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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夜凝夕》尤四姐《金銀錯》可愛淘《致我的男友》簾十里《撩動他心》匪我思存全部,balabala……無論時代背景無論情節虐女主虐男主虐身虐心HE或BE,但求文筆好的小言。求推薦
並不按照排名來定虐心程度,跟著記憶來。
一 : 《昭奚舊草》書海滄生,
虐心程度: 虐的我雙眼紅腫,夜不能寐。
精彩語句:
「我與夢中的小小姑娘說,等她長大了,便帶她去看懸崖上的紅花、海底的白珠,歡喜她歡喜到打仗吃酒讀書撫琴都忍不住帶到身邊,山高水長過一輩子。」
「然後呢?」 「然後,她死在了長大嫁人的那一日。」「奚山,什麼是命?」
「就是任你萬念俱灰死而復生,日夜不停絕望哭泣,也依舊拿它沒有辦法的東西啊。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那樣東西卑鄙地誘惑著你,背對著你卻幾乎笑得喘不過氣,它對所有有資格得到它的人共享歡愉,共分秘密,一同看戲,看著你,而後轉頭告訴那些人,瞧,那個小傻子,也妄想得到我呢。」若問栽樹為何故,
植成此喬可參天。雖則天常有不測風雲。
我也曾想,我若為天,該有多好,定善待他終生。
我若為天,他的磨難中總存一線希望,痛苦中還有轉圜。這世上神話故事頗多,每一樁,都是我來演。我來做山,做海,做泥荷,做螻蟻,蒼天有束光可偷,我也偷來,予他做個冠帶。你何必驚訝他竟不能處處識得我,也不必知道,這樣的強制安排不是為了滿足我的愛,而是為了想要他還能笑出來二 《東宮》 匪我思存 (若看過,盡可忽略)
虐心程度:不管看過多少次,仍然哭的不能自已
精彩語句:
我不委屈,我只覺得筋疲力盡,再不能掙扎。像是一條魚,即將窒息;又像是一朵花,就要枯萎.
我彷彿看見自己坐在沙丘上,看著太陽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顆心,也漸漸地沉下去,到了最後,太陽終於不見了,被遠處的沙丘擋住了,再看不見
我曾經渴求白頭偕老,我曾經以為地久天長,我曾經以為,這就是天神讓我眷戀的那個人……
我曾經在他離開婚禮之前親手替他繫上,以無限的愛戀與傾慕,期望他平安歸來,可以將他的腰帶系在我的腰間……到那時候,我們就正式成為天神准許的夫妻……我手中的短刀揮起,割斷那腰帶,山風激蕩,珠玉琳琅便如一場紛揚的亂雨飛濺……
我終於看清他臉上的神色,竟然是痛楚萬分……我只輕輕往後一仰,整個人已經跌落下去。三: 《不悟》 則慕
虐心程度: 淚落滿枕頭
精彩語句:
不知歸期 方是離別 一朝入夢 此生不悟
生是情,死也是情,生死亦哀,原來只是執迷不悟,到死不悟。
情至於此,情止於此。
這其實,何嘗不是最好的事情呢?
四 《奴兒七七》 如果囧
(作者還有兩個文章也非常虐) 這個小說很早期了。虐心程度: 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偶爾會虐哭
經典語錄: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口句以濕,相儒以沫。
你懂權力二字怎麼寫嗎?就是一命換一命,再換上一命,不停地拿命填命……
「我還沒死……」夏候聆的聲音沙啞地讓人心疼,乾燥如裂。
車軲轆吭哧吭哧地轉動著,七七很努力地抑制住鼻尖的酸澀,才道,「我陪著爺一起。」 夏候聆面無表情地倚靠在鐵籠上,看著手腳纏纏繞繞的鐵鏈,想冷笑的力氣都沒有,一起?一起什麼,一起去死么……五 《殤璃》 雪靈之
我愛你,你不愛我,你愛我,我早已不再愛你!這一點還是非常棒!女主最後真的不愛男主了,沒有故意寫大圓滿!虐心程度:還是心抽抽的疼,眼淚止不住
經典語錄:
她的情深,他總是錯過;
他的執著,她總是怯步。 她與他總是一再錯過他想給她寫信的時候很多,真能動筆卻很艱難。第一封,第二封……她不回信!他生氣,他厭恨,但他還是怕她惦念!她終於給了他寥寥四字的家書,他高興得跳上戰馬繞著營地狂奔了一圈,他甚至自鄙這樣的興奮!他是高高在上的慶王爺,卻因為這一句「一切安好」歡喜得如同收到第一封情書的毛頭小子!
既非梁祝,怎生化蝶。 寄語多情人,莫為多情戲。寄語多情人,花開當珍惜
六 《上古》星零
虐心程度: 哭的眼淚鼻涕到一處了,心疼
經典語錄:
上古,萬載時光,我待你歸來,伴你長大,候你重生,將三界重新奉於你手,卻惟獨不能告訴你,我愛你。
比三界亘古,比蒼天永壽,比千世萬世更長久,從你輪迴之時開始,卻不會在我死的那一刻結束。 這才是,我最後還能為你做的事。「她若眷念蒼生,我便為她守住輪迴;她若看重世間生靈,我便為她護下三界;她若願九州繁盛,我便為她滌盪八荒;她若想四海安寧,我便讓這天下無垢。」
「你必須要出來,靈脈盡毀也好,淪為凡人也罷,就算是被龍息焚燒得只剩下精魂,你也要給我出來。」
「你需要一世輪迴,我便等你一世,十世黃泉,我便守著黃泉十世!」七 《師父系列》 《短篇合集》 九鷺非香
虐心程度: 微虐,淚濕眼眶
非常短的小故事系列
八 《奔月》 《重紫》 《落花時節又逢君》蜀客
虐心程度: 看完淚兩行,微虐,久久不能忘懷
經典語錄:
柳梢月上,執手相看,歸去也,春秋寂寞,問來世幾何,為你痴傻,還你琴歌。
柳梢還是笑著,突然問:「我去摘地靈眼,還是很危險吧?」
他沉默片刻,「嗯」了聲。 「有多危險呢,重傷?」 「更嚴重點。」「會死嗎?」
等了半晌沒有回答,她慢慢地斂了笑。 他放開她的手,道:「你身上這一滴血,能讓你安全進入地煞坑,摘取地靈眼。」 她沒有放過話中的問題:「可是,不一定能出來?」 「也許。」 「魂飛魄散?」見他沒否認,她居然也沒生氣,「我這麼怕死,你應該騙我的,說它對我多好多有用,那樣我才會更賣力地去搶啊。」 他微微勾了唇:「我原本也是想騙你的。」 「月亮,你真是太壞了!太壞了!」她笑起來,卻在瞬間紅了眼圈。 ——蜀客《奔月》「傷人多少,就傷自己多少,可惜我不傷人,別人也會照樣傷我,左右都是個傷,你以為我會在意?」
恨?以前再恨,也及不上愛多,此刻剩下的恨,比剩下的愛還要少吧,愛是什麼,恨又是什麼,都是一群可憐人的掙扎罷了。
當愛被放棄,恨也變得多餘。 ——蜀客《重紫》我這一生不過是為你,為你破繭而出,再為你重歸虛無。
「數清了?」
紅凝費力地數了半天,揉揉眼睛,「八十朵。」 他笑道:「差一朵就九九歸真,晉陞天神。」 紅凝道:「沒了仙道永恆,你不後悔?」 他低聲問:「後悔有用?」 「你為什麼喜歡我?」「因為只有你知道我不快活。」 我欲渡你成仙,卻被你度成了人。 ——蜀客《落花時節又逢君》九 《江湖路彎彎》 《午門囧事》 影照
虐心程度: 眼睛都哭紅了 非常非常心疼女主
經典語錄: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想要擁有強大的力量,想要給那些傷害自己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原來世界上最絕望的事情,不是你的心上人安排人殺你,而是他生怕你死不了,還要親手往傷口上再捅一刀。
他親她,哄她,到頭來都是為了騙她。
他疼她,憐她,為她做牛做馬,原來不過是為了將她踩在腳下。 ——多麼好的演技!多麼滑稽的結局! 她也許再也沒有辦法,像當初那般不顧一切的去依戀一個人。 笑容從臉上隱去,臉上的河流漸漸洶湧澎湃。 瑪麗蘇的愛是場豪賭,她輸得幾乎傾家蕩產。手機打字好累…………暫時只能想起這麼多了
更新
十 《春花厭》黑顏
虐心程度:這本書好像看了有6年了 ,只記得挺虐的,眼淚不停
排雷: 都是虐女主 ,最後he了…… 有人覺得女主太卑微了, 作者是男主親媽,女主後媽,不能接受的不要看哦!不然會被氣死的。
ps :作者的其他書也很虐
十一 《猶記驚鴻照影》 風凝雪舞
虐心程度: 看的時候會默默流淚,有一點點心痛。
排雷: 很早之前的小說了,看了有8年了,…第一人稱,
經典語錄:
世上的一切束縛皆屬虛無,若決心想要掙脫,終有一日能夠掙脫。但前提是,必須清楚自己心中所向。而心,是變幻莫測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流轉,它會有不同的走向。所以,不要抗拒你的心,它會告訴你,你應該如何做。
他傷了的,是我慣來深蘊不露的內心與驕傲,是我雲淡風輕的洒脫與自得,是我曾經有過的,即便只存在於剎那之間的期待。
「你為何要悔婚?為何要騙我?你說要我做東穆最漂亮的新娘,我好不容易才掙了條命回來……」
早知這般結局,倒不如死在十五歲那個生辰。
縱然他二十歲時,她十五歲;他二十五歲時,她十五歲;他此後的人生繁花似錦,而她永遠停留在十五歲,再不能參與……也好過現在得到希望後又被打下深淵的絕望,她漫漫的餘生幾乎望不到底。
(一)
明容遇見端木羽時,一個九歲,一個十四歲;一個是相爺的孫女,一個是被選中的「童養夫」。
彼時少年熱血氣盛,銳利得如出鞘寶劍,盯著榻上的小小身影,眸欲滴血,彷彿遭受了怎樣的奇恥大辱。
明容病怏怏地倚在榻上,明明是天真活潑的年紀,神態間卻滿是枯敗之氣,似個小老太太。
她任端木羽不停咒罵著,只裹緊狐裘,咳嗽一陣後,用錦帕掩住嘴,這才抬起頭,臉色蒼白,淡淡地望向少年,不喜不悲:
「你放心,我應當活不過……及笄那一天。」
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端木羽一愣,握劍的手緊了又緊,四目相接中,少年終是薄唇輕啟,硬梆梆地吐出一句:
「若你活過了又怎麼辦?」
「活過了……」明容眼神恍惚起來,「……這種可能性大抵是不會有的。」
久病成醫,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得很,不過是捱一日算一日,本來沒必要連累別人,只是怕爺爺傷心,她才叫人攙著在前廳轉了一圈,挑中了端木羽。
都是些世家子弟,個個意氣風發,被家中送來「選秀」。
父輩們或是巴結,或是承了老相爺的恩情,卻都是送來些家中的遠方子侄,真正品貌相當的都藏著掖著,唯恐叫明二小姐看去了。
畢竟是入贅上門,說難聽點就是童養夫,還是娶個病秧子,有幾個有頭有臉的好男兒願意?
