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首部海外維和紀錄片《藍色防線》:戰士們自己拍了350小時素材

「一發炮彈打到我們1號院的2號哨樓。」

「我們這個步戰車被火箭彈給擊中了。」

「有沒有滅火器滅火器?」

這是真實的場景,它很遠,因為我們生長在和平的國度;但它又是如此近,因為在那裡奮戰的人,是中國軍人,也是兒子、丈夫、爸爸……

即將在9月18日上映的《藍色防線》,是中國首部海外維和戰地紀實電影,記錄了我國維和部隊在南蘇丹的真實經歷。該片歷經5年跟蹤拍攝,橫跨中國和非洲大陸,真實展現了我國第一支成建制維和步兵營,在南蘇丹的戰火紛飛中保護當地難民營安全的故事。

觀察者網採訪了《藍色防線》的導演劉欣,通過她對拍攝、製作的講述,看到真實又殘酷的影片背後,對人性、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考與關懷。

觀察者網:點映場很多觀眾都感動哭了,你對於觀眾反應有預期嗎?

劉欣:還是有一定預期的。但實際上做片子的初衷也不是為了賺大家的眼淚。片子本身的情緒張力是比較大的,其中也有軍人的剋制跟隱忍,所以我一直覺得我們在創作手法上,很多時候是在壓抑觀眾的觀看情緒,而不是在釋放。這種壓抑的感覺會更讓人難受。

我也看了一些評論,大家會下意識地把《藍色防線》跟《紅海行動》,包括《戰狼》去對比,我是覺得,確實《紅海行動》和《戰狼》都是有那種明顯的哭點,或者說情緒釋放的一個點,但可能《藍色防線》比較不同的是,它一直在壓著。

除此之外,劇情片可以通過人物和情節的設置來讓觀眾在觀看中壓制或者釋放情緒,但紀錄片是基於我們生活的真實世界,這個世界裡有各種的條條框框相互牽制著,就像兩位烈士犧牲後戰友想衝上去幹一仗,這本是一個樸素的人的情緒,但作為維和軍人他們不可以也不能這樣做。所以我一直認為我關注的其實是一個個體的內在和外部世界的衝突,外化形式可能是一個軍人他先是一個人,有人的喜怒哀樂,也有家庭的愛和牽絆,但是他又是一個軍人的身份,在很多情況下他不僅要壓制一些情緒,甚至還要割捨一部分情感。進一步推進就是一個維和部隊到達一個陌生又充滿衝突的國度裏,維和的初心與冰冷的「維和三原則」之間的衝突。正是這種情緒張力的不斷外化,推進著這個片子的敘事。(維和三原則:當事國同意、中立、非自衛或履行授權不使用武力)

觀察者網:您剛剛講到《戰狼》跟《紅海行動》,我看的時候也想到關於海外行動的一些電影,比如像美國就拍了挺多的,《黑鷹墜落》之類;像韓國,前幾年有一部把維和行動當偶像劇拍的《太陽的後裔》,也是刷了一波軍人熱。所以也想和您聊下《藍色防線》作為一個紀錄片,在題材、拍攝上,跟上述一些片子不一樣的地方。

劉欣:對,我想在剛才的回答之上更貼合你的問題補充一些。因為咱們這個片子其實還有非常大的「機緣」。我起初拿到的是350小時左右維和步兵營內部的素材,這些素材都是由戰士自己拍攝的,從第一批到第三批跨度三年的時間。從創作層面,這種視角的獨特性是我之前從來沒有在其他片子裏看到過的。

觀察者網:這個我看的時候一開始也挺好奇,很多地方很危險,你們攝製組怎麼樣跟著拍?原來都是戰士拍的?

劉欣:對,是士兵自己。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在整個敘事上,完全是以軍人的視角。這樣一個選擇對於我個人來講也是因為我父母是軍人,我的成長過程中跟他們有很多意見相左,或者價值判斷相左的地方,我也是通過這個片子更理解軍人這個羣體,更理解我父母了。

本文圖片均為預告片截圖

觀察者網:我注意到片子中有幾幕,維和士兵在和難民營的孩子互動,比如說跟他們一起看報紙,教他們中文,還有好像是打太極拳?

