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拍晕他,然后贩卖人体器官?

我同学都说是真的,可是这样随便找个人,不知道他的型号,还得冒著配型不合适、被抓捕的风险,就这样随便找个人拍了?

我觉得贩卖人体器官应该是有的,将死之人好的器官贩卖的比较多,但是随便在大街上找个人,把肾割掉,这种情况应该不多见吧。


东野圭吾好像专门解释过,现在的很多器官移植法规之所以看上去不合理,都跟打击跨国器官贩卖有关。导致的结果是很多原本可以得救的病人只能无望的死去。拯救病人和不牺牲健康人两方,立法者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吧……

转自 荐见 的微博

两年前,安徽怀远县河溜镇农民石祥林成了一起凶案的受害者。他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哥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发作,挥舞斧头,冲向家人。

这起不幸的血案里,石祥林和他母亲两人的头部受到重创。妻子和女儿不同程度受伤。石祥林在怀远县人民医院ICU昏迷多日后苏醒过来,侥幸逃过一死。他后来知道,颅脑重度受损的母亲和他同时被送进ICU,最终未能逃过此劫。作为一起刑事案件当事人,石祥林出院后,要带著妻女找县公安局法医做伤情鉴定和确认。但接下来的事,一件比一件诡异。怀远县不大,法医也没几人。给石祥林一家做伤情鉴定的,就是当时给他母亲做尸检的。法医问了个让石祥林当场傻掉的问题:你母亲的器官捐献,你收到了多少钱?看到这位一无所知的儿子,法医接著说,那天,尸体送来时,他发现尸体的肝脏和肾脏已经被摘除了。他于是向医院了解情况,得知家属已经做了器官捐助。石祥林回去从家人那里得知了这起在他昏迷期间瞒著他进行的器官捐赠。家人告诉他,ICU的费用很高,超出了家庭的承受。ICU一名医生建议他们,女性伤者年岁过大,就算治好,也是植物人。而如果捐赠器官,他们可以得到16万。医生名叫杨素勋,是怀远县人民医院ICU主任。

这个价码对正在经受一起无法索赔的命案和沉重治疗费用的石家,无疑是个诱惑。在昏迷的石母旁边,经过一番争取,价格最终开到了20万。石家同意了捐赠。

当时住院费用的主要出资人是石祥林的堂兄。这笔钱也就如约汇进了他的账上。而当归来的石祥林向堂兄索要这笔钱支付医疗费后的结余部分时,被告知,钱早就花完了,也都没能覆盖你们家四人住院的花费。石祥林不信。20万引起的萧墙之争,成了农民石祥林追溯真相的起点。结果,他发现这是一个黑黢黢的黑洞。石祥林先找到了医生杨素勋。杨素勋微信传给他一张母亲捐献器官的登记表图片。细心的农民发现,登记表上根本没有登记单位和公章。他接著找到怀远县红十字会。红会工作人员告诉他,怀远县近三年里都没有一例器官捐献案例。石祥林又求证县卫计委一名官员。这位办公室主任却给出了全然相反的结论。他说卫计委知道这件事,石母捐献器官一事是按正常流程走的。倔强的农民于是拿著母亲的器官捐献登记表一路寻访到了北京,找到了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和器官获取组织(OPO)。OPO表示,这起器官捐赠压根查不到任何登记备案信息。而石母的尸检报告明确显示,石母死亡当天,肝脏器官获取地是北京302医院。9天后,天津市第一中心人民医院出具了石母肾脏的病理检测报告,死者肾脏流入天津。这意味著,一条高效的地下器官交易链条,在石家和石祥林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绕开了官方器官移植系统,从安徽,通达京津。

石祥林向安徽省公安厅举报了这起离奇的器官骗捐案。

逃不了干系的杨素勋心虚了,很快托熟人找到石祥林,希望和他私了。石祥林说了个一口价:80万。几轮讨价还价下来,封口费打了个对折。在中间人的牵线下,一天中午,怀远县一个网吧里,杨素勋妻子当场交给石祥林46万现金,并让他手抄了一份不再投诉上告的承诺书,签字画押。只是事情已经不是这么可以轻易喊停的。就在他们私了交割的几个小时后,安徽省卫健委调查组就找到了石祥林。惊慌害怕的农民把还没捂热的钱全上交了。把自己之前举报的信息、杨素勋找来私了的情况一五一十讲给了调查组听。这轮调查的结果在2018年底公布了:杨素勋因违规转介潜在器官捐献人被吊销了医师执业资格证书。而石祥林一次无意中看到了照旧在怀远人民医院ICU上班的杨素勋。石祥林彻底愤怒了。他觉得他没有得到丁点经济赔偿,也没有得到丝毫正义。失去肝脏和肾脏的母亲死不瞑目。他找到了中央扫黑除恶专项督导组在蚌埠的驻地。击鼓鸣冤。案件本来没太多争议。几天后,杨素勋被抓。那条暗黑的器官买卖链条也开始变得更为清晰:

2018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在安徽器官捐献联络员王海良的对接下,杨素勋找到了石母这个合适供体。南京鼓楼医院OPO办公室主任黄新立和另一名江苏省人民医院OPO主力医生,连夜从南京赶至怀远,在安徽宿州医疗器械商人黄超阳提供的救护车上完成了器官摘除手术。并连夜由蚌埠南站搭乘京沪高铁,4个小时后,抵达北京,302医院两名器官捐献协调员充当内线接应,送至受体。

显然,这一链条早已运行有序。默契而可靠。现在已经无从证实的是:石母在被摘除肝脏和肾脏时,有没有真正意义死亡?调查人员们发现:杨素勋、黄新立、王海良这些年来在怀远县共同实施的类似摘取尸体器官手术还有11例。黄新立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四个月,杨素勋、王海良、黄超阳分别被判刑两年二个月、两年、十个月。罪名是侮辱毁坏尸体罪。更令人想之惊悚的是,如果石祥林的母亲不是一起刑事案件的受害人,如果没有法医尸检的介入,这一切,包括那已经发生的11起类似案件全都不会被发现。没人知道它们曾发生过。


讲几个案子回答你。

2018年10月31日深夜,湖南宁乡市有4名嫌疑人因涉嫌盗窃、侮辱尸体罪被刑拘,四人中既有太平间工作人员,也有外面的人。

受害方李女士透露,她哥哥李勇在工地发生事故摔伤,几经辗转住进了宁乡市人民医院的脑外科25诊室,住院期间还接受过一次颅脑修复手术,但李勇的身体每况愈下,至10月30日上午,因呼吸循环衰竭去世,家人和院方联系后,将尸体存放到人民医院太平间。

可到10月30日下午6时许,李女士侄子和几个亲属一起去太平间看李勇遗体时,发现其双眼被挖。亲友立即打电话报警,警方调查后判定,这是一起医院太平间工作人员与外人勾结盗窃尸体器官的违法行为,遂将涉案嫌疑人四名逮捕。

大家初一看到这种报道,都会大吃一惊,其实,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2018年2月1日,河北三河市公安局民警在工作中发现,因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而被北京海淀警方网上追逃的犯罪嫌疑人黄子良在当地出现,民警立即将其抓获。

经审讯,嫌疑人黄子良如实供述了其自2017年3月份以来,在同伙陈康的组织下,多次出卖人体器官的犯罪事实。

2014年,江西破获一起大型地下非法贩卖人体器官团伙,成功捣毁卖肾基地,涉案金额高达150多万。令人震惊的是,该案的12名涉案人员中,有三分之一都曾售卖过自己的肾脏或是肝脏。

再看北京八大处女孩被害案。

2014年8月1日,警方在北京八大处公园山上一废弃小屋发现两具少女尸体,已高度腐烂,头部均有重物砸击的痕迹。

当日,一名老人上山采蘑菇,行至该小屋旁时,闻到腐烂臭味,后发现了两人尸体并报警。

经核查,两名受害少女均为高三毕业生。其家人反映,两人在7月26日清晨结伴到八大处爬山,当晚未归,手机也无法接通。7月27日起,八大处公园保卫科、派出所的民警连续上山,用大喇叭呼喊两人名字寻找,都没有收获。

发现尸体的密林位于陈家沟村,当地村民说,这片地区为人造林,由于树高林密柴少,平时很少有人进入。八大处工作人员推断,两少女可能没从八大处公园几个大门进入园区,而是从后面野山上山的。

以上是官方公布的消息,但民间流传著一种说法,女孩不仅是死了,器官还有缺失。尸体被发现时,主要器官都被摘取了,很可能是活体割下心脏、肾脏、眼睛等器官,在短时间内卖给相关移植人。

类似案件,国外也不乏见。

2016年,日本东京目黑区发碑文谷公园水池发生「分尸案」,一具女性腐烂的全裸碎尸浮出水面。经拼凑,头、四肢、腰身都全了,器官却是一个都没发现。警方对外表示,器官很可能被遗弃在其他场所了。

但民间并不相信这一说法,多在传言:「器官被卖掉了。」

如果上面一些案例中那些传言是真的,受害者的器官都被别有用心地「取」走了,我想,大家都明白他们的去处。

有需求才会有市场,每年有数千万人在等健康的器官捐赠,很多人因为等不了太久而死亡。其中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在捐赠途径无法解决自身问题时,便开始向黑市寻找求生的希望。

近年来,媒体经常用「割韭菜」来形容金融市场里的一些散户的资金被少部分人或机构运用某些手段「收割掉」。

在这层意思里,「割」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用词,谁能想到,在非洲东南部的马拉维共和国, 一些穷人真的被当成可以「收割」的「庄稼」,等季节一到,就会有人拿了富人的钱,充当「收割者」,去杀掉一些毫无背景的穷苦家庭的年轻人。

这些穷苦年轻人作为「庄稼」被杀掉后,会被分割成很多部分,「种」在许多指定的地点,买家则会按约定去收「庄稼」。有时候,「收割者」还会「现杀现卖」,借此赚取大笔钱财。这种生意,在当地已然形成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

而它的曝光,缘于2018年发生的一起无头男尸案。

当时,一名BBC记者偶然听闻了这起案件,很感兴趣,便跟随一位当地人过去调查,结果揭开了马拉维不为人知的一面……

有人在村庄的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警察赶到时发现,尸体只有身子,没有头。当地警察勘查后得出结论:这是一起Muti谋杀。

多年以前,南非、马拉维等东南部非洲国家,流行著一种名为Muti的传统巫医药,它原本的制作材料是一些有特殊疗效的树和草药,巫医在使用它时会配合口中念念有词的咒语,从而达到治病、驱魔或获得强大「魔力」的效果。

然而,近几十年来,随著巫医施法的大行其道,Muti开始逐渐异化,制作Muti药的材料越来越另类,动物制成的Muti被认为比植物Muti效果更好,而效果最最好的Muti材料,则是——人体器官。

人体器官制作的Muti材料,被认为有治疗多种疾病、提升法力的神奇效果,在东南部非洲国家异常流行。

人体Muti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为了得到更多更好的Muti药,满足富人阶层对Muti施法的需求,马拉维催生出了「收割人类庄稼」的产业,为了收割「人体庄稼」而进行的谋杀,就称为Muti谋杀。

警察认为,本案中尸体的头,多半是被人拿去制作Muti了。

「不光是头,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有不同的效果,取决于巫医需要什么。」警察告诉记者,过去几年间,疑似Muti谋杀的案子,已经发生了近百起,有的找到了尸体,有的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因此,警方都无法估量,每年死于Muti谋杀的人到底有多少。

最让人难以置信和后背发凉的是,负责破案的警察曾对记者说道:「作为警察,我不确定Muti的疗效,但作为人类,我相信Muti。」

尽管马拉维政府在2016年就禁止了任何形式的巫医,但在民间,巫医治病依旧无比盛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记者暗访村庄,一名巫医公开展示了自己用的一种Muti药:泡在塑料瓶里的两段带指甲的手指、一段风干的手掌……