端木羽卻是個特例,出身將軍府,人才品貌皆是一流,只可惜是個不得寵的庶子,娘親早死,無所倚仗,被大哥強扭著送過來「犧牲」了。
得知中選時他如轟五雷,差點按捺不住衝進內室質問明容:「為什麼是我?」
事後明容總會微眯雙眸,輕輕地回答:「也許是因為那日你腰間佩了把劍吧。」
滿臉不耐的少年,如脫韁野馬,腰間佩劍,身姿俊挺,站在堂前,陽光灑滿了全身,是那樣的朝氣蓬勃,幾乎晃花了明容的眼——
自己沒有的,便總是格外嚮往。
他們的婚事定在了明容的十五歲生辰,老相爺是聽了遊方術士的話,效仿民間童養媳的做法,想用此舉為孫女沖喜續命。
外人私下都道荒唐,惟有明容,乖巧點頭,縮在爺爺懷裡,悄悄紅了眼眶。
端木羽剛搬進明容的房間時,一臉屈辱。
房裡布下了兩張床,由一道屏風隔開,等到兩人正式成婚後再撤掉。
明容睡在裡邊,端木羽睡在外邊,老相爺對少年千叮萬囑,夜間萬不可睡死,要時刻留心明容那邊的動靜,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他就得趕緊起身察看,防止明容突然病發。
兩人住下的第一夜,風聲颯颯,端木羽一宿未眠。
明容起床時,繞過屏風,看見端木羽仰面朝上,懷中抱著劍,眼睛睜得大大的,布滿血絲。
明容抿了抿唇,正要開口,端木羽忽然幽幽道:「我想當個大將軍。」
一片寂寂的房中,明容分明看見兩行淚划過端木羽的眼角,瞬間浸潤了枕巾。
「我娘去世時,我和她說,我以後會當個大將軍,不再受人欺凌……」少年的聲音充滿了刻入骨髓的絕望,一字一句,叫人不忍觸之。
「但現在……什麼都沒了。」
(二)
冬去春來,眨眼間,兩年時光翩躚而過。
明容的病依舊是老樣子,用各種珍貴藥材吊著,但她夜間卻很少發作了,除非是疼得厲害,否則她不會出聲。
端木羽有一日清晨見明容遲遲未起,繞到屏風後一看,嚇了一跳。
明容煞白著臉,唇上咬出了一圈淺淺的牙印,氣若遊絲。
端木羽趕緊去喚人,好一陣折騰後,明容總算緩過來了,端木羽卻被老相爺叫出去訓得狗血淋頭。
回來時,他眉眼淡淡,看不出喜怒,只坐在床邊,面無表情地替明容掖好被角,眸中閃過一絲自嘲:
「日後你不用忍,我早該習慣困在這個牢籠里,做伺候你的貼身小廝了……若你死在了床上,你以為我不用陪葬的可能有多少?」
明容被這話引得咳嗽不已,面上泛著潮紅,抓住端木羽的衣袖,似乎急切地想解釋什麼,但手顫了半天,卻終是一點點鬆開了,她別過頭,長發散開,小聲地喘著氣:「夫君,抱歉。」
病體孱弱,她力不從心,以為夜夜強忍著,就能小心翼翼地用這種方式呵護少年的尊嚴,些許彌補他所缺失的東西……鳳凰囚籠,野雞翔舞,卻到底是她錯了。
沒過幾天,管家便找上了端木羽,將曾拿走的劍還給了少年,未了,畢恭畢敬地開口:
「老爺說,虎騎營在招人,請姑爺明日就去報到。」
端木羽接過劍的手一顫,驀然抬頭,難以置信。
虎騎營是東穆培養精兵的地方,出過不少赫赫有名的將帥,無數人擠破腦袋也想進去。
端木羽興沖沖地跑去謝過相爺,老人招了招手,神態間很是疲憊,「好好待容兒。」
端木羽立時明白過來,是夜,萬籟俱寂,他隔著屏風低聲開口,也不管明容聽不聽得見,「多謝。」
窗外月光正好,風吹林間,竹影斑駁,明容閉著眼睛,微微揚了唇角。
明雪從太子府回相府省親時,明容正要去虎騎營探望端木羽,馬車裡捎滿了過冬的衣襖棉被,明雪看了直打趣明容,笑得美眸流轉,艷若桃李。
對於這位兩年沒見的表姐,明容只靜靜聽著,不發一言,眉眼笑得恬淡。
倒是明雪見完了長輩們,一時閑著,好奇地要同明容一起去虎騎營,瞧一瞧這位傳說中的妹夫。
幾輛馬車這便一同上路,明容一掀開車簾,微微一怔,緊接著頷首行禮:
「見過太子殿下。」
車中坐著的小小少年唇紅齒白,寶玉無暇,比明容大不了一二歲。
這便是明雪未來的丈夫,太子況寧——也是明家日後的倚仗。
明家世代榮寵,出過三位皇后,兩位貴妃,到明容這一代,原本太子妃的人選定的是她,但她卻在幼年生了場大病,九死一生後,雖撿回條命,卻也再離不開藥罐了。
人選這才改成了明雪,同年就被送入太子府,比小太子足足大了四歲,倒和端木羽年紀相當。
此刻明雪尚未上車,暖煙繚繞的車廂中,只有明容與況寧二人對坐。
況寧眼眸漆黑,在明容身上不住打量,明容捧著手爐,低眉垂眸。
一片寂靜中,小太子忽然伸出手在明容臉上掐了一把,明容猝不及防,愕然抬頭,瞪大了眼。
「手感不錯。」況寧自顧自地笑了,見明容瞪向他,他哼了哼,又補充了一句,「就是太瘦了。」
說著他一挑眉,伸出手還想再掐,明容趕緊避開,皺眉喝道:「太子自重。」
況寧拍了拍手,撇嘴道:「真沒趣。」話音剛落,他驀地湊近明容,促狹一笑:
「說起來你要是沒病,現在可就是我媳婦了,是不是就能任我掐搓揉捏了?」
明容向後縮,看著況寧不懷好意的眼神,第一次為自己的病感到一絲慶幸,她輕聲答道:「不是,明容不是麵糰,表姐也不是。」
況寧怔了怔,咧嘴笑開,卻沒笑幾聲,又一下坐回了原處,老氣橫秋地長嘆了一聲:
「可憐本太子如花似玉,寧願娶個麵糰,也不願娶個老女人回去。」
(三)
一行人來到虎騎營時,恰巧看見端木羽被幾個人壓在地上,打作一團,臉上幾道血印,旁邊不少人嬉笑圍觀。
那幾人都是王孫貴族,靠著家中關係進來的,平日里拉幫結派,飛揚跋扈,不知端木羽哪裡惹到了他們,此刻被他們壓在地上惡聲惡氣地吼:
「說,你是不是洗腳婢生的小畜生,是不是相爺府的童養夫,是不是?」
聲聲羞辱中,端木羽一口血水吐去,眸光狠厲:「是你娘的狗屁!」
圍觀眾人一聲起鬨,幾個公子哥惱羞成怒了,不管不顧地打了下去,端木羽拚命掙扎著,卻到底雙拳難敵四掌。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拔開人群,將那幾人狠狠推開,氣喘吁吁地攔在端木羽身前:「住手!」
明容胸膛起伏,額上滲出了細汗,稚嫩的聲音卻叫滿場頓寂。
況寧在不遠處抱肩,饒有興緻地看著,齊刷刷射來的目光中,明容面沉如水,定定地望著那幾人:
「向我夫君道歉。」
幾個公子哥此時已經猜到明容的身份,臉色一變,雖自知惹不起相府,卻仍舊梗著脖子,嘴硬道:「憑,憑什麼?」
「憑他是端木將軍的兒子,憑我是相爺府的二小姐,憑他是我的夫君。」
聲音不疾不徐,語調緩緩,卻自有一股壓迫人心的威儀。
明明是個病怏怏的小姑娘,深潭靜淵般的眼神卻叫人扛不住,紛紛敗下陣來。
待到眾人散去後,明容這才轉身去拉端木羽,卻被少年猛地甩開:「不要你管!」
她不防向後跌去,踉蹌間卻被一隻手攬過腰肢,回首一看,是況寧眉開眼笑的一張臉;「你夫君似乎不太領情呢。」
端木羽的背影一瘸一拐地遠去,明容失神地眨了眨眼,茫然一片。
將東西放下,管家又打好了招呼,一行人這便要離開了,卻四處尋不到明雪。
明容披著狐裘,拐到虎騎營的一處角落,卻看見明雪和端木羽坐在一起,溫柔地替他塗抹著藥膏。
不知明雪說了什麼話,端木羽嘴角露出了笑意,夕陽中兩人身影重疊,染著一層金邊,萬分般配。
明容正怔然間,耳邊忽然被人吹了一口氣,她一顫,偏過頭只見況寧沖她一笑,眸光粲然若星:
「怎麼辦,你夫君和我媳婦混一處去了,要不咱倆也湊合湊合得了?」
(四)
也許被況寧的烏鴉嘴一語成讖,四個人的組合忽然頻繁起來。
本就是特殊的親密關係,來年春天,況寧閑不住,明雪又有了提議,於是四人一同來到了東穆的皇家園林踏春。
風箏高高地飛在天上,端木羽陪著明雪一路奔跑,笑得爽朗暢快,一掃往日的陰鬱。
明容因身體原因,只能撐著下巴,坐在樹下的草地上,遠遠地看著他們。
臉頰卻被人冷不丁地一掐,耳邊響起況寧笑嘻嘻的聲音:
「你怎麼還是和去年一樣瘦?可見你相府的伙食不如太子府。」
明容沒好氣地瞪了眼況寧,挪過身子不去搭理他。
才一季不見,況寧又高了許多,白玉似的一張臉依稀勾出了俊俏的輪廓,卻因主人家的嬉皮笑臉,倍顯無賴。
他一屁股在明容旁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腰間的掛墜,藍天白雲下,遠處的笑聲不時傳來,他撓了撓耳朵,指著那兩人沖明容道:
「小麵糰,你覺得這像個什麼詞?」
明容嘆了口氣:「天作之合。」
況寧搖頭,「非也非也,是奸、夫、淫、婦。」
心頭一跳,明容不及多想,轉身一把捂住況寧的嘴:「這種話也能亂說!」
況寧不防被她這一撲,仰面跌倒在地,明容也堪堪摔在他身上,倒作了一團。
兩人四目相接,況寧嘖嘖笑道:
「不料明二小姐急不可耐,豪放至此,本太子也只有卻之不恭……」
明容又氣又急,伸手就想去堵況寧的嘴,況寧卻比她還快一步,倏然在她臉上輕輕一啄,「要不本太子不娶你表姐,娶你如何?」
明容身子一頓,臉上騰地一下紅透,天旋地轉間,她眼前發花,有什麼洶湧漫上,喉頭腥甜——
兩行鼻血就這樣流了出來,況寧笑容驀僵。
遠處放風箏的端木羽忽然停下了腳步,看向樹下疊在一起的兩個小小身影,眸光幾個變幻,深不見底。
明雪也順勢看去,臉色乍然一變,還不待她有所反應,下一瞬,一聲鬼喊鬼叫響徹天際:
「小麵糰,你不至於興奮地流鼻血吧,你別嚇本太子呀!」
端木羽瞳孔驟縮,風一樣地朝樹下掠去,一把搶過明容,「閃開,她又發病了!」
他背上她就往外跑,彷彿訓練出來一般,一氣呵成的舉動迅敏異常,看得明雪和況寧俱是一怔,回過神後才趕緊跟上。
明容在端木羽背上暈乎乎的,雙手勾緊少年的脖頸,迷迷糊糊間壓抑許久的情緒盡數湧上,她哆嗦著身子,在端木羽耳邊無意識地喃喃著,語帶哀求:
「夫君你別討厭我,別拋下我好不好,別拋下我……」
小聲的嚶嚀卑微而無助,脆弱的模樣此時才真正像個孩子,端木羽呼吸一窒,腳不停當間,薄唇緊抿,長睫微顫。
