷彿是一位小女孩,充滿了純真喜悅,隨性幽默,體察無處不在的美,讓尖叫君對“富養”一詞,有了更深刻的感受。有一位讀者說:“我今年28,我要活成蔡奶奶。”今天,我們一起聽聽她的演講,感受“生活是一萬個值得”的美好吧。


蔡皋,畫家。


我樓頂上的好玩的事情是講不完的,我講一件小的,浪費你們一點點時間。我勸你們有一個自己的屋頂,哪怕你有一個陽臺,哪怕你有一盆花,你也不要做手捧空花盆的孩子,因爲每天都有一個驚喜預備給你,等你去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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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一萬個值得


各位朋友,這裏呈現的是我的一些作品,《孟姜女》、《花木蘭》、《火城》,大部分是我退休以後畫的。


▲ 蔡皋作品《孟姜女》



▲ 蔡皋作品《花木蘭》


▲ 蔡皋作品《火城》


我覺得我是晚熟品種,是水稻的農墾58,很矮,但是很結實,只是晚熟。我確實是晚熟,我沒有催生,我沒有添加劑,我沒有那麼好高騖遠,我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我喜歡水到渠成。“桃李無言,下自成蹊”,“陌上花開,陽春三月”,我喜歡。

 

我特別特別喜歡的是《桃花源》,因爲我最欣賞的是陶淵明這樣的人,這種非常質樸的、直性自然的人。


▲ 蔡皋作品《桃花源》

 

生活有時候確實像一地的雞毛,一地的雞毛真的是很煩吶。有時候生活還像石頭那麼硬,像鋼筋水泥的牆那麼堵。我也是心裏堵得慌,那麼我有什麼樣的辦法可以調整嗎?是有的啦。

 

我找到了我的藝術,我感恩我的日常,感恩我的一輩子裏那一地的雞毛能夠變成畫面,變成現在我覺得是一地的錦繡。我真的是這樣的感覺,這種奇妙的變化是一步一步來的。

 

因爲幸好我有一個挺好的童年我的感覺和趣味其實都是童年就給了的。童年的第一口奶、第一本書、第一首兒歌、第一首搖籃曲,我都歷歷在目,我可以把童年全背給你們聽,但是不能,30分鐘太寶貴了,所以我只能挑一點點給你們講。

 

這張照片裏面,中間那一位是我外婆,旁邊那一位是我爸,這邊這一位是我媽,中間的女孩是我。當時我媽就我們三個小孩,後來我媽一口氣生了六位,沒有男孩,所以給我取了一個男孩的名字。我當初是不明白的,後來才明白她希望我有擔當,一個女孩應該有男孩的用途。


 

我媽、我外婆經常跟我說的話就是,用長沙話說,前頭烏龜爬開路,後頭烏龜照着爬,意思是你前面的要帶個好樣。我知道了我的重要性就在這裏,我是前面的那個烏龜,我必須爬一條路,但是我怎麼爬呢?

 

現在我爲什麼跟你們強調童年?就是童年它給人生的這一筆,真是給你開了路了。第一本書嶄新的一頁,你給它什麼顏色,那個顏色就作爲底色存在。在我眼睛裏沒有壞顏色,顏色完全是相互成全的。

 

蒲松齡也是這麼認爲的,他的《聊齋》的基色不就是黑的嗎?他的作品不就是挾風帶雨來的嗎?撲面而來的那種東西包圍他,他與黑色的東西爲友,與狐朋爲友,幽暗的角落裏有他的朋友。所以大量的灰顏色和黑顏色,襯托了他的作品裏面的像珠玉一樣寶貴的晶瑩的色彩,和那些鮮明美麗的女孩、故事。他這麼同情,這麼豐富。


    

▲ 蔡皋作品《荒園狐精》(向左滑動查看)

 

我是一塊黑顏色,出身不好。但是這就不必說了,我甚至非常感謝這塊顏色,你說它黑那它就黑了,你說它是亮那它就亮了。而在我心裏,我真心喜歡我生在這樣的家庭。像我爸說的那樣,他說如果還有來世,他還要做他自己,他還要找我媽。

 

我是這樣隨便,那說到我爸的時候我乾脆就說說我爸爸,他是我平常生活中最漂亮最好的一筆,我是後來發現的。


我有一段時間很鄙視他,因爲他的書桌上什麼也沒有,就只有幾本政治經濟學。我就問他,爸爸,你給我說一下,你是西南聯大的學生,那麼早,第六班,我問你,聞一多拍案而起的時候,您在什麼地方?就問這種咄咄逼人的問題。我爸沒有直面回答我,他說我沒有去聽他的課啦,我學的是經濟。

