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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轟動一時的新華社記者高勤榮案,近日再次引起關注。

高勤榮曾在新華社山西分社《記者觀察》雜誌社做記者,因揭露出轟動全國的山西運城「假滲灌」之後,在1998年12月被逮捕,1999年4月被判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2年,罪名是受賄、介紹賣淫和詐騙。高勤榮失去自由長達8年零4天時間,直到2006年12月7日纔出獄。

高勤榮堅稱自己是「被打擊報復」,即便服刑期間,也從沒放棄過申訴。算起來,申訴至今已長達20年。

這期間,著名律師李肖霖曾為他做無罪辯護(見《民主與法制》雜誌「我為高勤榮做辯護」一文)。南方週末、南方都市報、民主與法制、法制日報、中青報、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民主與法制時報等幾十家媒體,一直在關注這個案件。2001年3月,在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常委楊偉光、高佔祥、魏明倫等7人為他做了89號提案,他們尖銳地指出:「這是一起明顯的打擊報復、有罪推定,甚至是涉嫌栽贓罪名的惡性枉法冤案」。之後,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全國萬名記者幾乎年年為他呼籲、提案、鳴不平。

2016年2月,運城中院曾受理其再審意見書。但再無實質進展。

1# 入獄前的情況

1997年八九月間,我當時在新華社山西分社《記者觀察》雜誌做政法部主任。一次在去運城採訪的火車上,羣眾給我講了一句笑話:「美國衛星在偵探,發現運城在備戰。日本走了50年,運城炮樓又出現」。經過再三瞭解,我才明白其中的奧祕。

1996年,運城地區的主要領導聽說中央要在太原召開全國農田水利現場會,為引起中央的重視,他們好大喜功,欺上瞞下,弄虛作假,耗資兩億八千萬,興師動眾號召全區大搞假滲灌工程。

其具體做法是:在耕地的地頭修一個像炮樓似的水泥池,然後在池底引出許多帶孔的管道,埋在作物的根部,靠冒水來滋潤莊稼。但是,據水利專家考證,運城的土質為膠狀,常常把管道的小眼堵的嚴嚴實實,根本起不到灌溉的作用,當地老百姓經多次實驗,也覺得是一個勞民傷財的工程。

但是,運城的主要官員為了自己的政績,不僅不聽專家的勸阻,為了矇騙參加全國農田水利現場會的代表,他們不管地勢高低,要求各縣農民全部將水泥池建在公路兩邊,以達到行署提出的「縱深一條線,沿路看得見」的目標。更為荒唐的是,公路兩邊的許多池子是個半弧。在這邊看像是個池子,在那邊看什麼也沒有。

經過幾個月的深入調查,我認定,這是一起嚴重的坑農害民的腐敗工程。於是,我給人民日報寫了篇內參。人民日報為慎重起見,又派傅昌波記者再次來運城調查。內參發表後,中紀委劉麗英書記批示,山西省紀檢委先行查處。

1998年4月5日,家母去世後,我正在辦喪事。突然,接到山西省紀檢委段和平與燕國丞的電話,他們說要與我談談。我本以為他們是來落實劉書記的指示,沒想到,他們在與我談話時,第一句話就是讓我交代有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我氣憤地講沒有,你們隨便查!他們不僅問了我的手機和BB機是哪裡買的,併到商家查了我的發票和底簿,結果沒有任何問題。

同年7月,燕國丞和孔春祥又找我談話,他們讓我交代三個問題:一是,你為什麼要寫這篇內參?二是,誰給你提供的採訪線索?三是,你的目的是什麼?我很直爽地告他們,為了反腐敗,維護黨的形象。至於說,誰給我提供的線索,我答,你們紀檢有紀檢的規矩,我們新聞有新聞的紀律,無可奉告。結果他們說,我們是代表組織來的,你是個黨員,你要相信黨。你講吧,我們不會打擊報復的。我當時也許是很幼稚,就全盤托出。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時隔兩個月的9月23日,他們竟然把給我提供採訪線索的運城行署駐京辦事處的副主任高滿強暴打一頓,後來也以莫須有的罪名判了7年!