劉欣:對,是教武術。

觀察者網:這些畫面還挺溫馨的,跟後面一些殘酷的鏡頭比,相對來說是很溫柔的。所以平常衝突比較少時,這是戰士們的日常嗎?

劉欣:你可以這樣理解。我做這個片子之後,也對維和這個事情產生了一些想法上的改變。比如說我們之前覺得維和一定是國家行為,或者國際行為,但看似一個很大範圍的國家行為,最終真正實施的是每一個個人。到這個片子裏,就是每一個士兵。所以我跟維和士兵們聊天發現,可能因為中國現在整個社會條件相對比較好,所以他們對於一些基本人道主義的判斷標準相高。而且他們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孩子,當他們到了南蘇丹,看到跟自己孩子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因為喝不到水或者喫不到食物變成皮包骨的時候,會產生作為一個人本身的憐憫心。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覺得這些戰士特別可愛,他們不是在機械地執行任務,而是真的把自己的一些情緒融入到這裡,然後跟這裡的人打交道,這是人跟人之間非常本性的一種連接。

觀察者網:對,我對片子裏一句話印象挺深的,說「那邊的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那邊的孩子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希望」。

劉欣:這是姚道祥說的,因為他的孩子預產期就是在7月11號,所以他很自然地會想到這些。他知道他的孩子即將出生在國內,是和平的,但是南蘇丹這些孩子怎麼辦?所以到最後看似是一個國家、國際行動,實際上全都是個體的情緒交融,這是當時我蠻觸動的一點。

觀察者網:片子的高潮是2016年7月,政府軍跟反政府軍衝突升級。很多人看到這裡戰士受傷、搶救,最後有人犧牲的時候,特別感動,特別心酸。現場應該比鏡頭展現的更殘酷一點,有沒有鏡頭沒有展現的細節?

劉欣:在救援過程中,絕大多數素材是用了的。個別的沒有用,是因為擔心烈士的家屬看到會受不了。我們在整個拍攝過程當中,也完全沒有考慮去觸碰烈士家屬這個點。因為2016年到2019年初,已經過了三年,其實人家可能慢慢從傷痛中逐漸走出來,並且開始有新的生活了,並不太想消費或者說重新刺痛他們。所以在這個地方,我們盡量去把事情敘述清楚,但是不要去觸碰一些可能會讓他們非常難過的畫面,這是當時一個原則。

觀察者網:打電話通知家屬戰士犧牲的那一幕,特別壓抑。

劉欣:對,楊樹朋(註:犧牲戰士)的老婆麗娜,當時不是第一次知道消息,最開始是微信給她發的。我印象中我看了微信截圖,當時麗娜就是說了一句,大概意思是,沒有太糾著這件事在問,而是說現在在打仗,希望其他所有將士平安。我當時看到瞬間,完全哭得不行了,那天晚上都沒有太睡得著覺。所以後來有人問我,對於打電話橋段會不會感動哭,我仍然會很感動,但是我覺得力量已經沒有第一次看到麗娜截圖時那麼強了。我覺得不光是軍人,包括他們的親人家屬都是一起承擔這種付出、犧牲的主體。

當時也有考慮要不要把微信截圖那一段加進去,後來還是覺得應該剋制一點,我們自己知道就好,所以在處理上還是盡量把握分寸。

觀察者網:我們知道拍攝歷時5年,您剛剛也提到,收到的影像資料非常多,但是最終片子不到兩個小時。對素材選擇上,是因為2016年衝突最激烈,所以就選擇了那個時間段?

劉欣:可以這樣認為。我們當時拿到的350個小時素材是跨度3年的,相當於3批維和步兵營的素材。2016年衝突是比較大的,但實際上,片子裡面第一批跟第三批的素材我們都有涉及,只不過敘述的主體大家可能看不出來,因為全都混在一起了。主要還是想說清楚整個維和步兵營的形象,稍微可能會更多關注2016年那一場交火。但是整體上,我們前半部分還是需要讓大家知道一些基本信息,比如說我們為何為什麼要去維和?我們現在講的維和跟其他維和的不同在哪?維和到底是什麼?面臨的危險跟衝突在哪?正是因為前面鋪墊得比較好,所以大家在看2016年的時候不會有那麼多疑惑,如果前面講的不清楚,大家就不會在情感上或者理性上進入後面的故事敘事。

觀察者網:拍攝後期的局勢是不是比2016年有所緩和,維和士兵在那邊相對安全一點?他們主要工作有沒有變化?

