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圓瑛大師的禪學思想(方興)

  在紀念圓瑛大師圓寂四十週年(1953—1993)之際,我披讀了《圓瑛法匯》、《圓瑛大師年譜》等書,發現大師乃當代傑出的禪師。現就其禪學思想,分十千方面介紹如下:

  一、兩次開悟入聖位

  大師於1898年(二十一歲),於閩到常州天寧寺,依冶開和尚學習禪功,參「什麼是我本來面目。的話頭。放下一切思想,提起一段疑情。連參三年,誓見自己本來面目,了明生死大事。至1901年(二十四歲),在禪七之中,專功參究,乃至飲食不知其味,一切時處,心光皆照一句話頭。至第十日下午,二枝香止靜後,參究得力,定境現前,身心廓然,即說偈曰:

  狂心歇處幻身融 內外根塵色即空

  洞徹靈明無掛礙 千差萬別一時通

  頓覺定境法樂,非語言所能形容。一動喜心,定境即失。後於別枝香時,欲求定境再現,皆不可得。禪七考功時,即將斯事陳白冶公和尚。

  冶公問:汝以後有求定境復現否?

  師對曰:有

  冶公曰:切不可求,若求則魔得其便,汝將為魔眷矣。

  師問曰:此之定境好否?

  冶公曰:不作聖證之心,名善境界。

  若作聖解,即受羣邪。此不過用心得力,暫得輕安,從此進修,不著不求,證悟有望。

  1905年(二十八歲),參浙江寧波天童寺寄禪和尚,亦在冬月禪七之中,勇猛精進,生死心切,於第八日晚,定境復現,頓時身心俱空,湛寂圓明。口說偈曰:

  山窮水盡轉身來 迫得金剛正眼開

  始知到家無一事 涅槃生死絕安排

  這次定境的喜樂,更勝於前。自此閱讀一切經論,無不明瞭。深信宗門,有如此奇特事在。

  大師十年學禪,兩次開悟,成就可謂巨大。但第一次開悟,是定境現前,心身俱空的境界,還有「無掛礙」、「一時通」所得,尚未到家。第二次開悟,可謂大徹大悟,「轉身來」,「正眼開」,都說明大師此時已從凡入聖。如果說第一次開悟是量,第二次開悟就是質變了。這一從凡入主的變化是什麼?六師用「無一事」和「絕安排」來回答,真是過來人語。可見他已從「無掛礙」和「一時通」的有所得,飛躍到「無一事」和「絕安排」的無所得。無所得而無所不得,因此大開本具之慧解,凡未明之經旨,一覽瞭然,遂成一代通宗通教之巨匠。

  禪者所追求的目標是開悟,所謂一念相應,便成正覺。悟是一種直覺,與一般所謂知識不同。知識有能知與所知的對立,悟無能悟與所悟之差異。禪師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來形容開悟。水的冷暖,必須自己親自喝一口,才能用直覺感到它足冷還是暖。在直覺中,你的感覺與水的冷暖合一,不分能感與所感。開悟亦是如此,是智與理冥,神與境會的默契。所以說悟前無道可修,悟後也無佛可成。如一僧問黃櫱:今正悟時,佛在何處?櫱曰:問從何來,覺從何起?語默動靜,一切聲色,儘是佛事,何處覓佛?(《古尊宿語錄》卷三)非但無佛可成,且亦無悟可得。「對迷說悟,本既無迷,悟亦不立」(馬祖語,見《古尊宿浯錄》卷一)。此即禪師證悟境界,所謂得無所得,亦稱究竟無得。

