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止戰文”的文化意義

魏晉南北朝時期,不同政權之間爲了各自的利益,發動過的戰爭難以計數,於是產生了大量的論戰文章。從文章寫作目的來分,論戰文可分爲“勸戰文”和“止戰文”。其中的止戰,一種是以罷戰爲目的的止戰;另一種則是根據戰略需要而採取的暫時緩戰和戰略撤退。士人止戰雖多就戰爭形勢而論,但仍蘊含着豐富的民本思想、史鑑意識和地域觀念,具有深刻的文化意義。

深刻的民本思想

民本思想是我國古代先賢治政的核心思想之一,也深刻地影響士人的戰爭觀念。

建安四年(199),官渡之戰前夕,沮授《諫南師》曰:“師出歷年,百姓疲敝,倉庫無積,未可動也。宜務農息民,先遣使獻捷天子。”(《資治通鑑》卷六三) 是時

魏晉南北朝“止戰文”的文化意義

,袁紹依仗袁氏四世三公的地位,又消滅了公孫瓚這一強敵,更加傲視一切。而此時曹操已先後平定了北方的其他割據勢力,袁、曹已成水火不容之勢。於是袁紹決心攻打曹操。因爲連年徵戰,民生凋敝,糧食短缺,沮授認爲,應該先與民生息,取得民衆支持;“遣使獻捷天子”,佔據輿論優勢,不得已再採取戰爭的手段。可見,民本思想是沮授考慮戰爭能否取勝的出發點。結果,袁紹一意孤行,發動了官渡之戰,兵敗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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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黃初五年(224),曹丕準備伐吳,

魏晉南北朝“止戰文”的文化意義

辛毗諫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今日之計,莫若修范蠡之養民,法管仲之寄政,則充國之屯田,明仲尼之懷遠;十年之中,強壯未老,童齔勝戰,兆民知義,將士思奮,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三國志》卷二十五)辛毗認爲,國家新定,國力不足,不宜舉兵伐吳。應該屯田養民,修德懷遠,使百姓知禮義,將士思報國,然後圖之,則一舉而定,其中也滲透着濃厚的民本思想。

不惟中原士人止戰以民本爲先,蜀、吳亦復如此。如吳主孫皓用諸將之謀,屢次派兵侵擾晉國邊境,陸抗上《戒動師旅疏》曰:“誠宜暫息進取小規,以畜士民之力,觀釁伺隙,庶無悔吝。”(《三國志》卷五十八)陸抗針對吳國頻動師旅的狀況,指出當務之急應致力於富國強兵,發展農業,蓄養民力,仁德施於百姓,一旦時機允許,則可制勝。如果“窮兵黷武”,耗費數以萬計,士卒傷亡,而敵寇並無衰損,必然造成國家凋敝,其論述着眼點亦在民本。

可見,部分止戰文並非要從根本上消滅戰爭,而是從更爲長遠的戰略眼光,強調休養生息、德澤百姓對於牢固國家根本的重要性——唯有國力強盛,根基穩固,纔是制敵取勝的法寶。

自覺的史鑑意識

“以史爲鑑”,對於中國文人而言,既是一種認知方式,也是一種話語方式。其前提是對歷史規律、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理性認同,本質是將歷史與現實聯繫起來,具體分析其間的原因與邏輯關係,形式則是對事實進行比附歸類,並從過去的經驗中找到解決當下問題的辦法。

魏晉南北朝“止戰文”的文化意義

曹丕禪漢自立以後,孫權曾言遣子孫登入侍魏主,以示臣服,然而其子並未入魏。魏主責其不臣於魏,於黃初五年欲舉兵伐吳。王朗作《諫東徵疏》曰:“昔南越守善,嬰齊入侍,遂爲冢嗣,還君其國。康居驕黠,情不副辭,都護奏議,以爲宜遣侍子,以黜無禮。且吳濞之禍,萌於子入;隗囂之叛,亦不顧子。往者聞權有遣子之言而未至,今六軍戒嚴,臣恐輿人未暢聖旨,當謂國家慍於登之逋留,是以爲之興師。”(《三國志》卷十三)

歷史上,南越王胡臣服於漢,遣其子嬰齊,入侍宿衛,胡卒而子嗣位。康居王遣子侍漢,然自以絕遠,驕慢不與諸國相通,都護郭舜上言:歸其侍子。吳濞也曾遣子入朝,侍奉太子,爲太子所殺而心生怨望,終至叛亂。隗囂遣長子恂,入侍漢室,終舉兵反叛,不顧其子。

王朗以歷史事實說明,遣子入侍皇室,或出於忠心,或出於無奈;或因子入侍而產生禍亂,或背叛朝廷而不顧其子。其子之入侍與否,實際上與是否臣服並無直接關係。若因孫登未入侍魏主而舉兵,舉兵之際,孫登至魏則不足慶,不至魏則輿論不利。所以王朗認爲,應該外揚國威,內盛國力,襟懷淡定深廣,則其氣勢不可動搖,其計謀難以度量。援史以論今,使其說理充滿不可辯駁的說服力。

融通的地域觀念

魏晉南北朝時期有不少勸降的人物,如曹操入荊州前蒯越勸迎、赤壁之戰前吳張昭勸迎曹操、曹魏平蜀戰爭時蜀譙周勸降後主劉禪等。這些勸降的依據固然是當時戰爭形勢發展使然,同時也蘊含着更爲融通的地域觀念。

蜀後主景耀六年(263),魏大將軍司馬昭派鍾會、鄧艾統領大軍十八萬人分道伐蜀。鍾會由斜谷入漢中,

魏晉南北朝“止戰文”的文化意義

姜維退守劍閣。鄧艾以奇軍襲殺諸葛瞻於綿竹,直逼成都。劉禪急召羣臣會商。當時強兵壓城,在勝利無望、逃無歸所的情況下,譙周提出降魏的主張。其《諫後主南行疏》曰:“願陛下早爲之圖,可獲爵土;若遂適南,勢窮乃服,其禍必深。易曰:‘亢之爲言,知得而不知喪,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言聖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堯、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雖不肖,禍尚未萌,而迎授與人,況禍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縛銜璧而歸武王,豈所樂哉,不得已也。”(《三國志·卷四十二》)

魏晉南北朝“止戰文”的文化意義

譙周勸後主劉禪降魏一事,成了後代史論家評價其人品的重要依據。如王夫之就對譙周勸降行爲進行了強烈抨擊,其《讀通鑑論》曰:“國尚可存,君尚立乎其位,爲異說以解散人心,而後終之以降,處心積慮,唯恐劉宗之不滅,憯矣哉!讀周《仇國論》而不恨焉者,非人臣也。”而就當時的戰爭形勢來看,投降曹魏,對蜀漢統治階級是時勢使然的不得已的痛苦抉擇;而對於飽受戰亂之苦的益州人民來說,也未必不是一個好的結束。正如陳壽評價的那樣:“劉氏無虞,一邦蒙賴,周之謀也。”(《三國志》卷四十二)譙周勸降,反映了漢魏之際人們地域觀唸的轉變,原本有着不同學術傳統和政治取向的各州郡名士,開始超越州郡地域集團利益的侷限,在地域觀念上走向了更大範圍的融合。

文章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

作者:宋雪玲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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