劉欣:之後進入相對平和的階段,主要就是把2016年交火期間的難民進行安置跟疏通,再往後更多的是一些人道主義援助,比如義診。他們仍然會執行一些武裝護衛的任務,就像片子裏放的長巡(長途巡邏)之類,然後保證這個地方的糧食。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是幫他們打水。那邊的水質量非常不好,這點還蠻艱難的,打來很多水都是需要發放給難民的,留給步兵營自己的水非常少,每人每天是定量的。

更多是人道主義的一些援助,包括魯成軍,他兒子所在的小學跟當地的一個小學進行了一些藥物上的捐贈。還有女兵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是去接觸婦女跟兒童。因為如果都是男兵的話,南蘇丹整個的文化,尤其是性別文化相對還是比較保守。我們既然過去維和,肯定要尊重當地的一些風俗習慣。之前有剪進去一個橋段,我們的女兵跟聯合國其他工作人員一起給南蘇丹難民營裏的夫妻進行性別平等的教育宣講。因為南蘇丹的婦女是蠻辛苦的,不僅每天照顧家裡做家務、工作量很大,而且容易被家庭暴力。這些之前我們有想去講,但是因為片子的容量有限,如果講太多碎的東西就很容易分散掉注意力,還是決定拿掉了,但如果有機會,還是希望把這些都說出來。

觀察者網:紀錄片比起電影會更小眾一點,拍維和行動又很耗時耗力,過程非常危險,當初為什麼想做這樣一個紀錄片呢?

劉欣:我覺得這個可能跟我前幾個項目不太一樣,前幾個偏作者型,自己操控度比較大。當時我看了內部很多素材,直接就覺得基本在市場上是沒有看到過的,而且可能有一些甚至是涉密的。當時就本能地覺得,這個題材是非常難得可以觸碰到。

第二個就是這些士兵拍攝的素材很打動我,我看到了能把它做好的可能性。

第三個就是我一直想去講的一個,個體跟外在的衝突。我是2017年回的國,在之前我一直覺得,好像社會或者世界的發展趨於和平了,和平了70年。大家都從比如愛國主義、民族主義變成了國際主義,好像國家跟國家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了,我們都成了世界公民。但2017年特朗普上臺之後,突然讓我意識到好像不是這樣的。所以我當時也有去反思,當時所在的美國跟我成長的中國這兩種體系、文化、意識形態上的差異,最終還是決定回國,因為內心是更認可,所以才會回來。

我認為如果不去討論人的權利跟義務,沒有邊界地強調個體的自由是沒有價值的,這也是當時我特別想做這個片子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和一個士兵聊到關於個體對於自由主義和集體主義的兩種選擇。我問他說,咱倆是同齡人,你選擇成為一名軍人服從於一個更大的集體,我選擇更多擁抱我的個性,你怎麼看待我這樣的人?他跟我說,我弟弟和你是一樣的,都喜歡去張揚個性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在成長過程中我們也有分歧,但我現在越來越理解兩種選擇都值得被尊重,而且我會認為我的選擇或者說可能的犧牲是為了讓你和我弟弟這樣的人活得更好更自由。

我當時聽了之後挺受觸動的,所以我特別想表達在這樣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每個人的選擇對於這個時代的發展,對於國家對於社會的發展都是有不同維度的作用,沒有高低優劣之分。《禮記》裏有一句話,叫: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意思是說這個天下是人人所共,我們要共同去保護、維護它。2020年疫情開始,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句話的重要性,中國人傳統的哲學觀之中就帶有這樣「大同」的理想。所以我覺得在這個時代,尤其是意識形態衝突加劇的時代,人類命運共同體更應該被關注,或者說其實更是一種終極關懷。

觀察者網:我們正好聊到人類命運共同體,聊到個體、外在,國家、國際,義務、責任。在中國崛起的過程中,我們越來越關注中國對國際責任的承擔,這類電影、紀錄片也越來越重要了。所以在製作過程中有沒有特別考慮,要怎麼去呈現除了軍人個體之外,中國在國際上的角色?

