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魨,俗稱“河豚”,硬骨魚綱魨科魚類的統稱。它在我國資源極爲豐富,中國沿海產54種,年產量約達300——400萬噸,沿海一帶幾乎全年均可捕獲。在長江、珠江則在春、夏之間出現汛期,爲沿海及江河中下游的主要漁業對象之一。

  所謂物極必反,誰能想到:體含劇毒物質的河豚竟是天外珍饈?聽說過河豚之味的朋友,肯定會對這種奇特的食材又嚮往又懼怕,想要一飽口福卻不敢冒生命之險。

  在中國的《水產品衛生管理辦法》中,就對河豚有着明確的規定:“河魨魚有劇毒,不得流入市場。捕獲的有毒魚類,如河魨魚應揀出裝箱,專門固定存放”,所以,河魨魚還是不吃爲好。僅有少數人是拼死吃河魨,但多數人是因不認識河魨魚而不小心吃了引起中毒。

  其實,古代老饕的想法跟我們差不多,早在宋朝就已出現了“冒死食河豚”一說。《示兒篇》裏就有這樣一個典故,說的是:宋朝大文豪蘇軾,偏愛河豚這道美味。常州有一名士,烹飪手藝絕佳,據說,他有一套“獨門祕方”,能將河豚之鮮美烹調到極限。

  這人聽說蘇大學士好這一口,於是,便送出邀請函,希望蘇軾光臨寒舍,品評一下自己的手藝。美食家蘇軾欣然赴宴,圍觀的人絡繹不絕,大夥都藏在屏風外,想聽聽蘇大美食家如何品評。於是,大夥都不敢吭聲,生怕錯過蘇軾的點評。

  然而,蘇軾只是埋頭大吃,根本不發一語,一通狼吞虎嚥後,一盤河豚已被吃了個精光。圍觀羣衆非常失望,沒想到,蘇軾並未少做點評。突然,蘇軾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讚道:“值得一死!”僅一句話,便贊出了河豚之味美,竟不惜以命相試,可見這位名士手藝極佳。

  圍觀的人聽到後都非常高興,連說:“蘇軾不但點評獨到,就連膽識也十分過人。”

  可惜,古代沒有保鮮措施,遠離河豚產地的人很難嚐到河豚。有許多聽說過河豚美味的文人並未嘗過此味,例如:汪曾祺、高陽,都是無緣吃到河豚的文士,汪曾祺甚至還大感遺憾:“我在江陰住了兩年,竟沒吃過一次河豚,不得不說這是人生一大憾事。”

  然而,河豚的毒性對人可不友好,古人早就明白這一點。

  例如《三都賦》裏對河豚就有這樣的註解:“鯸鮐魚狀,如蝌蚪,大者尺餘,腹下白,背上青黑,有黃紋,性有毒。”而《酉陽雜俎》裏又說:“河豚的肝和魚子均有毒。”而其他作品中也出現了“有遇毒者,往往殺人”以及“煮之不熟,食者必死”的說法。

  當然,這些早期的作品對河豚的毒性只是有些粗淺的認識,並不如明清時期人們對河豚的瞭解更詳細。比如:《本草綱目》裏對河豚毒的記載就有更深入的解釋:河豚的油脂會讓人舌頭髮麻;魚子會漲肚;而河豚的眼睛會讓人眼花。此外,李時珍還專門說道:“絕對不能吃河豚的魚子,曾將河豚魚子泡在水中試驗,一夜之間魚子就已芡實。”

  清朝的名醫王士雄徹底揭開了河豚劇毒之謎,這位名醫總結了前人的經驗,經親自嘗試後得出結論:“河豚的肝臟、魚子還有河豚血都不能吃,只要將這三個部分去除,然後,仔細清洗剩下的魚肉,就能去其毒性,方可安心食用。”