(五)
端木羽又被老相爺狠狠罵了一頓,連帶著明雪,說再不許帶明容出去瞎胡鬧。
明容在家休養了一段時日,況寧隔三差五就悄悄溜進來看她,坐在床頭取笑她:
「古有看殺衛玠,今有明容看了本太子流鼻血,羞也不羞!」
明容聽得眼前一黑,咬咬牙,罵出了平生第一句髒話:「不要臉!」
況寧樂了,掐住明容的一邊臉,明容瞪大眼:「登徒子!」
況寧更歡了,索性將她另一邊臉也掐住,明容差點背過不氣來:「我是有夫之婦!」
況寧撲哧笑出聲來,低頭探向明容的唇,明容大驚失色,身子卻是軟綿綿的,動彈不得,完全一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慘況。
眼見況寧越湊越近,她嚇得趕緊閉上眼,抿緊唇。
況寧不由一笑,漆黑的眼眸粲然若星,在明容鼻尖處堪堪停住。
灼熱的氣息縈繞在兩人之間,他輕輕撫上明容的臉頰,聲音低不可聞,帶著莫名的哀傷:
「小麵糰,你要快快好起來,否則……我會內疚的。」
轉眼秋風漸起,端木羽因在虎騎營表現突出,與一起選拔出來的三十五個同伴,迎來了一次親臨戰場的機會。
是趕赴邊關與大渝的一戰,他們作為一支奇兵,跟隨淮南王,深入腹地。
臨行前,端木羽回相府收拾包袱,眉眼間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明容倚在門邊,晨光將她的身影拖得很長,她輕輕開口:「夫君,早去早回……一定要平安回來。」
聲音有些發顫,夾雜著對未知的不安與恐慌,端木羽手下一頓,抬首望向明容,許久,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一去半年,杳無音信。
秋葉落,秋夜涼,秋風蕭瑟。
明容一顆心七上八下,端木羽不在,況寧倒是時常來找她,每回都帶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明容要他別來了,她要遵守婦道。
況寧見她綳著小臉,義正言辭的模樣,笑得前仰後翻,伸手就去掐她的臉。
明容躲閃不及,氣惱威脅:「你再這般,我就去告訴表姐!」
提到明雪,況寧哼了哼,不屑一顧:「她現在滿心惦記著她的小情人,也得有空搭理你才行。」
話出了口,明容臉色就白了一分,況寧撓撓頭,「好了好了,小麵糰,哄你玩呢,左右還有本太子陪著你呢。」
太子府人人都知道,太子不喜歡准太子妃,皇后卻很滿意這個兒媳。
明容問過況寧,況寧想了想:「這也有個詞,叫一、丘、之、貉。」
不著調的話叫明容哭笑不得,卻沒有看見況寧把玩著玉墜,眸中轉瞬即逝的一絲冷笑。
等到冰雪消融時,端木羽終於回來了。
一身戎裝,宛如迎風而立的青竹,挺拔英俊,高了也瘦了,少年逆著光,一步步走進,按著腰中劍,像累極了般,倒在床上,悶頭就睡。
聽說戰事極其慘烈,虎騎營出去的三十六人,只回來了五個。
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古如此。
夜晚,明容躺在床上,仍舊後怕不已。
隔著一道屏風,她忽然聽到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發夢魘。
悄悄下了床,她散著發,赤著足,繞到了屏風後。
端木羽縮在被中不住顫抖著,皺眉喃喃,似乎十分痛苦。
明容抿了抿唇,輕手輕腳地摸上了端木羽的床,從身後環住他,像兒時母親照顧病中的她一樣,柔聲安撫。
月光灑下窗欞,一室靜謐,他們之間的氣氛是從未有過的祥和。
不知過了多久,端木羽漸漸平復下來,在昏昏沉沉中嘶啞開口:
「我母親家鄉有一種說法,地上死了一個人,天上就會多一顆星……你說我能找到他們嗎?」
明容一愣,她自是知道,這「他們」指的是誰……是同端木羽一起上戰場,浴血奮戰,卻再沒能回來的兄弟。
她點點頭:「能的。」頓了頓,又像想到了什麼,小心翼翼道:「那等我死了後,夫君也會去天上找我嗎?」
話一出,她明顯感覺懷中人一僵,在這種時候說這話的確很煞風景,但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了,並且,她覺得他應當不會不高興——畢竟,她離去的日子,就是他自由的那一天。
但端木羽顯然連這點奢望也不願給她。
「我不會去找。」少年悶聲悶氣道:「你那顆星一定灰撲撲的,老氣橫秋,看也看不清。」
靜了半晌,明容才慢慢哦了一聲,「那就別找了吧。」閉上眼,似乎十分疲憊,她終是沉沉睡去……
許久的靜默後,少年徐徐轉過身,伸出手,生有薄繭的指腹輕輕拭去了明容眼角的淚,他凝視著月光中她蒼白的側臉,眸光複雜,深吸了口氣:
「所以,你最好別死。」
鹽選專欄與君絕:維以不永傷作者 吾玉會員專享¥ 19.90去查看?皇上賜了我一碗避子湯,他說你不配懷朕的子嗣,
我知道,作為替身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這張像極了那人的臉。
《鬢邊雪》
三年前,我與一眾舞姬進京獻舞。番國來貢,我獻舞時心驚膽戰,生怕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
好在一切順利,一舞終了,我們都拿到了很豐厚的賞賜。
出了大殿,我開心地拉著姐妹唐瑤的手,說我們可以好好歇一陣子了。
但是話音剛落,一個低著頭的小太監跑過來告訴我,姑娘可否賞臉,有貴人相約。
身邊的唐瑤喜笑顏開,問貴人在哪裡。
那小太監轉了個身朝向我,對著我說,禮雲公子想見一見你。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唐瑤,但是唐瑤皺著眉說,妹妹還真是好福氣。
3
禮雲淡淡地沏了一杯茶,唇角帶笑對我說,你像極了我一位故人。
他遞給我的茶杯精緻小巧,喝茶的姿勢隨意中帶著貴族的教養。
我惶恐不安地盯著那杯茶,無從下手。他說我像極了他的故人,可像的只能是皮囊,我一行一動帶著的,是骨子裡透出來的風塵。
我只是個舞姬,這突如其來的相像,福禍未知。
禮雲說,你可願跟我離開。
我告訴他,我生在風塵,恐折辱了貴人的故人。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願。
可是禮雲只用了三片金葉子,就將我回戲舞班子的路堵死了。
他說,你看,你原來的安身之處,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值得依戀。
他說,跟我走吧,你會脫胎換骨的。
4
我的確脫胎換骨了。
我從一個風塵舞姬變成了即使躋身名媛,亦是讓人看不出破綻的貴女。
我的蛻變,花了禮雲了三年時間。
我亦是用了三年才知道,禮雲說的故人,就是他的孿生妹妹。
禮雲的妹妹名喚錦鶴,是他們南宮家孫子輩上,唯一的女兒。
關於我與錦鶴,禮雲只說過一句話。
你像她,像足了八分,粉黛修飾,九分足矣。
他這樣說時,眼底有溫潤的光,恍若天成的貴氣里,終於夾帶上一絲人間的煙火氣。也只有提及錦鶴時,他才會不那麼高高在上。
那句話以後,他再也沒正面提及過錦鶴,只是請了最好的老師教我歌舞,後來又教我琴棋書畫。
我的吃穿用度不輸任何名媛千金。這樣嬌養三年以後,我幾乎都要忘記自己出身風塵了,自己都信了自己是金山玉髓養出的貴女。
有時我會好奇,這位同我像極了的姐姐,到底去了哪裡。每次問及這些,禮雲便只是倒茶給我,問我近日又學了什麼東西。
5
禮雲,禮雲。
他的名字總是讓我覺得淡然出塵,他的人更是人如其名。
在他面前,他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能讓我覺得自己身在塵埃,須得仰望於他。
禮雲說,下個月,擎雲公主生辰,你與我同去。
說這話時,禮雲正神態專註地鑽研一本藥典,且時不時將一些藥材切切磨磨。
我看他神情過於專註,忍不住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幻聽。
禮雲翻了一頁藥典,微微顰眉,默了許久,才將一味藥材加進去。
他說,你現在應該找吳叔幫你準備宮宴的衣服了。
我頓了頓,諾了一聲,離開了。
出門前我忍不住回頭,禮雲依舊是那個姿勢,神情淡漠,眼底沒有悲喜。
窗外有光溜進來,撒在他身上,在他刀刻一般的側顏上,打下昏黃的光暈。
公子無雙,大概就是他這樣。
6
關於帝王,我是在宮宴上遇見他的。
我不是第一次見他了,第一次見他是三年前。那時,我同戲舞班子里其他舞姬一起進京獻藝。他那時就坐在最上首,轉著茶杯冷漠又疏離。
第一次見過他以後,我碰見了禮雲,自此命運天翻地覆,從風塵舞姬,搖身變成躋身名門的貴女。
我第二次見他,是在他皇妹的生辰宴上。酒過三巡,他親自舞劍送與公主擎雲。此時的他,神態間掛著少年氣,看向公主的眼神,是哥哥看妹妹的寵溺。
只是他劍舞蛟龍過後,劍鋒停於我的鼻尖。
「錦鶴?」
我被他眼底翻湧的情緒撼動,心知他認錯了人。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夾住了劍鋒,將那劍鋒推開,又一隻手將我攬入一個寬廣的胸膛。
我詫異地抬頭,看到的是禮雲那溫潤如玉的側臉。
「陛下可是酒力不支,認錯人了?」
「禮雲哥哥,她是誰?」
那九五至尊死死盯著我,一雙眼睛似乎是想將我盯出一個窟窿。而公主擎雲,亦是不依不饒地扯著禮雲袖子追問我是誰。
7
我是誰?