劉欣:沒有刻意去考量或者著重呈現這部分。因為我一直都覺得維和這個事情的高度本身就是一個終極關懷,而且這個片子客觀存在的主要背景就是我們國家派出第一支常備成建制維和部隊。就像我剛才說的,看似是一個很大的行為,但實際上會落實到每一個個體,然後每一個個體之所以會做出選擇,跟個體所在的國家社會,包括我們成長起來的中國文化裡面傳統的天人觀是很有關係的,所以我不需要刻意地去考量。假如我目的性較強地去思考和呈現這一點,那片子可能做出來,你們看到的就會窄。所以我寧願它是一個更發散的,更偏終級關懷的東西。

創作上,我之前幾個片子也都有用到"新聞線"的手法。考慮到維和是一個國際行為,所以肯定要去還原2016年的國際局勢和輿論氛圍。這就是為什麼加了很多新聞內容去進行這一方面的背景營造。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蠻有趣的一點。我們維和部隊沒有撤退並且在內戰情況下保護了當地難民,這件事情我居然只找到CGTN在說。可能國際新聞就上升到一個國力的競爭、國際輿論的競爭,一個話語場的問題。所以當時我真的覺得,好吧,既然你只有CGTN,我就只放CGTN。雖然是我們自己的媒體來報道,其他國家不願意報,但是我把它完整地放在這。這條新聞線索也有點暗示了我們國家在國際輿論場的一個弱勢情況。

觀察者網:對,其實像我平常做國際新聞,會發現很多這種情況,有一些事情西方媒體會選擇性無視。我們也一直在做這件事情,想要把一些被西方弱化的聲音說出來,我們認真地去報道它,就是把這種聲音說出來。

編後記: 9月14日,聯合國難民署公佈,在過去8個月裏,大約25448名南蘇丹難民已經從鄰國返回家園。最新數據顯示,自2017年11月以來,自發組織返回南蘇丹的難民總人數為326481人,其中2018年9月簽署恢復和平協議後返回的難民為205795人。南蘇丹正努力從戰亂中恢復,但距離和平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維和部隊也還在那裡堅守著。

《藍色防線》全片給人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真實、殘酷,但又極具溫情。通過對導演的採訪,瞭解全片拍攝、製作背後的故事和考量後,更加理解了影片對於人的關懷、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考。【採訪/觀察者網 徐蕾】


豆瓣8.6分,讓人淚目的《藍色防線》|幕後創作專訪

擦著鏡頭飛過的流彈;模糊的傷口和湧出的鮮血;急救臺上不停做著CPR的手;心電圖上變平的那條線;以及戰友們的痛哭和滿臉的熱淚……這種真實影像的力量是一百個《戰狼》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

這是一位網友看完近期上映的紀錄電影《藍色防線》後的感受。《藍色防線》在9月18日上映院線,目前豆瓣評分為8.6。影片橫跨中非大陸歷時5年的拍攝,350小時戰地紀實素材,長達兩年的創作。

今年,恰逢中國軍隊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30年,作為中國首部海外維和戰地紀錄電影,《藍色防線》記錄了我國維和部隊在南蘇丹的真實經歷,記錄了維和士兵為維護世界和平奉獻犧牲的珍貴現場畫面和濃厚的戰友情誼 。

本片導演劉欣畢業於紐約大學紀錄片專業。其此前的作品包括《虛你人生》,《無名之狀》等。最近,凹凸鏡DOC採訪了本片導演劉欣、剪輯師李楠和配樂師劉冬,瞭解創作背後的初衷、構想和遺憾,以及他們對年輕紀錄片創作者的建議。

被採訪者:導演劉欣、剪輯師李楠、配樂劉冬

採訪撰稿:曉璋編輯:沙丘

凹凸鏡DOC:片名《藍色防線》的創意是怎麼來的?

劉欣:片名是我們的聯合剪輯師起的。最開始我是想叫《藍盔往事》,但是後來大家覺得《藍盔往事》太傷感了,藍色防線更中性直觀所以定的《藍色防線》。

凹凸鏡DOC:為什麼會想到做這樣一部海外戰地紀實的紀錄電影?

