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劇裏異鬼大軍就像喪屍一樣,看上去是不能思考的行屍走肉,沒有命令動也不會動一下,這樣的統治,這樣的佔領有什麼意義?


1.

如果你問我,一天當中什麼時候最難熬,我會說剛剛醒來的時候。

窗簾是通透的黑色,這意味著今天一小時的白晝已然過去,接下來將是持續二十多個小時的長夜,是寒者們出門的時候了。

渾身鬆軟乏力。我很虛弱,呼出的寒氣連水汽都凝結不了。以寒者的標準來看,我的確是個很差勁的存在。

屋子裡很安靜,藍色的水晶燈發出幽暗的熒光。我注意到水晶板上有字,那冷峭尖銳的字體,除了伊娃誰也寫不出來:

「一對寒者失蹤,守衛失職,我去處理。別玩太久,當心野生人牲。」

單調的屋子,差勁的身子,疏遠的伴侶——寒神對我可真是太關照了。

然而這終究是難得的假日。遠離工作,遠離人牲飼養場,遠離無休無止的指令的假日,不應該浪費在牀上。

我喚來家裡的屍僕,讓他給我準備屍馬,衣服,以及防身用的匕首。

屍僕肋上耷拉著一串腐肉,一瘸一拐地走著。它已經老了,一般的屍僕最多隻能使用五年,這一隻已經用了四年了。

得給屍僕營的那幫傢伙說一聲,下一隻不要搞得那麼血腥。

2.

為了逐一隻烏鴉,我驅馬穿過厚厚的針葉林間,踏過冰河,停在一片空曠的雪原上。

在身體允許的範圍內,我已經讓馬跑得很快了。然而還是不夠,跟我想的比起來,還是不夠。

我想要速度,想要縱馬狂奔,想感受到風在耳邊掠過的感覺。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寒者的力量來自於寒冷,而過快的速度會產生熱——那是寒者最可怕的敵人。

這就是我和其他寒者不一樣的地方——我對熱的承受能力,竟然意外地高出很多。我能在人牲飼養基地謀到一分好差事,靠的就是這種能力。

我的工作是管理人牲。這些生物長得像寒者,但身上有熱量,皮膚更粗糙,而不像寒者那樣冰肌雪膚。他們不會說話,只會在籠子裏互相撕咬。

我的任務是照看好他們,用動物的肉和其他食物喂好他們,讓他們交配繁衍,確保他們不被同類殺死——被同類殺死的人牲是不能變成屍僕的,等於白養。

等到人牲長到一定年齡,就送到屍僕營改造成屍僕,供寒者驅使。

就像我說過的,寒者不能做劇烈運動,必須隨時保持體溫寒冷。所以那些臟活累活都得屍僕做。建築屋子,製造器械,給人牲獵捕食物,以及最重要的——殺死野生人牲。

野生人牲是那些散落在森林裡的,拒絕服從寒者的人牲。據說他們十分兇殘,會用黑色的石頭獵殺寒者。而且如果他們數量足夠多,他們呼出的氣會讓天氣變暖,這是寒者所無法容忍的。而他們動作敏捷,僅靠寒者是無法徹底消滅他們,只有屍僕才能。

寒者不需要進食,所以不會餓死。但如果沒有屍僕,寒者的世界會充滿麻煩。這也是為什麼我的工作那麼重要的原因。

3.

那隻匕首抵在我胸口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完了。

戰鬥來的那麼快。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那根長矛就已經捅穿了屍馬的頭。馬發出長長的悲鳴,像是手指甲在黑板上劃過的聲音,隨後就拖著我一起倒在了地上。

這幾隻野生人牲很強壯,披著獸皮,個個都比我高大。我有匕首,但還沒來得及拔出來,就被他們按在了地上。

那隻抵在我胸口的匕首烏黑髮亮,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我知道那是龍晶,是寒者的剋星。我完了。

