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的一生已經過去,王明的故事並沒有完結。

  隨著前蘇聯和共產國際檔案的解密,隨著歷史真相越來越為人們所了解,隨著人們不再以神聖、盲從的眼光看待領袖,也隨著人們不再用定勢化、臉譜化的眼光對待歷史,王明越來越清晰地走到我們的面前。

  十年內戰時期,王明在反對國民黨統治,開展土地革命和紅軍對敵鬥爭這些基本問題上的觀點,同黨的綱領是一致的,只是在基本的政策和策略上,照搬國際指示。經中央政治局審查後新出版的《中國共產黨歷史》(上卷),對王明在武漢時期的錯誤進行了新的概括:政治上,過分強調統一戰線中的聯合,影響獨立自主原則的貫徹;在軍事上,對黨領導的游擊戰爭的作用認識不足,不重視開展敵後根據地的鬥爭;在組織上,不尊重、不服從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央領導。新的表述比原來的「右傾投降主義」,語氣更為舒緩,內涵也更為公正、客觀、科學。

  早在延安整風時期,猛烈的炮火對準王明之時,毛澤東在中共擴大的六屆七中全會上,針對一些人的疑慮,明確指出,王明問題不是黨外問題,而是黨內問題。正因為如此,他堅持主張將王明選為七屆中央委員。

  在中共八大預備會議第一次會議上,毛澤東又說,王明一直害病,這次大會也不能出席,是不是選舉他呢?還有李立三同志選不選?諒解李立三的人多一些,諒解王明的人就比較少。選舉王明路線和立三路線這兩位代表人物,表示我們對待這種犯思想錯誤的人,跟對待反革命分子和分裂派(像陳獨秀、張國燾、高崗、饒漱石那些人)有區別。他們搞主觀主義,宗派主義是明火執仗,敲鑼打鼓,拿出自己的政治綱領來征服人家,不單是他們個人的問題,重要的是有他的社會原因。

  毛澤東並沒有把王明和分裂黨的張國燾等人等量齊觀。

  「文化大革命」時期,林彪、「四人幫」出於政治目的,篡改黨的歷史,混淆不同性質的矛盾。他們以階級鬥爭為綱,把本來十分清楚的歷史,弄成一潭渾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客觀地講,王明錯誤的根源在莫斯科。中共是在莫斯科的幫助下建立起來的,它一成立就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兩者的關係是上級與下級,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作為支部黨,中國共產黨指導思想、綱領、路線、重大人事任免,無一例外地受到共產國際的制約。中共的成長壯大,離不開莫斯科的支持和幫助,中共的挫折和失敗,也離不開莫斯科的干預和影響。

  美國學者加維爾曾指出:「直到1935年,共產國際一直有效地控制中國共產黨。……1935年前的中共黨史,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部如何將莫斯科的指示貫徹實施的歷史。」

  遵義會議前,共產國際幾乎包辦了中共黨的內部事務。毛澤東後來成為中共領袖,也還是莫斯科說了算。起初,他也只能按莫斯科指示辦事。與王明發生衝突時,派任弼時赴莫斯科請求仲裁。皖南事變,毛澤東準備與國民黨全面決裂,斯大林不贊成,毛澤東也無可奈何。就是抗戰勝利後,斯大林要求毛澤東去重慶談判,毛澤東雖不願意,也不得不接受斯大林的勸告。毛澤東並非得心應手,而是處處受肘。他對來自莫斯科的意見,是不可不聽,又不可全聽。符合中國實際的,就執行;不對的,盡量解釋,或作必要讓步,或者委婉拒絕。共產國際解散後,毛澤東才逐步擺脫莫斯科的控制。

  王明是莫斯科直接扶上來的,他在實際主持中央工作期間,米夫更是坐鎮指揮,一些大政方針主要是按米夫的意見來制定的。後來他奉命回國抗戰,也是執行的共產國際指示。正因為如此,莫斯科一直不承認王明在20世紀30年代犯的「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對中共關於30年代「左」傾教條主義錯誤的歷史結論一直不認可。直到中國革命勝利後,斯大林向前來訪問的中共代表團作了自我批評,蘇聯才引人注目地發表了毛澤東反對王明「左」傾錯誤的理論著作《實踐論》。