劉欣:我一直都覺得做這個片子有一定的機緣,軍隊體制改革使得這350小時維和步兵營內部的素材首次被披露和解密。素材的版權方叫識君文化,一家民營的影視公司,也是他們找到我,給我看了這些素材問我是否感興趣參與。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看了素材後意識到這種一手戰地視角的稀缺性極高,而且素材情緒張力非常大,故事的可能性也很多。加之我以往剪輯創作經歷較多,所以從剪輯出發來塑造故事、設定敘事線和拍攝方案是我比較擅長的創作方式。

第二個很重要的點就在於,我當時看到兩段素材,在有戰友犧牲的情況下,軍人還需要剋制住自己本能的傷痛情緒,為了讓其他傷員不產生更大的情緒波動也為了能保持冷靜的繼續執行任務。這讓我產生了很強的共鳴。因為我父母也是軍人,我從小就觀察到他們性格裡面有特別隱忍的這一面。也是因為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我選擇了完全相反地去釋放自己的個性。

而且我一直覺得咱們80後、90後是生長在一個相對自由主義的環境裡面,但是我看到這些士兵是跟我一樣的同齡人,卻在他們在身上有我父母的那些特質或者說會願意做這樣的選擇,所以激發了我內心一些想去了解的衝動。

從一個更普世的角度來講,大家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都是很艱難的,你不可能完全肆意地放飛自己,總要有壓抑自己去剋制隱忍的時候。所以我一直都覺得這個片子它的整個的敘事核心和推進邏輯,其實是個體的內在跟外在世界衝突的張力來推進的。可能外化的表現形式,比如說軍人個體的情感和他背後的家庭,和他軍人身份的這種之間的張力,包括後面推進到一個維和部隊,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面,他們需要去恪守的,比如說像三原則這樣看似冷冰冰甚至可能有點一刀切的規定,但是在實際的過程當中是有非常多的細微的衝突和張力的。

凹凸鏡DOC:你第一次過完這麼一大批素材的時候,當時內心是什麼樣的想法?你又是如何確定剪輯線的?

劉欣:創作的基礎是這三批維和步兵營的素材,全部都是步兵營內部的士兵拍出來的,沒有所謂的戰地記者,也沒有任何經受過這種專業的攝影訓練的攝影師在場,所以素材的碎片化和殘缺性使得我們必須從中摸出幾條可能成立的故事線,以及選角,並以此為基礎設計拍攝的風格、內容以及方案。

起初也是想跟拍,但主人公許多仍然是現役軍人,軍方對現役軍人的管理極其嚴格。其實他們不應該出鏡的,但是也是經歷了多輪的溝通,所以我們好幾個拍攝方案,最後只能保留到目前你看到的這種呈現形式。

很多創作上的想法是從素材中活得啟發的。比如有一段素材是當時楊樹朋犧牲的時候,有一個鏡頭是拍了另一個攝影師捂著嘴忍著眼淚,另一個鏡頭中他拍到了大家對樹朋鞠躬告別,然後他把視角左移到了一簾之隔的另一個傷員身上,那個傷員在聽到樹朋離世的消息後默默閉上了雙眼……如果不是朝夕相處的戰友,他不會用鏡頭關注到如此細微的視角。

我們就開始去找這個背後是誰拍出來的,然後就找到了這兩位攝影師,並且把其中的一個攝影師變成了片子裡面的一個人物。所以當時也是以這樣的一個對素材直接的觀感和尊重,決定以他們戰士的視角,我們也通過鏡頭在瞭解著每一個人的性格、情緒等。

做獨立紀錄片的人都很在意鏡頭和被拍攝對象的關係,但是在這個片子裡面,因為持攝像機的人就是這個羣體中的一員,所以他鏡頭的關注點本身就能反映出非常多的維度,比如說兄弟情,比如說這種毫無距離或者說共生死的這樣一種鏡頭之間的關係全部都在裡面。