 

我愛好的是文學,我太喜歡那個年代的人物了。我就問他,你爲什麼不去學文學?你桌子上擺的書現在讓我非常地看不起,你搞經濟,你打算盤。他說我學經濟就是爲了好找工作。

 

好樸素啊,他一點都不想掩飾自己這種真實的情況,我不吱聲了。一直到後來的後來,我才從我媽、我舅舅那裏聽到他的事情。我舅說你爸了不得的,他在西南聯大的時候,國共合作的八個月,他是爲飛虎隊訓練傘兵的,他得過飛虎隊頒發的銀質獎章你不知道吧?我說我不知道。他說我看見過,銀質獎章,那可不容易。

 

我說他在那幹什麼?他說做翻譯,爲國民黨訓練傘兵。我爸幹這個,幹了八個月,他犯下了滔天罪行。現在的《芳華》,我看起來從頭哭到尾。不好說的,這個不說了,說我爸漂亮的地方吧。

 

我爸漂亮的地方真還不是他的長相,我覺得他長得比我媽醜多了。我媽特好看,比照片裏面的要好看,當年大家都說她像出水芙蓉。但是我爸的好看根本不是外表的好看,他是爲人心善、厚道,厚道的美是沒辦法描述的。

 

我問過他一個問題,我說爸,你這一輩子,你都活到80多歲了,你跟我講一講你的幸福感。我這個人怎麼這麼彆扭,我怎麼老問他這些問題呢?但是我就是這樣問的,好像燕妮問馬克思一樣,請問幸福是什麼?馬克思回答燕妮說,幸福就是鬥爭。

 

我爸他不是這樣的,他就回想了他的一場球賽。他會網球、足球、乒乓球,球類運動他是最拿手的,他什麼都喜歡,有條件運動的時候他一定運動,最不能打球的時候他還要握着他的乒乓球。

 

他是雅禮中學畢業的,他說他在雅禮的一場足球賽,最後一個動作,他不知道怎麼回事,騰空而起,一個勾腿,那個球在天空中劃了一條弧線。我是這麼理解的,他沒說得這麼漂亮,他就比劃這個動作,這麼一勾,騰空而起,那個球“啪”,進了,全場雷動。他的隊友爲了他這一腿,還把他拋到天空,拋了起來。

 

他不是說拋起來好,他一點都不虛榮,他說我最喜歡就是那一腿,不知道爲什麼我能騰空而起,能很隨意地那麼一劃,那一下我最喜歡了。他講述這句話的時候,那個神情真是幸福極了。

 

我後來回想,我爸的喜歡真是特別,他一輩子對幸福的感覺就是這一腿,就是這一個動作,就是這個騰空而起的感覺。這夠特別的,他只講這一點。他說我一輩子都喜歡這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訓練結束以後,美國大使館,飛虎隊就給他通知,請他移民美國,直接就去上海報道,兩次通知,他都不去,你說他是傻還是聰明?

 


我爸當時確實就是不捨得他的家,這個城。我外公對他特別好,他是我外公選過來的女婿,現在叫做倒插門的女婿。那個時候我爸還在西南聯大,我外公工作跑到了那邊,我爸看到這個老老鄉提箱子提得很吃力,他總是在幫他,很親熱。我外公看中了他,把他帶回來了。

 

他對我外婆說,淑蓉,給個女兒給他吧。我外婆有好幾個女兒,就給了我媽。我大姨媽給不了,我大姨媽太漂亮了,嚇死人的漂亮,是真漂亮,像電影演員。你們知道周璇吧?《夜半歌聲》,我沒把她的照片帶過來給你們看,她就像周璇。

 

我媽有很長時間不喜歡我爸,因爲我爸長得不好看,也不是很瀟灑,又不懂文學。我媽最喜歡文學了,我媽寫家信,家裏的人都說像寫小說一樣。她沒有多少文化,就是感覺在那個地方。我媽也是一個會計,我覺得這種安排真是奇妙,一家子都是搞經濟的,就沒有文學書可以讀。

 

那我呢?下面我一定要把我的老師先講了,老師給的光是文學之光。初中老師姓王,第一師範的老師姓曾,這兩位是我的啓蒙老師。我怎麼形容他們呢?他們本人就是文學,不用看課本的,收放自如,放得開,收得攏,讓你入情入境,他教的課文讓你不背不行。

