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鏡白龍


若要問誰是中國最有才華的導演,爭議最大的,恐怕非姜文莫屬。


在豆瓣電影top250榜單中,他佔了3部,中國導演界人才濟濟,還就數他入選得最多。


可有人卻說,看姜文的電影就像逛美術館:熱鬧,但看不懂。


偏偏他自個兒還覺得特牛逼:你愛看不看!

 

不僅口碑在“鬼才導演”和“不知所云”之間飄蕩,他的票房也向來成謎:


《陽光燦爛的日子》出道即巔峯、《一步之遙》跌入谷底、《讓子彈飛》再創新高,《鬼子來了》乾脆被禁止放映。


縱使飽受質疑,姜文依舊只拍他想拍的電影,且還挺直腰桿兒爲自個兒辯護:“爺高興,觀衆才能高興!”

 


對於這樣一股電影界的“泥石流”,王朔的評價可謂精闢:


“中國需要這麼個人!”


在這個缺乏思考、娛樂盛行的時代,姜文的電影如同平地炸響的一聲驚雷,喚醒了那些險些被人云亦云的審美催眠的人。


他掀起的輿論漩渦背後,促成的是無數個“自我”的覺醒,使我們不致於淪落爲思想的行屍走肉。


也許姜文最致命的弱點,正如馮小剛當初所言——


“不是缺少才華,而是缺少對才華的節制。”

 

 

1963年,姜文出生在河北唐山的姥姥家。他的父親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母親是一名人民教師。


跟隨父母搬入北京內務部街11號大院兒那年,姜文10歲。


皇城根腳下撒丫子跑大的孩子,本就嘴貧、好面兒,極爲看重哥們義氣。


而部隊大院更是地位的象徵,那裏的孩子被稱爲“紅旗下的蛋”,優越感與生俱來,逢人見面,先橫起臉:我跟那誰誰誰在一個大院!


比如軍委訓練總監部大院的王朔,比如空軍大院的馬未都,比如外交部大院的許晴,比如軍大院的崔健。



姜文搬入的11號大院裏,有個40多米高的地標形煙囪。


九年前,管理科長想把國旗掛在院裏的最高點,兩個14歲的孩子直接上了,還即興在一尺寬的煙囪沿上走了一段平衡木,“出盡了風頭”。


自小聽着院裏這些“英雄傳說”長大,姜文也跟着帶上了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豪邁勁兒。


在中戲上學時,因爲長相着急,姜文被人稱爲“馬猴”,他卻反而利用這點替弟弟姜武開家長會。


他還曾冒充影帝趙丹給馬精武打電話,讓馬精武和他畢恭畢敬的聊了一刻來鍾,愣是沒露出半點馬腳。


這還不算。當時他和同學們因爲太過鬧騰,被南鑼鼓巷裏的居民舉報擾民。


姜文知道了,直接化裝成街道辦幹部,大搖大擺敲門,挨家挨戶家訪,末了還倍兒嚴肅的讓居民在材料上簽字:


“相不相信組織?相信就別鬧了,等我們落實這個事兒!”



臨近畢業時,導演謝晉看中了姜文,想讓他來參演《芙蓉鎮》。


副導演到北京找見他,問:你看過謝晉的電影嗎?


姜文答:沒看過。


副導演又問:那你知道謝晉最近要拍什麼電影嗎?


姜文:不知道。


見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如此目中無人,副導演心中窩火,回去添油加醋轉達給謝晉,謝晉卻撫掌大笑:這小子的德行,真有我當年的風範!


後來,謝晉親筆給姜文寫了封信,邀他出演劇中的秦書田,從此打通了姜文少年得志的演藝路。



拍戲出名後,內務街大院的片管爲了聽姜文唱曲,非要指定他來換煤氣。


姜文去了,二話不說,掄起煤氣扛上肩頭,一邊高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一邊大步流星走回家。旁人看了,連聲稱讚:


“真是個爺們兒!”

 

 

生活中仗義、執拗的姜文,到了電影拍攝現場,也頗有自己的主意。


他給自己的劇本改詞兒,給自己的動作加戲,甚至連攝影機如何取景、從什麼角度拍他,他都要發表一番自己的見解。


拍《芙蓉鎮》時,謝晉願意聽他的建議;《紅高粱》中,他和張藝謀從片頭吵到片尾;《本命年》裏,謝飛直言這小子早晚要自己當導演;到了《尋槍》,陸川直接怒了:你來導,我給你演行不行?


