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唯一一個犧牲在越南的中國紅衛兵。

有一塊這麼大的彈筒的片,從眼睛打到他腦漿子里去了。

一支深入越南叢林的秘密部隊,一場在鮮血和烈火中永恆綻放的青春。

能為世界人民貢獻自己點兒力量,他感到非常的光榮,他是這麼說的。

1997年夏季的一天,越南北部一個小山村裡突然來了三個年過半百的中國人,在這樣一個幾十年來幾乎從未有過外國人到訪的小村落里,三個中國人的到來引發了村民們的小小轟動,這三個人千里跋涉來到此地,他們的這一次艱苦的尋找其實揭開的是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

上世紀60年代,越南戰爭爆發,應胡志明主席的請求毛澤東在長達8年的時間裡總計派出了32萬中國軍隊援助越南人民,這段歷史在當時被稱作是援越抗美,由於種種原因中國軍人援越抗美的故事始終被當做軍事機密,久久地埋藏在了那些決策者和參與者心裡,而時間流逝,那段歷史也日漸模糊,那些犧牲在越南的1400名來自中國的烈士,他們長久地沉寂在了異國的土地,眼前這三個突然到訪的中國人正是來祭奠其中的一名,不過與眾不同的是他們要尋找和祭奠的這名烈士其實並不是由中國派往越南作戰的中國軍人,他是這1400多人當中唯一一個不請自到,偷越國境到越南的紅衛兵。

孫智忠:越南的水,越南的山,山山水水分外親,這山多像故鄉的山,這水和家鄉的水一樣甜,我們願,願把我們生命的獻給你越南,我們願在我們流過血的地方友誼的好多將開得又紅又艷,這是他作的,可好了。

1966年11月4日的夜裡10點,越南河內市的一個廣場上,四個渾身塵土,滿臉倦容的年輕人在黑夜裡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盪,很快他們奇怪的舉止便引起了越南便衣的注意。

孫智忠:他問我們去哪兒?

陳曉楠:在路上看見你們了。

孫智忠:他看見我們了,河內我們10點多下來越南的車,我就我們四個人穿著中國的軍裝,這跑那跑也不知道去哪兒。

陳曉楠:你們當時什麼樣了已經?是不是臉都灰突突的?

孫智忠:三天吃一頓飯,水就舔點露水,餓得夠嗆,腿都軟了,結果我們給他畫了個旗子,越南南方民族陣線的旗子,結果後來給我們帶到一個朝鮮的大使館門口,我一看不是這兒,不是這兒,後來他明白了,China中國人。

在便衣警察的指引下,四個年輕的紅衛兵來到中國駐越使館的門口。

孫智忠:大使館的人出來了,說哎怎麼回事?他一看中國人穿著人家知道穿著紅衛兵的衣服,他們說你們哪來的?我們北京來的,怎麼來的?我們只能說了越境來的,人家一聽挺驚訝的,是紅衛兵。

此時的中國文*革運動剛剛開始不久,而鄰邦越南已經被越南戰爭的硝煙籠罩了整整5年,一天北京滑翔學校的學員趙建軍告訴姐姐,他和同學武熱河已經秘密組織了一支10人的抗美援越小分隊,他們將偷越邊境前往越南做國際共產主義戰士,當時18歲的高中生孫智忠便是其中一員。

百場戰鬥十人光,革命史上美名揚

1965年3月2日,美軍針對北越的滾雷轟炸行動開始了,這場歷時三年零八個月的馬拉松式的空襲湮滅了越南的無數村莊城鎮,炸毀了公路、鐵路、橋樑等等,在當時的中國軍隊使用的都是40年代末、50年代初的高射炮,而美軍的飛機大多出產於60年代,儘管武器大大落後於美國,但是中國高炮部隊還是憑藉著頑強的作風在援越抗美的防空作戰當中擊落了美軍的戰機1700多架,擊傷了1600多架,趙建軍和夥伴們在越南的日子其實正是轟炸頻繁,戰鬥激烈的時期,不過考慮到趙建軍、孫智忠他們之前的特殊經歷,部隊上照顧他們,兩個月的時間裡只是安排他們諸如砍偽裝,挖戰壕這樣的一些沒什麼太大危險性的工程,對此趙建軍非常著急,他前後共24次請戰,要求到戰地的最前沿,最終趙建軍獲得的批准,這是年輕的他第一次上戰場,卻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戰鬥。