  二、不許擬議與思量

  禪宗不立文字,凡屬擬議與思量皆為思維範疇,都是禪之大敵。禪是不許擬議與思量的第一義諦。黃櫱說:「為有貪瞋癡,即立戒定慧。木無煩惱,焉用菩提?故祖師雲:佛說一切法,爲除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古尊宿語錄》卷三)圓瑛大師於1929年4月,在寧波七塔報恩禪寺進院時說:「今離一吼堂(接待寺方丈室名),宋住七塔寺?奸與諸同參,舉揚第一義。若論此事。須向山僧未進院以前,薦取始得。若至升座拈香,早已落二落三,更待搖脣鼓舌,何上白三萬裏?古德雲,妙高頂上,從來不許商量,第二峯頭,諸祖略容會話」(見《住持禪宗語錄》)在這裡大師一連拈出兩則公案,—、僧間法眼文益禪師雲:「如何是第一義」?師答雲:「我向爾道、是第二義」。二、佛果禪師升座,焦山和尚白槌雲:「法筵龍象眾,當觀第一義」。師雲:「適來未升座,第一義本已現成,如今槌下分疏,知他是第幾義也」。第一義不許思量與擬議。禪師認為思而知,慮而得者,那是鬼家的活計,與禪毫無交涉。因此當行者問禪師「什麼是祖師西來意」?「什麼是佛法大意」? 「萬法歸一,一川何處」等問題時,非但得不到答案,往往還要捱打。禪宗語錄中,記有大量「僧擬議,師便打」,或「僧擬議,師便喝」的句式,說明第一義諦不可說。此說木於《金剛經》,「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若有法如來可說,即為謗佛」。試問:若有所說,即為澇佛;若無所說,三藏十二分軟,從何而出?從表面上看,有說無說,俱背佛法,真叫人左右為難。從禪師的立場來說,其實一點兒也不難。山僧末進院以前,第一義諦本自現成。所謂「色聲浩浩地,佛法祗如是,擬議與思量,白雲千萬裏」。

  笫一義既是不可說,人們如何得知它是第一義呢?大師於1932年10月在天童寺上堂說法說:「第一義乃諸佛之本源,眾生之慧命,爲天地根,為萬物母。世出世間,——切諸法,莫不以此為體。唯其真休之玄妙,目不能睹其形,耳不能聞其聲。非口所宣,非心所測。須從一念末生之前,薦取始得」(《住持禪宗語錄》)。大師認為第一義諦,是世出世間,一切諸體,共同之體,在哲學上,這個共同主體,被稱為有一個公共世界的客觀唯心主義。眾生、諸佛、天地,萬物等等,都依此公共世界而存在。公共世界的客體是個什麼樣子?黃櫱希運禪師說:「諸佛與一大眾生,唯是一心,更無別法。此心無始已來,不曾生不曾滅,不青不黃,無形無相,不屬有無,不計新舊,非長非短,非大非小,超過一切限量名言,蹤跡對待。當體即是,動念即乖。猶如虛空,無邊無際,不可測度」(《古尊宿語錄》卷三)。若於意下思量籌度第一義諦,轉覺相背,盡未來際,不得相應。所以洞山良價禪師說:「擬將心意學玄宗,大似西行卻向東」。禪者要想認識第一義諦,直須離卻心意識,向冷秋秋地枯木寒灰處,參宄一番。大死之後,方得大活。忽然冷灰豆爆,枯木開花,始信禪宗有這般奇特事在。

  三、平地無風自起波

  既然涅槃生死絕安排,當然也就無道可修。黃櫱希運禪師將修道者喻為尋聲逐響人,虛生浪死漢。如人在山頭上大喊一聲,聽到山谷裏的聲音,便急忙下山去尋聲音。待尋不到時,在山下又大喊一聲,結果又是漫山回應,復返回山上尋音,無有所得。如此山上山下,尋來尋去,了無終期,只是在生死道上打轉轉。對此,1933年,大師於天童解夏升座時說:

  「九旬禁足事如何 平地無風自起波

  若了寸絲原不掛 大家好唱太平歌

  諸上座,盡大地是個禪堂,無處不可安身辦道。只要一念不生,身心自可安居。

  平等無際,何必剋期立限,好肉剜瘡」!(《住持禪宗語錄》)