我開始懷念曠野,懷念愉快騎馬的感覺,我甚至開始懷念伊娃那冷冰冰的懷抱。我不想死,第一次的,我發現自己不想死。

閉上雙眼等了很久,胸口還是沒有傳來痛苦的感覺。我睜開眼,發現兩個人牲把我按在雪地上,手裡的匕首已經不見了。

在我面前的雪地上,站著一個女人牲。她身披一張厚厚的雪熊皮,身材看上去頗為臃腫。人牲不像寒者,沒有獸皮他們會凍死的。

然而真正吸引我的是那張臉。不,不是因為她好看。以人牲的標準來說,她的確頗為好看,但再好看的人牲也無法和寒者相比。讓我感到異樣的是,那張臉似曾相識,似乎多年以前曾經謀面,又彷彿每天都在我身邊出現一般。

我聽見那幾個人牲用激烈的語言互相攀談著。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這種語言從我飼養的那些人牲裏永遠聽不到。

最後,女人牲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那片針葉林,又抬頭指了指彎彎的月亮,用手指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圓,又沿著這個圓畫了一道道向外擴散的線條,之後就放我走了。

我忘不了她放我走時的眼神。那眼神裏,有我在伊娃,在其他寒者那裡永遠看不到的感覺。

4.

「你把馬丟了。」

伊娃靠在椅背上,岔開腿,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她沒有脫掉那身黑色的風衣,那是她在督察組的制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更別緻了。

我坐在她對面,凝視著我的伴侶。客觀來講,伊娃長得很美。纖細的脖子,修長的臉龐,細膩的皮膚,還有一頭如瀑的銀髮。

寒者的伴侶是由寒祭司統一安排的,雙方正式結合前從未謀面。據說是為了保證寒者心如寒鐵,避免不必要的感情。

不知有多少男寒者對我能得到伊娃羨慕不已。然而我並不那麼喜歡伊娃,因為她太冷漠,太刻板。儘管她忠實履行了伴侶的一切責任,仍然讓我覺得她和我格格不入。

「它被絆倒了,摔得七零八落的……沒辦法,我只好就地把它埋了……」

「不必解釋。」伊娃很乾脆地打斷了我,「我知道你把馬弄沒了就夠了。」

「你不想問問我為什麼摔倒了嗎?」我有點不滿。

「我不需要。你回來了,身上的溫度沒有升高。這證明一切正常,不需要問別的。」

換了其他寒者,多半會欣賞她這樣簡潔明瞭的說話方式。然而我不是其他寒者,我對她這樣的漠不關心很不滿意。於是我轉過身,不再去看她。

許久,身後傳來衣服的摩挲聲。我聽到伊娃用刻板的語氣說:

「來。」

我猜到她想幹什麼了。寒者不像人牲那樣會繁衍後代,寒者都是直接從寒神那裡獲得生命的。但奇怪的是,寒者仍然會交媾,會渴望異性的身體。伊娃正在邀請我。

我不想赴邀,不喜歡這種冰冷的邀請方式,尤其是在我還對她生氣的時候。

「來啊。」伊娃的聲音急促了些。

「不,現在不要。」

過了大約三秒鐘,伊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那現在呢?」

我轉過身,伊娃已經躺在了鋪滿雪絨的冰牀上。那件風衣褪去了,留下的只有一件乳白色的睡裙。她知道那是我最喜歡的一件。她的眼神依舊冰冷,嘴角勾著淡淡的笑。

理智和原始的衝動一起湧向我。儘管不喜歡她,但作為寒者,本就不該有喜不喜歡的概念;而作為她的伴侶,我的存在就意味著要滿足她。

伊娃的兩條玉臂纏在我的腦後,仰著頭,肆無忌憚地發出沙啞的喊叫。

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放下那種拒我於千里之外的神色;也只有這種時候,我才會覺得她是我的伴侶。

事後,伊娃臉上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神色,很習慣地躺到了一邊,扭過頭不再看我。我無奈地也翻過身子,盯著牀邊的穿衣鏡。

我多麼希望時間在那一刻前停止,多麼希望接下來的一切沒有發生。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一切換回那一刻之前的平靜。

然而已經太晚了。當我望向穿衣鏡的一瞬間,記憶如解凍的洪水一般洶湧而來。我認出了鏡子中的那張臉。

——和白天那個女人牲一模一樣的臉。

5.