他认为,人体Muti有很强的疗效:「这里面不仅是人类的骨骼,还有魔法。」

他同时也表示,这些人体Muti的来源是相当邪恶的:「不同的部位,蕴含著不同的魔法,因此,每年都会有人因为需要制作Muti而被杀掉……有时候,他们一个月或者50天,就能杀掉25个人……」

这话并非夸大其词,记者接著走访得知,附近村子里,随便一问,就有不少家庭的青少年子女死于Muti。

毛由是个20岁的年轻小伙,3年前,他离开家去一家酒吧打工,一天晚上从酒吧下班离开后,他便莫名其妙失踪了。经过一番搜寻,警方告诉了他父亲一条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毛由的尸体找到了,头却被割掉了。

毛由母亲向记者哭诉:「我儿子是个善良无辜的好孩子,却被人像杀鸡一样杀掉,这简直邪恶到极点!那些有钱人,对他们来说,我们都是『庄稼』,是他们可以随意』收割』的对象,他们为了获得Muti,杀了我们的孩子……」

毋庸置疑,Muti谋杀是惨无人道的,然而,作发促发它的根源,当地人对巫术和魔法的推崇与迷信才是最可怕的,这也给警方办案带来了很大的阻碍。死掉的冤魂得不到昭雪,侥幸逃过一劫的活人,同样生活在恐惧之中,恶性循环,愈演愈烈。

村庄里一户卡里家族,过去10年里有4名男性被「收割」,家族剩下的男人整日活得心惊胆战:「我们活在惊恐中,担心被杀掉,其他村民都躲著我们,他们认为我们一家全都会被杀掉……」

为了深入调查这一切,BBC记者在一位当地人的帮助下,化装成了求购人体Muti的有钱商人,希望揭开这背后的真相。最终,他们发现,这是个堪比惊悚电影的恐怖故事。

记者找了好几层关系,终于联系上了一位「收割者」——巫医马尕。

记者首先表示自己非常相信人体Muti的强大魔力,并咨询到:「如果想让自己的生意更上一层楼,需要用到哪一部分人体器官?」

马尕云淡风轻地回答到:「这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我的很多客户都是有钱人,商业提升的施法,主要用到的部分是头颅和男性生殖器,有时舌头也行,但用头颅施法,效果最好。」

记者又说,自己听闻儿童的器官魔力也非常强,马尕表示不能同意更多:「是的,通常20岁以下的年轻人的器官,魔力是最强大的。」

之后,马尕不紧不慢地介绍了自收割「儿童庄稼」的方式:「你知道,现在的小孩子,10多岁就能喝酒,不费吹灰之力就灌醉了,这一招对20岁以下的孩子效果都很好。」

他更是用无比平静的语调介绍了自己「收割」的经历:「我5年前和搭档开始从事『庄稼收割』,我俩各自负责『收割』自己的区域,有时候我俩也一起合作,组队『收割』,这样效率会高很多……例如某一天晚上,我俩会坐在酒吧里物色目标,寻找那些喝醉的年轻人,找到并控制住目标后,通常把人带到河边行事,这方便把『收割』后的人体清洗干净,拿走我们需要的部分。」

叙述时,马尕的语调无比平静,仿佛菜市场屠夫讲述自己杀猪宰羊一般。

「有时候我们还会用上抽血设备,因为一些儿童的血有很强的魔力,很受客户青睐。」

当谈话进行得差不多时,记者表示要看一看「样品货物」,顺便体验一下人体Muti的魔力。马尕便带记者来到树林深处自己施法的地方,拿出那些泡著人体器官的瓶子。

施法开始,马尕闭目,念念有词,记者跪在地上,像模像样地「体验」。

施法结束后,马尕向记者介绍手上的各种样品:「这块骨头是头骨上来的,怨力极强,施法后如果客户没有付款,我们就会命令上面附著的怨灵进行报复。」

记者听罢,赶紧恭敬地递上一份事先准备好的钱,马尕接过,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参观完样品,记者表示还想花8000美金做一场更强的法,「现场收割」「现杀现卖」的那种。

马尕只犹豫了片刻,决定把自己的生意伙伴,一个更优秀的名叫帕特的巫医介绍给记者。从帕特那里,记者了解到了更加骇人听闻的经历。

这场会面安排在晚上进行,帕特和另外一名「收割者」出来会面,谈施法的细节。他们表示,为了记者的生意蒸蒸日上,施法时会挑选一个6岁到9岁之间的男孩,首先抽掉他的血,之后再进一步处理尸体。

记者问:「现场抽完血之后,还要用到其他器官吗?」

「收割者」回答:「是的,我会首先割下生殖器,然后把头摘下来,如果有必要,也可以直接把脑袋敲开,取脑水也可以……还有舌头,这都是魔力很强的部分。」

之后,两位「收割者」开始主动向记者推销自己:「我俩经验都很丰富,处理过12个人,上一次『收割』的是个10岁的孩子,客户需要孩子的舌头和生殖器,我们很快就取下来给他了。」

记者刚谈完「生意」细节,付了定金,准备回到车上离开,却意外遭到了当地村民的围堵,愤怒的村民们听说有人来预定人体Muti,都拿著石头、小刀群起围攻,记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出来。

侥幸逃出生天的记者,把「人体庄稼收割」真相调查交给了当地执法部门。最终,当地一大批巫医被捕,部分「收割庄稼」的富人买家也顺利落网。

一段时间后,记者满以为马拉维北部的「人体庄稼收割」已告一段落,然而,当他委托其他人再次假扮成买家拨通巫医马尕的电话时,那头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抽血设备已备好,刀也磨好了,『收割』可随时开始....」


大董、马三和三驴子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流浪汉,他们都有前科劣迹。


劝诫、警示、威慑对他都不起什么作用。只能任由他游离于社会的灰色地带,成为社会治安的隐患。


一天,大董失踪,警方怀疑他被人杀害。


「那人杀大董是为了摘他的肝和肾!」


「你怎么知道?」


「大董跟我讲的,说有人出钱买他的肝和肾,他没同意。」


「是什么人?长相?特征?」


「大董没说,我也没问,卖器官这事在我们这伙人里不稀奇,不过倒没听说过有谁真的卖过。我们挨饿受冻的,要是身上少了零件,更活不了几年了。」

我是一名女法医,随著人事更迭,社会变迁,鉴于保密情节已经过期,社会敏感度已降低,才有机会说出这桩案子。

————————


这是一个口径不到两米、深不可测的天坑。


黑黢黢的坑口在深可及膝的杂草掩映下,像是大山孤独的眼睛。


靠近坑口,可以嗅到来自地球脏腑深处的冰凉腐朽的气息,好像死亡的味道。据当地人说,这个天坑不知出现于何年何月,从来没有人下去过。山下村子里常有猪狗之类的家畜走失,有人怀疑它们坠进了天坑。天坑因此愈发阴森恐怖,不知掩埋著多少森森白骨。


刑警队、地质勘探局、消防队的工作人员都聚集在天坑边,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肃穆。挑战天坑,谁也没有把握,谁都难免惴惴不安。


天坑里究竟埋藏著怎样惊人的重大秘


1


2014 年 10 月 17 日。晴。


楚原市两洞桥。


这个受害者多达九人、惊动公安部的刑侦大案,竟因我的一时贪吃而逐步揭开了盖子。


那是一个深秋的中午,我出一个重伤害的刑事案现场回来,搭乘沈恕的车。当时肚子有些饿了,车子驶过两洞桥,路边各种小吃的香味飘进车里。我熬不过嘴馋,就央求沈恕停车,说是请他去吃烤羊肉串。


沈恕不同意,说小摊上的羊肉串吃不得,因为没有真正新鲜的羊肉,用猪肉混充羊肉的就算是有良心的小贩,若是运气不好,碰到老鼠肉、死鸡肉、死鸭肉,吃了会伤身体。


我说他心理阴暗,把人性想得太坏。我认识在两洞桥下卖羊肉串的那个摊贩,是一个厚道人,绝不会干以假乱真的事。


沈恕笑笑说:「既然这么说,你就去吃吧。反正我是不会吃的,宁可饿著肚子回食堂去吃。」


卖羊肉串的张丰乙,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外表削瘦清秀,爱笑,而且笑容很憨厚,见到我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就喊:「淑心姐,来吃几串羊肉串,我请客。」


我递过去五块钱,说:「每次都让你请客,还不把你吃破产了。给我烤三串,多放孜然和辣椒末。」


张丰乙痛快地答应著说:「好嘞。」又向我身后的沈恕点点头,「这位大哥不来几串?」


沈恕正扭著头往两洞桥方向看,听到他询问,摆摆手说:「我吃不惯。」我见他看得出神,就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数米之外的两洞桥下有两副铺盖,分属两个流浪汉,此时却只有一个流浪汉倚在桥下,正百无聊赖地往我们这边看。


我接过烤得热辣喷香的羊肉串,边吃边含糊不清地对沈恕说:「看什么呢?好吃啊,你真的不尝尝?」


沈恕没回答我的问题,却转过头问张丰乙道:「两洞桥下的马三这两天都没露面,是不是挪窝了?铺盖倒没带走。」


张丰乙一愣,说道:「马三?谁是马三?」随即又反应过来,「你是说两洞桥下的那个流浪汉?我倒没留意,这些人三天两头换地方,都是生面孔,我几乎没和他们搭过话。怎么,你认识那个马三?」


我咽下嘴里的羊肉,说:「岂止认识,熟著哪。我们这个沈队,差不多认识楚原市七八成的流浪汉,有五成能叫出名字,有三成能随口报出其家乡、经历,这业务素质,绝不是吹的。」


「您就是沈队?大名鼎鼎,如雷贯耳。那什么……我请你吃两串羊肉串吧。」张丰乙满脸都是崇拜的表情。


沈恕摆手示意不吃,眼睛依然盯著两洞桥。有个十几岁的小流浪儿正低著头,鬼鬼祟祟地往桥下走。我见那个流浪儿瘦瘦小小的,在那堆空荡荡的破铺盖前转悠,似乎在寻找对他来说比较有用的东西,就说:「沈队,您这『革命斗争』的弦绷得太紧了,咱回队里吧,我得抓紧时间把上午的验伤报告赶出来。」


沈恕没接话,径直向两洞桥方向快步走去。那个流浪儿在他只有两米远的时候才看见他,惊恐地拔腿就跑。沈恕健步靠近,伸手捉住他的脖领,像捉小鸡一样把他提得双脚离地。


我不知道沈恕为什么突然对一个未成年的流浪儿发难,就走过去,只见那个流浪儿十五六岁年纪,脸上涂满污垢,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洗过,身上的衣服破成一条条的,裤子倒还完整却污秽不堪,一双鞋露出脚趾头。他身材瘦小,眼睛里却流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狡猾世故的神色。


他被沈恕捉住动弹不得,嘴里却叫个不停:「大人欺负小孩,警察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


沈恕笑了,把他靠著桥洞放下,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那流浪儿说:「你抓上山虎的时候,我就在墙头上看著。」上山虎是混在流浪汉堆里的外省逃犯,一年前被沈恕识破并捉捕归案。


沈恕说:「你叫三驴子,辽宁葫芦岛人,对吧?怎么认识马三的?」


三驴子一惊,原本想撒谎遮掩过去,没想到对方都知道了,只好说:「谁是马三?我不认识。」言下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沈恕知道三驴子这种滑头在爹妈面前都没有一句实话,也就不和他费口舌,伸手往他破衣服里一掏,取出一只破烂酸臭的旅游鞋,「不认识马三?为什么单单拣走这只旅游鞋?」


