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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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隨着大數據、雲計算、人工智能等新興科技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人認爲,機器紀元即將到來,超越人類的物種雛形已經出現,由此引發一場“未來之爭”:人工智能是否會在不久的將來,接近甚至超過人類智能?今天編髮的兩篇文章,呈現出這場爭論中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認爲機器智能將產生超越人類現有認知能力的全新智能,顛覆人類知識獲取的迴路;另一種則認爲目前的弱人工智能程序並無任何真正的思考功能,我們離通用的人工智能還十分遙遠。本文代表了後一種觀點,作者從人類智能進化的歷史談起,認爲現階段的人工智能只是人類手裏的工具,未來的通用人工智能纔是終極目標,但現在我們還處於起跑線上。像AlphaGo那樣的人工智能勝利,說白了只是人類主觀產物,我們戰勝的只是自己心裏的影子。文章原載“觀察者網”,僅代表作者觀點,特此編髮,供諸君思考。

2016年1月,谷歌旗下的DeepMind公司在《自然》發表封面論文,介紹人工智能圍棋程序——AlphaGo的算法。論文同時宣佈,AlphaGo已於去年十月完勝歐洲圍棋冠軍樊麾。2016年3月9日、10日,AlphaGo迎戰圍棋界頂級高手李世石,再次完勝。

一棋激起千層浪。圍棋的變化如恆河沙數,一直是人類最引以爲豪的智力遊戲,如今卻被程序無情地攻破。看客紛紛驚呼奇點已經臨近,機器紀元即將到來,超越人類的物種雛形已經出現。

人工智能是否會在不久的將來,接近甚至超過人類智能?人類智能的本質是什麼?

李世石對戰AlphaGo現場

人類智能簡史

人類的智能是什麼?人類自十萬年前進化成爲智人。人類的大腦裏有這我們一路進化的痕跡。我們從爬行動物,哺乳動物,再進化到智人。每一段進化的歷程都在對我們大腦的結構造成影響,直到形成我們今天的大腦。

我們從環境中演化而來。我們的智能一直就和環境不可分離。作爲個體,我們通過我們的感官來感知世界,同時控制我們的身體和環境交互。就如任何哺乳動物,我們在腦中接受我們的感官輸入,形成對環境的基本認知模型。我們通過和環境交互產生個體意識,通過記憶積累個體體驗,通過情緒產生直覺反應。對環境的有效判斷,讓我們在物種競爭的長河中取得優勢,得以繁衍。我們的感官輸入和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密切相關。如果我們如蝙蝠般弱於視覺,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對美的認知,和現在相比會截然不同。

而人類獨有的發達的新皮層,或稱理性腦,讓我們具有了遠超於其他哺乳動物的高階認知功能。我們能進行抽象思維,對環境中的現象進行歸納,關聯和推理。我們能對記憶進行重組,進而對未來進行思考。我們能創造工具,對環境進行改造。我們不再滿足於適應環境,而試圖讓環境適應我們。

更重要的是,我們發明瞭語言。通過語言這套靈活的符號系統,我們能互相交流,讓個體的智能成爲羣體智能的一部分。語言讓我們把每個人的智慧結晶沉澱,形成人類的集體智慧。而每個個體又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從集體智慧中吸取養料,並進一步提升。同樣的人類大腦結構,能產生愛因斯坦,也能產生隔壁班的差生。語言讓我們每個人都能受益於人類星空中偶爾閃耀過的天才。

我們所處的環境,我們的感官,我們的身體,我們的語言所帶來的社會知識結構,這些因素和我們的大腦能力綜合在一起,形成我們今天的人類智能。它們互相依賴,缺一不可。我們可以宣稱,我們是地球環境中進化出的最高等的社會化生物。雖然僅此而已,但也足夠驕傲。

人類進化的過程中,工具也在不斷改變

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在近幾年飛速發展,被廣泛用於語音識別,自然語言處理,圖像識別等領域。“智能”兩字,給人們無限遐想。人工智能是否真能和人類的智能比擬?

“計算機科學之父”艾倫·圖靈在他1950的論文《計算機器和智能》中,爲了回答機器是否有智能的問題,提出了著名的圖靈測試:電腦如果能回答一系列人類的問題,而且能讓提問者不能分辨是否爲電腦,那麼電腦就通過了智能測試。

圖靈測試繞過了直接回答什麼是智能,把答案交回到我們手裏。當人類不能辨別電腦是否和自己有區別,那電腦自然就具備了人類智能。從哲學上,這是一個不需證明的證明。

更有意思的是圖靈的傳記電影《模仿遊戲》中的一段話。圖靈說到:“機器當然和人的思維方式不同。機器和人本來不同,當然思維方式不同。有趣的問題是,機器和人的思維方式不同,是否意味着機器就不在思考?”