窗外的樹影,只剩短短的一簇。這意味著太陽升到了當空,即將開始下落。

我披著特製的防曬斗篷,靜靜在針葉林等著。一路上很安全,沒有遇到巡邏的警察。

陽光對寒者的殺傷力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即使披上斗篷,寒者在白晝出行仍然是危險的。但我無法說服自己不來。

那個女人牲畫的是一個太陽,她約我白晝時在這片針葉林碰面。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她果然來了,這次換了一身冰原狼的皮襖,仍然是白色的。除了發色和瞳色,她和我簡直一模一樣,連身高也一般無二。

我想問她,可我不會他們的語言。我也不知道怎麼和一個女人牲相處。飼養基地裏有很多食物,我本來可以拿一些作為禮物。但那些食物都是按量配給的,如果我拿了,肯定會有寒者懷疑。

女人牲看著我,她眼裡的光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指了指自己,不斷地對我說一個詞語。那似乎是她的名字。她叫:

「妹妹」。

6.

我發現,自己很享受這種感覺。

趁伊娃不在的時候,我經常跑到那片針葉林,偷偷見那個叫「妹妹」的女人牲。

她會打獵,會用弓箭獵取野兔和冰原鹿。她笑的時候,眼睛裡會閃光。那不是寒者眼裡冰冷的光,而是一種帶著溫度的,讓我本能地想要去親近的光。她和我那麼像,我經常幻想如果同樣的光在我眼睛裡出現,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伊娃肯定不會喜歡。

和她相處的感覺,跟伊娃不一樣。不會有衝動,不會有芥蒂,不會有防備,只有一種輕鬆和親近。有一次,她把身子埋在我身上。我感受到她皮膚的溫度。

柔,軟,暖和。

原來暖和的感覺,並不可怕啊。

7.

日子一復一日地過去,我每隔幾天都會去針葉林,陪妹妹騎馬或打獵。

寒者必須忠於伴侶,除了伴侶以外不準和其他異性交媾。我並不擔心這個,在妹妹面前我從沒有過那方面的衝動。維持我們關係的是一種感覺,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那天我玩得太盡興,一直玩到太陽完全西墜,玩到月亮高升,寒者們開始出門,我和妹妹仍然在針葉林裏追逐一隻狡猾的烏鴉。

我嚇壞了,擔心別的寒者看到我和一個人牲在一起,更擔心他們會把妹妹抓回去,和基地裏其他人牲一起飼養。

然而妹妹並不願我走。她拉著我,堅定地追著那隻烏鴉飛去的方向。我意識到自己不能一走了之。如果我走了,妹妹一定會被其他寒者捉到。有我在,即使被發現了,我還可以裝作正在獵捕人牲的獵手,假意捉住了這個女人牲。等對方信以為真走後,再找機會把她放了。

我們在針葉林的深處停住了。那裡,穿著長袍的寒祭司正在祭奠寒神。

有些祭祀需要眾多寒者到場,但像這樣的私密祭祀,是禁止其他寒者觀看的。我想離開,可妹妹不願走,我只能陪她繼續看下去。我找了棵大樹,和她一起爬了上去,躲在密密的樹冠裏。

祭壇中央,一個剛出生的人牲嬰兒正啼哭著。大祭司走上前,口頌祭詞,把手指輕輕放到嬰兒眼睛上……

那眸子變成了藍色。嬰兒停止哭泣,換上了寒者那冷漠的神色。

我轉過臉,用驚愕的眼神望著身邊叫妹妹的女人牲。

妹妹眼裡有什麼液體在打轉。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聽見她說:

「妹妹。」

她又指了指我,指了指不遠處祭壇裏的嬰兒。她眼裡的液體滾落臉頰,我聽見她說出了一個詞:

「哥哥……」

8.

我在林中狂奔著。體溫一點點升高,我毫不在意。如果能這樣死去,與我是一種慈悲。

——寒者原來是人牲變來的!