 

我很想背出來,像我高中的曾老師背課文,他經常講《蜀道難》,他的眼神就停留在視平線的地方。那邊是想象,那邊是虛空。“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就這麼下,就這麼下。

 

天吶,我那個時候想,他好像就是李白本人,他就在那裏感嘆着什麼呢。我非常敬他,他一輩子坎坷,我想他在文化革命是當牛鬼蛇神的,出身不好的,但是他是非常純淨的那種人,是很好的知識分子,他給我們的都是正面的東西。

 

但是在一個被歪曲的,哈哈鏡一樣的年代,什麼樣的正形都會被曲解。曲解是最難受的,誤解也是,就不用說冤枉了,那是很傷感的。我不知道他凝望虛空的時候,是不是想到了他的身世,和那個永不能回去的家。我不知道,但是《蜀道難》就和我的老師連在一塊,分不開了。

 

▲ 蔡皋作品《花木蘭》


他講《記念劉和珍君》,“中華民國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爲十八日在段祺瑞執政府前遇害的劉和珍楊德羣兩君開追悼會的那一天,我獨在禮堂外徘徊,遇見程君,前來問我道……”


我們老師是這樣給我打開文學的門的,我背這些不是炫耀,是爲了證明我的老師優秀。我的中學老師更是這樣,他直接要我讀莎士比亞,讀普希金,直接讀《古文觀止》,讀唐詩和宋詞。

 

他教我們唱: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我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可能是那個“遍插茱萸少一人”。他出身不好,也是黑的。


我去的是一所民辦學校,由當街幾個民房改造,要開朝會或者是什麼集合要到茅棚裏面去,一個工棚,就在那樣的地方聚集了非常優秀的老師。去的時候我想我就是這樣的中學了,走起來咯吱咯吱響的搖搖欲墜的樓梯和木板,低矮的教室,黯淡的課堂。但是光彩奪目,因爲我的老師。

 

第一師範當時是很難考的,在我那一屆是公開招生,擇優錄取,我們那個城市考了七個人,我們班佔兩個。一個民辦中學佔了七個學生中的兩名,在當時是讓大家大跌眼鏡的。我沒想到,我自己心知肚明沒法錄取,第一師範,革命的搖籃,不會錄取我,但我沒想到。

 

你說爲什麼生活這樣安排,我就這樣去了第一師範呢?而且我真感恩生活這樣的安排,每一個地方回想起來,我都覺得它安排得真好,非我所想,非我所思。所以我的作品裏面全部是畫的自尊、自愛、自覺,然後纔有自我超越。

 

我都是講超越精神,現實的很硬,文學的、藝術的、理想的東西可以軟化它。我中學的日常全部是在這種閱讀中間度過,我如飢似渴,我讀的東西大家都笑話我,我又不繫統,全部都憑愛好讀。

 

我兩兩相對地讀。我讀維克多·雨果的時候,我肯定讀巴爾扎克。因爲維克多雨果他是天上的星辰,是有光的,是星星一樣照亮我的人。巴爾扎克是人間喜劇,他是地上的燈。這不是我說的,是評論家說的,他說巴爾扎克是一盞一盞亮過來的,像地上的燈。

 

只要能看的,我就挑最好的看。看到維克多·雨果,看到托爾斯泰的時候,很多東西就一覽衆山小。那有什麼辦法呢?胃口就是這樣子的了。我覺得這種胃口也很好,你就學會了層次感,你就知道了層次,文學的層次。


我的成績一塌糊塗,因爲我上課偷看小說,我的老師不文學的時候,我自己就在那裏文學了。我不求考試成績很漂亮,我不是那種人,考試成績漂亮了那是自然的,但是我說難道我自己讀一肚子的東西,比不過那80分、90分、100分嗎?