禮雲低頭看我,薄唇輕啟:
「這是南宮桐蘇,我的……堂妹。」
我聽他在我名字前冠上了他的姓氏,不禁一陣愕然,堂妹二字,又讓我心中五味雜陳。
我照著這三年來,學到爛熟於心的禮數向這二人行禮。
「原來是堂妹啊,堂妹叫我擎雲就好。」
擎雲公主語氣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反而上前拉住我的手,言語里生出幾分討好。
「擎雲。」
皇帝在一旁沉沉出聲,打斷了擎雲有失禮數的舉動。他一雙眸子幽幽盯著我,盯得我背脊發涼。
肩膀上的手一緊,我被帶得身子一歪,重心不穩地倒在禮雲懷中。
「桐蘇,可是身體不適?」
禮雲的聲音摻雜著擔憂,我抬眼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子,識相地輕輕點了點頭。
「方才飲了兩杯酒,如今有些頭暈。」
宴上忽然一陣喝彩,我回頭一看,那皇帝已經將劍撂給一旁的侍臣,甩手回他的座位了。
眾貴戚合時宜的一陣喝彩,給足了皇帝面子。擎雲也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禮雲離開。
而我,像是被人遺忘在了牆角。
禮雲眉間有一抹舒展,像是打贏了勝仗一般。
「吃些這個,醒酒。」
他遞給我一碟話梅,字與字之間,像是帶著寵溺。
8
宴席結束以後,我被禮雲叫去同程一輛馬車。車上禮雲閉目養神,我安靜地坐在一旁,不出聲。
許久以後,禮雲說:
「桐蘇,我留不住你了。」
我不懂他什麼意思,直到下了馬車,看見那托著聖旨的公公,我才後知後覺,禮雲說的「留不住」是什麼意思。
聖旨說,擎雲公主與我一見如故,特召我進宮陪侍。
擎雲公主住在公主府,聖旨卻要我進皇宮。
我不知所措地看向禮雲,禮雲卻已經同眾人一樣行禮在地。
他面無悲喜地跪在地上,眼底的淡漠讓人清醒,我的猶豫也就是那麼一剎那,
「民女接旨。」
9
我沒見到公主,也沒見過皇上。
我住進了一個頗為別緻的殿里,錦和殿,每日的吃穿用度,比在南宮家要翻一番。
我找不到公主,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回去,日子過得閑散又無聊。
錦和殿的大宮女告訴我,想要什麼,可以直說。我實在無聊,就告訴她,能不能幫我找一把琴。
大宮女點了頭,次日我起身以後出門,滿殿的琴讓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大宮女說,這是陛下的心意,姑娘若是都喜歡,可以都留下。
我心下惶恐,但是面上還是挑了一把中等的琴,其餘的一把沒有留。
10
「陛下。」
我第三次見到他,是在錦和殿的浴池裡。
他不著寸縷靠在浴池裡,眯著眼睛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我倒吸了一口氣,忍了又忍,才將喉頭的尖叫咽了下去。隨後我裹緊了輕薄的紗衣,轉身退了出去。
可是門口不知何時立了兩個粗使婢子,魁梧的模樣,讓我自覺站住了腳。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浴池裡那個男人在想什麼,於是我原路返回。
「回來了?」
他一頭墨發被人梳開,閑散地垂在耳畔。我站在浴池邊上,看他閉著眼睛任由宮女喂葡萄。
我沒說話,他擺擺手,幾個宮女有序撤了出去。一時間,浴室里水汽蒸騰,只剩我同他二人。水霧朦朧里,一隻手攀上了我的腳。
一陣天翻地覆,我來不及掙脫就被詭異的力道拉下了水。待我穩住身形,才發現自己坐在了他身上。
「桐蘇……?」
他的頭髮被池水打濕,蜿蜒地貼在臉上、脖子上,一張素來陰沉的臉爬上幾分妖異,讓人背脊發涼的同時,又覺得這張臉過分美麗。
他說,你叫桐蘇。
11
「他是怎麼找到你的?給了你什麼條件?」
他微涼的手在我臉頰摸索,似乎想沿著我五官的輪廓追憶什麼。他眉宇間帶著挑剔,捏著我下巴的手上的力道,暴露了他的情緒。
很危險。
他很危險。他說的「他」是誰,我心裡隱隱浮現那淡然出塵的人,但是這跟我沒關係。
我搖了搖頭,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
「我不知道陛下在說什麼。」
「你是誰?」
「我是桐蘇。」
我沒騙他,我是桐蘇。
南宮是禮雲冠給我的,他給我金山玉髓,又冠給我一個背景龐大的姓氏。我如塵埃,此生這樣痛快活過,已是足矣。
至於禮雲想做什麼,就不是我該關心的了。我如塵埃,怎麼懂得磐石的心思。
許是我的眼神過於真摯,他與我對視良久,終是鬆開了捏住我下巴的手。
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氣,驚覺自己方才緊張到忘記了呼吸。池水溫熱適宜,我渾身不自在地坐在他懷裡。
他不動,我也不敢動。
僵坐了許久,我覺得腿下某個地方開始慢慢變硬,忍不住咬嘴抬眼看他,才只看到他下巴,就聽見他說:
「不管他給你什麼,我都給你五倍十倍百倍。要麼死,要麼留在我身邊。」
「你……自己選。」
12
人怕死,沒什麼不對。何況,我可以不用死。
因為怕死,我成了一個無名無分,卻寵冠六宮的人。
盛寵之下,站在風口浪尖的是我。根基不穩,冷暖自知。無依無靠,我只能祈求皇帝庇護。
我對著皇帝百般迎合討好,最後慢慢變了味道。
人會厭倦,亦會恃寵而驕。
皇帝口味實在讓人消受不起,他喜歡騎射,鑽研劍術,唯一沉靜一點的,就是好茶。
所謂的寵冠六宮,無非就是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都喜歡帶上我。
我用來刺繡的手指,被羽箭磨出繭;十年的戲舞功底,被他嫌棄撐不起軟甲;纖細的身板,被他嫌棄提不動劍……
可是他在床上又是另外一個模樣,看上去愛極了我這綿軟的身子。
我不傻,他寵我是真的,但是為什麼寵我,是個問題。
對我而言,是關乎生死的問題。
13
關乎生死的問題,我還沒解決,就先被他的妃子解決了。
女人的嫉妒最可怕,尤其是被寵壞的女人。
在我之前,那個錦貴妃,是皇帝獨寵的一個女人。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也是個可憐人。
我與她的容貌相像得很,她像我像足了七分。
為什麼是她像我呢?
因為我比她更像錦鶴。我好歹是個贗品,而她只是個殘缺的贗品。
這一切看似是我贏了,但是並不是。
我無名無分,在隆冬臘月里,被她宮裡的太監,扯著頭髮丟下了水。
如果不是因為禮雲被太后叫進宮路過那裡,我就真的死了。
再次醒過來時,我得知自己已經是個答應。而禮雲,即將和擎雲公主完婚。
我看著自己帶上薄繭的手,腦袋裡划過禮雲下水救我的場景。
禮雲說,你能不能不要頂著她的臉,做一些危險的事情。
14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
我寒冬落水,大病一場,帝王的憐愛也變得患得患失。
我知道他還捨不得我的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願意再碰我。
錦貴妃只是被罰思過,思過結束,便開始變本加厲刁難於我。
我一忍再忍,直到那天晚上,皇帝派人送了一把刀給我。
送刀的小太監一字一句地傳話,皇帝說,刀開過鋒,可以用。
我心下瞭然。
半月之後,錦貴妃失足落水,被淹死了。
後宮上下皆是假意唏噓,唯有帝王掐了我的下巴告訴我,阿蘇,你下手不幹凈。
我掙開他的禁錮,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臣妾需要陛下,所以不能做乾淨了。
他似乎有一瞬間的獃滯,但是第一次眼角眉梢有了融化的跡象。
又是半月,我成了桐妃。
15
皇帝內里是個粘人的人。
他不會明說,但是他需要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我知道他需要看到我這張臉。
我成了第二個錦貴妃。
可是臉不可靠,如果被人加以利用,我依舊會步錦貴妃的後塵。
可是,我應該怎麼做。
這麼想著,我褪去寢衣,下了湯池。
水霧蒸騰里,後背貼上了一個胸膛。我瑟縮了一下,回頭髮現是他。
「陛下怎麼總是喜歡闖人浴室。」
他埋頭在我頸間,咬我的脖子,含糊道:
「朕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隨後口齒廝磨,我感覺到這個吻慢慢變了味道,他的手掐住我的腰將我翻了個個,正對著他。
我痛呼一聲,他微微喘息著停下來,我給他看手心裡的薄繭,繭子被水泡過,泡得發白。
他兩隻手捧著我的手看了許久,最後聲音嘶啞地說:
「你不適合這個。」
我不明白,但很快就被他卷土而來的攻勢奪走了理智。
16
他再沒找我練過騎射,但是騎射的時候,總是帶上我。
一開始是他在騎射,我在一旁坐著看。日子久了,變成他同我一起坐著聊天。再久一點,變成了隔三岔五去騎射,平日里跟我一起泡在湯池裡。
「阿蘇,你怎麼這麼懶。」
我吻他的眼睛,玩弄他的頭髮,對他的話避而不答。
他被我用頭髮騷擾到煩了,就沉著臉將我抱起來,扔進池子里。我在池底屏住呼吸,不過瞬余,他又會下來撈我。
我紅著眼眶埋怨他,他摸摸我的頭:
「阿蘇,你怎麼這麼弱。」
我會告訴他,因為臣妾需要陛下。
這時,他的溫柔,不是因為我這張臉,而是真的屬於我。
他說,阿蘇,你要明白,我也需要你。
我就在這裡,可是阿蘇,我需要你自己留在我身邊。
17
手心的薄繭慢慢褪去,他終於發現了我最擅長的是跳舞。
我想他是喜歡的吧。
可是他又貼著我的鬢邊請求我:
「阿蘇,可不可以學舞劍。」
他眼睛裡的真誠太過熾熱,心裡有一根弦,被輕輕撩撥了。
這不對,可是我還是這麼做了。
鐵劍提不動,他給我換成了木劍。軟甲太沉,最後他給我換成了窄袖常服。
月沉西南,有蟲鳴夏。
我舞得該是美的,可他神色複雜。他該是喜歡的,但是眼神里有不甘,卻又透著驚艷。
他喚了我的名字,模樣是再三躊躇,彷彿「阿蘇」兩個字很難說出口。
我問他,陛下喜歡臣妾嗎?