正常情況下我剪片子都會要求做場記,相當於是對素材的一個摸底,也是我比較習慣的一個吸收素材的方式。然後我就給了剪輯師一個空的場記單,他帶領團隊在過這些素材的時候按照場記單裡面去篩選。所以我很依賴我請的這位剪輯師的直覺和判斷,比如我告訴他我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東西,他需要從他的腦海里看過的素材中調出來這樣一個畫面或者場景,並且我們兩人對這個畫面或場景的理解和解讀,包括情緒上判斷要一致,這還是蠻難的。

我設計了三條故事線、兩條時空線。一條故事線是新聞,因為片子中講述的維和是一個國際行為,所以你肯定要去還原當時的一個國際輿論場,包括南蘇丹政局的一些情況,所以都是用這種比較相對來講客觀的一個新聞線索把它穿插起來的,和我們上一個片子《虛你人生》中的新聞線非常像。

第二條故事線就是關於2016年那一場內戰的一些回憶,當時也有去看,比如說像《雷斯特雷波》,然後還有我個人非常喜歡的《開往暗處的的士》,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受到的啟發就是想去碎片化一些東西,去把它做成一場回憶。

然後第三條線其實就是我們拍攝的這條線,是現在時態,讓他們去回憶當時的那一場事件。所以其實整個剪輯你也能看得出來,他們先是入畫,然後開始講這個事情,然後中間講不下去了,然後再到最後他們脫帽,然後我們告訴大家他們現在在幹什麼。整個片子時態的邏輯是一個現在時然後這樣三條敘事線,兩條時間線的一個交叉,完成了這個片子的敘事

凹凸鏡DOC:你是如何找到這個團隊的呢?

劉欣:這部片子的剪輯師李楠是我在紐約讀書時候的朋友。我瞭解他是一個對於情緒比較敏銳的人。這個片子情緒張力很大,我最開始在音樂上就有一些想法,而李楠對於音樂的感覺也是我覺得特別好的。配樂師劉冬也是我紐約大學的同學,我第一個片子就是跟他合作的,所以我覺得我們三個是一個非常良性的合作關係,他們也是這部片子特別大的功臣。

凹凸鏡DOC:對於這個片子你有沒有什麼自己特別想做到,但是最後可能沒有做成的這種遺憾的地方?

劉欣:其實我覺得我最主要想講的一個就是內在個體跟外在世界的一個衝突,我覺得這個還是蠻充分的。第二個想講的其實就是在現在這個多元化的時代,個體在自由主義跟集體主義之間的選擇問題,沒有優劣之分,各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我其實有一個特別想加的內容。當時我有跟其中一個士兵聊,我問他:「你看咱倆差不多同年生,我選擇了所謂的追逐個性,放飛自我,但是你軍人身份會去抑制或者隱忍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你怎麼看待我這樣的人的選擇和你怎麼看待自己的選擇?」他就跟我說:「在選擇這方面,其實我弟弟跟你特別像,我們在整個成長過程當中曾經有很多分歧,但是我現在會越來越理解他。我覺得我現在的選擇和我做的事情,其實就是為了讓你和我弟弟這樣的人有更多自由選擇的機會。」我當時流淚了,可是沒有辦法放,因為人物太多,我很難把他做成一個單獨的人物加進來,片子還有一個客觀的敘事邏輯需要去遵守。

其實這個片子我們在很儘力地去描述他們的一個很客觀的困境,但是有一些我們只能暗示在那裡,我們不能說得非常透,因為它畢竟不是一個科教片或是論文。

昨天我們還在我們幾個主創還在聊,沒覺得這個片子做出來大家會哭成這樣。因為我們本身在創作的時候已經壓制了非常多的情感,包括我們那些採訪,除了王震之外,所有人都哭了,但是那些哭的鏡頭我們一個都沒有放進去。我的考量是2016年的情緒濃度太大了,不需要再做什麼,我可以讓這個情緒濃度就放在那,也不刻意地去做任何處理,但是現在這條時間線從創作的角度的剋制,也希望能夠讓大家感受到軍人的這種剋制和隱忍。所以我覺得大家會覺得哭難受,不是因為我們像《戰狼》或者像《紅海行動》一樣釋放了觀眾的情感,恰恰是因為我們壓抑了你的情感,你才會更難受。