三驴子下意识地往前一捞,想抢回旅游鞋,却捞了个空,只好搓搓手掌,说:「我的鞋丢了一只,拿回去配一双。」


沈恕倒不嫌臭,在手里把那只旅游鞋一掂说:「撒谎的本事还没练好,这只鞋比你脚上那双大三号,你穿著也不怕晃荡。」他把鞋口朝下往外倒,除去一只千疮百孔的鞋垫,什么也没倒出来。


三驴子那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叽里咕噜地转,像是在说:「没搞错吧?别自作聪明了。」


沈恕笑了笑,手伸到鞋底,用力一扯,把鞋底撕下一层来,从中空的鞋底里取出一沓钱,看上去都是百元大钞,应该有一两千块的样子。钱一亮相,一直半躺在被窝里看热闹的另一个流浪汉立刻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似乎在惊叹,又似乎在懊恼这只破鞋在他身旁扔了好长时间,他自己却没发现。


三驴子作戏的本事不小,见沈恕识破机关,立刻瞪圆双眼,假装大惊小怪的样子,说:「鞋底里有钱?鞋底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沈恕作势在他屁股上虚踢一脚,说:「年纪轻轻的就不学好,马三这么多破烂货丢在这里,你却单拣了这一件,敢说你不知情?快说,这钱是不是你们俩一起偷的?马三去哪儿了?」


三驴子也作势夸张地叫出来:「别打我,钱是马三偷的,和我没关系,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沈恕说:「你怎么知道马三的钱藏在鞋底里?」


三驴子无奈,只好说:「马三喝多了吹牛,自己说的。」


沈恕知道三驴子是个滚刀肉,又撒谎成性,问下去也没有结果,就挥挥手,让他走了。三驴子走出十几米远,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沈恕手里的钱。


我在一边看了半天戏,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鞋底里有钱?」


沈恕摇头说:「这马三四十多岁,老家是安徽的,手脚不太干净,平时又喜欢骚扰路上的女人,是派出所挂号的重点人口。他在两洞桥下住了两年多没挪过窝,我三天前从这里经过时没看见他,今天又没见到,就有些奇怪。要说他换了地方,随身物品却又没带走。正巧三驴子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我就留了神。三驴子别的东西都没碰,单拣一只鞋塞到衣服里,肯定有蹊跷。至于鞋底藏钱,那是有经验的蟊贼和反扒好手都熟悉的招数。这种旅游鞋鞋底中空,能藏进三十多张百元钞票,那马三长年住在桥下面,没个隐蔽的地方,偷来的钱只有藏在鞋底里最安全。」


我恍然大悟,于是接著问:「三驴子一定知道马三有这笔钱,也知道他藏钱的地方,现在马三不见了,就来拣现成的便宜。可见他多半知道马三的下落,你刚才为什么不逼他说出来?」


沈恕有点无奈地说:「一个流浪汉突然消失不见,终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三驴子又满嘴跑火车,他自己不肯说,怎么逼他也没用,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我怀疑地看著他说:「如果你真认为马三消失不见无关紧要,就不会这么上心,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沈恕愣神几秒钟才说:「这件事很复杂,一时半会儿理不清,但愿我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2


两小时后。


楚原市刑警支队。


回到警队,沈恕让支队办公室给各派出所发通知,要他们帮助寻找那笔钱的失主。他把钱和旅游鞋都交给我,说留作物证。


我感觉他对马三失踪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就说:「你是不是怀疑马三被人害了?」


沈恕的眉宇间有些凝重,说道:「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我确实担心马三凶多吉少。从今年年初,我就发现在火车南站一带活动的流浪汉大董突然不见了。大董是邻省人,因伤害罪被判过刑。他腿脚不好,不大可能走出楚原地界。三月份储波又不见了,就是那个媒体报道过的大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泡在网吧以替人打游戏为生,他经常在汽车站候车室里过夜。要说这俩人偷偷扒火车跑到外地去了,却又不像,因为随身物品都没带走。要说他们冻死或饿死了,却又不见尸体。现在马三又这样凭空消失,连藏在鞋底里的钱都没带走,一定是有什么非常情况。」


我很佩服他对楚原市的流浪汉这样关心,不过并不完全赞同他的分析,于是说道:「这些流浪汉本来就是四海为家,有时候换个地方驻窝,或者被家里人接走了,你也未必知道。」


沈恕说:「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马三的事情发生后,我感觉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追查出他们的去向和新的落脚处才稳妥。只是这事办起来挺复杂,又不能投入过多的人力和精力,能不能办成,我没有一点把握。」


我很少听到沈恕说这样泄气的话,于是越发觉得他对这件事非常上心,就建议说:「还是多利用派出所的力量,毕竟这些重点人口都在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之内,查起来更方便。」


沈恕说:「派出所师出无名,未必会认真去查,不过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办。」


3


2014 年 10 月 30 日。阴。


楚原市苏相屯。


在我看来,沈恕对流浪汉消失的事情有些反应过度,而且我内心深处也不以为意。随著时间流逝,手头的案子渐多,早把那天的对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周后重新提起这件事,是源于二亮碰巧找到了藏在马三鞋底里那笔钱的失主。


如沈恕预料的一样,派出所接到的丢钱、骗钱的报案太多,所以对数额不到两千元的小案子并不上心,对辖区内流浪汉的去向也不怎么在意。警队虽然发了协查通报,但从未组织警力认真排查过。


二亮找到那笔钱的失主纯属偶然。那天他驾车经过苏相屯,忽然见到路上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持藤条在追打一个女人。二亮的模样粗犷,骨子里其实很细腻,是警队里数得著的好老公、好父亲。他见到男人打女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要打抱不平。他停下车,健步冲过去,捉住那男人挥舞藤条的胳膊向后一拧。那男人是个泼皮无赖,二亮才把他的手背过去,他就立刻弯下腰,撇了藤条,惊天动地的叫起来。那男人生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左肩头有一条青龙文身,张牙舞爪,非常狰狞可怖。


才被那男人打得鬼哭狼嚎的女人见状,奋勇地扑上来,冲著二亮胡乱地又抓又挠。二亮措手不及,被她在脖子上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二亮有些气恼,便骂道:「你这女人怎么不知好歹?」


那女人扯著嗓子喊:「谁叫你打我男人,我挠死你,挠死你。」边嚷边挥舞双手以壮声势。


这时有许多看客围过来,脸上带著幸灾乐祸的笑意,有人起哄说:「二虎子,你又打老婆了?早晚把老婆打跑到别人炕头上。」


被二亮制服的男人就是二虎子,这时二亮稍稍放松手劲,他自在了些,回骂道:「你老婆才跟补锅的跑了。」


二亮这才明白这凶狠打斗的一男一女竟然是夫妻,就感觉讪讪的,似乎不该多管闲事。他见那女人还跃跃欲试地摆出一副护主的姿态,只好先发制人,松开那男人手臂,亮出警官证说:「你们两口子打架,下什么毒手?」


二虎子见二亮是警察,擒拿功夫又了得,便不敢再乍刺儿。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说:「这败家女人,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可她这个匣子没有底,多少钱都给漏出去了。」


二虎子老婆名叫连香,也是个彪悍的主,破马张飞地骂回去道:「被贼偷了,我有什么法子?一个女人家,有什么法子?」


二亮听出了些许眉目,就问:「丢了多少钱?在哪里丢的?」


连香挺委屈地说:「两千,在家丢的。他奶奶的那小损贼一定知道我把钱藏在镜框里。我在屋里坐著,外面有个野小子撇石头子打我家玻璃,我出去追半天也没追上,回来就看见镜框被砸碎在地上,钱没了。」


二亮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连香咬牙切齿地说:「有二十多天了。这死鬼在外面跑买卖,留我自己看家,今天回家知道钱丢了,抬手就打我。他奶奶的再敢打我,下次让你的钱和人一起丢。」


围观人群又是一阵哄笑,有人说:「连香,下次二虎子再打你,你连人带钱都到我家去。」


二亮不理会起哄的人群,继续问:「你追的那个野小子长什么样?」


连香说:「脏兮兮的,十五六岁,以前总在这一带转悠,偷了钱以后就不再来了。」


二亮猛地想起一件事,就问:「你们丢的那笔钱有没有什么特点?再见到时能不能辨认出来?」


半晌没说话的二虎子连声说:「有特点,有特点,钱的号码都在我的本子上记著。」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有些咂舌,二虎子也算是百年一遇的极品,居然把钱的号码记在本子上,这是防外贼还是防家贼呢?


二亮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悍妇连香和泼皮二虎子弄到警队。二虎子取出贴肉的记账本,和从马三鞋底里搜出的那笔钱逐一进行比对,除去二虎子因笔误记错的两张钞票号码外,其余钞票的号码均一字不差,证实了这确实是二虎子家被偷走的那笔钱。


沈恕仔细询问了连香口中那「野小子」的模样,当即向警队和两洞桥派出所刑侦所长下达了命令:集中警力,抓捕三驴子。


4


三小时后。


楚原市刑警支队。


尽管警员们并不理解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地抓捕一名未成年的流浪儿,但多方配合,见效奇快,不到三个小时就把三驴子逮到了警队。


三驴子本来梗著脖子愤愤不平,可是一见到连香,顿时就泄了气,扭过头不看她。连香却火冒三丈地扑过去,作势欲挠死三驴子,虽被警员拖开,还是兀自大叫大骂道:「砸我家玻璃,偷我家钱,还害得老娘摔破膝盖,我挠死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听起来三驴子耍得她不轻。


沈恕见三驴子已经默认偷钱,连香留在这里不仅没用反而坏事,就让人把她和二虎子都带出去。


三驴子面对沈恕似乎有点尴尬,咧咧嘴表示打过招呼,又低下头。


沈恕沉默半晌,估计三驴子承受的压力已经到了临界点,才说:「说吧,马三是怎么和你配合偷钱的?」


三驴子有点激动,脸红脖子粗地说:「马三那孙子,说好我在外面把苦主家的女人引出来,他瞅机会进去偷钱。谁知道他的钱到手后一分也没给我,还把我打了一顿。不讲信义,死了也没人哭他。」


沈恕就等他这句话,也不绕圈子,直接攻他个措手不及,于是继续问道:「马三的尸体被丢在哪儿?」


三驴子不小心说走了嘴,乜斜沈恕一眼,咬紧牙关不吭声。


沈恕也不逼他,给他时间考虑,两分钟后才说:「火车站的大董和混网吧的储波,也陪马三上路了?」


三驴子的身子震了一下。他是楚原的街头混子,但凡流浪汉、小地痞,就算叫不上名字,也混个脸熟,而他对大董和储波显然并不陌生。


沈恕继续给他加压,认真地说:「马三也好,大董和储波也好,他们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或者和亲人断了联系,我相信你也是这样。几乎没有人关心马三他们的生死,可是有两个人却必须关心,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你。在我,是工作职责所在;在你,是同命相怜。要把马三他们的下落查个水落石出,我离不开你的帮助。」


三驴子虽然狡猾,到底还是个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说:「马三被人杀了,大董也死了,还有傻宝、小叶,都被人杀死了,我早晚也会死在他手上。」三驴子又报出两个沈恕不知道的名字。


沈恕努力保持镇静地说:「你慢慢说,你怎么知道他们被人杀死了?你见过凶手吗?」


三驴子的脸抽搐著,两颊的肉一跳一跳地继续说:「我见过凶手,可是天太黑,距离又远,我不敢靠近去看。他在小白楼后面杀死了大董,吓得我差点儿尿了裤子,还好没被他发现,不然我也逃不过他的毒手。」


小白楼是楚原市南郊的一个建筑,建于民国时期,曾经是政府机关办公楼,现在已经废弃。


沈恕轻微地皱了皱眉,说:「说详细些,比如案发时间、凶手的样子、用什么手段杀死的大董,诸如此类的细节,越详细越好。」三驴子毕竟未成年,沈恕怕吓到他,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


