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化史上,東非沿海的斯瓦希里文明是古代印度洋貿易所帶來的一種混合式的海洋文明。它的發展受到來自阿拉伯、印度、波斯、東南亞乃至中國等國家或地區的影響,最終形成非洲式整體。我們從它的生活方式、社會組織、心理特徵及語言構成等方面看,斯瓦希里文明中明顯帶有阿拉伯伊斯蘭文化色彩。

中古時期在阿拉伯哈里發帝國及其後繼者的統治區域內,由各民族共同創造的精神產品和物質產品統稱為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發達的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是東方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亦是聯繫西方古典文明和現代文明的紐帶。中古時期,隨著阿拉伯帝國的強盛和對外擴張,伊斯蘭教及其文化在東非得到廣泛傳播,影響到社會的方方面面。

(一)

伊斯蘭教在東非的傳播的歷史,最早可回溯到先知穆罕默德時代。7世紀末,伍麥葉王朝時期,信奉什葉派的阿曼穆斯林定居東非拉木群島。8世紀時,又一批什葉派當中的宰德派穆斯林遷入,主要定居在摩加迪沙和蒙巴薩地區。公元7世紀末到10世紀,一些阿曼部落移民桑給巴爾島。公元695年,阿曼酋長蘇萊曼和賽義德在內戰中失敗後,率領部族逃到東非海岸。公元8世紀末,來自葉門的數個部族定居摩加迪沙和蒙巴薩一帶。約915年,設拉子素丹和他的6兒子率領家族遷至東非。在9世紀的前半期,東非海岸的基爾瓦港建立之前幾年,眾多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在摩加迪沙定居。到10世紀時,東非沿海自南到北已經建立了一些商業中心,這些港口城市成為伊斯蘭教和阿拉伯貿易的據點,它們在其後的若干世紀中得到鞏固和加強,後來成為穆斯林在東北非進行擴張的基礎。10世紀以後,隨著東非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商業的繁榮,移民也更加頻繁。

不可忽略的是學者和商人在伊斯蘭教傳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東非的伊斯蘭學者在皈依伊斯蘭教後分赴北非、沙姆地區和阿拉伯半島研修阿拉伯語和教法教義。許多人學成回去後在城邦中擔任法官和穆夫梯等要職,形成可觀的學者群。他們大力興辦伊斯蘭文化教育事業,在穆斯林居住區建立了很多經堂和清真寺,進行義務教育,加速了伊斯蘭在教育、文化方面的普及。而商人將阿拉伯地區——甚至更遠的印度、中國的紡織品、首飾、瓷器等產品與當地的黃金、木材、皮革、香料等進行交換。按照非洲研究專家巴茲爾·戴維遜的說法,阿拉伯人在東非與在亞洲大陸進行貿易活動的差別「只是駱駝換成了帆船」。通過商業貿易的頻繁往來,阿拉伯穆斯林商人與當地居民之間有了更深層次的交流與溝通,大量穆斯林商人自北向南佔據沿海中心城市摩加迪沙、布拉瓦、馬林迪、蒙巴薩、基爾瓦、莫三比克、索法拉等,伊斯蘭教的影響日益增強。正是在阿拉伯、波斯的穆斯林同當地原住民的交往、融合之中,混血的斯瓦希里人逐漸擴充為族群。斯瓦希里語也逐漸成熟,成為沿海各地實用的交流工具,這些史實最終推動了具有伊斯蘭特色的斯瓦希里文明的形成。