他說,喜歡。
我又問,那是怎樣的喜歡?
他抱住我,說,因為合適,所以喜歡。
18
擎雲公主同禮雲的婚期定在了三月。
我再次見到禮雲的時候,是一場宮宴。擎雲乖巧地坐在他身邊,他淡然地坐著,偶爾會低頭看一眼擎雲。
我坐在皇帝身邊,看見他遙遙對我舉杯,心擰了一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手裡的酒杯被皇帝抽走,我抬頭看,皇帝只留給了我一個冷峻的側臉。
禮雲似乎是沒有想到皇帝會替我擋酒。他一貫淡漠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我突然記起,我也曾站在他身邊,他也像陛下如今這樣擋在我身前。
許是有些感慨,我走神了。一件長袍落在我肩上,將我的思緒拉回,我抬眼對上那雙幽深的眸子,聽那低沉的聲音說:
「你不擅長飲酒,不舒服就回去。」
我說:「臣妾並無大礙。」
他嗯了一聲,眼底閃過我不曾見過的溫柔。
19
我成為桐妃的第八個月,擎雲嫁給了禮雲。
再見到他時,他已經成了駙馬。擎雲似乎安靜了不少,不再像婚前那樣纏著禮雲了。
皇帝問我,禮雲是個怎樣的人?
我不願思考他的深意是什麼,只是老老實實停下畫眉,正色告訴他:
「禮雲公子如玉,再無可比翼者。」
他一愣,問我:「那朕同他比呢?」
我心知說錯話了,所以上前抱著他,討好道:
「陛下文武兼濟,人中之龍,名副其實。」
他扣住我的腰,聲音低沉:
「朕偏要同他比,你來回答。」
「陛下是夫君,他是兄長。」
「你叫朕什麼?」
我心底一沉,他是皇后的夫君,我只是他的妾室。可是看著他那雙狹長幽深的眼睛,我心神一晃:
「夫君。」
「阿蘇,朕喜歡你的野心。」
20
他喜歡我的野心。
可是,我不能只有野心。
後宮實力錯綜複雜,平戎將軍於西北屢戰屢勝,連帶他的親妹妹在後宮也平步青雲。
有人開心,就有人難過。
就比如,皇帝將允給我的翠琥珠賞給了平戎將軍的妹妹,良妃。
她開心,我難過。
一顆珠子沒什麼,可是她卻是從我的手裡奪了去。她讓他給,他就給了。全然忘記,那珠子已經允給我了。
我沒再跟他提過此事,可他卻自己拿了綾羅綢緞,和顏悅色過來哄我。
我看著他的臉,告訴他:
「良妃姐姐同臣妾一樣,為皇家開枝散葉,職責所在。陛下雨露均沾並無過錯。」
他歪在床上,將我攬今懷裡:
「阿蘇,你是這樣的人嗎?」
他看著我,眼底有戲謔的笑意,可是那笑意深處,是我參不透的帝王心。
參不透就不參,謊言有時候真的沒必要,實話有時候最管用。我皺眉將心裡話告訴他:
「臣妾想把陛下關起來,那樣陛下就是臣妾一個人的了。」
他怔了一下,手指插進我的發,順著髮絲的方向,有一下沒一下地捋順。
「阿蘇,你懂不懂朕。」
21
我懂不懂他?
我大概是懂的。
所以我幾方打點,將良妃的補藥變成了避子湯。
他是知道的,大概還很高興。
那天他陰惻惻地看著我,語氣頗為奇怪:
「朕還沒有孩子,你這是想讓朕絕後嗎?」
我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心裡在想,我上太醫院打點遇阻的時候,幫我的是不是這個人?怎麼事成就開始裝傻不認人了呢?
這副吃人的表情,是幹什麼?
「阿蘇,朕想要個孩子。」
他忽而臉色一轉。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認真地看著我,一雙手細細地描繪我五官的輪廓。
心裡悶悶地疼,我不該奢望太多虛無縹緲的東西,來的沒有權力實在。
所以我眼神清澈,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子憑母貴,我護不住我的孩子。」
我只是我,是桐蘇。不是桐妃,也不是南宮錦鶴的替身。
他摸了摸我的頭,告訴我:
「朕說你能,你就能。」
22.
權力是個好東西,他一句話我就跟良妃平起平坐。
甚至,他將我徹底寫進了南宮家的族譜。
我,徹底變成了南宮禮雲的堂妹。
這一次見到禮雲時,我正在跳舞。
陛下坐在涼亭里,手底下是一碟剝好的葡萄,他正在一粒一粒地給我去籽。
我打趣他:
「陛下這般對待臣妾,是要折煞臣妾。」
他眉毛一挑:
「你膽子比朕還大,還怕這個?」
我嬌笑著從他手中奪了一粒葡萄,轉身時正對上禮雲微愣的眼神。
我正色看禮雲對我行了禮,而後聽到身後的人說:
「朕晚點再來看你。」
陛下將我寫進南宮家的族譜以後,我便與南宮家榮譽與共。我若是日後身染禍事,南宮家亦是脫不開關係了。
今日禮雲入宮,大概也是他的意思。
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待我,難道只是因為我這張臉嗎?
粉黛修飾,九分足矣。
禮雲當年的話,像個咒語在我耳邊環繞。
我想,這九分相像,真是我這一生離奇的倚仗,亦是我這權貴的倚仗。
皇帝走後,禮雲說:
「你過得不錯。」
我給他倒了一杯茶,告訴他:
「承蒙公子厚恩。」
如果不是他給我三年時間蛻變,如果不是他將我帶到皇帝面前,這潑天的富貴,跟我本就沒有半分錢的關係。
我是個知足的人,這樣活過,已經是死而無憾。
禮雲問我:「你過得開心嗎?」
23
我看著禮雲面前的那盞茶,碧色的茶水中氤氳著清香。
「自然是開心的,桐蘇必不忘本,能有今日乃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的,抬眼發現他沉沉地看著我:
「桐蘇,你是聰明人。」
我搖了搖頭:
「公子錯了,阿蘇只是普通人。」
「桐蘇,他……到底哪裡好?」
我將那琉璃盞里的葡萄捏出一粒,往嘴裡送,嘴角忍不住泯出了一個笑:
「大概,是他容許我有野心,也能看透我的野心罷。」
禮雲淡漠的神情有一絲疑惑,但是很快就染上了一抹傷情。
我詫異的時候,他忽然開口:
「她也喜歡他。」
我沒聽懂,但是他忽然起身離開,那道淡然出塵的背影,竟然透出了一股狼狽。
她,是錦鶴。
我早該想到的。
24
錦鶴。
我住在南宮府的時候,對錦鶴的情況,一直都只是聽聞。
我不曾刻意了解過,但是隱隱約約覺得,那與我像極了的姐姐,定是做過什麼大事。
我看著鏡子,覺得自己這張臉真是三生有幸,讓我從一個舞姬,徹底蛻變成名門貴女。
「你哥哥今天同你說什麼了?」
鏡子里倒映出那張美到妖冶的臉,是陛下。銅鏡里他發冠卸下,與我鬢角相依,長發纏綿,看起來恩愛極了。
我笑了笑:
「哥哥只是叮囑我,謹言慎行,好好服侍陛下。」
後頸扣上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掐著。
「阿蘇很聰明,阿蘇你要一直聰明。」
我靠在他懷裡,打斷了那隻揉捏我後頸的手。
「阿蘇愚鈍,陛下不要嫌棄。」
25
「平絨將軍麾下十萬鐵軍,在西北如履平地。」陛下對我說的時候,眼底有一絲落寞。
看起來像是一個君王對一個功高震主的臣子的忌憚,但我直覺沒有這麼簡單。
他所落寞的東西,就像落了灰的花瓶,雖然已經蒙塵,但是依舊易碎、精緻。
是我,觸碰不得的。
所以我安靜地當他的聽眾。
他說:「阿蘇,朕喜歡你的恰到好處。」
我對他展露一個笑,他擁我入懷。
我知道我很成功,是一個完美的替代品。既不會讓他忘記她,又能做到她已經不能做到的事情。
26
他寵我,情不自禁地寵。
良妃那裡他大概是不想敷衍的,可是每每見過她以後,他都會帶很多東西來哄我。
其實我並不是那麼在意。
我在意的,好像從一開始的權力,變成了驅使他這樣做的目的。
如果我沒有這張臉,這一切大概都沒有了吧。
這是個疙瘩,解不開的疙瘩。
我鬱結於心,在秋初病了。
病中診出,我懷孕了。
我懷孕了,我跟他的孩子。
消息不過一刻鐘就傳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穿著朝服微微喘息地奔來看我。
他站在門口,眼眶微紅,看著我,眼神中翻湧的還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對他笑,笑著笑著眼中突然流下淚來。他抱著我輕輕拍我的背,沒出聲。
我,真的好想知道。
他心裡到底裝了怎樣的一個人。
能讓他這樣一個人,如此如此地念念不忘。
27
有些念頭是動不得的,就比如,那天天氣微雨。
我站在門口,看門外秋雨連綿。
看見他冒著雨沖我奔過來,身後是一串小跑著打著傘的太監。
「這裡這麼冷,你就這麼站在這裡?!」
他頭髮上臉上的雨水是真的,手心的溫度是真的,他的話也是真的。
那一聲阿蘇,也是真的。
我心裡寬慰起來,他不是照樣心裡有我了嗎?