 

我這麼隨便說的時候,我的英語老師就表揚我:太對了,蔡皋,你真是,80分算什麼,85分算什麼?蔡皋,對吧?我就沒有學好英語,對不住他。我沒有學好英語就是因爲我的本心告訴我,我時間不夠,我只能撿我最要緊的學。

 

我要畫畫的,雖然當畫家的思想是在當年被批得一塌糊塗的東西,說我是資產階級成名成家的思想。他們不瞭解我,我也不求瞭解,其實是因爲畫畫的時間是我最快樂的時間。

 

▲ 蔡皋作品《小滿》


▲ 蔡皋作品《種蓮子開荷花》


我看蘇聯的一個評論家寫一本書,約甘鬆,它開篇就說,你如果能把畫畫的時刻當成幸福的時刻的話,那麼我祝你成功。他這麼寫,我剛好就看到了這句話,我足夠了。約甘鬆,謝謝你。

 

我剛好就是這種把繪畫的時間當成幸福時刻的人。成績重要嗎?不重要。生活苦重要嗎?不重要。苦日子就是我初中的日子,它退得遠遠的。吃不飽肚子,叫肚子的時候,我覺得大家都會聽見。女孩子究竟害羞嘛,我就會在兜裏面揣三顆蠶豆,有一顆蠶豆是在第四節課的時候,我的飢腸響如鼓,那是很笑話的,我就一定會留一顆蠶豆在嘴裏含,含化它,然後磨掉,讓肚子不咕嚕咕嚕就行了。

 

人家說苦日子怎麼不得了,我說我怎麼沒感覺,我很幸福,我就喜歡憑感情做事。老師好,老師喜歡我,我就會讀他的書。他不喜歡我,我就不讀他的書了,我就一塌糊塗的了。

 

我在有校長的時候學習成績很好。我的獎狀是這樣寫的,那時候我不叫蔡皋,我有一個小名。“學生蔡小咪,成績優良,品行端正,特發此狀,以茲鼓勵。校長魏訓之。”蓋一個大章。

 


我拿着這個獎狀喜滋滋,因爲是校長給我發的,我喜歡的是校長給我頒發的獎狀。後來當編輯的時候我不斷得獎,獎狀一大堆,我都不去看,沒有那樣的校長給我頒發了。

 

我的主題是要講思考過的生活值得一過。我剛剛都已經說了,我都思考過了,我覺得人生是可以設計的。設計開始得越早越好,如果你沒有這種設計的意識,那就是別人在設計。那麼你究竟是自己參與設計好呢,還是由社會的、自然的、生活的來設計你呢?兩者之間你做一個選擇。

 

我肯定要選擇我自己參與,幸好我選的對。我要選擇我貼心的生活,我的本心在說話。我所有的選擇,我不好意思地告訴你,我真的不功利,如果很功利的話,很世故的話,我可能不會吃那麼多虧,走那麼多彎路,也不會被下放到農村。

 

但是我又非常感謝我的遵從本心,我不願意做很多違心的事情。懲罰我,但是我的懲罰變成了最高獎賞,六年的鄉村生活成就了我的《桃花源》。

 

一切來得非常自然,就像泉水冒出地表那樣自然。泉水有很多的泉眼,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去找到泉眼。我不斷地去尋找,就像《桃花源》裏那個漁人一樣,逆流而上去找源頭。我覺得我在漁人身上動了很多的心思,我覺得我在畫我自己。

 

▲ 蔡皋作品《桃花源》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沿途的風景非常像魯迅先生的《好的故事》。“燈火漸漸地縮小了,在預告石油的已經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的,早薰得燈罩很昏暗,鞭爆的繁響在四近,菸草的煙霧在身邊:是昏沉的夜。我閉了眼睛,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捏着《初學記》的手擱在膝踝上。我在朦朧中,看見一個好的故事。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我彷彿記得曾坐小船經過山陰道……隨着每一打槳,各各夾帶了閃爍的日光,並水裏的萍藻游魚,一同盪漾。”


▲ 蔡皋作品《桃花源》

 

這個《好的故事》和《桃花源》裏的這條水,和我生活中的太湖的山溪水,幾水合一,成爲了在我生活中流動的一條河。我的追尋和漁人是一樣的,兩岸邊看不完的風景,都是我喜歡的最爲樸素的恬淡的,甚至說平淡的風景,我都非常地入心。


▲ 蔡皋作品《桃花源》

 

畫《桃花源》整個其實是畫我六年的鄉村生活,我在那裏教書。畫面中的那個茅亭,是我去學校要經過的茅亭,在那裏喝大碗茶,然後聽溪水。腳下的水還不是這種水,沒這個美,它究竟是《桃花源》裏的。

 

但那個地方真是有這麼好看。我畫的都是當年的沒有褪色的農耕文明的景象,草籽花開,牛耕田,撒肥的人以及那些河道、田畝、木板橋和雜樹、桑柏之屬,黃髮垂髫,怡然自得。插田的農夫,勞作是一種需要,完全是一種美感的東西。

 