三驴子用双手搓搓脸,说:「半个多月前,不记得是几号了,我去找大董玩。大董这人性格怪得很,一向独来独往,不怎么搭理别人,在楚原只有我算是他的朋友。我才走到小白楼侧面,就听到大董安身的窝棚那边有动静。我在墙角后面看见一个人,又高又壮,抡起一个铁锤似的东西,拚命砸在大董头上,血像喷泉似的喷出来,大董哼了一声倒在地上,那声音又闷又瘆人,就像砸在我心尖上一样。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儿坐到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还好没被那人听到。」


沈恕说:「你努力回忆一下,杀死大董的人长什么样?」


三驴子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继续说:「那晚月亮很圆,正好照在凶手身上,可是他背对著我,我看不见他的脸。大董的个子不矮,他比大董还高半头,穿一件绿色的背心,结实得很,左边肩膀上有好大一片文身。他的后脑勺是秃的,四周有头发。」三驴子边说边蜷缩在椅子里,似乎害怕凶手突然从天而降钳住他的脖子。


沈恕表情严峻,半晌没说话,像是在脑海里描绘案发时的场景,又像是在分析三驴子所陈述内容的真假。三驴子看上去有些耐不住这让人压抑的沉默,斜著眼珠偷偷地瞟沈恕的脸。


沈恕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不吸,只放在鼻子下面拚命地闻。沈恕是刑警队伍里少数不吸烟的人之一,但他思考问题时喜欢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他说烟草的味道有助于他理顺思路。


沈恕见三驴子盯著他手里的香烟馋涎欲滴,就把烟放回烟盒,说:「你要过几年才到吸烟的年龄,不过我劝你以后也尽量别碰这东西,因为伤身体,又有依赖性,没有一点好处。大董遇害后,你回到现场去看过没有?」


三驴子心有余悸地说:「一直没回去过,那地方太偏,我怕凶手记著我,杀我灭口。」


沈恕不置可否,说:「大董遇害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有人想杀他、为什么杀他?」


三驴子长吁了一口气,说:「那人杀大董是为了摘他的肝和肾!」


沈恕的身子明显一震,问道:「你怎么知道?」


三驴子说:「大董跟我讲的,说有人出钱买他的肝和肾,他没同意。」


沈恕的眉毛轻轻扬了扬,追问道:「是什么人?长相?特征?」


三驴子摇摇头:「大董没说,我也没问,卖器官这事在我们这伙人里不稀奇,不过倒没听说过有谁真的卖过。我们挨饿受冻的,要是身上少了零件,更活不了几年了。」


沈恕又询问了几个细节问题,三驴子都不知情,而且看样子不像撒谎。沈恕了解三驴子的脾气秉性,他年纪虽小,却常年在底层江湖中摸爬滚打,锻炼得狡猾而世故,他不想说的事情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逼急了还会信口胡说,警方也难辨真假。


三驴子虽然伙同马三偷了钱,但数额不大,加之年纪又小,沈恕考虑后还是放他走了。虽明知起不到什么作用,还是用狠话敲打了他几句。三驴子这类人很让警方头疼,他无父无母、无家无业,眼里没有法律,心中没有道德约束,大罪不犯,小错不断,又不怕蹲监狱,走到哪里都是家。劝诫、警示、威慑对他都不起什么作用。只能任由他游离于社会的灰色地带,成为社会治安的隐患。


5


2014 年 11 月 1 日。多云。


楚原市小白楼。


三驴子虽然自称亲眼目睹了大董遇害的过程,但他的供述是真是假、有多少水分,谁也不能保证。不过这至少是一条重要线索,或者可以由此解开多名流浪汉失踪之谜,沈恕决定到三驴子供述的犯罪现场勘查一圈。


在落实犯罪之前,沈恕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只让我陪他同去。


小白楼据说是解放前某政府官僚的私邸,至今已荒废了十来年,因涉及文物保护之争,并且那位官僚的后人现在也很强势,所以开发商虽然觊觎这块宝地,却不敢强拆,只好任由它荒著。


小白楼后面有一条小河,河边荒草丛生,墙角处有一小片踩出来的空地,就是大董曾经栖身的所在。地上胡乱丢著几件肮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被褥,以及一套露出棉絮的袄裤,有风吹过时能嗅到一阵阵酸腐的臭气。


不见流浪汉大董的踪影,现场不像发生过打斗,四周墙上、地面上也见不到明显血迹。这是一个安静而荒凉的地方,风抚草丛,流水淙淙,让人无端生出些惶恐不安。


沈恕走到卷成团的被褥前,揪住被角往后一拽,裹在被子里的东西都散落出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堆女人的胸罩和内裤,有二三十件,而且这些内衣显然不属于同一个女人,有紫色的蕾丝边新潮款,也有用土布缝的大花裤衩子。这个大董竟然是个恋物癖患者。


沈恕戴上手套,忍著难闻的气味,逐件翻检那些内衣。我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只好在他身边蹲下来,强抑制著恶心,仔细查看染有层层污渍的被褥。


翻看后,发现这些物品上都未见血迹。如果确如三驴子所说,大董是在这里被人用重物打击颅脑致死,那么凶手或许在作案时做了充分的防护措施,或许大董不是在睡梦中被杀害的。


这时距案发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地面上的足迹已失去证物功能。而现场又没有尸体或凶器,我们只能寄望于发现血迹以证明这里确曾发生过凶杀案。


可是环顾四周,白墙、黑土、荒草、河流,沉默而苍凉,并不见大片的血迹。而试图凭肉眼在这么大范围内搜寻到溅落在现场的微量血迹,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何况,即使幸运地发现暗红色的疑似斑点,我们也无法分辨它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或者仅是某种色素沉著。


沈恕站在汩汩流淌的河水边发呆,眉头紧蹙,似乎一筹莫展。其实流浪汉大董失踪,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在意。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的大董可能挪了窝,可能流浪去了别的城市,也可能病倒在某个无人的角落,自生自灭。


在我看来,沈恕无端来查证这起可能并不存在的案子有些庸人自扰,不过我还是不忍心看到他束手无策的样子,脱口道:「不然把局里警犬基地的血迹犬调来试试?」


沈恕经我提醒,眼前一亮,说:「已经引进两个月了吧?还没经过实战,也不知道实际作用怎样,不妨牵来试试。」说这话时,他紧蹙的眉头展开了,似乎在茫茫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血迹犬又叫血迹搜索犬,是警犬的一种。楚原市公安局在这个领域是短板,直到两个月前才从国内某沿海城市的警犬基地引进一只史宾格犬,同时引进一名经验丰富的训练员。血迹犬主要应用于三个侦查领域:一是搜寻山野、树林、街头的可疑血迹;二是寻找经过清洗、粉刷、伪装的室内血迹;三是协助警方在较大区域内搜寻带血的衣服、凶器等证物。


这次引进的是一只史宾格幼犬,没有实战经验,据训练员说,它在搜寻微量血迹和陈旧血迹方面还缺乏足够灵敏的气味反应;在分辨血迹的不同载体方面,比如血迹与草丛、泥土、铁器、砖石等物的混合气味,还需要加强训练。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不会动用这只史宾格幼犬。


训练员王保保带著血迹犬东莱来到小白楼后面。


王保保接到出现场通知时,颇为难了一阵,说血迹犬东莱还处于培训阶段,辨识血迹的能力尚不完善,现在出现场为时过早,一旦出现失误会破坏警员们对东莱的信心。可是经不住警犬基地主任的再三施压,王保保最后只好答应来试一试。


二亮和可欣也闻讯赶来,他俩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其他工作,专程来见识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血迹犬的真实本领。东莱受到这样密切的关注,也难怪训练员王保保有压力。


沈恕以大董留下的那堆破烂被褥为中心,画了一个直径约五十米的圈子,这是他根据三驴子的证词圈定的作案现场,他希望划定一个相对较小的范围,帮助东莱提高鉴别血迹的精准度。


东莱才一岁半,黑黄相间的毛色,中等体型,两只耳朵又长又大,直耷拉到下巴上来。乍看上去,东莱更像一只宠物犬,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直到看见东莱的眼睛,才令人悚然一惊,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精光四射,活像武侠小说中描写的武林高手的眼睛,可以明察秋毫之末。


王保保引领东莱到那堆破被褥前,让它细细地嗅那味道。东莱尽忠职守,从头到尾无一处遗漏,它低头嗅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鸣叫声。


沈恕站得远远的,脸色沉静如水。我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弄出什么动静来分散了东莱的注意力。这个没有报案人、受害人和证人的「三无」案子,却让沈恕牵肠挂肚地重视,我相信他此刻的平静只是做做样子,如果他的鼻子和东莱一样灵敏,恐怕他早就亲自上去东闻西闻了。


其实,不夸张地说,沈恕在查案方面的「嗅觉」确实和东莱一样灵敏。


东莱投入战斗时的状态和休闲时迥然不同。它全身的毛发都奓起来,两眼熠熠生辉,鼻翼一张一翕,以那堆被褥为中心,向四周地毯式搜寻。


东莱首次出师,它的侦查结果是否精准可靠?能否作为立案或结案的依据?我心里没有一点把握。受到现场安静的气氛和东莱紧张的状态感染,我的手心都出了汗。


东莱在距离那堆被褥直线十几米的地方突然站定,冲著鼻子下面的土地狂吠不止。这里已经靠近河边,泥土潮湿,青草稀疏。


王保保轻轻地把东莱拉开,示意我们可以对这小片泥土进行勘查。


我带著兴奋的期待,小心翼翼地把这片泥土一寸寸地、掰开揉碎地筛检过,结果却大失所望,别说陈旧血迹,连一滴疑似血迹都没有见到。


我站起来向王保保和沈恕摊摊手,叹了口气。


已经安静下来的东莱像是读懂了我的意思一样,又扬起头狂吠,声音尖锐而急促,像是在催我继续找下去。


王保保也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黑著脸没说话。沈恕装作没看见他的黑脸,径直走向我,蹲下来说:「向下挖,说不定土下面有蹊跷。」


他戴上手套,用双手一点点地抠那泥土。我犹豫了一下,也蹲在他身边,帮助他向地下挖去。二亮和可欣见状,也围过来帮忙。


挖了许久,期间蹲得双腿酸麻,换了几次姿势,一双白色棉布手套的指尖处也磨出了小洞,才挖出一个两尺见方、深一尺多的土坑,可是除去湿土和砂石,一无所获。


二亮向可欣使个眼色,似乎对这么漫无目的地挖掘没有信心。我也有些泄气。从警以来,多么可怕、诡异、血腥或令人作呕的现场我都勘查过,但那些现场都有明确的目标,而现在,我越挖越感觉有些胡闹,甚至怀疑我们几个会不会成为局里的笑谈。


直到沈恕再次用力挖出一抔泥土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那把泥土混合著紫黑的颜色。是的,河边的泥土有些潮湿,颜色黑黄。可是沈恕挖出的这把泥土被什么东西染得紫中透黑,而土坑下面,有大片的泥土都浸染著这样触目惊心的紫黑色。


对于久经犯罪现场的我们来说,这种颜色再也熟悉不过了,这是鲜血,大量的鲜血与泥土混合后呈现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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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0-11-09继续浏览内容知乎发现更大的世界打开Chrome继续新京报剥洋葱新京报剥洋葱

离开疗养民房的晚上,李瑞被归还了手机、再次戴上眼罩,一辆私家车将他送到了邢台汽车站附近。在旅馆借宿一晚后,他从邢台乘大巴至济南,又转卧铺大巴返回宜宾。大巴开了20多个小时,一路颠簸,李瑞尚未痊愈的伤口渗出血水,身下的褥子都被洇湿了。