雖然一開始是因為我像她,但是現在他捧在手心的人,是我。
我心裡忽然舒坦起來。
沒有什麼過不去,只有回不去。
28
我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但是很快又被孕中的不適摧折下去。
什麼都吃不下,吃什麼都想吐。
整天軟綿綿地躺在寢宮裡,有氣無力。
太醫說,等月份再大點,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我等啊等,等到了宮裡合歡樹葉子都落完了,才得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我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聽宮女告訴我,平戎將軍回京了。
聽聞那將軍今年不過二十多歲,但是戰場上絲毫不見稚氣,麾下十萬鐵騎,攻無不破。
迎接平戎將軍的宮宴,我沒有去。
坐在陛下身邊的人,是良妃。
29
那天宮宴結束,皇帝就火急火燎地來了我這裡,但是坐了不久,就被良妃的人叫走了。
他走前面上一臉的愧疚,說:
「阿蘇,你該明白朕。」
我點點頭,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領。
他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
我看著他離開,心裡沒什麼波瀾,不難過也不失望。從入宮那天我就知道會經歷什麼,只是偶爾也會期待,自己會不會不一樣。
許是看我神情有些落寞,一直在我身邊的宮女開始說些什麼想轉移我的心思。
我好笑地看著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宮女,比比畫畫地跟我講她從宮宴打聽來的消息。
她說,今日宮宴上,有一黑子女子,舞得一手好劍。
「奴婢也見過娘娘舞劍,娘娘的劍比她好看多了!」
我的心忽然狂跳了一下,眼前一陣眩暈。一個想法忽然出現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腦袋裡好像有根弦斷了,那個想法像是個夢魘將我擊潰。這個想法沒有依據,全是我的想像,但是我還是一陣心慌,最後眼前一黑。
最終我還是沒撐住,驚動了太醫院。
太醫院的人被我突如其來的小產徵兆嚇得徹夜未眠。
30
天亮以後,我終於又恢復了意識。
太醫說,身子骨太差,胎相本來就不穩,一直靠補藥溫養。
身子骨差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沒想到肚子里那個,竟然這麼脆弱。
我不敢再想太多,整日里閉門不出,好好養胎。但是太醫又說,不走動也不行。
於是我凈挑好天氣出去轉轉,偶爾皇帝也會跟著,但是我沉默了很多,不想再刻意迎合他的喜好。
他只當我是太過緊張這個孩子,亦是沒有多餘的話。
日子過得平淡,唯一的波瀾就是,公主府傳出擎雲公主有孕的消息。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禮雲了,上次見他,是在太后那裡見過草草一面,他站在公主身側,神情淡漠如初。
娘娘在想什麼?
小宮女打開一個食盒,擺出一眾果子蜜餞,說是陛下聽說我在御花園,叫人送過來的,讓我多坐一會兒,別老待在殿里。
我能想像他說這話時,眼皮子應該沒從奏摺離開,嘴角忍不住泯出一個笑,捏了一個瓜子往嘴裡送。
31
我大概對他來說,不只是個替身了吧。
能讓他在忙中抽閑,去關心有關我的瑣碎。
我盯著滿桌子的吃食出神,忽然一陣喧嚷,我來不及看清怎麼回事,就被一股大力撲倒在地。
我只來得及分辨出,將我推倒的是一隻大貓,我能做的只有護住肚子。
場面太過混亂,周圍宮女的尖叫,貓的嚎叫,捉拿那隻瘋貓的一眾太監的呼喊,通通一股腦衝進我的耳朵,搞得人頭暈目眩。
慌亂中,我被人大力扶起,又被那人裹著腰幾個巧妙的身位,閃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護著肚子忍不住發顫,但是當我看清救我那人的臉時,只覺得空氣幾乎凝固,我亦是幾乎化成僵木。
32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錦鶴。
她一襲黑衣,長發只用一條黑鍛高高束起,裝扮絲毫不見女氣。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身形,恐怕我會認為她是京城哪位官家的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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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選專欄
權謀里的真愛:情深難測的反套路古言故事
都關月 寫的不如想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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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月晞的《怦然心動》,看前面的內容時,尤其是女主哭著說起自己小時候的經歷時,看我的哭的稀里嘩啦的,虐死了。
哈哈,但放心,這是本he小說,後面超甜的
【全文完結,共9026字,前方高虐】
蘇衍,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不是愛上你,而是多年前,就該一刀殺了你。
我賭了江山,賭了愛情,賭了你。
卻不知,竟是輸得一敗塗地。
1
白桑梓踏上星宿台的那日,正值深秋,連綿的小雨將錦州城一直以來的血腥氣味一掃而空。
臨行做法前,她再次上了城牆決意望最後一眼。
她裹了一身硃紅色的斗篷,久久地站在城牆上,看鮮血染紅了錦州城,茫茫視線內,一片屍橫遍野,白骨森森。
「大祭司,你真的決意要如此?明明你還小,卻要肩負這麼大的使命,唉,這是何苦。」身後傳來老將軍深沉的嘆息。
白桑梓回頭,望見身後尚且年幼的君王,然後淡然道:「這是我的命,記事起我便知道。何況如若不做,那這璃國的江山真的便要斷送在我的手裡。可倘若我放手一搏,也許還能改變一切。」
璃國弘初四年,四歲的新帝剛剛登基不久,雲國的鐵蹄便疾步踏上了殺戮之旅。七國之中,雲國最強,不到兩年,雲國便將整個璃國收入囊下,獨獨剩下璃國國都錦州。
面對亡國憂患,身為大祭司的白桑梓決定逆天改命。璃國的大祭司身來便有預見未來,轉換時空的能力。她那雙眼睛,能夠看透別人生死。她那雙手,擔起璃國一切風雨。
白桑梓雖然年僅十五,卻遇事果斷,作風冷靜。從小她便深受母親的訓誡,以璃國江山為重。如今她要將時光倒退回五年前的雲國,親手殺了還未登基的雲國皇帝,蘇衍。
一切準備就緒後,白桑梓走上星宿台。逆天改命術並非簡單,那是所有祭司幾千年來一直禁用的法術,除非事情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她拿起匕首,劃開食指,將鮮血滴在星宿台中央,然後口中喃喃自語。瞬時,天空中打開一個缺口,隨即湧出一個漩渦,愈來愈大。
催動法術時,老將軍突然問:「大祭司,你可曾預見過自己的死亡?」
她沒有回答,閉上眼睛催動法術。霎時,天地俱變,所有一切湧入漩渦,無一倖免。
在她睜眼前,她想起了老將軍的問話。
只是,她這一生,預見過所有人的死亡,卻始終看不清自己臨死的模樣。
待她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密林中,這是五年前的雲國。
夜色朦朧中,她的眼前飄來一抹白。
正當她疑惑時,一個少年自樹林而來。黑眸朱唇,眉目清然,只是身上的白衣卻多處破損,合該狼狽的模樣,可從他臉上,卻生生多出一分貴胄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後朝她高喝道:「快跑!」
她未曾想到這樣的舉動,當時便愣在那裡。一雙眼睛既是惶恐,卻又驚訝。
她雖活了十五年,卻從未牽過任何男子的手。她是大祭司,身份顯貴,母親說,能配得上她的,若非王侯將相,也是良臣賢者。
他拉著她飛快地奔跑,她攥著他的手,朦朧中她看著他的眼睛明目如月,聲音如細雨沾衣:「別怕,我一定帶你逃離這裡。」
只這一句,她似忘記所有前塵,卸下所有戒備。
很多很多年後想起,她仍覺得掌心溫暖。
2
白桑梓跟著少年跑出了密林,最終躲在十里處的一座山廟後面。
少年沒有鬆開拉著她的手,反而愈拽愈緊,讓她的手疼得厲害。
這時,從山廟裡面走出幾個黑衣人,以及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婦人。黑衣人將婦人扔到地上,其中一人拿刀架著婦人脖子,大聲道:「三皇子,你母妃可在我們手上,若是再不出來,她可就沒命了!」
「衍兒,千萬別出來,娘死了不足為惜,可是衍兒,你記住,你一定要好好活著!」說完話,婦人便一揚脖頸,死在了刀下。
白桑梓明顯感受到了少年握著她手的力度,以及身體的瑟瑟發抖。下一刻,他便鬆開她的手欲要衝出去,白桑梓立馬拿起身旁的石塊將他砸暈了過去,而她自己則靜靜地坐在地上,望著他的側臉發獃。
他便是蘇衍,以後雲國的皇帝,亦是白桑梓此行要殺的人。
方才他抓住她手的那一刻,她的眼前便浮現出蘇衍臨死的場景。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刀,而握著刀柄的手正是她。
她從沒想過她會與他這樣相遇。這一年,蘇衍亦是十五歲。
蘇衍這個名字於她並非陌生,自他的野心踏入璃國,自他的劍上沾染了璃國人的鮮血,她便開始恨他。
後來,她開始知曉他的一切。
雲國皇帝蘇衍歷來殘暴冷酷,自十八歲登基稱帝後,便以雷厲風行之勢橫掃一切阻礙,不僅殺了橫跨兩代的老臣余相以儆效尤,還逼迫雲國的前皇后自盡身亡。
她曾揚言,只要她尚有一口氣,便會殺了他。
可如今,蘇衍卻真真切切地躺在她的身旁,可拿著刀的她卻遲遲下不了手。
正當她猶豫不決時,昏睡中的蘇衍突然再次握住她的手,緊緊呢喃著:「母妃,母妃。」
白桑梓心一軟,終是垂下了另一隻拿著刀的手。
黑衣人走後,白桑梓便將蘇衍帶到了山廟裡。
她安慰自己,她不過是看他因失去母親心生憐憫,待到日後,她一定殺了他。
蘇衍顯然因母妃的死受了驚嚇,昏睡中噩夢不斷,快到第二日時便發了高燒,然後便再也醒不過來。
白桑梓雖是大祭司,自身卻也懂得醫術。在蘇衍生病的這些天,她日夜伴他左右,給他把脈,喂他喝葯。
終於到了第五日,蘇衍睜開了眼睛,望見了細心照顧他的白桑梓,心下一陣動容。
白桑梓說自己從小便是孤兒,不想那一晚竟會碰上他。既然他們都無依無靠,倒不如一起相守。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彎成一條橋,亮瑩瑩的眸子一閃一閃,像水波蕩漾時一圈圈漣漪徐徐散開,直暖到他的心底。
在蘇衍的記憶里,唯有十五年里與母妃在宮裡小心翼翼地生活。他的母親不過一個五品少監的女兒,說是皇妃,地位卻及不上一個宮女。宮中其他皇子公主全都欺負他,甚至打他,罵他。