美國著名伊斯蘭史學家拉皮杜斯在《伊斯蘭社會史》一書中詳盡的分析了影響世界中世紀史中的伊斯蘭傳統。公元13世紀到17世紀是伊斯蘭教完善而飛速發展的「英雄時代」。一方面,伊斯蘭教的價值取向促使阿拉伯帝國形成並不斷擴張;另一方面,隨著阿拉伯人的擴張,這種價值取向也「向外發散」。這一時期,伊斯蘭教成為橫跨亞非歐的宗教,一方面伊斯蘭與本地既存的文化相互影響,另一方面又在當地社會發揮著不同形式的政治整合功能。伊斯蘭範式能夠契合於大多數社會,是因為這些社會都是以家庭——社會型、宗教——倫理型為基本特點的社會,這種特點暗合伊斯蘭精神。因此,伊斯蘭教與這些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模式可以相互補充、相互作用。伊斯蘭教具有多重價值,在為統治階級所用時,它具有規範與整合社會的功能;作為群眾的信仰與文化認同,它適用於家庭與社會的經濟文化生活。因此,它是一種「前現代社會」的文化形態。

(二)

「斯瓦希里」(Swahili, )既是語言和民族的名稱,又表示中世紀在東非海岸形成的一種文明類型。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傳播對東非斯瓦希里社會影響深遠,這些影響反映在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生活等各個方面。

政治方面,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推動東非沿岸的商業城邦和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公元7世紀前,在東非,除少數封建專制國家外,居民均以部落為單位。世襲的國王對國家實行統治,但各個部落並不服從中央政府的指令,而是各自為政。對單一部落而言,酋長的權力至高無上,族人只對酋長負責。在伊斯蘭文化的影響下,東非先後建立了統一的多民族君主制國家,實行協商制度。這是由於,首先,伊斯蘭教一神論的信仰體系否認過去的偶像或祖先崇拜,統一的阿拉伯帝國主張哈里發的神權統治。伊斯蘭教「天下穆斯林皆兄弟」的觀念促進了部族間的融合。而教法為城邦或者封建王國的統治者提供了法律規範,從而取代了各部族的習慣法。東非國家政體開始改變,民主政治的萌芽逐漸產生。

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對斯瓦希里經濟方面的影響更為顯著。在伊斯蘭教未傳入之前,東非居民以農耕為主,輔之採集、漁獵和小規模的商業活動,一些土著部落仍處於原始狀態。而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傳入後,阿拉伯移民與當地人雜居,拓展海上貿易,同時大規模進行農業生產,引入新的作物種類,逐漸形成東非城邦文明。中世紀的歐洲停滯不前,以地中海為樞紐的東方貿易因此衰落,而中國、印度、阿拉伯國家對象牙、黃金等東非產品仍有需求。阿拉伯帝國的迅速發展使得以波斯灣、紅海和阿拉伯半島為北緣、以南亞、東南亞和東非海岸為兩翼的印度洋經濟貿易圈興起,東非商業城邦的地位隨之提高。15世紀末,東非沿岸已有37個商業城邦,它們和同時代的中國、東南亞和阿拉伯的商人貿易往來不斷。沿海城市商業也帶動了東非內陸經濟的交流和發展。

伊斯蘭教傳入後東非的經濟體制發生重大變革,不合理的稅收制度被廢除。國家規定教徒必須向政府繳納一定數額的天課,然後由素丹或部落酋長將收繳來的財物分發給窮人。伊斯蘭教禁止利用高利貸及其他任何形式的剝削,這對東非的商業和手工業的發展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伊斯蘭教帶來的阿拉伯文化與本地原有文化融合,使非洲本土文化獲得了更高層次和更豐富的發展。這種影響首先表現為斯瓦西里語的產生。早在伊斯蘭教傳入東非之前,作為商業語言的阿拉伯語已在東非居民中廣為使用。而在伊斯蘭教傳入後,由於規定穆斯林在傳授《古蘭經》和禮拜時必須使用阿拉伯語,這也促使當地教徒學習阿拉伯語,以便更好地領悟教義、完成宗教功課。隨著時間的推移,阿拉伯語和當地語言相互影響、相互吸收各自的辭彙和表達方式,最終於10世紀前後形成了斯瓦希里語,而直到19世紀初斯瓦希里語的書寫才由阿拉伯字母變為拉丁字母。現在,斯瓦希里語已成為坦尚尼亞和肯亞的國語,而且通行於包括烏干達、盧安達、蒲隆地等國的「大東非」地區,使用人口超過4000萬。斯語的語法結構主體屬於班圖語型,但其中吸收了約佔總辭彙量30%的阿拉伯語辭彙,主要集中在貿易、宗教、教育等方面。斯瓦希里語是非洲化的阿拉伯產物,其基礎屬非洲,但也明顯帶有阿拉伯語特點。