一來二去,在姜文心裏種下了當導演的種子。



1988年,《紅高粱》獲得柏林電影金熊獎,姜文頓悟:原來這就是經典,那趕明兒我也拍一個。


28歲,姜文作爲主演,跟隨田壯壯宣傳電影《大太監李蓮英》。臺灣著名影評人焦雄屏問他:“誰是你心中最優秀的中國導演?”


姜文答:“現在沒有,以後會有。”


“誰呀?”


“我!”


在姜文看來,崇拜一個人,還不如尊重自己更有效。

 


兩年後,《陽光燦爛的日子》以超過5000萬的票房獲得了臺灣金馬獎,叫好又叫座,坐實了姜文的導演身份。


觀影期間,焦雄屏親眼看到,原本懶洋洋賴在椅子上的蔣勳,隨着電影播放漸漸坐直了身子。


時隔數載,焦雄屏對姜文提起當年談話。姜文驚訝:我當時真這麼說?太狂了,太狂了!


末了又悠悠補上一句:年輕時候這麼說,也就這麼說了。


在信奉“做就行了”的姜文看來,一件事,要是想做就應該去做,只要自己相信,就能做成,而且往往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怕只怕在:望而卻步、中途放棄。


2000年,姜文攜自導自演的《鬼子來了》參加第53屆戛納電影節,斬獲評審團大獎。



一時間,風光無限的姜文連和太太桑德琳在法國旅行都會被人認出:巴黎的咖啡館裏,人們主動上前要求與他合照。


美國記者皮特·海斯勒被影片中流露出的深厚內涵所打動,稱姜文爲中國的喬治·貝斯特。


然而得意的日子沒過多久,一道晴空霹靂突然從天而降。


《鬼子來了》因爲“違規參賽”被禁止播出,姜文亦受到了“五年內不得擔任導演”的行政處罰。

 

 

灰色的五年裏,姜文不僅遭受了事業上的滑鐵盧,婚姻也隨之崩盤。


一年後,他又接到劉曉慶因涉嫌偷稅漏稅而鋃鐺入獄的消息。


那段日子,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只有姜文挺身而出。



身邊人紛紛勸他明哲保身,可他卻不以爲然:


當年老子有難,是人家曉慶出手助我。現在她出事兒了,你們要我當烏龜,這是個爺們兒該乾的事兒麼?


多年之前他拍《陽光》,因爲燒錢太厲害,整個劇組的經費預算一升再升,讓香港的投資人非常不滿、突然撤資。


劉曉慶爲他砸鍋賣鐵籌了300萬,恰如一場及時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這份恩情,姜文至今銘記在心。



他不僅親自趕到監獄看望劉曉慶,還前往劉曉慶住宅,給她的家人吃下一顆定心丸:你們放心,我老薑絕不會袖手旁觀!


隨即,他又火速聯繫了四位著名律師,不惜斥巨資請他們爲劉曉慶的案子盡力。


面對外界紛沓而至的質疑,姜文堅定道:這叫“一日情誼百日恩。”

 

期年之後,劉曉慶終於獲得了取保候審的資格。


出獄那天,她穿着一襲紅衣去見姜文,對他深深鞠了一躬。


遙想當年拍攝《芙蓉鎮》時,他們二人曾痛飲米酒,徹夜暢談到天明;


如今同樣是在天高雲淡的盛夏8月,他們相聚的背景,卻只有監獄外高高砌起的磚牆。


姜文對劉曉慶說:“經此一劫,以後你的人性會更加完整。”


劉曉慶悠悠迴應:“不過從頭再來。”



漫長的歲月裏,他們演繹的不光是戲裏的風花雪月,更是困境中比肩前行的戰友情深。


在姜文受困時,劉曉慶拔刀相助;而劉曉慶落難時,姜文亦不曾當個孫子。


年少時懵懂的“愛”,如今已然轉換成了相互守望的“恩”。


也許這就是“恩愛”一說的由來:


當你遇見一個人,肯陪你面對苦難,與你共度困境,分擔你的痛苦,站在你身後陪你對抗整個世界……


那麼你們是彼此的愛人,亦是彼此的恩人。


然而在世態炎涼的今日,能如姜文這般有情有義的,又有幾人?