4月16日,因卖肾后不能从事体力活,李瑞租住民房找工作 。新京报记者李英强 摄

文 | 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编辑 | 滑璇 校对 | 吴兴发

夜幕下,21岁的李瑞和22岁的舒康被人戴上黑色眼罩、收走手机,登上了一辆灰色面包车,途中不许说话。大约一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一个空旷的院子里,不远处的两间小平房透出暗淡的灯光。

取下眼罩的李瑞被人带进一间平房,屋里是一张并不宽大的手术床。一个穿著手术服的人问他,是否确定进行肾脏摘除手术?李瑞说了两个字:确定。

舒康被人带进另一间平房,安静地等待著。如果一切顺利,他将得到一枚新的肾脏,替代体内已经开始衰竭的器官。

2018年11月29日,河北省邢台市新河县公安局端掉了一个非法手术窝点,一个组织分工明确的地下肾脏买卖团伙随之浮出水面。团伙中有人负责在网上寻找肾脏供体、受体,有人负责联系主刀医生、麻醉师、器械护士,有人负责供体、受体的术后疗养,有人专门居中联络协调。

新河县检察院起诉书内容显示,2018年8月至11月,该团伙在新河县境内进行非法肾脏移植手术9次,其中做成8次,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李瑞与舒康便是其中一对手术成功的肾脏供体和受体。据被告人国林交代,每名受体的买肾费用从50万元至60万元不等,但出卖肾脏的供体只能得到4.5万元左右。

2019年11月26日,新河县法院公开审理此案。2020年4月29日,一名河北法院系统内部人士透露,新河县法院做出一审判决,14名被告人均构成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其中,国林等5名被告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至七年,其余9名被告人被判缓刑。

被QQ、电话遥控的供体

今年23岁的李瑞出生于四川省宜宾市珙县,长著一张白静稚嫩的脸,戴一副黑边眼镜,说话轻声细语。如果不是左腹部那条长约20厘米的刀痕,大概没人相信这个清秀的男孩卖出过自己的肾脏。

4月15日,李瑞卖肾后留下的手术刀口疤痕。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回忆起一年多前的选择,他并不后悔,「当时我身上一点钱都没了,还得替表哥还债。」

在李瑞的叙述中,自己5岁跟随父母到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打工。父亲做泥瓦匠,早出晚归,工资日结;母亲在绣花厂打工,每月到手几千元。李瑞学习不好,爱打网路游戏,经常逃学,2014年初中毕业后先后在服装厂、酒吧、KTV打工。

2018年9月,李瑞从海盐回到宜宾老家,在一家二手车行接待客户,每月4000元。在他的担保下,表哥也来到车行工作。可没干多久,表哥就把收来的二手车私下卖了5万元,连人带钱都不见了,作为担保人的李瑞不得不代为还钱。

2018年11月,李瑞加入一个朋友推荐的QQ群找工作,在群里询问:有什么工作赚钱快?群友中有人支招,「卖肾吧,这个来钱快」,有人说一个肾能卖10万,也有人说能卖20万。李瑞没有理会。

两三天后,李瑞又在群里询问如何挣快钱。这一次,有人主动加了他的QQ好友,说是有个收购肾脏的项目——每个肾脏4.5万元,此外,还有买家单独支付的红包。

直到现在,李瑞仍不知道在QQ上与自己联系的收肾人是谁,从未询问过他的名字。但新河县公安局端掉肾脏买卖团伙后,顺藤摸瓜找到了29岁的肖平(湖北警方已对其立案),做的正是供体中介的买卖。

肖平向警方提供的证言显示,2015年他在济南打工时急需用钱,动过卖肾的念头,还加入了一个卖肾QQ群。自2018年2月起,他开始寻找肾脏供体并获取中介费。

一般来说,肖平寻找供体分为两种方式:一是在网上广撒网,找到不同血型的供体后备用;二是团伙上线提供受体血型,再由肖平有目的地寻找。费用方面,每名未体检的供体,中介费数千元;完成体检并合格的供体,中介费1.5万元。

肖平曾对警方表示,仅2018年10月、11月,自己就向新河县的地下肾脏买卖团伙输送供体4名。其中一名供体体检不合格,未进行手术;两名供体体检合格,肖平因此获利2.1万元。

2018年11月,李瑞在QQ上看到收肾人的回复后有些动心,却对报价有所怀疑,「怎么这么便宜?」他记得之前有人出价10万、20万,对方说那都是骗人的。

对于这个价格,李瑞难以接受。一天后,收肾人再次发来消息「你的肾还卖不卖?」李瑞想了想,回了一个字:卖。

接下来,从未见面的收肾人开始通过电话、QQ等途径不断发出指令,遥控李瑞的一举一动。

据李瑞回忆,2018年11月16日,他接到第一条指令:前往湖北武汉。他向朋友借了200块钱,买了一张珙县到武汉的大巴车票,穿著一件单薄的外衣、背著一个黑色双肩包出发了。

卖肾男孩李瑞。新京报记者李英强 摄

按照收肾人的安排,李瑞住进武汉的一家小旅馆,房间里还有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自称来自江西,也是来卖肾的,但因为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买主,已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

和江西小伙待了不到半小时,李瑞就被旅馆老板要求搬到另一房间,「还要求我们不能串门聊天。」4小时后,李瑞再次接到收肾人的电话,向他索要身份证号以订购火车票。

当天下午4点左右,李瑞按照收肾人的指示乘火车离开武汉。至于去了哪里,他说自己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走出目的地的火车站时已是半夜,收肾人让他到火车站广场对面寻找一辆大巴,还用支付宝转了350元车票钱。

在李瑞的印象里,那是QQ收肾人最后一次与自己联系。李瑞记得那是一个说话声音很细的男人,「感觉年纪不大。」

为供体、受体体检配型

与李瑞联系的收肾人,在团伙中的上线叫做国林,42岁,初中文化程度,曾因挪用资金罪被判缓刑。起诉书显示,国林为本案的第一被告人,除负责统筹协调、利益分配外,还会联系供体、受体。

20多岁的葛雄是一名肾脏受体,接受手术前患有肾功能衰竭。葛雄的证言显示,2018年4月左右,一个陌生电话询问其是否愿意买肾换肾,手术费用55万元,术前检查、术后疗养费用自理。经过几个月的考虑,当年8月初,葛雄决定换肾,并在肾脏中介的指引下前往济南的医院体检。

手术室遗落的碘伏和纱布。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起诉书显示,山东济南是这一团伙的落脚地之一。据一名被告人交待,其在团伙中的主要职责就是带供体、受体在济南术前检查,并调理身体。

2018年11月16日晚,李瑞乘坐的卧铺大巴目的地正是济南。那天半夜,一个陌生男子拨通了他的电话,让他到济南后与自己联系。

第二天早上8点,到达济南的李瑞被要求在车站门口等候。20分钟后,两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瘦高,一个矮胖。其中的矮胖男子就是夜里与他通话的人。

二人核实了李瑞的身份,步行带他到车站附近的一家医院体检,抽血、验尿、腹部拍片。李瑞不知道那家医院叫什么,只记得走出济南汽车站大门后右转,沿马路直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体检完毕后,两人为李瑞买了一件御寒的外套,又将他安置到附近的小旅馆。李瑞在那里住了4天,矮胖男子每天为他交纳房费,还给他100元生活费。「他还要求我不能到处乱跑,晚上少玩手机,不要熬夜。」李瑞说。

住到第4天,一个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的男子来到旅馆,第二次为李瑞抽血。与其同来的还有一个戴著口罩的小伙子,也接受了抽血检查,这个人便是舒康。

在李瑞的印象里,舒康一头长发,身高大约1.75米。那次见面,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李瑞并不知道舒康就是自己的买肾人。

「一般来说,肾移植手术前,供体、受体要先进行红细胞、白细胞血型配型。如果供体是O型血,也就是俗称的万能血型,那受体什么血型都能相容,否则就得双方血型一致。」北方某省一家三甲医院的肾脏移植专家告诉新京报记者,此外,供体还要通过CT、尿检等程序检查其肾脏是否完好,是否存在肾结石、肿瘤、潜在隐性肾脏病等。

「这些检查都匹配了、都合格了,手术前还要进行一个淋巴毒试验。就是从供体血液里提取100个活的淋巴细胞,放入受体血清中孵育几小时,以模拟肾移植后二者的状态。」上述专家说,如果细胞死亡数量不超过10个,那就基本具备了肾脏移植条件。「李瑞第二次抽血,很可能是在进行淋巴毒试验。」

2018年11月21日,抽血后的第二天,清晨6点,熟睡中的李瑞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瘦高个和矮胖男子为他订好了从山东济南前往河北邢台南宫市的大巴车票,李瑞再次独自上路。

那天中午,李瑞在青银高速公路南宫出口再次见到瘦高个和矮胖男子,三人乘坐计程车来到南宫四方宾馆。在四方宾馆,李瑞见到了舒康。这一次,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就是自己的肾脏受体。

山东来的医生,河北来的护士

2018年11月21日下午6时许,李瑞和舒康登上一辆灰色面包车,交出手机,戴上眼罩,从南宫市四方宾馆出发了。大约一小时后,车子开进了一处空旷的小院。

起诉书显示,这处小院是国林等被告人商议后,于2018年6月出资租赁的,位于河北省邢台市新河县境内。

2020年1月23日,新京报记者在小院现场看到,铁栅栏门前悬挂著绿色帆布作为遮挡,附近杂草丛生。小院内,自西向东有五间平房依次排开,后窗全被砖块砌死。其中三间平房内部打通,两间作为手术室,一间作为医护人员更衣室。

手术场地院内、院外杂草丛生。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一名附近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这是一处废弃了七八年的厂房,平时很少有人出入。

2018年11月21日,李瑞、舒康进入小院后被带进一间平房,屋里的人问李瑞:你确定要做肾脏摘除手术?李瑞确认后被带到隔壁房间,房内有一个推拉门,背后就是手术室。

在李瑞的印象里,这间手术室内很简陋,只有一张手术床、两台叫不上名字的机器,其他什么都没有。手术室里还有三四个戴著口罩的人,但看不清脸。其中一人穿戴著白大褂、手术帽,其他人都穿著深绿色手术服。从他们的交谈中,李瑞发现除了一名身穿深绿色手术服的人为女性外,其他人皆为男性。

起诉书显示,为李瑞进行肾脏摘除手术的主刀医生是被告人纪洪禹,手术助手是李坤、张仑仑,三人全部来自山东。

2020年1月22日,纪洪禹户籍所在地、山东省德州市纪庄村的一名村干部告诉新京报记者,纪家从村里搬走已有七八年,很少有人了解他们的近况。但他知道,纪洪禹曾在济南的山东省千佛山医院(又名「山东第一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下称「千佛山医院」)工作。纪洪禹的叔叔也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侄子曾在千佛山医院泌尿外科做医生,换肾手术业务很精。

2019年12月14日,手术场地被新河警方查抄后遗落的器械。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一位接近医疗行政审批系统的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经查询,纪洪禹注册执业机构为济南市历下虹桥诊所,为内科专业执业医师;李坤、张仑仑无执业医师证。

2020年5月6日,新京报记者致电千佛山医院医务处,一名工作人员表示纪洪禹已于2018年从该院离职。

同日,新京报记者致电历下虹桥诊所,接听电话的人员表示从未听说过诊所里有人叫纪洪禹,并表示会向诊所负责人询问后回电。截至发稿,历下虹桥诊所未予回电。

据国林供述,纪洪禹、李坤、张仑仑是其在网上结识的中间人李某(目前在逃)介绍的。国林每次拿到供体、受体体检、配型的资料后都会交由李某评估,由李某联系纪洪禹、李坤,再由李坤联系张仑仑。几人确定手术时间后,会在手术当天从济南包车前往新河。

