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馬勒

王紀宴

《 人民日報 》( 2011年11月25日 23 版)

  11月11日柏林愛樂樂團在北京國家大劇院演奏馬勒第九交響曲。  王小京攝

  古斯塔夫·馬勒

  2011年是奧地利作曲家和指揮家古斯塔夫·馬勒逝世100週年,國際音樂界因而將今年命名為「馬勒紀念年」。據粗略統計,迄今為止,世界各地為紀念這位偉大音樂家的演出已超過2000場,其中既有氣勢恢宏的音樂盛事,也有親切溫馨的小型演出。

  在中國,馬勒年同樣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北京的國家大劇院精心策劃的10場馬勒系列音樂會,從7月開始到12月結束,盛邀了7支中外交響樂團和多位世界級指揮家為廣大樂迷送上最珍貴的禮物。11月11日,世界首屈一指的柏林愛樂樂團在西蒙·拉特爵士指揮下演奏了精湛壯麗的第九交響曲,使中國馬勒年的演出水準堪與世界各國媲美;12月2日,由德國指揮家克勞斯·弗洛爾領銜的捷克愛樂樂團將以馬勒第六交響曲的旋律為大劇院長達5個月的馬勒之旅畫上終止符。中國聽眾首次有如此多的機會通過聆聽高水準的馬勒作品走近馬勒,感悟馬勒的精神世界,體會馬勒音樂所表達的慰藉和振奮。

  悲苦情,造就音樂大師

  馬勒,一位生活於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歐洲音樂家,在他辭世百年後其音樂何以如此吸引世界各地的聽眾?這其中有著複雜的文化和審美因素。

  馬勒的精神世界中有一種強烈的悲劇情愫,這與他出身於猶太人家庭有關。猶太民族作為世界上最古老和智慧的民族之一,也是多災多難的民族之一,千百年來顛沛流離,不斷受到種族歧視和迫害。馬勒作為猶太人後裔,以他出眾的音樂才華和勤奮努力而成為執掌維也納宮廷歌劇院、維也納愛樂樂團等歐洲頂級音樂機構的傑出人物,卻始終忍受著各種保守勢力的嫉恨和詆毀。他曾慨嘆:「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無家可歸者。在奧地利人中,我是一個波希米亞人;在德國人中,我又是一個奧地利人;在這個世界上,我是一個猶太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一個闖入者,不被任何地方接受。」 

  而當馬勒由於現實世界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而最終皈依天主教時,他並未就此獲得解脫,而成為了「猶太自我仇恨」意識的犧牲品。他的妻子阿爾瑪曾說:「馬勒……最終信奉了天主教,但他仍是一個基督—猶太人。這正是令他痛苦的一點。」這種無法擺脫的悲劇性羈絆,無疑是造成馬勒音樂中憂慮不安、紛繁複雜的悲劇氣質的原因之一。作曲家靈魂深處無盡的孤寂感、對心靈歸宿的上下求索,這一切都通過技法高超的音樂語言得到傾訴。馬勒本人個性中的極度敏感以及他廣泛的文化修養,使得他成為在精神意識上最具洞悉力的代言人。當今詮釋馬勒作品的權威指揮家之一、現任舊金山交響樂團音樂總監的邁克爾·蒂爾森·託馬斯將馬勒與馬克思、弗洛伊德和愛因斯坦看做在不同領域裡對人類的認識和經驗進行開創性探索的傑出代表人物,他們使人類的視野以及感受力的觸角延伸至此前不曾有的深處。可以說,馬勒在一個世紀前以其浩瀚、繁複的作品,預示了當今人們的彷徨不安與焦慮心靈。馬勒經歷的民族和個人苦難造就了他這位音樂預言家。

  歌樂詩,與李白精神共鳴

  馬勒與同時代很多作曲家的不同還在於,這位浸潤於德奧音樂傳統的猶太人卻對中國古詩詞尤其是李白的詩篇產生了強烈精神共鳴。他在交響聲樂套曲《大地之歌》中採用了李白、王維、孟浩然、錢起的詩篇作為歌詞,雖然這些詩在轉譯過程中已變得面目全非。羅曼·羅蘭曾指出,當我們繼承過去的傑作時,「從來不是過去在我們內心再生,而是我們把自己的影子投在過去的傑作上」。馬勒在《大地之歌》中從中國古詩而不是他更熟悉的歐洲文學中找到了與自己的心境契合的因素——對自然的體悟和熱愛、慨嘆人生的苦難以及塵世生命的短暫,而中國詩篇中對交友和宴飲之樂的歌頌,同樣吸引著馬勒,他藉此表達悲觀惆悵情愫以及極度的悽美之境。

  歌、樂、詩以獨特而內省的方式交融於馬勒的所有作品中,共同吟唱出一個行將結束的時代的偉大主題:人類與自然、生命與死亡、理想與幻滅……這些觸及人類終極關懷的深刻主題,強有力地激發出馬勒的創作靈感與激情,促使他的音樂衝破了古典音樂的傳統格局,以龐大而蕪雜的結構、含糊隱晦的調性、色彩奇異的配器,匯聚成一種嶄新的音樂語言,這種語言的複雜新穎註定需要時間迎來知音。

  上巔峯,馬勒時代來臨

  馬勒在世時主要以指揮家而知名,而作為作曲家得到的承認則與馬勒的成就以及他本人的期待相距甚遠。樂評家們喜歡稱他的篇幅宏大的交響曲為「超長的令人疲憊的交響曲」,有些聽眾則覺得馬勒是「昂貴的二流貨」。

  1960年,在馬勒誕辰百年之際,馬勒的音樂迎來了復興。馬勒的交響曲和藝術歌曲日漸成為各地音樂會上常見的曲目,伯恩斯坦等知名指揮家開始指揮錄製馬勒交響樂全集。而在半個世紀之後,在紀念馬勒誕辰150週年和逝世100週年之際,馬勒的復興可謂達到歷史性巔峯。人們開始意識到,馬勒音樂中的人性內涵非常現代,與我們所生活的時代更貼近,因而,當代人比馬勒的同代人更能夠理解馬勒。

  除了悲劇內涵,馬勒的音樂語彙在更寬廣的範圍內表現了人類複雜微妙的內心世界以及同外界的關係。沉重的陰霾與激烈的衝突、溫暖撫慰的抒情、大自然沁人心脾的美,對於今日的人們不啻為理想的宣洩與撫慰劑。馬勒生前曾悲涼而自信地斷言:我的時代會來臨。而今,正如指揮大師艾森巴赫所言:「馬勒時代已真正來臨——這意味著人們已能夠理解其音樂中所傳遞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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