  那麼,古代人如果貪嘴吃河豚中毒怎麼辦?不同朝代有不同朝代的解法,每一種都莫衷一是,很難辯其真假。

  比如:前文我們說的那本《酉陽雜俎》就提供了這樣一個偏方:“取蘆根、糞清、甘蔗、橄欖四物榨汁,隨後,將其混合服用,有一定效果。”而元朝人則認爲:鴨血是解河豚毒的良方。而《輟耕錄》裏還有一個奇怪的祕方,就是:用槐花、胭脂搗成粉末,用水吞服,傳說有奇效。這些解毒的方子很多都缺乏科學理論,所以,並不可信。

  總而言之,面對這種口味絕佳的劇毒之物,即便大夥都知道吃河豚有生命危險,但是,嘗試者仍絡繹不絕,死在河豚上的古人數不勝數。

  或許是覺得爲了美食而放棄生命太不值,於是,有許多人站出來反對食用河豚,梅聖俞就是這樣的“反河豚主義者”,在《戒食河豚詩》裏梅聖俞如是說:“將河豚塞進嘴巴里,就像是將寶劍插到喉嚨裏一樣危險,大家都說河豚美味無比,誰又提起死在河豚下的人有多少呢?”

  范成大也是個典型的“反河豚主義者”,在他的《河豚嘆》中表明:“早晨想吃河豚魚子,還沒等到河豚煮熟就囫圇吞下,到了晚上睡着後長眠不起,已成了孤魂野鬼,爲了口舌之快放棄性命,這種死何足道哉?”

  即便“反河豚主義者”示威抗議,古代老饕們仍不悔改。

  清朝有個天津人曾寫道:“每到清明前後,河豚上市,前來一品其味的人絡繹不絕,人們都以效仿蘇東坡爲美談,將冒死吃河豚視作佳話。”還有清朝人楊光輔,將吃河豚而死比作“死在西施的懷抱裏”,將這種冒險精神刻畫地非常傳神。

  那麼,古人又是如何烹飪河豚的呢?

  宋朝人喜歡做“羹”,就是一種介於湯和燉菜之間的烹調方式。宋朝的河豚羹通常會配以荻芽,這種做法至今仍有老饕效仿,據說最爲鮮美。而明朝人口味較重,喜歡用紅燒、醬燜之法烹飪河豚。由於,這種做法滋味更豐富,所以,至今仍是河豚的主要做法。

  紅燒河豚起初由一“牙行”(古代市場中間人)李子寧發明,他的這一手紅燒河豚讓無數美食家爲之傾倒,一時間,明朝大廚紛紛效仿。想要做好“李氏河豚”,必須得準備一罈上好的黃醬,提前一年準備最上等的黃豆若干,但凡有顏色不對的或者品相不佳的黃豆都要篩除。

  之後,將這些豆子一粒粒地精挑細選,只要個大飽滿的黃豆,煮熟後加淮麥攪拌,撒上鹽後做成醬方,在太陽下暴曬數日,最後,塞進罈子裏壓實,將壇口密封。如此這般,第二年才能獲得一罈上好的黃醬,用以佐河豚之用。

  在烹調之前,還得盛來幾盆清澈的江水,用來漂洗廚具和烹飪河豚。一番繁瑣的準備後,這纔開始處理河豚,先將河豚的眼珠挖去,然後,刨開肚子取出魚子,最後,從河豚脊背下刀,將河豚身體裏的血液清洗乾淨,不能留一點血絲,這一步驟馬虎不得。

  接下來就是烹飪,將處理好的河豚剝皮,但卻不能將河豚皮丟掉,而是放在滾水裏汆燙,瞬間撈出用小鑷子挑去魚刺,然後,切成小塊。將切塊的河豚皮、肉、骨一併用豬油爆炒,最後,放進準備了一年的黃豆醬,燜鍋烹熟。

  其實,“李氏河豚”還有一個非常獨特的講究,那就是開鍋時不能直接掀開鍋蓋,必須得先拿一把傘蓋在鍋上,否則,鍋裏的蒸汽散發出來,有灰塵掉入鍋中,會加劇河豚的毒性,食者必死。當然,這只是古人的臆想罷了,毫無科學道理。

  都說,夾生的河豚有劇毒,那麼,古人是如何判斷河豚是否熟透呢?