  道不厲修,修屬有為生滅之法,修成還滅,黃櫱希運禪師說: 「設使恆沙劫數,修六度萬行,得佛菩提,亦非究竟。何以故?厲因緣造作故,因緣若盡,還歸無常」(《古尊宿語錄》卷三)。因為有修之修是一種行,行即是佛法中生死輪迴的根木因。造因即須受報。故黃櫱希運禪師又云:「如未會無心,著相皆屬魔業,乃至作凈土佛事,並皆成業。如求作佛,乃名佛障,障汝心故,被因果管束,去住無自由分。所以;提等法,本不是有。如來所說,皆是化人,猶如黃葉力金錢,權止小兒啼。故實無有法,名阿耨菩提。如今即會此意,何用區區?但隨緣消舊業,更莫造新殃」(《古尊宿語錄》卷三)。不造新業,即是無修,此之無修,是為真修。基於這一觀點,大師於天童解夏升座時,喝斥九旬禁足的結夏安居者,是平地無風自起波,是好肉剜瘡。意謂天下木無辜,何必庸人自擾之。若能息心忘慮,一塵不染,則處處儘是華藏世界,人人都是古佛現身。當下即是,何須徒勞辛辛苦。進什麼禪堂,搞什麼剋期立限,大錯恃錯。

  因此,大師提出: 「從外來者,不是家珍。一一須了從自心流出,方可蓋天蓋地去也」。依此看來,如要發明已躬大事,一功不如一靜,道不遠人,轉求轉遠。但能息慮忘緣,澄心默照,自有冷灰爆豆。但必須指出,這裡說的不造新業,並不是叫人什麼都不做,當個懶漢,而是叫人做任何事,都要離相妄念,無滯無求,馬祖道一禪師說:「自性本來具足,但於善悲事上不滯,喚作修道人。取善取惡,觀空入定,即屬造作。更若向外馳求,轉疏轉遠」。 (《古尊宿語錄》卷一)。黃櫱希運禪師說:「學道人若欲成佛,一切佛法,總不用學。唯學無求無著。無求即心不生,無著即心不滅,不生不滅,即是如來」。 (《古尊宿語錄》卷三)。二位禪師的話告訴人們,「求」與「著」即是新業。做任何事情(隨緣),若能無求無著,即是不造新殃。不造新殃,即不被因果管束,才能是一位自在人。

  四、到家原來無一事

  道不屬修,亦無可證。黃櫱希運禪師說: 「學般若人,不見一法可得,絕意三乘,唯一真實,不可證得。謂我能證能得,皆是增上慢人。法華會上拂衣而去者,皆斯徒也。故佛言我於菩提實無所得。默契而已」(《古尊宿語錄》卷三)。圓瑛六師對此發揮、頗多精闢之言。如他於1934年在天童寺浴佛時說:「金佛不度爐,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內裏坐。體性如金剛,歷劫不變壞。此佛人人本具,個個不無,怎奈埋沒在五蘊身中,迷不自覺。匪特世人如是許多學道之士,亦皆心外求佛,求即不得,得亦非真。即如所見,巍巍黃全桕,晃晃白玉毫,無非眼中有翳,空時花紅。故《金剛經》說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凡以色見聲求,皆名邪道,且道何者是真佛?靈光常獨耀。回脫於根塵,一念如不生,便見如如佛」(《住持禪宗語錄》)大師認為一切眾生都有真佛內裏坐,所以修是無修之修,證是無證之證。欲想離心之外,別求什麼佛,恰似騎驢覓驢,求即不得,得亦非真。對此,臨濟義玄大師說得十分透徹。「如今學者不得,病在甚處?病在不自信處。你如自信刁二及,即便茫茫地徇一切境轉,被他萬境回換,不得自由。你如能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佛祖不別。你欲得識祖、佛麼?只你面前聽法底是」(《臨濟錄、示眾》)。禪師們以佛眼看一切人,人人都是佛、只是這尊佛埋在五蘊山內,沒於見聞覺知分別心中,迷不自覺。如果能根生脫離,狂心即歇,這尊古佛?如大日輪升於虛主,照天鑒天,十方世界,更無障礙。因之臨濟說,你如自信得及,息得念念馳求心,便與袒,佛不別。所謂「信得及」,就是要人們絕對相信自己是一尊佛(黃櫱稱為本源清凈佛),且具有如來一切智慧德相。如果我們對此能「信得及」,能「直下承當」,不會以佛更求於佛。即舍卻自佛別求他佛;或舍卻本佛別求新佛。據此,圓瑛大師引證《金剛經》說: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以色見聲求,皆為邪道。眾所周知,三十二相屬於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八十種好屬於色,如以色見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佛與眾生,本無差別。為什麼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會產生出對立呢?皆是眾生虛妄分別的結果。才作佛見,便被佛障,作眾生見,被眾生障。總之,人們的頭腦中,有作凡作聖,作凈作染等見。盡成其障,障住了我入之本源清凈佛。又凡有所作,都是有為生滅法。以生滅法求不生不滅的佛道,何異蒸沙成飯?因此欲想成佛,直須無學。無凡無聖,無垢無凈,無大無小,無漏無力,不起諸見,無一法可得,不被法障,始得名出世佛。圓瑛大師於天童開悟時說:「始知到家無一事,涅槃生死絕安排」。道破禪宗之證,是無證之證,他在天童解七時說:「諸上座,剋期取證,四七功因,且道證個什麼?若道有證,未離我相。《圓覺經》雲:云何我相?一切眾生,心所證者」。如說無證,一番法事,豈同虛設?如向這裡檢點得出,不防依舊生涯,隨緣度日」(《住持禪宗語錄》)。所謂無證之證,除了依舊生涯,隨緣度日外,最最重要的是「無一法可得」。現在提出兩個問題,作為本節的結束語。