1967年1月19日,美軍的飛機再次來襲,孫智忠和趙建軍同時上了陣地,然而戰鬥開始不到5分鐘,意外就發生了。

孫智忠:三班長這兒被打斷了,這兒全是血,當時我們拿了圍巾,給他毛巾一圍,才不到一分鐘很白的一個毛巾全紅了,在這個時候我聽到喉頭砰一聲,聲音特大,回頭一看一個大子母彈扔到我們倆後頭了,沒炸。

就在孫智忠為自己的好運氣暗自慶幸時,死神卻悄然降臨在陣地另一端的趙建軍身上。

孫智忠:他就是正在打搖把,正在打的時候子母彈在他身後爆炸了,有一塊這麼大的彈筒的片打得,從眼睛打到他腦漿子里去了。

聽說戰友犧牲,孫智忠趕忙飛奔過去,在趙建軍上衣的口袋裡孫智忠拿出了那張被鮮血浸染的父母的照片。1967年1月19日,趙建軍在戰鬥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而遠在北京的家人卻並不知道這個消息,姐姐趙進軍給弟弟連寫了三封信,都沒有得到半點迴音,一家人就這樣在不安忐忑中度過了1967年的春節,之後不久趙家收到了一件從越南寄來的包裹。

趙進軍:小弟去取的,一個竹筒子,小弟還以為什麼東西,說大哥哥寄來的什麼東西?我媽媽拿出一看,軍人犧牲證明,我媽媽當時一下就不行了,等我回家的時候我大爺給我開門,開門就告訴我說的建軍走了,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上樓以後我媽媽抱我就哭,然後我才知道我弟弟犧牲了,當天晚上我爸爸就在樓下的客廳裡頭拄著拐棍來回地走,我弟弟奠軍就陪著他,他就一直說唉這麼多戰友犧牲在我前頭,現在我兒子也犧牲在我前頭了,就老說這個,我媽媽就一夜就不能睡,然後我媽媽到4點多的時候我媽媽就跟我說,說我得出去哭一下,她說我不哭我憋得太難受了,她說你陪我出去吧,當時4點多天都黑的,我就陪她出去,我們家是在香山那兒,外面是一片果林,桃林啊什麼的,出去以後我媽媽到了那桃林,我媽媽坐那兒就放聲大哭。

1967年清明節,在趙建軍犧牲3個月後,武熱河、孫智忠和瞿紹東前往烈士陵園祭拜趙建軍。

孫智忠:武熱河我們就給趙建軍我們都跪在那兒吧,向他表示悼念吧,然後武熱河他還抓了一把土作為紀念,我們就在一起擁抱,你想想打了快半年了,我們沒見面,趙建軍犧牲了,那天就讓他們回去,他們倆不幹了,就非要去我們連,看看趙建軍犧牲的那個炮,就抓著我,就跟我走,後來他們倆到那炮那兒,武熱河和那誰(瞿紹東)抱著那個炮他們都哭了,我們仨都哭了。

趙建軍犧牲後被追認為共產黨員,追授二等功,作曲家為他在戰地創作的詩歌譜曲,在部隊中傳唱,1967年6月武熱河、孫智忠和瞿紹東隨部隊換防時回國,而他們的戰友趙建軍卻永遠地留在了越南的土地上。1975年越南戰爭宣告結束,然而此後由於中越兩國關係的起起伏伏,去越南掃墓遙遙無期,趙建軍的父親直到去世也沒能實現去越南看望兒子的心愿,而每逢清明節,無論身在何處,武熱河都會用自己的方式祭奠趙建軍。

