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大道至簡

最近俗務纏身，瑣事連連，睡前頗不寧靜，坐下來寫一點隨筆，收斂心神。

世界是變化的，無論是誰，永遠也無法窮盡這個世界的每一個實體，永遠也無法追蹤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變化。可是最神奇的是，這個世界是可以被認知的。我不禁問自己，既然無法窮盡世界上的每一個實體，我們是怎麼認識這個世界的呢？

原始人類鑽木取火，結繩記事，從那時起就不斷在認知世界的道路上不斷前進。有人狩獵打來了一隻野豬，人們也許在洞窟巖壁上畫一道槓；有人捕撈打到了一條魚，人們也許在草繩上打一個結。一隻野豬和一條魚，明明是不同的兩個實體，可是都對應了「一」這個概念。在這種財產分配的場景中，人們慢慢積累認識到了「一、二、三、四……」這樣的數字的概念。有了數字的概念，再也不用專門針對每一種實體建立對應關係，一隻野豬是一，一條魚是一，一個野果是一……一下子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往前垮了一大步。

人對世界的認知就是這樣的過程。回想起來，小學的時候，老師總會教一些特殊的題目，什麼雞兔同籠啊，什麼水池抽水啊，什麼相遇問題啊……每一種問題都有特定的解法，依照解法按部就班，就能順利解決問題。到了初中，我們發現老師不再教新的題目類型了，直接教了一招二元一次方程，瞬間解決了上面所有問題。在二元一次方程的幫助下，不僅上面這些特殊的題目都可以解決了，即使遇到新的問題，相遇改成追擊，水池改成商店庫存，雞兔同籠變成包子饅頭，也一樣輕鬆化解。更進一步，老師新教的招式也都是三角函數、因式分解……每一招使出來都可以打開一片天地。

這就是「抽象」，憑藉這樣一把終極的武器，人們才能在認知世界的道路上不斷前進。每當人們對一大類實體進行總結提煉，進而抽象出一個概念之後，人們對世界的認知就加深一層。在這個概念下，即使遇到沒見過的實體也仍然能把握他的性質，找出應對之法。這就是抽象的威力。在我看來，這也是人之具備智慧，從而與動物有著根本區別之處。

知乎上有個問題《如何理解「觀點越高，事情越顯得簡單」這句話？》在我看來這句話就是一個簡單總結，是對人們通過不斷抽象來認知世界的一個簡單註解。當觀點不夠高的時候，就像我們小學時候知識積累不夠，只能想到對雞兔同籠、水池抽水來各個擊破；而當我們知識積累更深厚，觀點提升之後，從方程的角度，這些紛繁的問題全部都用方程的思路解決。相比死記硬背各種解題套路，方程顯得簡潔明瞭。物理學家為什麼追求大一統理論？因為大家都相信，在極高的抽象層次下，世界運行應當遵循一個統一的理論。至今仍有無數絕頂聰明的科學家在這條道路上拼搏奮鬥。

且不說如今的頂級科學家，古人也早已在實踐中掌握了抽象的武器。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表達的也是這樣的思想。可惜千年後的今天，仍然有許多的人捨本逐末，把一腔熱情投入到無限細節中，最後事倍功半，甚至碌碌無為。

在這個問題《為什麼大多公司不要培訓班培訓出來的JAVA程序員？》下，很多人討論了培訓班的課程設置不合理，教的內容不實用。我也遇到過很多培訓班出身的程序員，在我看來，培訓班做的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捨本逐末。他會教你很多技術細節、步驟，可是你不明白背後的原理。當環境稍有變化，你就無法做出調整。

我自己作為程序員，深知代碼就是對世界的一個建模，寫代碼就是對世界的一個認知。自從計算機誕生至今，人們發明瞭無數的編程語言，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的演算法，無非也是對這個世界進行不同程度的抽象。程序員們的工作，時刻都在處理「變」與「不變」。對世界萬物抽絲剝繭，分離變的部分，歸納不變的部分，這就是抽象的過程；通過抽象，才能更好的認識世界。

在那個問題下有個回答中提到：

當時我還特別難熬在培訓機構用的是win+ssm+svn體系，而我公司用了OS X+springboot+git體系，整個兩套都不一樣。

在經過系統培訓的程序員看來，上面這個描述，很類似於「我們只學過相遇問題，結果考試的時候兩個人居然是同方向走，一個去追另一個，整個兩套都不一樣」。這就是觀點還不夠高，抽象還不夠，才產生了這樣的困惑。可惜的是，培訓班從自身的立場出發，是不可能從高層次的抽象概念出發進行教學的，這是大學裡計算機科學技術專業乾的事。所以從培訓班出來，如果自身不花費巨大的努力進行總結提高，在視野上是很難達到科班出身的同學平均水平的。

抽象是人們認知世界的武器，對於個人來說，則是一整套方法論。怎麼對已知的實體進行總結歸納，進而提取出抽象的概念，甚至在不同的抽象概念之間產生聯繫，進而生長出進一步更高抽象層次的概念，這是需要長時間的鍛煉才能熟練掌握的。在熟練掌握之前，往往需要遵循前人趟過的道路前行。

比如這個問題《怎麼從本質上理解面向對象的編程思想？》，這裡的面向對象編程（OOP），實際上就是前人趟過的一條比較好走的路，通過「對象」這個概念，簡化了很多思維工作量，依照面向對象編程思想的指導，可以花比較少的思維負擔，來構建比較複雜的系統。面向對象編程就是一種思想方法，和你用的語言完全沒關係，甚至和有沒有「封裝、繼承、多態」這些概念也沒有關係（培訓班的老師往往最喜歡強調這些名詞），用純 C 語言也可以寫出非常面向對象的代碼來，而用 Java 也可以寫出譚浩強式的代碼。

儘管面向對象編程是前人趟過的一條比較好走的路，也不意味著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甚至對於熟練掌握抽象思維的大神來說，完全無所謂有沒有路，自己走的地方就是路。如果仔細研讀 Linux 核心的一些代碼，會發現這些用純 C 寫的代碼，比好多人用 Java/C++ 這種所謂面向對象語言寫的代碼還更「面向對象」。從面向對象編程的觀點看，用 C 也好用 Java 也好，具體的語言就是細枝末節了；而從更高的角度，對具體事物的抽象的觀點看，面向對象也好，函數式編程也好，編程思想也變成細枝末節了。

這很像金老先生的武俠世界觀，獨孤求敗一生經歷的「利劍-軟劍-重劍-無劍」的階段，正是抽象程度逐步提高，對武功的理解逐步加深，自身功力修為不斷上升的過程。世界是不斷變化的，敵人的劍招也是無窮無盡的，即使慕容家的還施水閣也不過窺探天下武功一角，遇到新的招數怎麼辦？即使強如張無忌，在面對波斯三使詭異的波斯武功時也縛手縛腳。而獨孤求敗卻說料敵機先，無招勝有招。以不變應萬變，萬變不離其宗。這就是境界的高低不同，對世界抽象層次的高低有別，對新事物的認知結果就大大不同。

大道至簡，萬法歸一。

P.S. 雖說是篇隨筆，在末尾也稍稍給我自己做個廣告。我的專欄《光怪陸離》，裡面的文章，都是從我自身的理解出發而寫成，我希望站在盡量高的角度，對一些光學方面問題進行解釋、論述，甚至在一些抽象的層面上跟其他學科產生一些聯繫，希望大家讀後有高山流水之感。囿於我自己知識有限、文筆艱澀，往往不能盡善，還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