寒者奴役人牲,把他們當做最低賤的存在。可寒者本身就是人牲!

不知跑了多久,終於跑不動了。我用手倚著一棵大樹,大口大口喘著氣。抬起頭,赫然發現這樹上有一張臉。那是用刀刻成的臉。

「你在跑什麼呢?」一個聲音響起,是寒者的語言。

「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可以當我是樹,是風,是三眼烏鴉,都可以。」

「你來這裡做什麼?」

「告訴你真相。」

「……」

「幾萬年前,這片大陸屬於一種叫森林之子的精靈。然而人類來了,帶著他們的貪婪和野蠻,對一切無度地索取。」

「為了對抗人類,森林之子用人類製造了寒者——這種生物沒有感情。沒有頭腦,他們只知道一件事,殺戮,殺戮,殺戮人類……當然,他們畢竟是由人變成的,所以人的一些本能也會有,他們會生活,交媾,娛樂,但最渴望的還是殺戮。」

「寒者很強大,他們無堅不摧,還能操縱屍鬼。人類一次次和他們戰鬥,卻只能勉強把他們擋在門外,無法消滅他們。人們把寒者叫做異鬼。」

「你腳下的這片土地,原先叫臨冬城。你眼前的這棵心樹,曾經是臨冬城史塔克家族禱告的地方……」

「在最後的戰鬥中,史塔克家族的艾麗婭拿起了能殺死寒者領袖——也就是寒神的匕首。殺死寒神,寒者都會自動消失。只是,這一刀刺偏了……」

「寒者夷平了所有的城市,抹去了所有的記憶。這個時候,創造他們的種族——森林之子突然發現,寒者失控了。他們為了殺戮而存在,卻當人類已經被殺戮殆盡的時候,他們轉頭,把屠刀對準了森林之子。」

「等到連森林之子也滅絕的時候,寒者成了這片大陸的主宰。他們進化出了思想,有了自己的社會結構,卻赫然發現,他們存在的意義沒有了。」

「為了繼續殺戮,繼續存在的意義,寒者中有智慧的那一批組成了寒祭祀,他們做出了決定:不能把剩下的人類一次都殺光。他們把一部分人類放逐荒野,另一部分飼養起來,以做成屍鬼供自己驅使。於是,人類成了人牲。」

「寒者也有壽命,延續種族的方式只有人類的嬰兒。你和你的孿生妹妹達莎,本來是野生人類的後代。你五歲的時候,被寒者虜去獻祭,也成了寒者。」

「由於你有著人類的經歷和記憶,所以你才會不怕溫度,才會排斥寒冷,才會反感殺戮……人們把你這樣的寒者,叫未寒者。」

9.

我沒想到,伊娃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你在白晝跑出家門,冒著生命危險,是為了這個女人牲嗎?」

她的劍抵在達莎頸上。

「貪玩,接近女人牲,這些都是小事。但,帶人牲來攪擾祭壇——你觸犯了寒神。」

「你放開她!」

「你沖我拔劍是沒有用的。你知道,論劍術你不如我。」

「……」

「放下劍,送她去她該去的地方。你什麼事都不會有。」

「……如果我說不呢?」

伊娃把達莎丟到一邊,揮劍向我撲來。她是督察組的幹將,而我只是飼養基地的理事員。這場決鬥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來啊,殺了我啊!我早就厭倦在你身邊了!我早就厭倦做寒者的生活了!你來啊!」

我歇斯底里地嚎叫著,一次又一次。可那想像中的致命一擊卻始終沒有落下。伊娃收起了劍,用冰冷的語氣說著:

「很可惜,我並沒有厭倦你。」

終於把心裡話一吐為快了,我似乎剎不住嘴巴:

「反正會有別的寒者替代我的。你又不懂感情。你要的,只不過是個能滿足你的伴侶罷了。」

伊娃眼裡的光在晃動,那是我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景象。良久,她起身離開,沒有抓達莎也沒有為難我。我聽見她的最後一句話是:

「沒有別的寒者。別的寒者不是你。」

10.