而且我們第一個版本的結尾沒有閱兵,所以你離開電影院的時候會更難受,這也是我們偏作者型的那一面表達。最後多方意見匯總要求我們必須「揚起來」,所以選擇了閱兵作為彩蛋也是因為那年的閱兵上這些維和軍人是唯一一支剛從戰場下來的,剛從任務區下來的,所以你看他們的膚色比其他人要黑,可是他們就是這樣在鏡頭面前走過了。

大家可能知道維和,但是不知道他們每個人背後可能都經歷了之前你剛剛觀看的80多分鐘,所以也是希望有一個時空上的呼應,讓大家知道原來鏡頭面前可能就幾十秒的人,可能就幾十秒的這樣一個場景,他們每個人背後經歷的是這樣的。

最開始我們那一段的配樂是傳統的大交響,然後改成了硬搖滾,這個是我們音樂指導的主意。當時我就跟他說,我說我想要有年輕人的銳氣,因為我們主創基本上都是30來歲,然後這些士兵也都是80後、90後為主,我覺得大家身上都有一股勁兒,包括這個片子能做出來,也都是因為大家一直咬著這股勁,所以說還是希望最後的時候能讓大家感受到年輕人的銳氣是不一樣的。然後我們的音樂指導就說你就來一段硬搖吧,後面配樂師劉冬可能也是首次嘗試這個風格的創作,我個人非常喜歡每次聽到都會起雞皮疙瘩。

凹凸鏡DOC:片子裏你自己最感動的是哪個場景?

劉欣:我其實現在已經很難去回憶片子本身哪些地方會讓我感動,因為我現在已經很難剝離開我整個創作過程的情緒了。我基本上每次它最後那一段音樂起來的時候,我都忍不住會哭。因為我想起將近兩年時間太不容易了,所以現在對我來說這片子它就是一個完整的過程。

這個項目艱難的程度你們真的難以想像。我最開始剛進入這個項目的時候,我還是齊肩的那種娃娃頭,但是我就從別人的照片裡邊發現,我兩年做下來,我頭髮越剪越短,衣服的顏色越穿越深……

我之前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個女導演,因為創作中別人認可的是你腦子裡的東西,不是你外在的性別。但最近有越來越多的人問我說你是三個導演裡面唯一的女性,你的視角什麼的。我一直都不覺得我有女性視角,但是我確實感受到了創作以外,一旦你進入另一個話語體系,它不是創作的一個語境了,別人看著我是一個女性,說話相對來講也比較溫柔,也不太愛發脾氣,聲音也不是很尖的那種,別人真的覺得你好欺負。最近看了一些評論,說影片剋制、溫柔細膩,可能我本身很關注人的情緒和情感,但我仍然覺得和我性別沒關係。一路咬著牙走下來挺不容易的。

凹凸鏡DOC:你有新聞、法學、紀錄片三個學科,為什麼最後會選擇走紀錄片這個方向?

劉欣:我一直覺得紀錄片是我一輩子要去做的一個事情,我不著急自己做得快還是做得慢,但是比如說我的法學,或者說我學紀錄片,或者說包括我現在讀更偏向於哲學這邊的傳播學,我覺得它都是在豐富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然後我再通過紀錄片的形式來表達出來,僅此而已。

不是說我先學了這三個學科,然後我去決定做紀錄片,紀錄片和我的學科背景是一個平行關係。紀錄片永遠是在旁邊的這一條線,它永遠會一直延伸到可能我生命的盡頭,但是讀書、學習是去豐富我自己內心的一些想法,或者是引導我一起去思考一些問題。

我覺得自己是很幸運的,畢業後直接在美國做了兩個片子,那兩個片子不論在能力上還是合作對象的磨合上都給了我一定的積澱。

我做第一個項目的時候,我有一點疑惑,就在於選擇一個大平臺還是選擇繼續做獨立紀錄片。除此之外我也面臨著一個困惑,我畢業作品其實當時做了一個不是我內心想選擇的故事,因為那時候我才20多歲,不知道你自己對這個世界感興趣的地方在哪,所以當時我整個畢業作品拍得非常痛苦,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打開過那個工程,做完之後,我也不會像我其他同學一樣投電影節,因為我實在是太難受了。而且我覺得更難最難過的是,我不知道我如果要當一個導演,我要講什麼?我覺得如果你是一個創作者,你都不知道你表達的慾望在哪裡,這是最恐怖的。