  l、問:如說有佛可成,如來智慧德相,一切眾生本自具足,還成個什麼?加說無佛可成,云何釋迦牟尼佛於菩提下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圓瑛大師對這一問題的答案:成與不成二俱錯 十界凡聖同一覺

  2、問:染污的垢念不可有,不染污的凈念為什麼也不應有?

  答:如人眼睛內,一物不可有。金屑雖為貴,在眼亦為病。

  五、日用平常本現成

  禪既不屬修證,一切本自現成,禪者何以自處?答案:禪在日用中。圓瑛大師於天童禪七上堂說:古德雲:盡大地是個禪堂,則汝二六時中,穿衣喫飯,掉臂舉手,揚眉瞬目,無一不是本地風光,禪中生活。何以昏昏昧昧,不覺不知,當面錯過!卓杖雲:日用平常本現成,飢來喫飯困來眠。於除夕升座又說: 「晝喫三餐,夜眠七尺,作個無力閑道人,悟徹本來真面目」(《住持禪宗語錄》)。從凡入聖,聖人所作的事,也就是平常人所作的事。聖人的生活,無異於平常人的生活。百丈懷海禪師說:「未悟未解時名貪,悟了喚作佛慧。故云不異舊時人,只異舊時行履處」。(《古尊宿語錄》卷一)。對這個道理的闡明,龐蘊居士偈說:「神通並妙用,擔水及砍柴」。同樣的擔水及砍柴,平常人做之,只是擔水,砍柴;聖人做之,即是神通妙用。為什麼幾天與聖人同做一件事,其結果卻這麼懸殊呢?因為壬人雖做平常人所做之事,但心如虛空,不滯留一物,亦無虛空之相。故魏府華嚴長老說:佛法事在日用處,在你行住坐臥處,喫茶喫飯處,言語相間處。所作所力,舉心動念,又卻不是也。會麼?若會得即今是無礙自在人,如也未會,則是個擔枷帶鎖重罪之人。這裡清楚說明凡夫的毛病是出在舉心動念處。如能無念,便與佛同。無心,又稱無念。念念不住,即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間斷。念念時中,於一切法無住。一念如住,念念即住,名為系縛。於一切處,念念即住,名無系縛。所以惠能讀《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豁然大悟。惠能的無住,並非百物不思,而是於諸境上心不染,於諸法上念念不住。所謂「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壇經》)。不同於聲聞人修空住空,被空縛;修定住定,被定縛;修靜住靜,被靜縛,修寂住寂,被寂縛。圓瑛大師在天童起七時說:「鍛凡煉聖無他術,但歇心頭一點狂」(《住持禪宗語錄》?。可訛抓住無唸的實質。「一點狂」三個字、將分別妄念刻畫得淋漓盡致。我們對這「一點狂」既要漠視它,又要重視它。漠視它,因妄念無體,妄念無處,喻如陽煙。當下了不可得,何須愁它慮它。重視它,因差之毫釐,謬之千里,這「一點犴」能夥眾生沉沒六道,無有出期。如何歇卻「一點狂」?現拈出二位禪師的生活經驗,供讀者參去。