驀然回首,往事如煙。


歲月已然爲他們的感情落下了最好的帷幕。


 

 

2007年,姜文處罰期滿,復出導演。


七年的空窗期,換作常人,可能早已在行業中一落千丈、再難翻身,可姜文卻憑着一身霸氣捲土重來,以片名“太陽照常升起”道出自己心聲。


行內人都知道,姜文是投資人的噩夢:拍起戲來,全無預算,再燒錢也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吹毛求疵”。


《邪不壓正》裏,他爲了彭于晏在屋頂上奔跑的鏡頭,特意在雲南搭建了四萬平米的房子,一磚一瓦,毫不將就。


《陽光燦爛的日子》裏,他爲了給寧靜拍一張魂牽夢縈的照片,愣是燒膠片狂拍23040張,才從中選出一張滿意之作。



《讓子彈飛》裏,爲了那場鴻門宴,他專門搭建了供三架攝像機交替轉動的環形軌道,耗費55萬尺膠捲兒,才拍出了三足鼎立之勢。


《一步之遙》裏,他爲了讓火車戲充滿溫暖,特意拉來幾卡車磨碎的玉米,拼出了背景的金色沙灘。


就算面臨着得罪金主的風險,姜文也從不妥協、討好,在他看來,拍電影就是請觀衆吃飯,如果計較菜價,那可就沒意思了。


除了耗財,姜文對細節的講究更是爲人稱道。


爲重現舊日場景,拍戲前,姜文令人先把大街掃淨、將衚衕清空,這才符合了童年的主觀記憶。


他還特意找來中學生羣演、專門做大軍裝的扣子,只爲在《讓子彈飛》中還原當年日本人與刺刀的真實比例。


就連在鏡頭拍不到的衣服裏面,他也要求寫上演員的名字,這樣纔會使演員更加入戲,相信軍裝就是自己的。



在拍攝現場,他絕不允許工作人員干擾演員的狀態,就連自己進行指導,也是爬在演員耳邊輕聲細語,定不讓旁人聽到。


他知道,只有演員獲得安全感、有了信心,戲才能演好。


“如果一部電影拍的不好,定是導演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拍個好電影。”


爲熒幕上每分每秒殫精竭慮時,姜文總會回想起童年看電影的經歷。


那時的孩子們不惜搬磚翻牆,大人們冒着道德淪喪之不韙鬨然搶票。


“得是多吸引人的電影,纔對得起這樣拼命的觀衆?”


馮小剛曾說:“內地導演我只怕姜文,姜文要是想通了去拍商業片,我的好日子基本上就結束了。”


其實此番擔憂純屬多慮。姜文曾直言自己不會去拍泡麪式的商業電影,他堅信,只有始終不忘創作初衷,導演之路纔會一馬平川。


票房慘淡他不怕。他只希望,將來有一天觀衆明白過來,會說一句:


“老薑真對得起我!”



 

不光自個兒鞠躬盡瘁,姜文攛掇各路人馬加入己方陣營的本領更是一絕。


爲了給《讓子彈飛》增光添彩,姜文決定邀請周潤發和葛優助陣,併爲此給兩人各寫了一封信。


在給周潤發的信中,姜文不吝溢美之詞:


“發哥之角,既有曹孟德之雄,又具周公瑾之英,且常自詡諸葛孔明。發哥出手,定收放自如,出神入化,誰敢做他人之想?!”


而那封寫給葛優的信,別具另番風情:


“吾兄片中雖無豔星共枕,但有愚弟陪牀。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耳鬢廝磨,卻非斷臂,不亦騷乎?”



