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格調的心學微刊

  作者:deepSci

  來源:DeepSci

  原標題:心學與生活:不臨實事,不得真知

  大家都知道,王陽明的心學有一些要義,最爲世人所知的當屬“知行合一”、“致良知”和四句教“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爲善去惡是格物。”

  我想從幾個方面談一談對這些要義的理解。

  一、心學與求知:紙上得來的套話vs真實血肉的驗證

  心學對現代(知識&信息大爆炸時代)的我們來說,有一個很大的意義在於對人與知識的關係的提醒。

  在心學以前的各種學說、知識中,人都被看成是一種結果,人的自發性以及由其決定的可能性:人自身的存在和自由意志是被遺忘了的。

  所以理學纔會走向僵化。

  王陽明一再反對、拒絕外在的“聞見之知”,提倡心是“天淵”就是爲了讓人從各種限定人的知識中解放出來,既利用知識,又超越知識。

  他認爲,單靠專門的知識無法改變人的存在狀況,起決定作用的是人的內心態度,也就是是否“致良知”。

  有些人不理解,將其跟唯心主義論調混爲一談,是對心學的一大誤解,其實心學最重實踐,也最尊重現實,它強調的是人的能動性,它認爲讓人當一個現象界的爬蟲是白當了一回世人,王陽明就是要把出發點挪回來,挪回到能動的人本主義立場來,這樣才能挽救人之爲人的價值。

  而紙上的萬千知識,沒有體驗內化的,都不屬於你。

  真知,需得真事上去尋。

  不止是日常生活中的種種,科學發展的很多假說,也是在不斷進行驗證的。

  王陽明答陸澄問:“看書不能明,如何?”

  問:“看書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爲舊時學問。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爲學雖極解得明曉,亦終身無得。須於心體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須反在自心上體當,即可通。蓋四書、五經不過說這心體,這心體即所謂‘道心’,體明即是道明,更無工。此是爲學頭腦處。”

  “虛靈不昧,衆理具而萬事出。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二、心學與生活:不臨實事,不得真知

  置於死地而後生,在軍事上也許只是一句鼓舞士氣的大話,但在生存哲學、生存智慧錘鍊創建時,卻是必須如此的“基本原理”:不臨“實事”之真際,不可能求出真真切切實實的“是”來。

  王陽明龍場悟道,說“聖人之道,吾性自足”,過去從外物求天理,是捨本逐末了,由外及裏的路子整個都是一場誤會。要把顛倒了的大路子再顛倒回來,只有以我心爲天淵,爲主宰。

  他此時悟通後來再三強調的就是,格物致知並非如朱子所說的用鏡子去照朱子,而是反過來,以心爲本體。下功夫擦亮心鏡。

  格就是正,

  物就是事。

  格物就是正事。

  正心誠意方能格物致知。人情上正了,事變上才能通。

  心學上強調:“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必說個知,方纔行得是;必說一個行,方纔知得真。”

  理論和實踐交養互根,本就不可分離。

  王陽明對知行的經典比喻是:有些人知孝悌而不行孝悌,是被私慾隔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就像是“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本是自然,但知行不一的人就如同鼻塞,是不知其臭了。

  感覺是知覺性的原點,王陽明從一念起處來論證知行一體。存在就是被感知,比貝克萊早200多年前發現並論述了這個原理。

  這裏不說太多玄乎的東西,因爲寫出來被看到其實也已經是“紙上”的,所以不說道理,只說一點,其實王陽明的頓悟說起來並不稀奇,我們可以從很多地方看到,不過做起來,真不是一般可以達到的。

  這是一種靈感狀態,來自澄心精慮,除去私慾雜念,從而本心凸顯。其實不管是佛家、儒家還是基督教,都有類似的說法,比如佛教徒的涅槃知覺,儒家的人慾淨盡,基督徒可能覺得見了上帝,這些覺悟的時刻本質上都是相通的,是在高度入靜的狀態,找到了自己的自性本知。

  但是這些體悟的道理一旦變成口號式的標舉,就像著名的比方:第一個用之者,是基於直接的生命體驗,真實不虛,而後衆人再用,便鮮知其奧義本味了。

  因爲一成套語,便“僞”者甚至反對者也可以濫用了。

  單做解學之道的知解功夫不夠,必須心與道成爲一體,才能真誠地將“耳口之學”變成“身心之學”。

  知行合一,不是說先後,而是說一體。

  希淵問:“聖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於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聖者安在?”