直到出現眼前的白桑梓。
他的病雖然好了,可是身體卻依舊虛弱得很,些許是以前便營養不良,等到這次的身體垮下後,便將所有癥狀都一併激發。
白桑梓依舊細心照顧著他,他雖是皇子,卻沒見過許多稀罕的物件。於是,她便會去集市買來好多好玩的,譬如崑崙奴面具,譬如會飛的竹蜻蜓,譬如陀螺。不論哪樣,蘇衍拿在手上都會開心得不得了。久而久之,白桑梓也會跟著他笑。
於是,白桑梓的心漸漸生出蘇衍的笑容。然後,她開始害怕蘇衍的笑容,她不敢喜歡,也不能。他是她的仇人,她拿什麼去喜歡。
直到有一日,那是元宵佳節。雲國的雪卻還沒有化,滿地白雪,映著花架上各色玲瓏的花燈,七彩斑斕,美的讓人心醉。
蘇衍一手執桂花,一手執燈籠,微笑著站於桂花樹下,身後是隨風飄落的雪花。他望著白桑梓的眼睛,輕聲說道:「桑梓,我蘇衍從不稀罕做什麼皇子,現如今我什麼也沒有了。你可願意跟著我?若你願意,我們便選一處山水,彼此相伴一生,好嗎?」
白桑梓愣愣地望著他,許久她才開口:「你當真對皇位不感興趣?」
十五歲的蘇衍拉著她的手,點點頭:「桑梓,有你就夠了。你願意嗎?」
「願意。」白桑梓點點頭,「從今以後,我們便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她以江山為注,賭的是璃國的未來,還有她的愛情。
3
後來,蘇衍與白桑梓便過上了閑雲野鶴的生活。他們在清風嶺下蓋了一間茅草屋,屋子周圍種滿了紫苑花。
蘇衍曾問她最喜歡什麼花,她說:「紫苑。花朵細緻淡雅,奔放自由。我只願自己如花一樣,做我自己。」
蘇衍聽後,從身後緊緊抱著她:「桑梓,我一定好好待你。如若違誓,死無葬身之地。」
白桑梓總是會問自己是否後悔,答案是否定的。她堅信只要他們能在一起,蘇衍是不會做上皇帝的,那麼璃國也將不會受到亡國危機。
之後的歲月,蘇衍的確對白桑梓很好。
那年,他與她,一起看庭中紫苑花開,風吹院落,又沾過杏花雨,迷離時光。那月,他與她共賞連綿夜雨,復將幾朵碎夢,葬於紅豆樹下。那日,他不幸受傷,她著一襲緋色素衣,坐在爐邊溫著老薑熱湯,為他守夜。
如此這般,他們過了三年。
只是,少年的愛情總是敵不過現實,他們剛以為事態安穩,皇后的爪牙便找到了他們。
以後的那幾年,白桑梓一直記得那晚的場景。
那天是傍晚,殘陽鋪散,染紅了江面,鮮血一般的驚艷。
突然一群黑衣人將茅草屋團團圍住,確認是蘇衍無誤後一把火點燃了草屋,隨即大火蔓延,不過眨眼的光景,火舌便如蛇信子一般朝他們過來。
眼看著房梁欲要倒下,蘇衍一把將她推開,重重的房梁壓在了他的身上,隨即他便暈了過去。
白桑梓足尖一點,抓住他,飛身出了草屋。
可是,蘇衍的傷勢太重,即便她的醫術精湛,仍舊無濟於事。她望著他蒼白的面容,思量許久後,終是下定了決心。
璃國大祭司最厲害的並非轉換時間,而是續命術。所謂續命便是將一人的生命續在另一人身上,只是代價頗大。若是失敗,兩人皆是性命堪憂。若是成功,前一人也會失了一半性命。
續命術進行得很成功,她將她的二十年續給了她,她不清楚自己能活多少年,可至少他有了她的二十年。
完成續命後的她身體異常虛弱,隨即她發現眼前的場景開始迅速轉換,自己的身體也逐漸趨向透明,她明白自己的法力已經支撐不起她再待在這個空間。
俯身吻了一下蘇衍後,她拿出隨身佩戴的通靈玉放在他的身旁,然後輕輕說了句:「阿衍,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然後她便陷入了漩渦。
閉眼前,十五歲的她滿腦子想起來的,都是地上躺著的那個白衣少年。溫暖,且美好。
那是她此生唯一的自由和信仰。
4
十八歲的蘇衍從夢中醒來,卻只看見那塊通靈玉,他知曉那是白桑梓隨身佩戴的護身符,他堅信她一定會回來找他。
他重新搭了一間茅草屋,重新在草屋周圍種滿了紫苑花。他每天都會悉心地給花澆水,花苗長得很快,他相信只要等紫苑花開,他的桑梓便會回來。
可是等了三個月,他還未等到白桑梓,卻再次等到了皇后的人。那日大火後皇后派人去找屍體,可是找了半天一無所獲,因此斷定他可能沒死。
原來,皇后的兒子不幸染上天花,不到一個月,太子便死了。皇帝本只有三個兒子,除了太子,還有一個二皇子,可二皇子天生痴傻,所以這東宮之位便落在了蘇衍的頭上。
可他牢記白桑梓的話,他答應過她,一生都不會坐上皇帝之位。
所以,他開始連夜躲藏,可這雲國全部都是皇后的眼線,無論他躲在哪裡都有官兵。有時候,他躲在乞丐群中,為了躲避官兵便和別人爭搶地上的饅頭。但是,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會回到茅草屋,看白桑梓是否回來。
又過了兩個月,她還是沒有回來。可他卻還是被皇后的人抓住了,他被迫回了皇宮。
皇后見到他的第一眼,便說:「我與你做個交易,你做我的傀儡皇帝,我幫你找到那個姑娘。」
不料,卻被他一口拒絕。
當天晚上,他便被皇后的人拖到暴室,偌大的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身上。他沒有喊,也沒有哭,唯有手中緊緊捏著那塊通靈玉。
木棍被打斷了,他的背上早已開滿了血花。他吃力地坐起來,卻手一滑,通靈玉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望著地上的玉,那一刻,他突然笑了。
十八歲的蘇衍,就那樣笑著笑著,哭出了聲。
那時候,他才知道他錯了。
他錯在不該那樣相信一個人,相信她會不顧一切,就與他一生一世。
他錯在懵懂不知,以為她會是她的一切,只要她一句話,他就會捨生忘死。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會為愛奮不顧身。
皇后的人重新換了一根木棍,他被直接打暈了過去。失去知覺前,他大喊著白桑梓的名字。然而沒有人回應,唯有那凄楚的痛,直達心底。
後來,他一再告訴自己,以後他都不要再想起那個姑娘。
因為,白桑梓的愛是鳩,飲下一口,便讓人痛苦至死。
第二日,蘇衍便答應了皇后的要求。
一夜之間可以改變很多。那個溫暖善良的蘇衍,早在他心死的那一刻,變成了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他的慾望與野心,開始在體內逐漸擴散,然後在適時的機會一點即發。
他表面上做一個溫順的太子,可背後的暗殺陰謀卻一步一步逼近皇后。
他開始暗中收集勢力,培養暗衛,因皇后有眾多老臣支持,他便進行收買人心。可守舊勢力依舊龐大,他便主動請辭皇后,說是要去走訪民心,微服私訪。
待他在江湖中說動一切可用勢力後,他設計在宮中傳出二皇子謀反的消息,而二皇子背後的人正是當今皇后。於是順理成章,蘇衍一路以清君側為由,一路殺上皇宮,當眾斬殺二皇子,然後逼了皇后上吊自盡。
五日後,皇帝病危,駕崩後,蘇衍登基,成為一代君王。
成為皇帝後的他開始讓人尋找白桑梓的下落,再後來他知道了一切。
他知道了白桑梓是璃國的大祭司。
他知道了她接近他的目的。
他知道了她從未愛過他。
他每知道關於她的任何一點消息,他就會恨她一分,每恨她一分,他心中的惡毒便會滋長一寸。
她既然想要保全她的國家,那他偏偏不會讓她得逞。他要殺光她所有牽掛的人,然後只剩下她一個,一生一世將她禁錮,生不得生,死不得死。從今以後,不離,不棄。
這條路太冷清,他要她,至死相隨。
5
白桑梓從五年前回到現在後,便一度陷入了昏迷。
她的年紀太小,撐不起她耗費全部法力運用續命術,何況如今的她已經少了二十年的性命。
她這一昏迷,竟睡了三年。三年後,她終於睜開眼睛。
入眼的那刻,她看到了青衣黑髮的蘇衍。
他們之間已經已經隔了五年,她的樣子沒變,可他卻越來越成熟冷峻。
他的眉宇間攢著貴胄之氣,輪廓如水墨春色,過分俊逸的臉龐上是稜角分明的線條,似一輪輪微涼的月光,清寒如水。只是,他的眸眼,卻冷如寒心。
她激動地喚出了聲:「阿衍,那一晚你可沒事?」
蘇衍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良久,彎起嘴角,笑出了聲:「阿衍?原來你還記得我。」
原來你還記得我。
原來你還記得那個被你隨意丟棄在路上的少年。
原來你還記得那個一直愛你,一直念你,那個願意為你與所有人為敵,那個願意為你雙手沾滿鮮血的少年。
只是,白桑梓,我們都變了。
白桑梓微微一愣,欲要起身,才發現自己手腳被綁住了,此時正躺在床榻上。她不解:「阿衍,你快將我鬆開。」
「哦?」蘇衍輕笑,「鬆開你,然後你便再回到過去?久聞璃國的大祭司能力超凡,今日有幸得見,桑梓,你說朕是不是很榮幸?」
朕?她突然生出可怕的猜想。「阿衍,你……你成了皇帝?」
「對,」蘇衍從龍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一把抬起她的臉,直逼著她的眼睛盯著他,「桑梓,這還得感謝你呀,若不是你,我怎麼才能下定決心坐上這皇位。若不是你,我又怎麼能體會到這坐擁天下的快感。」
白桑梓陷入了驚恐:「你不是我的阿衍,阿衍是不會這樣的!」
蘇衍捏緊她的臉頰,銳利的指甲戳進她的肉里,他大聲笑道:「你看看清楚,這就是你的阿衍,那個被你隨意扔掉的阿衍。當初的他那麼堅信著你是他的信仰,為了你,他願意做任何事。可是你呢?」
她驚恐地搖頭。
他鬆開手,手指輕輕撫著她的臉,繼續說:「你是璃國的大祭司,怎會輕易愛上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你的手中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又怎會因為一個少年阻擋住你的腳步?」
他頓了頓,手上的力度加重,盯著她的眼:「你不讓我做皇帝,我偏做給你看;你守護你的璃國,我偏將它滅了;你懷念曾經那個阿衍,我偏走向深淵。至於你——」
他的眼神愈來愈可怕,還未等她反應,她手上的繩子已被鬆開,下一瞬間,她的筋脈便被刀狠狠地挑斷。不顧她的疼痛,他揚起唇角,笑得很大聲:「桑梓,這樣你便再也不能逃離我的身邊了,你說過的,從今以後,我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然後,他一把將她按在床上,不顧她的掙脫和憤恨,壓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夜,她流幹了所有眼淚。
之後的時光里,白桑梓永遠記得她所受的屈辱,永遠記得蘇衍那雙血紅暴怒的眼睛。
再後來,她每次回想,仍舊心有餘悸,鮮血淋漓。
她想,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她以為的跨越千山萬水的重逢,卻是這樣抽人骨髓吞蝕人心的絕望。
6
自那晚之後,蘇衍便再也沒踏過白桑梓的宮殿。
所有人都以為皇上不過是一時新鮮,而雙手已廢的白桑梓已絲毫不能引起他的興趣。起初,宮人還會因她是皇上的女人而偷偷送些物品,可到後來,便開始對她不聞不問。
沒了宮人的打擾,白桑梓便天天坐在床上發獃。這一個月里,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
她想終究是她太自以為是,她以為憑她便可以改變璃國的將來,她以為憑她便能夠讓蘇衍放棄皇位,她以為憑她便能夠解救所有人。
可是,她憑什麼呢?