在樹林裏飄飄蕩蕩,已是四個月了。

達莎和她的族人並沒有排斥我。一開始也許有,但達莎用他們的語言說了一些話後,那些隔閡慢慢消失了。

最開始是孩子。孩子是不懂寒者和人類之間的區別的。一個孩子靠近我,嘴裡喃喃地說:

「冰……大冰人……」

我和這些孩子相處得很好。漸漸的,他們的父母也不再排斥我了。我也逐漸懂得了他們的語言,他們的生活習慣。

有了我的存在,寒者的狩獵隊不再是個威脅。畢竟有寒者氣息的地方,狩獵隊是不會光顧的。

他們在用他們的方式向我表達親熱。我看見他們沖我大笑,沖我揮手,一遍遍邀請我去跳舞。一個女人把剛剛採摘的果子遞給我,我還試著咬了一口。黏糊糊的,我不喜歡。

在我自己的故族裡,我卻覺得自己成了一個陌客。我曾經是人,但我畢竟已是寒者。我不喜歡寒冷,卻終究無法擁抱熾熱。當他們再一次邀請我圍著篝火跳舞時,我甩開了那個孩子的的手。

孩子哭了。他的母親對著我呵斥,嚷出一連串刺耳的話語。達莎和她針鋒相對,最後被幾個男人拉著才沒有動武。我看到人們的眼神從震驚,慌亂變成了冷漠與敵意。

已經好久沒有狩獵隊光顧他們了。我對他們的恩惠已經被遺忘,隔閡和不安反而滋生。

我遠離人羣,再次來到那棵雕刻面孔的心樹下。我覺得自己很像那個最早的寒者,被製造出來對抗人類,卻在戰爭結束後茫然不知所謂。寒者為殺戮而生,他們沒有親人,沒有感情,所謂的伴侶不過是為了滿足原始本能的畫餅充饑。

如果有一天,寒者不再威脅人類,這個部落還會接納我嗎?

心樹無言對我,三眼烏鴉也沒有再現。我渴望熾熱,我卻已習慣嚴寒。我在寒者的世界裡待了太久,那兒有我的工作,有我的生活,有一個屬於我的伴侶。

寒者沒有感情,但我有。在遇到人類以前,我把自己屬於人類的感情寄託在了寒者身上。

日月雙飛,如梭如箭。我成了這個部落裏的邊緣分子。人們對我笑臉相迎,然而那笑不過是表面的客套。

至少寒者不會這樣,寒者說殺就殺,沒有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這樣的把戲。

伊娃尤其不會。

這樣的把戲,人類還有很多。即使到了只能在密林山洞苟延殘喘的地步,他們仍然把彼此分為不同種族,不同部落,不同家族,各自為戰,互相攻訐。

11.

戰爭,終於爆發了。

在我脫離寒者十個月後,一個男人,自稱是德高望重的史塔克家族後裔——天知道是真是假——用巧妙的宣傳與殘酷的手段,團結起了一切可以看到的人類勢力。

團結的方式,是把不團結的人都殺掉。

成千上萬的部落,從四面八方聚集到這位首領身旁,拿起龍晶與火器,向寒者宣戰了。

他們攻破了一座座人牲飼養基地,給人牲綁上火器和龍晶,在部隊前面充當前陣,燒光了寒者的屍僕大軍。屍仆倒下,後面的寒者往往不堪一擊。

在對待人牲的態度上,作為同胞的人類,竟然比寒者更殘忍。

達莎保護著我,不允許我衝鋒在前,我也不願意和寒者兵戎相見。等我終於趕赴戰場時,人類已經攻破了寒者的總祭壇。

月色當空,血流滿地,混雜著寒者被殺死後的殘冰碎屑。人類用火焰圍困著祭壇。祭壇中央,最後的寒者們刀殘戟斷,目無懼色。

我認出了伊娃。她倒在火焰的邊緣,鎧甲已破,遍身傷痕,滿臉血污。

她好美。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的眼神還是那麼冷靜,像淬了月色的藍寶石。

我邁出一步,走向她。

「你瘋了?!快回來!」我聽見達莎的喊聲。

「我沒瘋。」我的語氣竟然出奇地冷靜。

「她是個異鬼!」

「我也是。」

12.