除上述三人外,团伙内还有麻醉师刘黎明、器械护士李娇。起诉书显示,团伙内有成员专门负责与二人联系,每次手术前,会开车把他们从保定送到新河。

上述接近医疗行政审批系统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麻醉师刘黎明来自保定市世纪协和医院,器械护士李娇来自保定市桥东医院。

2020年1月16日,新京报记者致电保定世纪协和医院办公室,负责人称刘黎明确为该院医生,目前仍在医院上班。同日,保定桥东医院的门卫告诉新京报记者,该院医护人员目前不超过三人,没有李娇。

2018年11月21日,在那间简陋的手术室内,一名身穿手术服的人再次询问李瑞的意见:是否确定进行肾脏摘除手术?得到确定的答复后,他让李瑞脱去衣服,侧躺在手术床上,还在李瑞腰椎附近打了一针麻醉剂。李瑞记得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腿,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舒康正在小院内的另一间平房内等待。李瑞的肾脏摘除手术成功后,舒康的肾脏移植手术即将开始。

2020年1月15日,肾移植厂地紧邻居民区一条胡同,手术室后窗用砖已封堵。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肾脏受体术后跨省疗养

肾脏移植手术结束的当天夜里,受体舒康就离开了河北新河,被送往山东烟台疗养。多名被告人供述显示,团伙中共有韩会龙等三人负责肾脏受体术后转运,与国林等人合作前,他们均曾在北京经营黑救护车业务。

据韩会龙交待,受体从做手术的小院出来后,先由私家车送到新河县一处加油站附近。趁著天不亮,受体要从私家车转到私人运营的黑救护车上,之后再被送往烟台。

在烟台,负责联系疗养事宜的是山东人朱森。据朱森供述,2013年他卖掉了自己的右肾,之后开始接触地下肾脏交易;河北新河案发前,他与国林曾在山东临沂地区组织非法肾脏移植手术,并由此结识了山东老乡王海滨。

与国林、朱森等无业人员不同,王海滨是烟台一所部队医院的退休医生,今年57岁。通过王海滨的关系,舒康等受体被安排到了烟台仁济泌尿外科医院(下称「仁济医院」)。据朱森供述,每联系好一名受体的术后疗养事宜,国林向其支付5万元。但他只将其中的2万元转给王海滨,并约定术后疗养周期为7天。

4月13日,收治非法肾移植术后患者疗养的医院。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2020年4月13日,新京报记者来到烟台市福山区福海路的仁济医院,院内几乎没什么患者。二层的门诊留观输液厅内仅有两人等待治疗,三层的5间住院病房内只有一名患者住院。

据仁济医院院长李芳介绍,王海滨是2017年左右加入仁济医院的,案发前为该院医生。「当时他是带著简历和医师资格证来的,想和医院合作。他承诺不拿工资但会带来病人,并从病人的收入中分成一半。」李芳说,医院看中了王海滨曾是部队老军医的资历,同意其加盟,并通知人力资源部门为其办理了入职手续。

但仁济医院护理部主任宋丽对此予以否认。她说王海滨不是仁济医院医生,「是(烟台莱山)北大医院的」,王与仁济医院只是一种松散的合作关系。

2020年4月26日,新京报记者通过国家卫建委官网「医生执业注册信息」页面查询发现,仁济医院的注册执业医生中没有王海滨;而烟台莱山北大医院的注册执业医生中存在「王海滨」其人,执业范围为内科。

至于王海滨为仁济医院介绍了哪些病人,李芳表示不知情。「患者来医院都是主治医生负责制,王海滨是主治医生,我也没问过这些病人的情况。」

李芳说,2018年8月至11月,新河县肾移植手术受体在仁济医院疗养时,自己在国外陪孩子读书。如果不是案发后新河县公安局来医院调查,她根本不知道医院收治了多名非正规肾移植手术的疗养患者。

但宋丽称,李芳知道这些病人接受过非正规肾移植手术。「她(指李芳)亲自安排护理部配合王海滨的工作,明确说过这些病人做了肾移植手术,而且不是在正规医院做的。」宋丽说,自己曾经担心收治这样的病人是否合法,「但李院长的爱人是律师,她说她爱人说了,前期给病人做肾移植手术违法,后期为病人疗养不违法。」

宋丽还表示,一次,医院同时收治了两名这样的患者,但院内只有一台心电监护仪,不够用,她向李芳做了汇报。经过协调,医院才从外面借了一台心电监护仪,李芳不可能对此不知情。

案发后,李芳向公安机关提供的证言显示,2017年至2018年,王海滨共向仁济医院介绍了26名患者,其中19人是术后疗养的肾移植患者,8名来自河北新河的肾脏受体也被包含在内。

2020年1月23日,手术室遗落的医用引流导管和吸氧面罩。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据宋丽回忆,大约从2018年年初起,仁济医院开始收治非正规肾移植手术的疗养患者。他们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时都是上午,不办理住院手续、不建档,就直接入住三层的住院部病房。住院期间,他们全由王海滨一人负责,由于没有病例,王海滨下达医嘱时就随便写个便条,护士再依此取药、用药。「王海滨还嘱咐过具体护理的护士,不能打探患者的个人信息等隐私。」宋丽说。

2020年4月17日,曾经参与受体护理的两名护士向新京报记者证实了宋丽对护理情况的说法。护士梁菲说,「患者出院后,我问王医生(王海滨)护理记录单怎么处理,他说扔掉就可以了。」

据宋丽介绍,2019年春节前后,她与李芳、梁菲因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被新河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后转为取保候审。李芳说,警方侦查后,对该院非法收治患者所得的18万余元予以没收。

2020年5月6日,仁济医院所在辖区——烟台市福山区卫生和计划生育监督所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对于仁济医院收治非法肾脏移植手术术后患者疗养一事不知情。工作人员称,本案已属于刑事案件,一切以公安机关处理为准。

卖肾人难获犯罪团伙赔偿

与受体舒康被送到医院疗养不同,2018年11月21日的肾脏摘除手术后,供体李瑞被送到新河县一处城中村的院子里疗养。

第二天一早,苏醒后的李瑞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平房里输液。帮他输液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圆脸。案发后,新河警方告诉他,这个人叫许宁。

开展非法肾移植手术场地,位于河北新河县一废弃厂房。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2020年1月16日,许宁的父亲告诉新京报记者,许宁曾在多年前学过医,但没有行医资格。

在疗养平房的床头柜上,李瑞看到了一个红色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厚厚一摞百元现金。许宁说,袋子里一共是4.9万元,「四万五是卖肾钱,剩下四千是买肾人给的红包。」

李瑞在这里住了7天,因为不能出院门,没事就在屋里看电视。一名老人每天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为他做饭,但一日三餐不是稀饭就是馒头、面条,每顿饭只有一个素菜。李瑞想吃点好的,就给了老人400元钱,请他买了一条鱼、一只鸡和一些水果。

其间,一个20多岁的瘦高男子常来李瑞的房间串门聊天。「那个人说他是浙江人,赌博欠了钱才来卖肾。他的手术比我早5天,卖肾钱和我一样是四万五,但买肾人给他的红包比我多了3000块。」李瑞说。

离开疗养民房是在一天晚上,李瑞被归还了手机、再次戴上眼罩,一辆私家车将他送到了邢台汽车站附近。他在旅馆借宿一晚后,从邢台乘大巴至济南,又转卧铺大巴返回宜宾。大巴开了20多个小时,一路颠簸,李瑞尚未痊愈的伤口渗出血水,身下的褥子都被洇湿了。

刚一回家,李瑞就到车行替表哥还钱,老板得知这是卖肾的收入后免了债务。他随后给姐姐转了1.5万元,让她带常年在外打工的母亲去医院看病,买点衣服和好吃的。他和姐姐说了这笔钱的来历,但特意叮嘱,千万不能告诉母亲实情。

至于剩下的钱,他把3万元存进了银行。

2019年2月,李瑞重回浙江海盐,在一家纸箱厂打工。一次下夜班后,他突然晕倒,医生说他缺了一个肾,不能再干重活了。「直到现在,我都不能长时间熬夜、不能剧烈运动。一跑步,刀口里面就会一扎一扎地疼。」李瑞说。

2019年7月,本以为再也不会和舒康扯上关系的李瑞,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舒康的父亲。「他说舒康的肾最近出现了排异反应,希望我去广州抽血化验。路费他们承担,还会再给我5500元补偿。」

时隔半年多,李瑞再次见到了自己的肾脏受体,与之前相比,舒康的气色好多了。李瑞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在广州的一家医院抽血并拿到补偿后当即返程。

2018年11月29日,新河县公安局在境内那处非法手术场地、以及南宫四方宾馆抓获国林等犯罪嫌疑人12名,当时,小院内正准备进行另一例肾移植手术。案发后,又有两名犯罪嫌疑人向警方投案自首。

新河县公安局侦查发现,2018年8月至11月,犯罪嫌疑人国林等人在那处小院内开展非法肾脏移植手术活动9次,其中做成手术8次。

虽然警方事后查抄了小院内的手术设备,但2020年1月23日,新京报记者依然在现场看到了疑似肾脏受体、供体的病例检查资料,以及手术刀、引流管、止血钳等医疗器械,一个黄色小桶中有3根缝合针,针上带著血迹。

2020年1月23日,手术室里遗留下的未使用缝合针线和带血的输液器。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2019年9月19日,新河县检察院针对这一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的团伙向新河县法院提起公诉;11月26日,新河县法院对本案公开审理,14名被告人全部到庭。

据一名接近河北省司法系统的人士透露,2020年4月29日,新河县法院对本案做出一审判决,14名被告人均构成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其中,国林、朱森、许宁、纪洪禹等5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至四年不等,并处罚金;王海滨、刘黎明、李坤、张仑仑、李娇、韩会龙等9名被告人被判处缓刑。

此外,14名被告人及仁济医院所得赃款共计139.9万余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同时予以没收的,还有警方在非法手术场地查获的手术床、手推式消毒车、手术无影灯、心电监护仪。

案发后,李瑞和父亲找了律师,还曾到新河县法院咨询,希望在严惩被告人的同时为李瑞争取更多赔偿。李父说,儿子毕竟失去了一个肾,舒康给再多补偿也没法挽回损失。

但律师告诉父子俩,取得赔偿的希望不大,「人家说我这是自愿行为」,李瑞说。

对此,北京的律师殷清利表示,综观此案,卖肾人明知自己的行为违法却执意实施,存在主观过错。「在这种情况下主张赔偿,很难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文中李瑞、舒康、肖平、葛雄、李芳、宋丽、梁菲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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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0-05-08继续浏览内容知乎发现更大的世界打开Chrome继续番茄爱吃肉番茄爱吃肉

首先我先说一下

本人来自祖国的西南边境,今年大二,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在我高三那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宿舍已经熄灯了,我上铺那个,舍友突然之间说要给我看一个,视频,然后我的世界观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改变。视频的内容很简单粗暴,大致应该是由围观群众以及受害者家属录下的,视频的开始是一群警察,在一个山路上堵到了几辆面包车,周边还围满了百姓,后来警察将面包车打了开来,里面放著,一箱一箱的泡沫箱,长方形的一个一个叠在一起,说实话,当时那场景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海鲜市场里面的冻货,只不过当警察打开的时候,里面全都是一个一个的~~全没有超过十岁,一个个都是头抵著膝盖身体蜷缩著,当肚子全部都是空著的……家长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全部拿衣服,或者是白布包了起来,其实视频很长,但是大多都是直接拍摄那些小hai,各种姿势,其惨状已使我目不忍视,在这我就不多描述了。那是总之一点,当时还在作为一个为高考奋斗的高三学子,那一晚确确实实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我明白了,我们所处的社会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美好,黑暗远比新闻联播所放出来的要黑的多。(ps我还看过吃一群人围在一个火锅旁边吃一个特别特别小的小hai的视频,其中火锅里的那个清晰可见)