  先生曰:“聖人之所以爲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慾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爲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聖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入於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蓋所以爲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爲聖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爲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爲聖人。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爲堯舜’者以此。學者學聖人,不過是去人慾而存天理耳。猶鍊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鍛鍊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則鍛鍊愈難。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於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後世不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欲專去知識才能上求聖人,以爲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聖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鑽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慾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鍛鍊成色,求無愧於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無復有金矣。”

  時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於後學。”

  先生又曰:“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慾,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

  三、心學與善惡:明辨是非的本源

  不動心,才能找到最合適的心來與邪惡較量。

  這句話很容易讓人想到佛老之學,所以很多人修心是求“靜”,求看穿。

  其實不然。

  王陽明最反對的就是“墮空虛”,他不滿於佛教的一事不幹,既放棄了倫理責任,又無法找到活潑潑的“心”。

  心學是實用精神哲學。

  心學中自得的境界最大的敵人就是自以爲是。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這其實是一個“誠”的真僞深淺的問題。自以爲是者都覺得自己是真誠的,弄不好還認爲唯我“明善誠身”,別人都是在裝蒜。

  這是東方主體哲學的“天花”。

  所以王陽明心學強調在事上練心,“必有事焉”是克服自以爲是的良方。有了事,檢驗是與不是的標準就不是“我以爲”了,這是心即理的延伸,是驗證。

  “心外無事”不是說真的沒有事情,而是說心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事情不在心外,幹事就是練心。

  而此心不動,不是心真的不動了,而是一種定力與活力兼具的狀態,隨心所欲不逾矩。然後,纔會有一種安之若素的超級語氣,內含吾性自足的“霸主心態”,既有冷靜事故的分寸,又有兼容陰陽柔裏有剛的尊嚴。

  來書雲:“事上磨練,一日之內,不管有事無事,只一意培養本原。若遇事來感,或自己有感,心上既有覺,安可謂無事?但因事凝心一會,大段覺得事理當如此,只如無事處之,盡吾心而已。然仍有處得善與未善,何也?又或事來得多,須要次第與處,每因才力不足,輒爲所困,雖極力扶起而精神已覺衰弱。遇此未免要十分退省。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如何?”

  所說工夫,就道通分上也只是如此用,然未免有出入在。凡人爲學,終身只爲這一事。自少至老,自朝至暮,不論有事無事,只是做得這一件,所謂“必有事焉”者也。

  若說“寧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卻是尚爲兩事也。“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事物之來,但盡吾心之良知以應之,所謂“忠恕違道不遠”矣。凡處得有善有未善,及有困頓失次之患者,皆是牽於譭譽得喪,不能實致其良知耳。若能實致其良知,然後見得平日所謂善者未必是善,所謂未善者,卻恐正是牽於譭譽得喪,自賊其良知者也。

  來書雲:“下手功夫,覺此心無時寧靜,妄心固動也,照心亦動也。心既恆動,則無刻暫停也。”

  是有意於求寧靜,是以愈不寧靜耳。夫妄心則動也,照心非動也。恆照則恆動恆靜,天地之所以恆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爲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息。”有刻暫停則息矣,非至誠無息之學矣。

  來書所詢,草草奉復一二。

  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功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纔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個甚麼?助是助個甚麼?”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間講學,卻只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

  “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功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功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

  其功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功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功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功,而乃懸空守着一個“勿忘勿助”。

  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漬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煮出個甚麼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功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渀渀漢,才遇蕩蕩,全無實落下手處。究竟功夫只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些子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復能經綸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乃使之勞苦纏縛,擔擱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問:“近來妄念也覺少,亦覺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功夫否?”

  先生曰:“汝且去着實用功,便多這些着想也不妨。久久自會妥貼。若才下得些功,便說效驗,何足爲恃?”

  這是真心學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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