這是理想的東西,共產主義理想也不過如此吧。勞動是一種內需,完全是爲了自己開心勞動,是一種需要,而不是一種生計,不像漁人那樣是爲了討生活。所以我把理想畫進去,我把我的生活畫進去。我覺得生活和我的理想不應該有界限,它是打成一片的。

 

▲ 蔡皋作品《桃花源》


我已經完全把我的講稿打破了,不好意思,我對一席不住了,我本來應該是倒敘的,現在我完全是意識流,謝謝你們讓我意識流。


這是我的屋頂,我的屋頂花園是公共的。我爲了親近我的自然,我就和我的鄰居一起栽種,我的屋頂,人家說好像是一個綠島。



我樓頂上的好玩的事情是講不完的,我講一件小的,浪費你們一點點時間。我勸你們有一個自己的屋頂,哪怕你有一個陽臺,哪怕你有一盆花,你也不要做手捧空花盆的孩子,因爲每天都有一個驚喜預備給你,等你去發現。

 

我在樓頂發現了好多東西,我寫在《一蔸雨水一蔸禾》裏,但大量的被藏在我30多年的筆記本里面。它很害羞,就像我的孫子來看我的時候,他羞得臉通紅,躲在他爸爸媽媽後背,躲了一陣出來的時候,臉還是紅彤彤的。


▲ 蔡皋作品《一蔸雨水一蔸禾》

 

我就把這句話變成了一句很文學的話。我說春天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它就是這麼有一點羞怯的。我的但凡好一點的語言全部是生活給我的,我很寶貴它,我在樓頂的時候很多人送我這種好東西。

 

我樓上的朋友、居民可多了,現在看起來是數不過來,有上百種,都是隨緣來的,不假安排。有什麼,逮着什麼,我就會種。我從最普通的種起,然後自自然然地形成一個生態的環境。

 

我看見過癩蛤蟆在樓上談戀愛,我說不好意思,我不是要看你們的,你們自己擋在我的路上了。我看到小昆蟲在談戀愛。小昆蟲談戀愛比較好看,但是我不喜歡蒼蠅在我眼前談戀愛,它落在我身上談戀愛的時候我把它趕走了。但其實不要討厭蒼蠅,它是樣子不好看而已,它也是很自然的。

 

小鳥談戀愛更有趣,它在我樓上直接做了一個窩,太相信我了。但是因爲我的好奇心,我挪動了它,它就走了,它再也不在那裏做窩了。我的好奇心有時候是干擾了別人,那不行,我以後就不做這傻事了。

 

後來有一個黃蜂的窩,我就讓它在那。很多的人來提意見說,蔡老師,你爲什麼讓這個黃蜂窩待在這個地方,我們被蜇了怎麼辦。我說你挪個地方好不好,小蜜蜂很難看到的。

 

後來都來了,我樓上的居民真是可愛,我可以聽到它們在上面嘮家常,很抽象地聊天。鳥爸爸先來,雄赳赳地站在最高的地方,然後就在那裏說話,聲音非常嘹亮,絕對很打眼。接着雌鳥就來了,媽媽就來了,然後是小鳥,三口之家、四口之家都被我看見過。

 

你們說樓頂真是好,我的朋友也來,大人跟小孩,老人和青年人,來的最多的是小屁孩。我的小孫子來的時候跟我一起接太陽,他說奶奶你上樓幹嗎?我說我接太陽。喔,知道了,然後你就把它放到水盆裏晾一晾。我說是。

 

我就上去了,我下來後,他說,奶奶,你接了太陽沒有?我說今天太晚了,我夠不着了。那你不能搭梯子嗎?我說好吧,下一次你跟我一塊。他說,那好吧。然後他就忘掉了。

 

我在樓上有時候掃落葉,會把落葉在一個花盆裏麪點燃,然後做肥料,我會向樹葉鞠躬說,謝謝你們,一年辛苦,現在要把你變成肥料了,不好意思。我就跟它鞠躬,然後我的小孫子也跟着我鞠躬。他說的比我好聽,那個時候火苗苗已經冒起來了,他說,歡迎光臨。我說你怎麼講得這麼好呢?

 

樓頂上的故事很多很多很多,今天浪費了大家很多時間,但是我很想講一句話,生活很美。生活的美是什麼樣的呢?是一種很寧靜的美,寧靜的美的時候你可以靜觀,靜觀的時候你會發現生命萬物都是自得,都處於一種安寧的狀態。生活好像是雨天撐出一把傘,生活真是一萬個值得。


 

謝謝你們聽我的家常話,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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