對比讀來,除了使人歎服於姜導的才氣,更爲他的別出心裁會心一笑。


除了召集演員,他還曾爲聘請編劇而使出渾身解數。


據著名編劇廖一梅撰文透露,在一個月黑風高的雨夜,姜文曾撥打她的電話:


“當年科波拉拍《教父》千難萬難,劇本改了多遍,但有幾場戲總弄不好,於是找到了牛逼編劇羅伯特·唐尼。可他不肯摻和,科波拉就跟他說:你給我寫一場戲就行,只寫一場戲。


後來羅伯特·唐尼同意了,說可以,但不能署我的名兒。如果這片子得了奧斯卡,提我一句就行。唐尼寫的那場戲,就是影片中最重要的,花園裏老教父和兒子交心的那場戲。


結果,這片子還真得了奧斯卡,科波拉還真提了這事兒,算是電影史上的一段美談吧。


我覺得你也可以幫我寫一場戲,只寫一場。”


正因最後這句話,使廖一梅打破了自己“暫停寫作”的計劃,爲姜文寫了《一步之遙》。



竇文濤曾對姜文說:“我發現你這人身上有股勁兒,總能讓別人願意爲你做點事。”


等到了《讓子彈飛》,姜文更是找來六位編劇反覆打磨故事,將劇本前後推翻幾十次,七個人整整寫了三年。


取劇本開頭而觀之:


青山白石。

雄關漫道。

蒼鷹翱翔天際。

鐵軌直插遠方。

一顆後腦勺由畫面上方落下,

耳朵緊貼軌道,聽。


須臾,頭顱輕起,讓出縫隙

手指插入耳孔,挖淨。

再聽。

鐵軌抖動,隆隆聲由遠而近。


嗚——汽笛長嘶。

腦袋一翻,後腦勺變成正臉。

大眼驚恐。火車從這邊來了!

鐵輪飛轉,白煙滾滾

血旗烈烈,風馳電掣。

白馬十匹,赫然出現。

率兩節車廂呼嘯而來。

馬拉火車。十匹白馬是火車的車頭。

白馬黑車,游龍山間。


如詩如畫,讀之使人仿若耳聞其聲、身臨其境,其文學造詣之高,在國內劇本中可謂獨佔鰲頭。


或許正是這凝聚人心爲已所用的本領,纔給了姜文在行內捨我其誰的底氣。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姜文就發現人和人很不一樣。


我們似乎生在同一個世界,可腦子裏卻充滿着極其不同的理解。


因此,姜文不希望在電影中給出主題,而希望每個觀衆得出自己的結論。


對人生,他也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意義,且每個人的意義都應當得到尊重。

 

前陣子,各路導演的分鏡手繪圖在網上傳得如火如荼:


馮小剛的《1942》,油畫風格的分鏡無愧爲美工出身


張藝謀的《英雄》,一板一眼,正將老謀子規矩的性格展露無遺



徐克的《狄仁傑之通天帝國》,動感十足,濃濃的美漫感撲面襲來


高曉鬆的《大武生》,妥妥的像在看連環畫,人物躍然紙上


正當網友們沉浸於各路導演的神仙畫技,認爲他們全都是被拍戲耽誤的漫畫家時,姜文的手稿忽然閃瞎了衆人的眼:

(仔細看去,上面居然還寫着“不要笑”)


正如他的電影一般,乍看上去,姜文的手稿同樣讓人難以理解。


但是,難以理解又如何?這並不妨礙姜文灑脫而盡興的表達自己,拍出那些熾熱、狂躁、充滿荷爾蒙氣息的非凡電影。


畢竟,如果不表達自我,還能表達什麼呢?


有人稱姜文爲“自我”的代表,因爲人們需要通過姜文,看到自我的樣子。



許知遠曾說:“姜文是一座孤島,但從屬於更大的島鏈之中。”


我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人一生在扮演各種角色,觀衆、兒子、父親……把角色摘乾淨後,什麼纔是真正的自我?


也許人生中的很多事本就無法弄懂,就像生活,就像生命。上帝的事,只能感受,不能總結。


繁華褪盡,也許正如姜文所說:


“終其一生,我們也無法弄明白這個世界。


儘量表達自己想表達的觀點,讓自己舒服些,就很不錯了。”


部分資料來源:

1、《圓桌講究派》姜文做客

2、許知遠對話姜文

3、王志採訪姜文

4、聚焦姜文:焦雄屏對話姜文

5、《楊瀾訪談錄》姜文采訪

6、《鳳凰非常道》對話姜文

7、百度百科:姜文


圖片來源:

東方IC、網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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