機器的思考不會是人類的思考。電腦由人類設計,其處的環境和輸入由人類設定和控制。即使在未來,機器能利用身體,自由探索環境,它們也不需要和人類經歷同等的進化過程,而且沒有人類間的個體化差異。哪一天機器能有智能,會和人類不同。我們面臨的會是一種和人類智能截然不同的智能形態。

現在人工智能應用普遍基於神經網絡算法。神經網絡算法應用多層連接的網絡節點,並賦予每個節點不同的參數權重來控制輸出。神經網絡通過大量的樣本學習,來不斷調整每個節點的參數,學會給出“正確”的輸出結果。雖然基礎算法類似,針對不同的應用場景,我們需要開發不同的人工智能程序,並根據應用場景進行優化。每個程序只能做一件專項任務,如語音識別。一個程序不能勝任它的設計者在其設計範圍之外的任何功能。這些人工智能程序,不是真正的“智能”,而更像人類的專項工具,成爲人類能力的延伸。

雖然神經網絡算法的名稱由仿生人腦的神經元網絡而來。其真正機理,和人腦無法比較。人腦需要很少的數據,就能抽象總結。給一個小孩看一張貓的照片,他就能辨認出下一張圖片裏的貓。而Google用最好的神經網絡算法,看上幾千萬張照片,識別貓的準確率也不是百分之百。

什麼是智能?DeepMind的創始人Hassabis給出他的答案:通用的學習算法。同一個程序能根據複雜環境產生的感官輸入,自我學習技能,並不斷加強在環境裏的生存機會。同時學習的技能需要足夠豐富,能夠適應不同的任務。他把目前普遍的人工智能應用成爲弱人工智能,以區別於通用人工智能。

通用人工智能是研究者的終極目標,只是現在我們還處於起跑線上。

AlphaGo和圍棋

圍棋本質上是一個計算和搜索類的遊戲。其規則雖然簡單,但組合變化繁多,甚至超過宇宙中所有原子數量的總和。如果用蠻力窮舉,最先進的電腦也不能破解。一個好的算法在於從看似無窮的組閤中找出有效的子集。AlphaGo使用了兩個不同的神經網絡。一個“策略網絡”負責評估落子選擇,一個“價值網絡”負責評估局面勝算。前者減少搜索的廣度,後者減少搜索的深度。這兩個網絡會同時被用在AlphaGo的蒙特卡洛搜索樹算法中,得出下一步的最優解。AlphaGo的設計者用歷史上的高手棋譜訓練AlphaGo,同時還讓AlphaGo自我對弈,雙手互搏。經過三千多萬對局的訓練,才劍出江湖,挑戰高手。

谷歌AlphaGo團隊

無論在圍棋愛好者眼裏如何神奇,AlphaGo也是一個弱人工智能的應用。和以往人工智能圍棋程序不同的是,DeepMind公司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根據圍棋特性做了很多針對性的設計和優化。前述《自然》論文的共同作者就包括二十名頂級專家,其中還有數人專攻計算機圍棋。AlphaGo在技術上沒有太大突破,但把現有的技術做了很好的集成。

圍棋因其計算量巨大,並不符合人腦先天功能。人類進化過程中從無大量計算的需要。計算是人腦的弱項,也是人類智能中極小的一個部分。人類玩圍棋,永遠只能算一個小小的子集。頂級棋手也最多隻能根據當前局面,評估幾百種可能下法。和真正的棋局可能性相比,只是滄海一粟。爲了能得到更多的勝算,我們根據有限的過往棋局,總結出不少規律,我們叫它們棋理,大局觀。但這些棋理只是在過往極其有限的棋局組閤中得出的總結而已。當年吳清源發明新佈局,舉世皆驚,就是在以往的棋理之外稍作創新。

人類算圍棋,本是以己之計算弱項,加上過往經驗總結,來玩一個重度計算遊戲。因爲我們不善於計算,棋局變化又多,我們慢慢便把圍棋神化,認爲其包羅萬象,棋如人生。那一代代的圍棋高手,就像居於人類智慧之巔,被人頂禮膜拜。直到有一天,我們設計出的圍棋程序更勝於棋盤計算,我們方明白,本來計算就該由計算機來做。

只有人類自己把圍棋當一回事,AlphaGo的勝利纔有意義。從這點上,人工智能的所謂勝利本來就是我們主觀的產物。我們戰勝了自己心裏的影子。

我們離真正的通用人工智能還有多遠?沒有人知道。至少AlphaGo沒有讓我們走得更近。這些弱人工智能程序,只是人類手裏工具,沒有任何真正的思考功能。未來也許科幻,但今天的“人工智能”,更像是“人工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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