文字文明時代的到來促進了文學藝術的繁榮。早期的斯瓦希里文學體裁和內容證實了這一點。大量斯瓦希里語詩歌套用了典型的阿拉伯詩歌體裁,如矜誇、諷刺、頌揚和悼亡等。內容上更是出現了對與東非沿海風物毫不相關的大漠、駱駝等意象的描寫,採用阿拉伯素材進行民族文學創作的作家作品屢見不鮮。在阿拉伯文化的影響下,東非城邦史學也得到發展,流傳至今的很多東非城邦的編年史使用了阿拉伯文或是阿拉伯字母拼寫的斯瓦希里語。

除了政治、經濟和文化,阿拉伯伊斯蘭文明還滲透到斯瓦希里人的日常生活中東非沿海城市和內地城市獨特的阿拉伯風格建築是可以直觀看到的例證。伊斯蘭教傳入前,東非地區的房屋材料一般是粘土摻茅草,城市建築多為粘土壘就,而農村住房則是各種結構的茅屋。阿拉伯文化的傳入促使當地居民採用石頭作為建築材料,最典型的就桑給巴爾島西岸的桑給巴爾城。1832年,阿曼蘇丹將首都從阿拉伯半島的馬斯喀特遷到這裡,而更早之前,這裡就是波斯設拉子人建立的重要城鎮。城中建築使用大小相近的石頭,採用圓頂或尖頂、半圓拱石柱和花卉紋飾、裝飾浮雕等阿拉伯風格的設計。而對東非其他城市的考古發掘也證明了當時城市房屋建築的阿拉伯風格。

綜上所述,斯瓦希里文明的發展過程主要包括奴隸制城邦國家的形成、商貿往來的興起和繁盛、斯瓦希里語的成型到成熟等。而正是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傳入推動了斯瓦希里文明在7世紀最終形成,促使東非逐步進入到封建社會。

(三)

研究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對斯瓦希里文明的影響有助於我們了解阿、斯兩種文化形態。

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在東非的傳播更多的通過商業貿易、移民等方式。當時東非的貿易,主要通向地中海,紅海和印度洋三個方向,阿拉伯伊斯蘭文化隨著商業貿易先在東非沿海傳播,進而影響內陸地區。而隨著阿拉伯帝國的擴張,大量阿拉伯人或因部落移民、或因王朝更迭的內亂和教派衝突而移民東非,同時帶入了先進的文化。而朝覲者的往返和學者的訪學也促進了文化的交流與傳播。從整體上看,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在東非的傳播是通過平和漸進的方式進行的,這是對那些偏見於伊斯蘭教者的最有力的證明。

斯瓦希里文明最大的歷史價值就表現在其對外來的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吸收與接納,最終將其與本地文明相融合成文非洲本土文化。阿拉伯伊斯蘭文化改變了班圖黑人文化的基本結構,推動統一的斯瓦希里文明的形成。而伊斯蘭教在傳入東非後也做出了一些適應性調整,在宗教儀式、教法解釋等方面都帶有地方性特點。

斯瓦希里文明是在多元文化並存基礎上的吸收與融合,它充分汲取東非本地文化及其他民族文化,特別是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精華,形成了迥異於非洲其他文明的兼容並蓄的海洋性特質,也使得其自發端以來就站立在非洲文明的較高點上。歷史上斯瓦希里文明在東非形成了文化向心力,即便是在今天,斯瓦希里文明仍然推動是東非國家和民族一體化的重要力量。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影響也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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