對於他們的倒行逆施,我非常氣憤,一個黨的組織怎麼能這樣出爾反爾、自食其言?於是,我又找到中央電視臺,將運城的假滲灌工程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並領著他們到我所採訪的地方一一進行了核實。

1998年9月18日,南方週末一版頭條發表了著名記者郭國鬆的調查性報道《耗費億元製造抗旱神話,樣板工程原來漏洞百出》,1998年10月16日,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調查》又披露了運城的假滲灌工程。題為「透視運城滲灌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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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衛視「文濤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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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12月4日,我到北京向中國記協、中紀委反映問題,結果運城地區的地委書記黃有泉操縱該區的公檢法,將我祕密逮捕。同時,他們到我家搜查時,第一件扣押物竟然是我留存的十份《南方週末》報,於是,他們抓我的原委也就昭然若揭了!

2# 獄中情況

自我揭露了運城的假滲灌工程後,也給家裡增添了不少麻煩,恐嚇電話不斷,嚇得妻子和女兒六神無主,不敢上班。為此,1998年12月3日,我準備到北京向有關部門反映問題。當我正準備上火車時,突然,接到運城大酒店的副總經理杜太來(此人因長期給運城市委書記王茂設提供性賄賂,現在兩人均被雙規)的電話,他告我,他們酒店想到山西大酒店培訓一批服務員,讓我幫他們聯繫一下。因為我與杜認識,便答應他的請求。過了一會,他又來電話。我便讓我的朋友小柳去接,杜在電話中說,讓我聯繫好後,就在山西大酒店門口等他們,他們開車就過去了。小柳說,高哥去北京了。杜卻說,那我們就不去了。我平時為人坦誠,從沒有把別人想的那麼壞。說實在,當時也沒有認識到這是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陷阱。

12月4日,我到北京後,就去中國記協反映了我的遭遇。接待我的是中國記協維權部的一位姓仝的負責人,他聽了我的敘述,也非常氣憤,準備向領導彙報一下。

晚飯後,我接到運城市法院(現改為鹽湖區法院)常務副院長張志敏朋友的電話,他叫王武斌,芮城人。他說住宣武門的越秀大酒店,讓我去聊聊。我不加思索地就去了,沒想到從此我便落入虎穴。

當天晚上,運城市公安局的人就連夜把我拉到太原,在省公安廳換了一輛車,早上九點多到達運城。當把我押到夏縣看守所時,他們沒有任何法律手續,該所堅決拒收。於是,他們在一張紙上臨時填了個「涉嫌敲詐勒索」的罪名,便將我在那裡關了一夜。也許,他們覺得這裡的看守所不聽話、不配合。次日,又把我送到芮城縣看守所。

記得那天傍晚,當孫指導員把我領到監舍時,十幾個犯罪嫌疑人的眼睛就惡狠狠盯住我,誰也不說話,空氣像凝固了似的。在入獄前,我曾聽說,大凡進了看守所的人都要「服水土」,也就是讓你吃一頓殺威棒。幸虧指導員臨走時說了句關照的話,才免去了一頓皮肉之苦。但這裡也有什麼「蒙古包」、「看電視」、「敲核桃」、「喜兒下山」等犯罪嫌疑人自製的刑罰。過了大概有五六分鐘,坐在窗戶前的號長,問我是哪裡人?做什麼工作的?當聽說我是記者時,氣氛霎時緩和下來。又聽說我就是揭露運城假滲灌的記者,那位號長便對我熱情地說,本來讓你先沖個涼,然後睡到馬桶跟前,你是為咱老百姓說話的記者,就睡到我這兒吧。