她已經看不透蘇衍,看不透自己,也看不透愛情。
但是,她還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到蘇衍,想到他那雙清澈淋漓的眼睛。有時候,她努力告訴自己,她應該恨他,是他毀了她的國家,亦是他毀了自己的一生。可愛情就是如此,一旦愛上,就是愛了,無論怎樣掙脫,那個人還是烙印在她的心底。躲不掉,逃不開。
皇后派人來找她的時候,她正發著連夜的高燒。
自冬天來臨,她手上的傷口便發膿得厲害,宮人也不管她死活,大寒那日她終是抵不住寒冷,夜裡便發起了高燒。可皇后的手下卻不顧她生病,愣是讓兩個太監架著她來到了朝鳳殿。
雲國皇后是蘇衍在登基一月後娶的,因她是大將軍之女,便封她做了皇后。可皇后素來疑心便重,聽聞白桑梓的存在後,便讓人將她找了過來。
白桑梓早知有這樣一天,只是真的來臨,仍舊有些後怕。
皇后說:「既然皇上喜歡你,那我便看看你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她被人綁在柱子上,臉上被一掌一掌打出血,十根手指被針一根一根刺入,可她沒有表情。皇后見她不吭聲,便讓人繼續用帶刺的竹藤抽她,竹藤一條一條抽在她的身上,皇后大笑:「你看,他並沒有來,你看,他的心裡根本沒有你。」
她仍舊沒有說話,咬緊牙關,她只怕,她一張口,便會忍不住哭出來。她從沒奢望蘇衍會來,也不敢奢望他過來。
他的愛太重,她已經承受不了。
其實,蘇衍一早就在朝鳳殿外,他知道皇后的意圖,可他並沒有制止,只是靜靜地站在樹下看著。
他想要她體會他所有受過的痛,品嘗他所有受過的苦。他要她知道,他現在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她造成的。
可是,當他看到她那雙布滿血跡的手,看到她臉上腫得不成形的樣子,看到她身上一道一道傷口時,他再也忍不住,不知怎的,忽地就落下淚來。
他疾步衝進殿里,舉劍便殺死了那兩個對她行刑的太監,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他似是用了全身的力氣,緊緊地將她抱住。他滿心內疚地說:「桑梓,是我不好,我不該來得這麼晚!」
可是,懷裡的人沒有吭聲,只是目光獃滯地望著遠方。
看著她的模樣,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他這一生,從來沒有怕過,可這一刻,他卻顫抖起來。
他已經失去了所有,他的母妃、他的善良、他的自尊、他的愛情,他不要連她都將要失去,他哭出聲來:「桑梓,我帶你回去,我們回去。」
只要她點頭,他一定會聽她的話,放棄皇位,放棄江山,然後繼續過他們的自由生活。
但,她依舊沒有說話,目光里沒有一絲溫度。良久,她才掙扎著扭動身子,她的手已經使不上力,可她卻仍舊一根一根掰開蘇衍抱著她的手,直至磨出血來。
她掙脫後,一點一點,狼狽地朝著殿外爬去。快至門口時,她突然停住,然後用極盡嘶啞的聲音說道:「蘇衍,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不是愛上你,而是多年前,就該一刀殺了你。我賭了江山,賭了愛情,賭了你。卻不知,竟是輸得一敗塗地。蘇衍,我恨你。」
蘇衍,我恨你。
我要讓你嘗遍人間孤苦,永世寂寞。
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7
幾日後,朝鳳殿無端起了大火,因是午夜,宮人救火未及時,皇后死在了大火中。又過了幾日,蘇衍命人在皇宮中蓋了一處茅草屋,草屋周圍種滿了紫苑花。
他還讓人將白桑梓抬進了茅草屋,然後極盡討好地說:「桑梓,你看,這是按照我們當初住的草屋蓋得,你看,這是我們的家。」
他不斷地說著什麼,從說他第一眼看到她便喜歡她,到今日他才知道他錯了,問她可不可以原諒他。
可白桑梓卻依舊獃獃地望著遠方,只是身子,卻越發地脆弱。她開始每日不停地咳血,一咳便是一大片,嫣紅奪目。到最後,已是一睡不醒。
御醫們全都束手無策,任憑蘇衍斬了十幾個御醫,他們的回復依舊一致:「白姑娘已是病入膏肓,無葯可醫。」
後來,蘇衍在雲國招貼皇榜,誰將白桑梓醫治好就能得千兩黃金。
直到一名自稱葯仙傳人的男子在把了白桑梓的脈後說:「白姑娘此症的確無葯可治,因她只有兩年的壽命。」
他不解:「怎麼會?她明明那麼年輕。怎麼會?」
男子繼續說:「世人只知璃國大祭司擁有轉換空間的本事,卻不知她們最厲害的法術是續命。方才看聖上氣色,便知她是將她的生命續給了您,所以才命不久矣。」
蘇衍受了刺激,未聽完,便暈厥了去。
第二日,他顫顫巍巍地走到白桑梓的床前,她的氣色愈加蒼白,身子清瘦如柴,他的心一陣一陣地疼,蘇衍想,那個如瑩珠一般玲瓏明媚的女子,終究離他遠去。
明明那般善良的女子,明明那般疼愛的姑娘。
他怎麼會就這樣誤會了她?
他怎麼就這樣傷她傷到這個地步?
蘇衍看著茫茫天空下紛紛揚揚的雨花,落在眼角,好不冰涼。
8
那日後,蘇衍便整日陪伴在白桑梓的身邊。
許是上蒼垂憐,再兩個月後,御醫查出,白桑梓竟已懷孕一個月,蘇衍喜極而泣。
有了身孕的白桑梓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她會開始讓宮人將她抬到御花園賞雪,白色的狐裘恰巧遮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輕輕撫著,然後一遍又一遍。
她對蘇衍的態度也微微有些變化,蘇衍問她要吃什麼,她會回答。蘇衍問她想要什麼,她也會回答。
直到又是一年元宵節,那一日漫天飛雪,頃刻便將整座京都淺淺覆蓋,放眼望去皆是白色。
她說她要在皇城上看一眼雲城的燈籠,蘇衍同意了。
從城牆上俯瞰,街上人頭攢動,花燈如織,空氣中隱隱有暗香浮動。一輪圓月不偏不倚正好掛在枝頭,如水月光給河面鍍上了一層粼粼波光,河裡的花燈順著水流晃晃悠悠漂向遠處。
白桑梓摸著小腹,聲音極柔:「我與你那日也是在這樣的花燈下,不想已經過了好幾年。」
蘇衍的心再次一痛。他將她擁在懷裡,像是珍寶一般。
她繼續說:「第一眼見到你時,我才知道這世上原來有你這般芝蘭玉樹的少年。所以,給你續命時我就一直想著要和你相聚,即便睡了這麼些年,也在夢中等著。可我醒來才知道,我的阿衍死了,死在了五年前,我們都回不去了……」
說到此處,她有些激動,咳了一口鮮血,染紅了白色狐裘。
蘇衍摸著她的臉,可淚水早已止不住,他將頭埋入她的髮絲:「桑梓,是我不好,你看,我回來了,阿衍回來了。」
可白桑梓依舊沉浸在她的世界裡,她指著遠方的一棵花燈樹說:「你看,那邊是我,旁邊是阿衍,他們還在那裡,他們沒有走。」
她想起了當年,想起了那個花燈節上,想起了那個銀色月光下的少年,想起了好似有白色的山茶自他周身盛開,縱使隔著冰涼的雪花也能感受到其中沁滿的溫柔。
可他們已經回不到當初了,她的少年再也不在了。
「阿衍,」她喃喃地喚他,「你喜歡我嗎?」
「我當然……」
蘇衍的話被她打斷,她說:「你怎麼會知道喜歡呢?喜歡是讓一切她想要的都給她,可是你滅了我的國,殺了我的親人,你怎麼又會知道喜歡呢?所以——」
「我也不要再喜歡你,我的阿衍已經死了,我要隨他而去。」她說完,嘴角流出一大灘血,蘇衍用手絹趕緊止住,可是血越來越多,直至染紅了她的全身。
她露出一個笑容,一直在笑,停不下來,最後一口氣時,她說:「我服了毒,殺了自己,也殺了孩子,阿衍,我們兩不相欠了。」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她曾驕傲於她的預言,可她發現她殺不了他,她這一生預言從不差錯,卻獨獨敗在他的身上。
這是她的劫,她認了。
她想,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便只能是斬草除根,然後不再內疚,從此忘記她。
年輕的帝王再也抑制不住,抱著她的屍體,失聲痛哭。
她曾答應他從今以後,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可若是連她都走了,他一人在這世上又有何意思。
他原以為是她先棄他不顧,原以為囚禁她一生便能換她一生陪伴。卻原來獨獨困他一人於萬壽無疆中,享盡蒼冷,目斷芳菲路。
所以桑梓,黃泉路上,不要再分開。
作者| 林愫藜
原標題:《江山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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