最后我只想说 希望我们的国家和社会越来越好美好,少一点黑暗,多一点光明,人民幸福,国泰民安,早日建设成为富强 民主 文明 和谐 公正 法治 爱国 敬业 诚信 友善 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


离开疗养民房的晚上,李瑞被归还了手机、再次戴上眼罩,一辆私家车将他送到了邢台汽车站附近。在旅馆借宿一晚后,他从邢台乘大巴至济南,又转卧铺大巴返回宜宾。大巴开了20多个小时,一路颠簸,李瑞尚未痊愈的伤口渗出血水,身下的褥子都被洇湿了。

4月16日,因卖肾后不能从事体力活,李瑞租住民房找工作 。新京报记者李英强 摄

文 | 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编辑 | 滑璇 校对 | 吴兴发

夜幕下,21岁的李瑞和22岁的舒康被人戴上黑色眼罩、收走手机,登上了一辆灰色面包车,途中不许说话。大约一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一个空旷的院子里,不远处的两间小平房透出暗淡的灯光。

取下眼罩的李瑞被人带进一间平房,屋里是一张并不宽大的手术床。一个穿著手术服的人问他,是否确定进行肾脏摘除手术?李瑞说了两个字:确定。

舒康被人带进另一间平房,安静地等待著。如果一切顺利,他将得到一枚新的肾脏,替代体内已经开始衰竭的器官。

2018年11月29日,河北省邢台市新河县公安局端掉了一个非法手术窝点,一个组织分工明确的地下肾脏买卖团伙随之浮出水面。团伙中有人负责在网上寻找肾脏供体、受体,有人负责联系主刀医生、麻醉师、器械护士,有人负责供体、受体的术后疗养,有人专门居中联络协调。

新河县检察院起诉书内容显示,2018年8月至11月,该团伙在新河县境内进行非法肾脏移植手术9次,其中做成8次,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李瑞与舒康便是其中一对手术成功的肾脏供体和受体。据被告人国林交代,每名受体的买肾费用从50万元至60万元不等,但出卖肾脏的供体只能得到4.5万元左右。

2019年11月26日,新河县法院公开审理此案。2020年4月29日,一名河北法院系统内部人士透露,新河县法院做出一审判决,14名被告人均构成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其中,国林等5名被告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至七年,其余9名被告人被判缓刑。

被QQ、电话遥控的供体

今年23岁的李瑞出生于四川省宜宾市珙县,长著一张白静稚嫩的脸,戴一副黑边眼镜,说话轻声细语。如果不是左腹部那条长约20厘米的刀痕,大概没人相信这个清秀的男孩卖出过自己的肾脏。

4月15日,李瑞卖肾后留下的手术刀口疤痕。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回忆起一年多前的选择,他并不后悔,「当时我身上一点钱都没了,还得替表哥还债。」

在李瑞的叙述中,自己5岁跟随父母到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打工。父亲做泥瓦匠,早出晚归,工资日结;母亲在绣花厂打工,每月到手几千元。李瑞学习不好,爱打网路游戏,经常逃学,2014年初中毕业后先后在服装厂、酒吧、KTV打工。

2018年9月,李瑞从海盐回到宜宾老家,在一家二手车行接待客户,每月4000元。在他的担保下,表哥也来到车行工作。可没干多久,表哥就把收来的二手车私下卖了5万元,连人带钱都不见了,作为担保人的李瑞不得不代为还钱。

2018年11月,李瑞加入一个朋友推荐的QQ群找工作,在群里询问:有什么工作赚钱快?群友中有人支招,「卖肾吧,这个来钱快」,有人说一个肾能卖10万,也有人说能卖20万。李瑞没有理会。

两三天后,李瑞又在群里询问如何挣快钱。这一次,有人主动加了他的QQ好友,说是有个收购肾脏的项目——每个肾脏4.5万元,此外,还有买家单独支付的红包。

直到现在,李瑞仍不知道在QQ上与自己联系的收肾人是谁,从未询问过他的名字。但新河县公安局端掉肾脏买卖团伙后,顺藤摸瓜找到了29岁的肖平(湖北警方已对其立案),做的正是供体中介的买卖。

肖平向警方提供的证言显示,2015年他在济南打工时急需用钱,动过卖肾的念头,还加入了一个卖肾QQ群。自2018年2月起,他开始寻找肾脏供体并获取中介费。

一般来说,肖平寻找供体分为两种方式:一是在网上广撒网,找到不同血型的供体后备用;二是团伙上线提供受体血型,再由肖平有目的地寻找。费用方面,每名未体检的供体,中介费数千元;完成体检并合格的供体,中介费1.5万元。

肖平曾对警方表示,仅2018年10月、11月,自己就向新河县的地下肾脏买卖团伙输送供体4名。其中一名供体体检不合格,未进行手术;两名供体体检合格,肖平因此获利2.1万元。

2018年11月,李瑞在QQ上看到收肾人的回复后有些动心,却对报价有所怀疑,「怎么这么便宜?」他记得之前有人出价10万、20万,对方说那都是骗人的。

对于这个价格,李瑞难以接受。一天后,收肾人再次发来消息「你的肾还卖不卖?」李瑞想了想,回了一个字:卖。

接下来,从未见面的收肾人开始通过电话、QQ等途径不断发出指令,遥控李瑞的一举一动。

据李瑞回忆,2018年11月16日,他接到第一条指令:前往湖北武汉。他向朋友借了200块钱,买了一张珙县到武汉的大巴车票,穿著一件单薄的外衣、背著一个黑色双肩包出发了。

卖肾男孩李瑞。新京报记者李英强 摄

按照收肾人的安排,李瑞住进武汉的一家小旅馆,房间里还有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自称来自江西,也是来卖肾的,但因为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买主,已在这里住了两三个月。

和江西小伙待了不到半小时,李瑞就被旅馆老板要求搬到另一房间,「还要求我们不能串门聊天。」4小时后,李瑞再次接到收肾人的电话,向他索要身份证号以订购火车票。

当天下午4点左右,李瑞按照收肾人的指示乘火车离开武汉。至于去了哪里,他说自己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走出目的地的火车站时已是半夜,收肾人让他到火车站广场对面寻找一辆大巴,还用支付宝转了350元车票钱。

在李瑞的印象里,那是QQ收肾人最后一次与自己联系。李瑞记得那是一个说话声音很细的男人,「感觉年纪不大。」

为供体、受体体检配型

与李瑞联系的收肾人,在团伙中的上线叫做国林,42岁,初中文化程度,曾因挪用资金罪被判缓刑。起诉书显示,国林为本案的第一被告人,除负责统筹协调、利益分配外,还会联系供体、受体。

20多岁的葛雄是一名肾脏受体,接受手术前患有肾功能衰竭。葛雄的证言显示,2018年4月左右,一个陌生电话询问其是否愿意买肾换肾,手术费用55万元,术前检查、术后疗养费用自理。经过几个月的考虑,当年8月初,葛雄决定换肾,并在肾脏中介的指引下前往济南的医院体检。

手术室遗落的碘伏和纱布。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起诉书显示,山东济南是这一团伙的落脚地之一。据一名被告人交待,其在团伙中的主要职责就是带供体、受体在济南术前检查,并调理身体。

2018年11月16日晚,李瑞乘坐的卧铺大巴目的地正是济南。那天半夜,一个陌生男子拨通了他的电话,让他到济南后与自己联系。

第二天早上8点,到达济南的李瑞被要求在车站门口等候。20分钟后,两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一个瘦高,一个矮胖。其中的矮胖男子就是夜里与他通话的人。

二人核实了李瑞的身份,步行带他到车站附近的一家医院体检,抽血、验尿、腹部拍片。李瑞不知道那家医院叫什么,只记得走出济南汽车站大门后右转,沿马路直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体检完毕后,两人为李瑞买了一件御寒的外套,又将他安置到附近的小旅馆。李瑞在那里住了4天,矮胖男子每天为他交纳房费,还给他100元生活费。「他还要求我不能到处乱跑,晚上少玩手机,不要熬夜。」李瑞说。

住到第4天,一个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的男子来到旅馆,第二次为李瑞抽血。与其同来的还有一个戴著口罩的小伙子,也接受了抽血检查,这个人便是舒康。

在李瑞的印象里,舒康一头长发,身高大约1.75米。那次见面,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李瑞并不知道舒康就是自己的买肾人。

「一般来说,肾移植手术前,供体、受体要先进行红细胞、白细胞血型配型。如果供体是O型血,也就是俗称的万能血型,那受体什么血型都能相容,否则就得双方血型一致。」北方某省一家三甲医院的肾脏移植专家告诉新京报记者,此外,供体还要通过CT、尿检等程序检查其肾脏是否完好,是否存在肾结石、肿瘤、潜在隐性肾脏病等。

「这些检查都匹配了、都合格了,手术前还要进行一个淋巴毒试验。就是从供体血液里提取100个活的淋巴细胞,放入受体血清中孵育几小时,以模拟肾移植后二者的状态。」上述专家说,如果细胞死亡数量不超过10个,那就基本具备了肾脏移植条件。「李瑞第二次抽血,很可能是在进行淋巴毒试验。」

2018年11月21日,抽血后的第二天,清晨6点,熟睡中的李瑞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瘦高个和矮胖男子为他订好了从山东济南前往河北邢台南宫市的大巴车票,李瑞再次独自上路。

那天中午,李瑞在青银高速公路南宫出口再次见到瘦高个和矮胖男子,三人乘坐计程车来到南宫四方宾馆。在四方宾馆,李瑞见到了舒康。这一次,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就是自己的肾脏受体。

山东来的医生,河北来的护士

2018年11月21日下午6时许,李瑞和舒康登上一辆灰色面包车,交出手机,戴上眼罩,从南宫市四方宾馆出发了。大约一小时后,车子开进了一处空旷的小院。

起诉书显示,这处小院是国林等被告人商议后,于2018年6月出资租赁的,位于河北省邢台市新河县境内。

2020年1月23日,新京报记者在小院现场看到,铁栅栏门前悬挂著绿色帆布作为遮挡,附近杂草丛生。小院内,自西向东有五间平房依次排开,后窗全被砖块砌死。其中三间平房内部打通,两间作为手术室,一间作为医护人员更衣室。

手术场地院内、院外杂草丛生。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一名附近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这是一处废弃了七八年的厂房,平时很少有人出入。

2018年11月21日,李瑞、舒康进入小院后被带进一间平房,屋里的人问李瑞:你确定要做肾脏摘除手术?李瑞确认后被带到隔壁房间,房内有一个推拉门,背后就是手术室。

在李瑞的印象里,这间手术室内很简陋,只有一张手术床、两台叫不上名字的机器,其他什么都没有。手术室里还有三四个戴著口罩的人,但看不清脸。其中一人穿戴著白大褂、手术帽,其他人都穿著深绿色手术服。从他们的交谈中,李瑞发现除了一名身穿深绿色手术服的人为女性外,其他人皆为男性。

起诉书显示,为李瑞进行肾脏摘除手术的主刀医生是被告人纪洪禹,手术助手是李坤、张仑仑,三人全部来自山东。

2020年1月22日,纪洪禹户籍所在地、山东省德州市纪庄村的一名村干部告诉新京报记者,纪家从村里搬走已有七八年,很少有人了解他们的近况。但他知道,纪洪禹曾在济南的山东省千佛山医院(又名「山东第一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下称「千佛山医院」)工作。纪洪禹的叔叔也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侄子曾在千佛山医院泌尿外科做医生,换肾手术业务很精。