沖涼?大冬天在院子裏沖涼?我不解地問。號長說,就是洗澡,你如果不願意,他們就會拿臉盆接上水,從頭往下往你身上澆。

那年冬天特別冷,站在雪地裏一會鞋就凍住了。人能受得了嗎?但是沒辦法,來到這裡,就得遵守這裡的規矩。

因為他們抓我時就沒有任何罪名,一到看守所,我就給運城市的檢察院和公安局寫了28份抗訴,但是他們毫不理睬。

1999年的4月份,我國著名辯護律師李霄霖到看守所來看我,他第一句話就說,我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中央電視臺的朋友讓我擔當你的辯護人,你如果同意,就請簽個字。我立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危難時刻方見真情。幾個月了,從沒有聽到這樣貼心的話語,我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李律師告我,馬上就要開庭了。我已查了你所有的案卷,他們的指控沒有一個能站住腳,我為你做無罪辯護(見《民主與法制》雜誌「我為高勤榮做辯護」一文)。

令我和李律師沒想到的是,4月28日,本該是公開審判,運城的公檢法見全國的記者和當地的人們蜂擁而來,臨時變為祕密審判。我的律師當庭抗議,運城法院竟然要轟律師出去!結果在一天的庭審中,他們把我打條借錢,定為詐騙(法庭上還出示了我打的條子,並有領導簽字);把別人還我家借款,定為受賄(借了我家三萬,還了我兩萬五);別人嫖娼,判我介紹賣淫。一共判了我12年。

入獄後,由於我是記者出身,監獄將我分配到監獄小報工作。儘管環境比較寬鬆,但是,每到夜晚,我仰望著窗外的星星久久難以入眠,我為百姓說了一句真話,為什麼對我進行殘酷打擊?在那漫漫的八年裏,我常常思念家人與朋友,言論沒有自由,飲食沒有自由,身體也沒有自由,有時曾想一死了之,但是又想,腐敗不除,還不知有多少人要失去自由,於是我又堅定地活了下來。

在獄中的八年來,我幾乎每個月都要向有關部門遞交我的申訴,只要一旦有領導來監獄視察,我總要爬到窗戶上看看,或打聽一下,是不是為我的事情而來?一旦有信件,我總是希望是關於我的案子的公函。然而,夜茫茫,路漫漫,長夜難明不見天!

運城的腐敗分子雖然把我投入大牢,他們仍不甘心,妄圖致我們死地而後快。2003年4月18日,原給我提供採訪線索的高滿強出獄,上午9點多鐘,他剛出監獄大門,三個蒙面歹徒就將他暴打致殘,陪他出獄的獄警肩膀上也狠狠地捱了一鐵棍。令人不解的是,這起典型的僱兇殺人案,山西公安系統至今沒人偵破!

2006年12月7日,在我出獄前,鑒於前車之鑒,我不僅寫下了遺書,而且還寫了一份血書。並要求山西省司法廳、山西省監獄管理局、祁縣監獄派車將我送回家裡。當天,省監管局長馮徵批示,監獄的兩位科長把我平安護送回家,這在山西的監管史上都是破天荒的一次。

自我冤獄後,南方週末、南方都市報、民主與法制、法制日報、中青報、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民主與法制時報等幾十家媒體,一直在關注這我的冤情。繼《南方週末》發表了「反腐敗記者講了真話以後」,《南方都市報》又為我發表了社論「高勤榮:用真話捍衛講真話的權益」。2001年3月,在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常委楊偉光、高佔祥、魏明倫等7人為我做了89號提案,他們尖銳地指出:「這是一起明顯的打擊報復、有罪推定,甚至是涉嫌栽贓罪名的惡性枉法冤案」。之後,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全國萬名記者幾乎年年為我呼籲、提案、鳴不平。在我出獄的當天,我國的萬名網民又為我聲援,要求嚴懲兇手,還我一個清白,還人民一個公道!

至今,我仍強烈要求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儘快為我立案再審。我別無他求,只要一個公道!


轉自:針砭與弘揚

編輯:石心 版式:阿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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