  毛澤東早就覺察到莫斯科在指導中國革命中有嚴重的錯誤和失誤,在當時的條件下,他不可能對蘇聯和共產國際領導人提出批評。就是在批評王明右傾錯誤時,也未涉及共產國際。毛澤東後來說:我們批評王明,其實是批評斯大林。因為王明聽米夫的,米夫聽斯大林的。《關於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在談到王明歷史上兩次錯誤時,著重分析產生錯誤的社會根源,沒有批評斯大林和共產國際的失誤,也沒有簡單地將錯誤推給斯大林和共產國際。

  毛澤東既要排除錯誤路線的干擾,又要維護斯大林和共產國際的威信,把王明作為兩個時期錯誤路線的代表人物。正因如此,王明內心並不服氣,也一直沒有真心實意地承認自己的錯誤,他認為自己只是錯誤路線的追隨者和執行者,負他應該負的責任。

  王明錯誤是馬列主義中國化過程中的副產品,是黨探索中國革命道路過程中的曲折反映。這不僅僅是王明一個人的錯誤,也包括斯大林、季米特洛夫、米夫、博古等人的錯誤。王明是這一錯誤路線的典型代表,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有人把王明路線看成王明個人的錯誤,這種看法是不科學的。

  「左」傾教條主義統治中央時期,博古把這一錯誤推向了頂峰。臨時中央看不到日本侵略引起中國社會階級關係的新變化,片面強調蘇維埃政權與國民黨政權的對立,排斥一切中間勢力;錯誤地開展反對「羅明路線」的鬥爭,反對以毛澤東為代表的正確路線的主張;極力誇大革命形勢,導致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這些錯誤雖然與王明密不可分,但王明與博古還是有所區別的。

  人的活動不能超越歷史階段。王明、博古順從莫斯科的旨意,有其歷史淵源和內在聯繫。毛澤東也說過,他年輕時總以為領袖的話一貫正確,這是早期共產黨人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

  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後,一直受到國際社會的孤立。他們處理國際關係的準則,首先是維護自己的利益。共產國際多次向各國共產黨提出「武裝保衛蘇聯」的口號,因為蘇聯是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中心,保衛蘇聯,就是保衛世界革命。

  王明懷著對莫斯科的崇敬和虔誠,忠實地執行莫斯科指示。延安整風時,毛澤東一針見血地說過:「王明錯誤的關鍵,就是替別人(蘇聯)想的太多,替自己(中國革命)想的太少。」王明總是不顧中國革命的實際,不顧中國共產黨力量的長足發展,甚至不惜犧牲黨和軍隊的利益,片面地附庸蘇聯和共產國際,往往事倍功半,得不償失。事實上,只有中國共產黨更堅實、更強大,對蘇聯的支持才有分量,對世界革命的貢獻才越大。

  王明一生喜愛牡丹,曾以牡丹自喻。牡丹被稱之為「百花之王」,花姿雍容,花色富麗,花大盈尺,花香濃郁。但虛華的外表,經不住風雪嚴寒,雨打霜降。

  王明一生追求「牡丹」之所為,長期遠離鬥爭一線。他曾對人說過:在中國搞革命活動,領導工作只能從上邊來做,從上邊去領導容易得多,在下邊做實際工作困難太大,有力使不上,有本事施展不開。

  王明回國後拒絕去農村根據地,後靠米夫這位「園丁」拔苗助長。在中國革命最緊要的關頭,他又去了莫斯科。抗日戰爭爆發後,王明重返國內,又熱衷於和國民黨搞統一戰線,呆在武漢。雖然表面熱鬧非凡,實際上外強中乾,難有多大作為。

  王明錯誤的實質,說到底就是唯書唯上。唯書,就是把馬列主義經典當成不變的教條;唯上,就是唯莫斯科指示而從。王明自以為讀了一些馬列主義的書,知道一些蘇聯的情況,就自命不凡,既不考慮時間、空間,又不調查了解中國實際情況,以為照搬馬列主義著作中的若干結論,按照共產國際的指示辦事,就可指導中國革命走上勝利。然而,事與願違,他在指導中國革命期間,已經取得的一些成果不但沒有鞏固發展,反而遭受致命打擊,幾乎走到全面失敗的邊緣。

  王明的一生,再一次昭示了一個亘古不變的真理:唯書唯上,華而不實,終究要為歷史所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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