武熱河:每當清明這一天,早晨起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對著南方,我要鞠三個躬,要燒紙,就是在部隊當旅長,當師長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做的。

陳曉楠:三四十年。

武熱河:對,一直這樣。

1997年1月19日,是趙建軍犧牲30周年的紀念日,這一天戰友孫智忠、武熱河在北京為他舉行了紀念會。

趙進軍:那些野戰醫院的那些老護士們什麼的一聽說我是建軍的姐姐,都過來圍著我,她們為我弟弟清理傷口,就像對著活人一樣,她們說就覺得他沒死,都是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洗傷口,就這些老護士,她們見了我都激動得不得了。

陳曉楠:這麼多年之後她們都記得這些細節。

趙進軍:對,都記得這些細節,她們都給他擦傷口,給他取出那個彈什麼的,給我弟弟穿上軍裝,戴上領章帽徽。

在這次紀念會上,大家做出一個決定,前往越南為趙建軍掃墓,在孫智忠的張羅下,這一年的5月趙建軍的姐姐趙進軍和當年援越抗美小分隊的成員,孫智忠、李小倩前往越南。

陳曉楠:踏上那個陵園的那片土地,然後站在那個碑前面,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這麼多年以後。

趙進軍:哎呀,真是就覺得像我在跟他說話,我想跟他講好多好多話,30年的話,憋了30年的話就講。

現在我代替爸爸給你鞠一個躬,媽媽年紀快到80歲了,她不能來了,她總是想要到你這兒來一趟,我代替媽媽親親你,弟弟妹妹都來不了了,我來的時候小妹告訴我讓我把這花戴上,就好像她來了一樣,建軍你長眠在這裡30年了,你安息吧建軍。

當年援越抗美有1400多名戰士犧牲在越南,趙建軍是其中唯一一名紅衛兵,他最終正如自己生前所追求的那樣為了他的理想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自從兒子犧牲之後,趙建軍的母親把他的犧牲證明掛在了客廳里最顯眼的位置,對她來說,兒子成為烈士這是她一生的莫大的驕傲,但也是她一輩子無法跨越的傷痛,而趙建軍的姐姐說到這件事在40多年之後的今天,還是在不斷傾訴著她的後悔,她說如果當初把弟弟去越南的消息提早告訴父親,父親一定會阻止他,那就不會有他接下來的犧牲,實際上無論是趙建軍的姐姐還是他的戰友,在他們談到他生前的種種細節的時候,一切猶如就在昨天發生,歷歷就在眼前,可能或許正是因為趙建軍是以那樣與眾不同的方式在突然之間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所以他把他的青春,他年輕的樣子留在了他親人的心目當中,在他們的描述當中,他仍然還是那個高大的、英俊的非常懂事的愛唱歌,愛寫詩,有著很多鬼主意的年輕人,在他們的心目當中,他從未死去,他的青春從未死去。

趙進軍:不管別人怎麼說,覺得紅衛兵莽撞、冒險、衝動,什麼這個那個,死得不值得了什麼的,但是我覺得在我心目中他是一個有志氣,有抱負有理想的青年,他這樣做是實現他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死得重於泰山,犧牲得很壯烈,他永遠定格在我們心中就是他年輕時候的樣子,英俊、風華正茂永遠是這樣,有時候我也想,我說他今年活著也62了。

趙進軍:肯定也是白髮蒼蒼的,要不然也是滿臉皺紋了吧,搞不好也大腹便便了吧,誰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現在我這個小外孫子才一歲多一定,一到我那去就看著,舅姥爺,就指著這個照片,我告訴他這是舅姥爺,他是英雄,他犧牲在越南。

來源:鳳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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