  1、黃櫱希運禪師說:「但終日喫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路,未曾踏著一片地。與麼時,無人我等相。終日不離一切事。不被諸境惑,方名自在人(《古尊宿語錄》卷三)

  2、三門匡真說:「終門說事,未曾掛著脣齒,未曾道著一字;終日穿衣喫飯,未曾觸著一粒米,掛著—縷絲(÷古尊市語錄》卷十五)。

  六、六根門頭佛放光

  佛在那裡?在西天,靈山嗎,統統不是。圓瑛大師於天童八月上堂時說:「昔日有僧問善知識如何是佛?答曰;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曰嗅,在舌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悟之者為佛性,迷者喚作精魂。迷悟雖有二名,這個何嘗差異。今者迷悟都不問,且道如何是佛性?以杖打圓相雲:看!在汝眼根門頭,現在放光動地,只要直下承當,切忌思量擬議」(《住持禪宗語錄》)。這一著名禪語,出自《臨濟語錄》。臨濟上堂雲:「赤肉團上有一位無真人,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未證據者看看。時有僧出問:如何是無位真人?師下禪牀,把住雲:道!道!其僧擬議,師託開雲: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禪師認為我們心中有大光明藏,其光從六根門頭放出。於六塵境界,不憎不愛,平等普照,無所分別,六塵本來不惡,六根法爾清凈。都以六識攀緣,妄生分別,自相渾濁,妄生執著,自相纏縛。致使人雖終日處大光明藏,不異昏衢長夜。若能不落擬議思量,則終日見色,無非佛色,終日聞聲,無非佛聲。諸根門頭,所有光明,相互交映,不雜不亂。其光交羅,如寶珠網。

  臨濟這一禪語,源出於《楞嚴經》,昔日釋尊在楞嚴會上,告阿難說: 「汝今欲知,生死輪迴,惟汝六根,更非他物。汝復欲知,安樂解脫,寂靜妙常,亦汝六根,更非他物。阿難不解其義,佛告之曰:知見立知,是無明本。知見無見,斯即涅槃,無漏真凈」。根據這一聖言量,古來宗門祖師,多從六根門頭接引學人。掣拳豎指,令向眼根處薦取。振威一喝,今向耳根處薦取。木樨香否?令向鼻根能嗅處薦取。這個滋味如何?令向舌根能嘗處薦取。當頭一棒,令向身根痛覺處薦取。不思善,不思惡,令向意根正這:麼處薦取。由此可知,我們的見聞覺知,即如來藏,妙真如性。

  七、大道分明在目前

  圓瑛大師於天童春季說法雲: 「六塵不惡,還同正覺,頭頭是道,法法皆真。迷者則心隨境轉,觸途成滯;悟者則妙能轉物,左右逢源。耳得之以為聲,目得之而成色。不假安排,當處顯現。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昔有一尼不明西來祖意,發心參究,一日忽睹春景,豁然悟道。乃說偈日:

  終日覓春不見春 芒鞋踏破嶺頭雲

  歸來笑問梅花月 春在枝頭已十分

  如此看來,道不遠人,貴在自己薦得。就佛法言之,真諦不離俗諦,實相不離萬象,出世不離世間。古人有見桃花而悟道,有聞鶯聲而明經。《法華經》說:「治世語言,資生事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西來祖意何須覓,百草頭邊儘是禪」(《住持禪宗語錄》)。可惜禪者大都不會此中奧祕。大師無限慨嘆地說:「世人只識春光好,不知春光便是道」。所以南阡北陌,任意遨遊,忙忙碌碌,一生空費草鞋錢。對此錯過者,不獨世人如此,即是宗門之下,因之悟道,對境明心,不錯過者,實屬無幾。如何才能薦得?道源不遠,性海非遙,但向已求,莫從他覓。八萬法門,同歸方寸,恆沙功德,總在心源。只須二六時中,唸佛觀心。善識此心原是佛,聖凡男女悉皆如。所謂「大道非別物,真如只自心,何須旁邊覓,但向已躬得」。大師認為一心法門是世出世間無量諸法的總持法門。昔日釋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示這一法。菩提達摩航海西來,傳佛心印,傳這一法,此一法本來無名,亦無形相,口欲談而詞喪,心欲緣而慮亡。故釋尊不落言詮,祖師不立文字。對此一心,言前薦取,猶落數量,句後承當,白雲萬裏。須向頂門上,豁開一隻眼,方可窺天監地。