一步,兩步,我離伊娃越來越近。她想用斷劍撐起身子,卻連這點氣力都沒有了。

我俯下身,輕輕擁她入懷。身邊的人類與寒者劍拔弩張,然而這一切已與我無關。我關心的,只有懷裡的伊娃。

胸口某個地方像是被龍晶絞著。我開始後悔:如果我能留下,如果我和寒者們在一起,如果我能看好自己的飼養基地,不讓裡面的人類被利用,是否這一切就能避免?

伊娃沒有掙扎。第一次,她不是帶有目的地和我摟抱在一起。我聽見她輕輕說道:

"暖……"

我以為我的溫度灼傷了她。正要鬆手,我聽見她又說道:

「不——不要鬆開。我要這樣。我要暖,你帶來的暖。」

「你不知道。我,也是個未寒者。」

「從我小時候,我就知道,我和其他寒者不一樣。我像人一樣,會渴望溫度,渴望感情。每當我這樣,其他寒者會拒絕和我一起。」

「我學會了隱藏這些渴望。我狩獵,揮劍,殺戮,比其他寒者更像一個寒者。」

「只有在你這兒,我才能不隱藏,才能感受到溫暖。我…這種感覺…只有你能給我。」

伊娃眼裡的光,第一次變得柔和,像一個人類的孩子一般。她的手伸向我,一點一點,在將要觸到我臉頰的時候,垂了下去。

不,不要,我還有話對你說。人類教過我的,那些伴侶之間應該說的話,我還一句都沒對你說過。

伊娃的身形在逐漸消融。我閉上眼,拚命想抓住她,抓住的只有冰涼的碎屑。

我知道她不在了。我的伴侶,不在了。

13.

人羣中騷動起來。我聽見各種聲音,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在劇烈爭吵,還有的似乎在低聲啜泣。我看到有人從隊伍裏走了出來。一個,兩個,成百上千。

他們容貌各異,他們衣冠不同。然而他們都和我一樣,頭白若雪,藍色的眸子卻含著人類的柔光。

他們都是未寒者。

寒者的隊伍裏,也陸續走出一個個未寒者。他們走到火焰的周圍,橫亙在寒者與人類的對峙中間。他們張開雙臂,像一面牆,護住祭壇裏最後的寒者。

人類中有人想要繼續進攻,卻被同伴攔下了。

那聲嬰兒的啼哭,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14.

寒者們讓開路。從祭壇深處,幾個寒者攙扶著一男一女走了過來。那對男女眼裡含著柔色,都是未寒者。男的手捧襁褓,神色凝重;女的氣息奄奄,被小心攙扶著才勉強沒有倒下。

他走到我面前,我看到襁褓裏裹著的那個嬰兒。藍色的眸子,卻不像寒者那樣安靜,而是像人類一樣嚎啕大哭。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十個月前,伊娃在水晶板上提到過,有一對寒者失蹤。

十個月,正是孕期。

未寒者不是完全的寒者。寒者們選擇半大的孩子來獻祭,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天。終於,寒者可以不靠盜取人類來繁衍了。

我們,不再是殺戮的工具了。

周圍的未寒者們仰起頭,有的哭,有的笑,裂帛一般的聲音響徹祭壇。

人類互相看著,不知所措。達莎早就丟開了武器,很多人類也丟開了武器。

太陽出來了,陽光照在新生的嬰兒身上。嬰兒伸出手,像是要擁抱整個世界。

15.

"後來呢?"

「後來啊,人類與寒者言和了。維斯特洛的土地一分為二,極寒之地歸寒者,其他的歸於人類。人類不會去殺害寒者,寒者也不再飼養人類與屍僕,不再擄掠人類的孩子變成寒者。不能生育的寒者已經老去,活著的,都是未寒者,也就是新的寒者的後代。再也不會打仗了。」

「好棒的故事啊,老爺爺。不過,為什麼你的眼睛是藍色的啊。老爺爺,你是寒者嗎?」

「你說呢?」

(完)


(以下是下蛋的雞的幾句閑話。很無聊,可以不用看)

後記:

寫過很多天後再讀,已經讀出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了。

本文走的是傳統故事的套路,一些情節在經典電影/小說裏都能找到影子,這樣搭便車的寫作,不能不說有些缺乏創意。

最後的大團圓有點強差人意。為什麼一定要讓寒者向人類靠攏呢?為什麼不能讓寒者保留自己的個性呢?