2019年12月14日,手术场地被新河警方查抄后遗落的器械。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一位接近医疗行政审批系统的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经查询,纪洪禹注册执业机构为济南市历下虹桥诊所,为内科专业执业医师;李坤、张仑仑无执业医师证。

2020年5月6日,新京报记者致电千佛山医院医务处,一名工作人员表示纪洪禹已于2018年从该院离职。

同日,新京报记者致电历下虹桥诊所,接听电话的人员表示从未听说过诊所里有人叫纪洪禹,并表示会向诊所负责人询问后回电。截至发稿,历下虹桥诊所未予回电。

据国林供述,纪洪禹、李坤、张仑仑是其在网上结识的中间人李某(目前在逃)介绍的。国林每次拿到供体、受体体检、配型的资料后都会交由李某评估,由李某联系纪洪禹、李坤,再由李坤联系张仑仑。几人确定手术时间后,会在手术当天从济南包车前往新河。

除上述三人外,团伙内还有麻醉师刘黎明、器械护士李娇。起诉书显示,团伙内有成员专门负责与二人联系,每次手术前,会开车把他们从保定送到新河。

上述接近医疗行政审批系统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麻醉师刘黎明来自保定市世纪协和医院,器械护士李娇来自保定市桥东医院。

2020年1月16日,新京报记者致电保定世纪协和医院办公室,负责人称刘黎明确为该院医生,目前仍在医院上班。同日,保定桥东医院的门卫告诉新京报记者,该院医护人员目前不超过三人,没有李娇。

2018年11月21日,在那间简陋的手术室内,一名身穿手术服的人再次询问李瑞的意见:是否确定进行肾脏摘除手术?得到确定的答复后,他让李瑞脱去衣服,侧躺在手术床上,还在李瑞腰椎附近打了一针麻醉剂。李瑞记得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腿,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舒康正在小院内的另一间平房内等待。李瑞的肾脏摘除手术成功后,舒康的肾脏移植手术即将开始。

2020年1月15日,肾移植厂地紧邻居民区一条胡同,手术室后窗用砖已封堵。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肾脏受体术后跨省疗养

肾脏移植手术结束的当天夜里,受体舒康就离开了河北新河,被送往山东烟台疗养。多名被告人供述显示,团伙中共有韩会龙等三人负责肾脏受体术后转运,与国林等人合作前,他们均曾在北京经营黑救护车业务。

据韩会龙交待,受体从做手术的小院出来后,先由私家车送到新河县一处加油站附近。趁著天不亮,受体要从私家车转到私人运营的黑救护车上,之后再被送往烟台。

在烟台,负责联系疗养事宜的是山东人朱森。据朱森供述,2013年他卖掉了自己的右肾,之后开始接触地下肾脏交易;河北新河案发前,他与国林曾在山东临沂地区组织非法肾脏移植手术,并由此结识了山东老乡王海滨。

与国林、朱森等无业人员不同,王海滨是烟台一所部队医院的退休医生,今年57岁。通过王海滨的关系,舒康等受体被安排到了烟台仁济泌尿外科医院(下称「仁济医院」)。据朱森供述,每联系好一名受体的术后疗养事宜,国林向其支付5万元。但他只将其中的2万元转给王海滨,并约定术后疗养周期为7天。

4月13日,收治非法肾移植术后患者疗养的医院。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2020年4月13日,新京报记者来到烟台市福山区福海路的仁济医院,院内几乎没什么患者。二层的门诊留观输液厅内仅有两人等待治疗,三层的5间住院病房内只有一名患者住院。

据仁济医院院长李芳介绍,王海滨是2017年左右加入仁济医院的,案发前为该院医生。「当时他是带著简历和医师资格证来的,想和医院合作。他承诺不拿工资但会带来病人,并从病人的收入中分成一半。」李芳说,医院看中了王海滨曾是部队老军医的资历,同意其加盟,并通知人力资源部门为其办理了入职手续。

但仁济医院护理部主任宋丽对此予以否认。她说王海滨不是仁济医院医生,「是(烟台莱山)北大医院的」,王与仁济医院只是一种松散的合作关系。

2020年4月26日,新京报记者通过国家卫建委官网「医生执业注册信息」页面查询发现,仁济医院的注册执业医生中没有王海滨;而烟台莱山北大医院的注册执业医生中存在「王海滨」其人,执业范围为内科。

至于王海滨为仁济医院介绍了哪些病人,李芳表示不知情。「患者来医院都是主治医生负责制,王海滨是主治医生,我也没问过这些病人的情况。」

李芳说,2018年8月至11月,新河县肾移植手术受体在仁济医院疗养时,自己在国外陪孩子读书。如果不是案发后新河县公安局来医院调查,她根本不知道医院收治了多名非正规肾移植手术的疗养患者。

但宋丽称,李芳知道这些病人接受过非正规肾移植手术。「她(指李芳)亲自安排护理部配合王海滨的工作,明确说过这些病人做了肾移植手术,而且不是在正规医院做的。」宋丽说,自己曾经担心收治这样的病人是否合法,「但李院长的爱人是律师,她说她爱人说了,前期给病人做肾移植手术违法,后期为病人疗养不违法。」

宋丽还表示,一次,医院同时收治了两名这样的患者,但院内只有一台心电监护仪,不够用,她向李芳做了汇报。经过协调,医院才从外面借了一台心电监护仪,李芳不可能对此不知情。

案发后,李芳向公安机关提供的证言显示,2017年至2018年,王海滨共向仁济医院介绍了26名患者,其中19人是术后疗养的肾移植患者,8名来自河北新河的肾脏受体也被包含在内。

2020年1月23日,手术室遗落的医用引流导管和吸氧面罩。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据宋丽回忆,大约从2018年年初起,仁济医院开始收治非正规肾移植手术的疗养患者。他们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时都是上午,不办理住院手续、不建档,就直接入住三层的住院部病房。住院期间,他们全由王海滨一人负责,由于没有病例,王海滨下达医嘱时就随便写个便条,护士再依此取药、用药。「王海滨还嘱咐过具体护理的护士,不能打探患者的个人信息等隐私。」宋丽说。

2020年4月17日,曾经参与受体护理的两名护士向新京报记者证实了宋丽对护理情况的说法。护士梁菲说,「患者出院后,我问王医生(王海滨)护理记录单怎么处理,他说扔掉就可以了。」

据宋丽介绍,2019年春节前后,她与李芳、梁菲因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被新河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后转为取保候审。李芳说,警方侦查后,对该院非法收治患者所得的18万余元予以没收。

2020年5月6日,仁济医院所在辖区——烟台市福山区卫生和计划生育监督所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对于仁济医院收治非法肾脏移植手术术后患者疗养一事不知情。工作人员称,本案已属于刑事案件,一切以公安机关处理为准。

卖肾人难获犯罪团伙赔偿

与受体舒康被送到医院疗养不同,2018年11月21日的肾脏摘除手术后,供体李瑞被送到新河县一处城中村的院子里疗养。

第二天一早,苏醒后的李瑞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平房里输液。帮他输液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不高,圆脸。案发后,新河警方告诉他,这个人叫许宁。

开展非法肾移植手术场地,位于河北新河县一废弃厂房。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2020年1月16日,许宁的父亲告诉新京报记者,许宁曾在多年前学过医,但没有行医资格。

在疗养平房的床头柜上,李瑞看到了一个红色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厚厚一摞百元现金。许宁说,袋子里一共是4.9万元,「四万五是卖肾钱,剩下四千是买肾人给的红包。」

李瑞在这里住了7天,因为不能出院门,没事就在屋里看电视。一名老人每天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为他做饭,但一日三餐不是稀饭就是馒头、面条,每顿饭只有一个素菜。李瑞想吃点好的,就给了老人400元钱,请他买了一条鱼、一只鸡和一些水果。

其间,一个20多岁的瘦高男子常来李瑞的房间串门聊天。「那个人说他是浙江人,赌博欠了钱才来卖肾。他的手术比我早5天,卖肾钱和我一样是四万五,但买肾人给他的红包比我多了3000块。」李瑞说。

离开疗养民房是在一天晚上,李瑞被归还了手机、再次戴上眼罩,一辆私家车将他送到了邢台汽车站附近。他在旅馆借宿一晚后,从邢台乘大巴至济南,又转卧铺大巴返回宜宾。大巴开了20多个小时,一路颠簸,李瑞尚未痊愈的伤口渗出血水,身下的褥子都被洇湿了。

刚一回家,李瑞就到车行替表哥还钱,老板得知这是卖肾的收入后免了债务。他随后给姐姐转了1.5万元,让她带常年在外打工的母亲去医院看病,买点衣服和好吃的。他和姐姐说了这笔钱的来历,但特意叮嘱,千万不能告诉母亲实情。

至于剩下的钱,他把3万元存进了银行。

2019年2月,李瑞重回浙江海盐,在一家纸箱厂打工。一次下夜班后,他突然晕倒,医生说他缺了一个肾,不能再干重活了。「直到现在,我都不能长时间熬夜、不能剧烈运动。一跑步,刀口里面就会一扎一扎地疼。」李瑞说。

2019年7月,本以为再也不会和舒康扯上关系的李瑞,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舒康的父亲。「他说舒康的肾最近出现了排异反应,希望我去广州抽血化验。路费他们承担,还会再给我5500元补偿。」

时隔半年多,李瑞再次见到了自己的肾脏受体,与之前相比,舒康的气色好多了。李瑞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在广州的一家医院抽血并拿到补偿后当即返程。

2018年11月29日,新河县公安局在境内那处非法手术场地、以及南宫四方宾馆抓获国林等犯罪嫌疑人12名,当时,小院内正准备进行另一例肾移植手术。案发后,又有两名犯罪嫌疑人向警方投案自首。

新河县公安局侦查发现,2018年8月至11月,犯罪嫌疑人国林等人在那处小院内开展非法肾脏移植手术活动9次,其中做成手术8次。

虽然警方事后查抄了小院内的手术设备,但2020年1月23日,新京报记者依然在现场看到了疑似肾脏受体、供体的病例检查资料,以及手术刀、引流管、止血钳等医疗器械,一个黄色小桶中有3根缝合针,针上带著血迹。

2020年1月23日,手术室里遗留下的未使用缝合针线和带血的输液器。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2019年9月19日,新河县检察院针对这一涉嫌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的团伙向新河县法院提起公诉;11月26日,新河县法院对本案公开审理,14名被告人全部到庭。

据一名接近河北省司法系统的人士透露,2020年4月29日,新河县法院对本案做出一审判决,14名被告人均构成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其中,国林、朱森、许宁、纪洪禹等5名被告人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至四年不等,并处罚金;王海滨、刘黎明、李坤、张仑仑、李娇、韩会龙等9名被告人被判处缓刑。

此外,14名被告人及仁济医院所得赃款共计139.9万余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同时予以没收的,还有警方在非法手术场地查获的手术床、手推式消毒车、手术无影灯、心电监护仪。

案发后,李瑞和父亲找了律师,还曾到新河县法院咨询,希望在严惩被告人的同时为李瑞争取更多赔偿。李父说,儿子毕竟失去了一个肾,舒康给再多补偿也没法挽回损失。

但律师告诉父子俩,取得赔偿的希望不大,「人家说我这是自愿行为」,李瑞说。

对此,北京的律师殷清利表示,综观此案,卖肾人明知自己的行为违法却执意实施,存在主观过错。「在这种情况下主张赔偿,很难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文中李瑞、舒康、肖平、葛雄、李芳、宋丽、梁菲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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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0-05-08继续浏览内容知乎发现更大的世界打开Chrome继续番茄爱吃肉番茄爱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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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只想说 希望我们的国家和社会越来越好美好,少一点黑暗,多一点光明,人民幸福,国泰民安,早日建设成为富强 民主 文明 和谐 公正 法治 爱国 敬业 诚信 友善 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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