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春遊引發的三個唐朝詩人之間的唱和
張籍是個溫和低調的人,但他絕不是枯燥呆板的老夫子,木訥老誠的外表下藏着一顆熱愛生活的少年心,一到春天,就忍不住隨着春風飄蕩起來,他喜歡春天,尤其是春日賞花。
和裴僕射看櫻桃花
昨日南園新雨後,櫻桃花發舊枝柯。
天明不待人同看,繞樹重重履跡多。
這是跟好友唱和春日遊園的一首詩,春日雨後,櫻花桃花次第開放,張籍早就惦記着南園的景緻,於是等不及天明約友,便早早出發來到園內,繞着花樹,來來回回的觀望摩挲,以至於在雨後的溼地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看來南園是當時賞櫻花的打卡聖地,櫻花桃花花期都很短,盛花期必然引得賞春人比肩接踵,人滿爲患,張籍一定深諳此道,因此趕個早好好的觀賞個夠。
張籍是有小夥伴的,而且他的小夥伴們都要回來了,春天裏,一起去看花嘍。
公元820年,憲宗皇帝去世,曾遭憲宗皇帝討厭的韓愈白居易等人紛紛被新皇帝召回,老領導韓愈升任兵部侍郎,鐵哥們兒白居易也從地方到中央做中書舍人,張籍也被韓愈動關係提拔做水部員外郎。
工作順利,生活安穩,於是冬去春來,821年的春天,他們都有興致走出家門,走到當時的郊遊聖地——曲江,迎接春天的到來。
白居易喜愛到處遊玩,哪怕是初春乍暖還寒,春寒料峭之時。看着初春綠盈盈的水,吹着日漸變暖的風,走在曲江河畔,早春亦是春。
他突然想起好朋友張籍,莫要等到春花爛漫鶯歌燕舞時,那時候到處都是看花遊春的鞍馬行人,倒不比此刻能夠“閒愛無風水邊坐,楊花不動樹陰陰”,坐在曲江的岸邊,沐浴初春的暖陽,閒人少靜方能細細感受春天的溫潤。
於是作詩一首@好友張籍。
曲江獨行招張十八 白居易
曲江新歲後,冰與水相和。
南岸猶殘雪,東風未有波。
偶遊身獨自,相憶意如何?
莫待春深去,花時鞍馬多。
張籍收到信息,很快就抽出時間與白居易一同踏春去了。
冰雪消融,春風和煦,柳葉剛剛萌出,顏色尚淺,但泉水叮咚,春天踏着節拍輕快地走來了。
岸邊的溼潤厚沃的池土上,蒲草的新芽鑽出泥土,而淺綠的江面上已經有青鴨在上面遊蕩嬉戲。
酬白二十二舍人早春曲江見招 張籍
曲江冰欲盡,風日已恬和。
柳色看猶淺,泉聲覺漸多。
紫蒲生溼岸,青鴨戲新波。
仙掖高情客,相招共一過。
唐朝門下、中書兩省在宮中左右掖,因以“仙掖”借稱門下、中書兩省。白居易當時任中書舍人,仙掖高情客,自然是說白居易。
這個初春,兩個老朋友一拍即合,很開心踏完早青後回家發了說說,又互相點個贊。
多麼迷人的春天,多麼美好的友情。
韓愈看到他們的朋友圈,既然你們這麼喜歡春遊,改天我抽空也一起去走走啊。
幾天以後白居易收到了韓愈的@。
同水部張員外籍曲江春遊寄白二十二舍人 韓愈
漠漠輕陰晚自開,青天白日映樓臺。
曲江水滿花千樹,有底忙時不肯來?
韓愈:雨後放晴,藍天白日,你看雨後的春天多幹淨!
張籍:對,碧空如洗,多麼清澈的長安藍。說完看了看黏了一鞋底的泥,甩都甩不掉。
韓愈:樓臺花樹,搖曳生姿。花明柳媚,奼紫嫣紅,這才叫春天嘛。初春你跟老白看的光禿禿的有什麼好,不是說老白今兒也來麼,他住在曲江邊的昭國坊,怎麼還沒到?
張籍: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有公務要忙走不開吧…
韓愈:他中書舍人的工作比我還忙嗎?回頭我倒要問問他。
張籍:……
張籍不知該怎麼接話,只覺着突然有點頭疼,下次見到白居易該怎麼解釋今天的狀況。
白居易也不含糊,看到留言馬上回復一篇。
酬韓侍郎、張博士雨後遊曲江見寄 白居易
小園新種紅櫻樹,閒繞花行便當遊。
何必更隨鞍馬隊,衝泥蹋雨曲江頭。
我家小院裏新栽種了紅櫻桃樹,這幾天正開着,在家繞着它來回看就當是春遊了。
何必帶着隨從鞍馬勞師動衆,非要雨後踏泥衝到曲江邊去看那行行花枝呢!
白居易韓愈也是夠了,文人互懟,表面上禮貌融洽如外面春和景明,私下卻各懷心思,話不投機,關係微妙,堪比塑料花的姐妹情,然而讀起來卻不乏春天的詩情畫意。
夾在中間的張籍,內心彷彿撞上了一張大蜘蛛網,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這樣綿裏藏針,以後還能不能一起玩耍了。這個春天裏明媚的花草香給他留下了斑駁的陰影。
其實韓白兩人都很優秀,就比如寫詩,韓愈就喜歡立意深刻,氣勢雄偉,深險怪僻。白居易呢,他追求通俗易懂,明白曉暢最好能達到婦孺皆知。兩個人都有思想有深度,都是中唐詩人中的佼佼者,只是藝術風格不太一樣,彼此瞧不上,或者說性格不合。
只是張籍夾在中間,看着互相不感冒的兩個好朋友,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
兩年以後韓愈升任吏部侍郎,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到春天來臨之際,早春美景讓他興致盎然地向老朋友發出邀請,一起踏青去呀。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其一 韓愈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張籍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欣欣向榮的小草,暮春的煙柳,但又想起了些什麼,磨磨嘰嘰地想推辭了。
韓愈不死心,又作一首。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其二
莫道官忙身老大,即無年少逐春心。
憑君先到江頭看,柳色如今深未深。
不要說官事冗雜,年紀老大,忙裏偷閒也要去江邊遊春散心呀。全然忘記了前事給張籍帶來的尷尬。
其實張籍放心的去吧,這時候白居易正在杭州的錢塘湖愉快的春遊呢,新燕啄春泥,早鶯爭暖樹,亂花淺草,江水綠如藍,騎着白馬繞行西湖,比你們在長安看到的還要滋潤動人。
作者:小安,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