如果有人把文中「寒者」這一形象當做社會邊緣人士的代表,由此給我扣上一頂「盲目媚俗」「強迫人們服從社會主流」的帽子,那我大概是百口莫辯了。

我並不是強勢的性格,也不擅長與人辯論,辯論輸了會心煩,辯論贏了也一點沒有成就感和喜悅感。

所幸的是,這篇文章傳播並不廣,而目前的讀者們都比較寬容,沒有給我指出這些問題。

?現在想來,當初之所以要在最後給寒者生育的能力,大概是我始終認為,寒者如果只能靠人類的孩子才能繁衍,那不符合我心中一個能和人類平分秋色的種族的形象。

我本人大概是丁克主義者,但我並不反感繁衍這一行為,我認為這是生命的本能,不應該把這種本能視作「愚昧落後」。

對於網路上近些年流行的對生育行為的妖魔化現象,我是持理解但又不支持的態度的。

?也許有人會把寒者不育的行為和LGBT聯繫到一起。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希望他們不要把最後的結局理解為我對LGBT的惡意。

我對LGBT沒有惡意,在我以往的小說裏也經常出現LGBT情節。我在構思這篇文章時,並沒有這方面的隱喻。

當初構思這篇文章時,我試圖把寒者描繪成當代人類的對立面:

一種奉行集體主義,極簡主義,教條主義的文明。他們和奉行精緻利己主義,崇尚自由,多愁善感的人類對比十分強烈。

在當代,個人主義盛行,而集體主義,原則性這些辭彙,常常被批判者妖魔化。我寫這篇文章,也許隱隱懷著這樣的想法:從另一個視角給他們正名,讓人們看到這些過時者身上的閃光點。

集體主義,在關鍵時刻往往會被人們拿來當救命稻草;然而危機過後,這種思想馬上就會被棄若敝履。某種意義上講,這種觀唸的信奉者,就像寒者一樣,他們出現了,履行了自己的責任,卻赫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被需要。

但他們不是工具。他們是生命,他們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需要。當社會拋棄他們的時候,他們必然會抗拒,會反抗,甚至有可能憑著自身強大的凝聚力,打敗那些把他們當工具的人,取得社會的主導權。

如果異鬼統治世界——如果那些工具不甘心再做工具,如果他們選擇反抗他們的主人——那會是什麼樣?

我不覺得這個題目很幼稚。恰恰相反,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研究價值的題目。

遺憾的是,我終究沒有給出最完美的答案。在最後,不得不讓寒者回歸人性。或許是我內心深處,仍然堅持認為生命本身就意味著無序,生命不可能永遠按照既定軌道運作。這纔是生命的意義。

寒者,一支被當做工具而誕生的種族,在將要被當做工具用後即毀時選擇了反抗,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文明,卻終究無法對抗自然規律。最後,寒者與人類和解,融入了這個世界當中去。

如果以後再有機會寫類似的文章,也許我能給出更好的結局。但現在,請讓我以此作為這個故事的結尾。

2019年8月於崑崙閣。

?


這個問題你應該邀請一下阿爾薩斯同學來回答,他能給你一個標準答案。


衣櫃為什麼要統治大陸?


無限勞動力


我想要速度,想要縱馬狂奔,想感受到風在耳邊掠過的感覺。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寒者的力量來自於寒冷,而過快的速度會產生熱——那是寒者最可怕的敵人。


世界化為虛無,什麼都沒有,因為沒有活物會思考


多年以後

異鬼甲:我看到了白鬼

異鬼王:咔嚓

一段時間後

人類組織反攻異鬼

Summer Is Co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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