  八、楞嚴大定通消息

  圓瑛大師一生學《楞嚴》、講《楞嚴》、注《楞嚴》,辦楞嚴學院,自稱楞嚴座主,人譽為《楞嚴》獨步,因此他的禪學思想受到《楞嚴經》的影響很深,如其《住持禪宗語錄》一書裏,引文《楞嚴》的有十餘處。在其代表著《楞嚴經講義》中,時用禪宗公案解釋經文。大師主席天童禪寺時,每夏都開講《楞嚴經》。如他在1933年夏開講《楞嚴經》時說:「今日宏開大法筵。無非一段大因緣。欲知佛頂楞嚴定,性具天真自然。不藉徒勞修證,豈關強制工夫。縱任萬境紛然,究竟一真不動。即使此身去來運轉,其體亦不曾動著纖毫,悟此者始知楞嚴大定,人人木具,生滅身中,自有不生滅性」(《住持禪宗語錄》)。楞嚴大定人特徵有二:一、用根不用識:用識則以生滅心為本修因,而求得不生不滅的佛果,無有是處。用根則依不生滅,圓湛性成,果地修證。經雲:若棄生滅,守於真寂,常光現前,根塵識心,應時銷落。二、稱性不著相,著相之修為事相染修,著相之證為心外取法。稱性之修乃如幻燻修,入三摩地。但向一門深入,而得六根解脫,是為修即無修。稱性之證,生滅既滅,寂滅現前,乃發明本有之家珍,是為證即無證。此之定體,不但獨取自心不動,乃統萬法悉皆如如不動。如經雲:常住妙明,不動周圓。故將楞嚴大定,意譯為「一切事究竟堅固」之定。以修此定,即於現前所有一切事相,山河大地,森羅萬象,依正二報,染凈諸法,以始覺妙智照察,深知事依理起,全事入理;相從性生,全相即性。所有一切差別事相諸法,當下即是平等理性。此性即是真如本心,實相妙理。堅固常住,本不生滅,亦不動搖。故此定與常途之定不同,常途之定,有入、住、出三個階段。入之則有,出之則無。住定之時,必以靜而礙動;出定須臾,必以動而礙靜。此之大定,動靜一如,宛如日月經天而不周,江河竟注而不流。即是《楞嚴經》說的飛光親驗,雙離動靜的道理。

  古往今來,諸修行者,不能得成無上菩提,乃至別成聲聞、緣覺,甚至成了外道,皆由不知楞嚴大定,用攀緣心,緣所緣境,厭妄趨真錯亂修習。妄認四大和合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此之身心,如空中花,生無來處,剎那即滅;滅無去處,如幻如化。依攀緣心起修,產生的惡果有:凡夫起於貪著,攀緣於三界六塵之緣,或生天道,或成魔王魔屬,則為分段生死根本。二乘起於厭惡,攀緣真諦涅槃,灰身泯智,墮無為坑。菩薩雙舍二邊,攀緣但中理性、則為變易生死根本,這三種人,都以生滅心為本修因,則得到的果位,自然是三種生死根本。佛的圓滿菩提果位,是不生不滅的。欲想得成無上菩提,必須依此不生不滅,常住真心;性凈明體,楞嚴大定為本修因,才能因賅果海,果徹因源,圓成佛的果位。