  檢驗之法非常巧妙,就是用一根紙捻蘸些河豚上的汁水,如果,紙捻能被點燃,那麼,就說明河豚已熟透。這個方法看似荒謬,實則巧妙,如果,紙捻能被點燃,則說明河豚內的水分已盡數蒸發,剩下的汁水無非是一層油脂罷了,所以,纔會沾火就着。

  相傳,李子寧的這道“李氏河豚”一經推行,大夥紛紛慕名而來。李家每天都要烹煮好多條河豚待客,且沒出現過毒死人的情況。每年二月間是河豚上市的時候,來李家拜訪的賓客絡繹不絕,竟然,將去李子寧家吃河豚當作一年一度的盛宴。

  日本人也偏愛河豚,而且,有一套嚴格的河豚處理工序。

  相傳早在豐臣秀吉遠征高麗時,軍隊來到盛產河豚的下關,士兵們管不住嘴一通大吃,竟毒死了一大半。而二戰時期,日軍在遠征西澳時,也是因爲士兵貪食河豚而造成了極大的傷亡。後來,日本人在處理河豚時非常謹慎,每一個有資格烹飪河豚的廚師必先經過重重考試纔有資格上崗,有了“河豚執照”後纔有資格烹飪河豚。

  現今,一噸鮮河豚肉出口價高達3千多美元,在日本,每斤活河豚合人民幣40多元且供不應求。日本有關機構,甚至,爲了滿足日本人民對河豚的需求,多次與我國有關方面協商,希望從中國進口河魨魚。除鮮食外,它也可醃製、醃製成鹹幹品,食用更爲安全。醃製方法是:把洗淨之魚肉,加5——10%的鹽醃漬,半月後出曬,能更有效地破壞河豚毒素。

  前文我們說到的汪曾祺也是個大美食家,他生前曾說:“人的口味要寬一些,雜一些。”如此,才能吃遍東南西北酸甜苦辣,嚐到人間百味。可惜的是,汪曾祺一生無緣河豚,不得不說這是一大遺憾。

  蘇軾就屬於口味比較寬的美食家,對各種美食來者不拒。

  在被貶惠州時偶然吃到了牡蠣,覺得非常美味,便給他的弟弟寫了封信道:“千萬別讓朝中的大官知道,如果,讓他們聽說了牡蠣之味,恐怕會爭相南下。”看樣子蘇軾打算“獨吞”這一美味,竟像個小孩子一樣不願與他人分享。

  蘇軾先生將生平吃過的美味分做三六九等,而排在第一等的正是河豚。

  某年四月蘇軾在吃完新鮮荔枝後詩興大發,吟道:“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妨長作嶺南人。”這句詩被嶺南人傳作佳話,可是,大家都不知道其實蘇軾在寫下這首詩後還做了一段註解:“我嘗過荔枝後,感覺荔枝寬厚的口味堪稱一絕,水果中沒有能與之相比者。只有淮江的瑤柱,和河豚有這種美味。”

  一個大美食家在嘗過果中珍品後,仍對河豚和乾貝念念不忘,這種“吃着碗裏瞧着鍋裏”的老饕,對美食之道的追求已臻化境。可以說,相比於歷史上其他文豪,蘇軾無疑是最有口福的。

  古往今來,隨着生態環境的變遷,淮河、黃河的河道及入海口多次改變。黃河故道還遺留在江蘇漣水等地,江蘇的洪澤、淮陰、淮安、金湖、阜寧皆位於淮河下游,但是,人們在黃河、淮河中再也沒有見到過河豚。據筆者查閱資料,現黃河流域和淮河兩岸,根本就不認識河豚,也不會食用河豚。

  參考資料:

  【《水產品衛生管理辦法》、《示兒篇》、《三都賦》、《本草綱目》、《酉陽雜俎》、《輟耕錄》、《戒食河豚詩》、《河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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