  九、豈知無念亦為多

  大師於《勸修唸佛法門》中說:「餘曾夢見極樂世界,彌陀慈尊,並聞說法。勸我當自行化他,修持凈業。故從三十六歲(1913年)後,禪凈雙修。每當傳授三皈依,或講經法會,力勸大家發心念佛,求生凈土。告曰:修行以唸佛為穩當。應以持名唸佛為正行,廣修眾善為助行」。大師在這裡向人們說了一席夢話,告訴大家他由禪轉凈,乃是宴坐水月道場,大做夢中佛事。如謂不然,請看他於1947年寫 的《—七十口占》

  行年七十老頭陀 滿眼風光會也麼

  萬法皆空忘物我 對絲不掛泯機梭

  穿衣喫飯西來意 瞬目揚眉一笑過

  任運隨緣消歲月 瞭然無佛亦無魔

  再看他於1952年5月寫的《七十五歲回顧學修歷程》一詩:

  禪凈雙修四十年 了知凈土即深禪

  有人問我其中意 雲在青山月在天

  這兩首詩清楚告訴人們,大師習禪老而彌勤,什麼「一吼」、「三求」,那都是接引頓根人的方便說法。故《法華經》說:「唯有…『乘道,餘二則非真」。實際上凈土法門是禪師們修禪時繫心於佛的一『種方法。如道信(580—651)禪師的一行三昧,即是於空聞處,舍諸亂意,繫心一佛,專稱名字。隨佛方所,端身正向,能於一佛念念相續。即一念中,能具過去、現在、未來諸佛。圓瑛大師繼承了禪宗這一傳統,提倡繫念於佛的凈土法門。如他在1940年於上海圓明講堂舉行的彌陀法會圓滿上堂時說;「諸上座: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其土有佛號阿彌陀。當知我人心性,本自豎窮橫遍。即極樂之依正莊嚴,亦非心外別有。故修凈業者,以即佛之心,念即心之佛。不住有念,不落無念,有無雙遣,會歸中道。雖屬持名之行,可達實相之理。如雲:忽然起念念彌陀、平地無風自起波,念念歸消無念處,豈知無念亦為多。如向這裡見得親切,自可不離娑婆,誕登極樂,生則決定生,去則實不去矣」(《住持禪宗語錄》)。依此中道理性唸佛,終日唸佛,終日無佛可念,終日無念,終日念念唸佛。如信其有,則能念之心了不可得,所念之佛離相絕名,如言其無,則能念之心靈靈不昧,所念之佛歷歷分明。如是念佛,空有不立,有無相泯,心佛一如。初學入門,不防以一句有念之佛號,擯除一切妄念散心,即心契除契,以毒攻毒之理也,待到一念不起(一心不亂),即十八界空,不待往生,即身便是菩提佛果,即心便是靈智,如有所住,即身為死屍,亦云守死屍魂。如雲,一句彌陀五十年,分明掘地討青天,而今得個真消息,夜半鐘聲到客船。

  十、自性無染清凈戒

  圓瑛大師先後住持寧波接待寺、永寧寺、七塔寺、天童寺、泉州開元寺,福州大雪峯崇聖寺、法海寺、鼓山湧泉寺、瑞峯林陽寺,檳城極樂寺。在任期間,每年傳授戒法一次,先後共傳戒達數十次之多,戒子遍天下,堪稱一代律師。戒為修行之根本,亦為成佛之初基。由戒方能生定慧,定慧具足證菩提。過去一切諸佛,無不依定起修而成正覺。涅槃會上,阿那律尊者,要阿難問佛,如來滅後,我等依誰為師?佛答:波羅提木叉,是汝等大師。戒能引導眾生出離生死。戒爲大寶炬,能破眾生諸癡暗;戒為大慈航,能度眾生出離生死。

  圓瑛大師傳授的戒法是自性戒,又名金剛寶戒。1931年冬他在天童傳戒上堂時說:「諸上座:欲知佛性義,當觀時節因緣,時節若至,其理自彰。佛性者,人人本具,個個不無。任從男女老幼,娟飛蠕動,莫不皆然。良由最初一念妄動,迷真起妄,將佛性埋沒在五蘊山中,不得顯現。必須心中真如內燻之因,宣揚戒法,外燻之緣。因緣具足,發啟信心,厭生死苦,求涅槃樂,持戒修行,功德滿足,佛性方得出纏。故經雲,佛子受佛戒,即入諸佛位,卓杖雲:

  一、念不生自性戒,清凈無染無掛礙。

  曠大劫來恆如是,戒光普照塵沙界(《住持禪宗語錄》)。

  圓瑛大師的自性戒有以下的特徵:

  1、戒是唯心之戒,心是即戒之心,心戒雖有二名,其體是一。自性清凈,絕言絕慮,如能如是會得,即得無上光明金剛寶戒,此之金剛寶戒,不可以心求,不可以身求。即無所求,亦無所得。至於那些開遮持犯的有相戒,正如《楞嚴經》說的那樣,以所知心,測度如來無上菩提,用世語言,入佛知見。如以手掌,撮摩虛空,只益自勞。虛空云何隨汝執捉?

  2、一念不生,善惡都沒思量,心空境寂,自性戒光,普照恆沙世界。故說一念如不生,禪戒兩具足。一念未動之前,本來寸絲不掛,覓心尚不可得。一念既動、染凈收分。世出世法,從茲建立。當知聖凡,只;只在一轉念間,前念迷則為凡,後念覺則無聖。凡聖雖有二名,究竟本無二致,猶如覆掌翻掌,原是一掌。故云:戒是成佛本,心為眾戒基,若明自性戒,何犯復何持。

  3、禪與戒同以一心為基礎,因此二者的關係是非一非二。戒即無上禪,禪為根本戒。若道是二,未免兩歧,如道是一、未免{尼侗。圓瑛大師於鼓山湧泉寺戒期上堂說: 「清凈妙戒體,不出於一心。一心不動轉,眾戒自圓成」(《住持禪宗語錄》)。

  4、此之自性戒,是——切戒法中,上品凈戒,它是無持無犯,無修無證。圓瑛大師說:「一心湛寂自性戒,不垢不染本真常,三聚五篇皆具足,只於直下要承當」。又說:世出世間法:不出於一心。這段無生曲,:千古唱至今」(《住持禪宗語錄》)。

  如上所述,圓瑛大師是以禪宗的觀點解釋戒學,並把其納入禪宗的軌道上來。於此出發,他不僅主張無持無犯,甚至認為也用不著受戒。如他在南洋檳城極樂寺戒期上堂說;臨濟說有一無位真人,在汝諸人。六根門頭,放光動地。今者其餘都不問,且道無位真人還受戒嗎?卓杖雲:無位真人真面目,本然清凈非他物,無形無相無垢染,即是自性天真佛。表面看來是取消戒法,實際上這是無相的上品凈戒,不生不滅的光明金剛寶戒。唯有這一戒法,才能把人們接通佛道。因為金剛寶戒,為一切眾生的佛性種子。人人本有,從來不失,又何用再求呢?圓瑛大師戒學思想,在古今的禪師中,無有能望其項背者。他是中國佛教史上將戒學推上禪學高峯的第一人,使戒學進一步中國化,極大的豐富了戒學思想,歷史意義十分重大。

  綜上所述,可以清楚看出,圓瑛大師一生講教、傳戒、弘揚凈土,其目的是藉此三片瓦子敲開禪宗的大門。所謂無二亦無三,唯有一佛乘,其用心可謂良苦。但對他的面目,到底是一位禪師,還是法師、律師,或凈土大師,使人難以辨認,筆者在本文中就十個方面論證他是一位傑出的禪師。因其一『生說法,不論是橫說豎說,或是塵說剎說,都是萬變不離其宗,·大講心地法門。甚至在其晚年,還沉痛地自責供職叢林,重興道場,辦理慈善,主持佛教會務,以致延誤禪功。在其彌留之際,囑咐明暢法師,立即降其送回天童禪寺,以驗證其開悟時的禪語:「始知到家無一事,涅槃生死絕安排」。這些實事,都足以說明大師之道是一以貫之。

  作者簡介

  方興,上海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研究員,上海佛學院副院長,閩南佛學院教授,研究生部導師《圓瑛大師年譜}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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