正好當時我跟我們的剪輯指導聊,他就跟我說,說你可以進平臺拿H1B但是你會離紀錄片越來越遠。他說你對紀錄片的喜愛是毋庸置疑的,你也選擇做這條路的話,我建議你從剪輯師開始做。

因為第一,剪輯師能夠在創作上有所貢獻。美國整個不論是劇情片還是紀錄片的剪輯水平都非常高,而且剪輯師在整個故事的架構上,其實相當於是第二導演,所以他就建議我可以從剪輯師開始,慢慢地去探索紀錄片或者這種形式的表達的核心和技術、製作能力、創作能力、拼接故事的能力、敏銳度、情緒捕捉力,這些都是可以從剪輯裡面學到的。

而且剪輯是整個創作階段的最終環節,就相當於你前期的所有問題都會暴露在剪輯層面,包括選角、拍攝、導演層面的問題,你在剪輯上你都能知道。

凹凸鏡DOC:你自己對製作哪些話題的紀錄片更感興趣?

劉欣:當時我剪片子的時候,我有一個感受,剪片子是在自圓其說,如果你自己的世界觀不夠「圓」的話,你沒有辦法有立得住腳的表達。我是覺得我現在剛剛跨過人生的30歲,我可能更在意的還是我自己內心價值體系的構建。所以可能在這個過程當中會突然碰到某一個選題,它正好符合我這個階段對外探索的一個方向,我可能就很願意去講,比如說17年我剛回國,當時特朗普上臺,我就一直開始思考中美意識形態之間的問題,再加上18年年底我做這個項目開始,就有很多中美之間的衝突、貿易戰,香港問題,所以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個人主義、集體主義,包括國家存在的意義到底在哪?就為什麼一定要走向分裂。

這個片子早期有一個版本,有一句話,但是後來被拿掉了,那句話叫「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是我特別想講的一個,就是說現在地球有這麼多問題,但是大家還要去割裂,意義在哪?你為什麼不能從一個更宏大、更宏觀或者更長久的一個維度來思考一些問題?而且疫情其實就是在印證,這就是一個共同體。

所以其實對於這個片子的接觸或者說決定想做,正好可能符合我那段時間的一些想法。我仍然不知道接下來我會遇到什麼樣的東西或者遇到什麼樣的題材,但有可能我接下來遇到的一個題材,正好會符合我接下來一個階段去思考問題的一個方向。其實我下面特別想去探討一些關於科技入侵生活的一些問題,這個是我可能最近比較關注的一個話題。

凹凸鏡DOC:你覺得紀錄電影和紀錄片有什麼不一樣嗎?

劉欣:我覺得紀錄電影這個概念是國內有的。當時我讀書的那個時候,美國的語境裏說documentary,大家都會覺得這個是電影的一個類別,它應該在電影院呈現,大概是90分鐘左右的一個體量。只不過因為國內的紀錄片的發展歷程,包括它涉及的權力機構、市場是不一樣的,所以剛開始跟國內的朋友說我做紀錄片,大家以為是《舌尖上的中國》這種非常優秀的專題片或者專題系列片,這兩年紀錄電影逐漸多了才慢慢分割出來一個「紀錄電影」的概念。

凹凸鏡DOC:針對想要從事紀錄片行業的年輕人的建議,你之前提到過找清方向更重要,能再具體闡釋一下嗎?

劉欣:我是覺得首先你要跳出國內的價值判斷的氛圍,比如說大家都覺得做一個片子要更關注導演,但實際上我會覺得現在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更多是多工種創作者的共同努力,來讓這個片子變得更好,所以每一個工種都非常的重要。

為什麼非要往導演那塊擠,我一直都是覺得順勢而為就不強求,什麼都去體驗感受,然後你會在這個過程當中收穫特別多的成長,而且是多維度的成長。比如,要是讓2014年的我去當一個片子的導演,我當時可能真的不行。我的年齡、閱歷、我對於人事關係的處理、我在業內的資源都沒有,我做不了的。所以就是跳出這樣一個價值判斷的一個環境,然後去思考自己到底對什麼感興趣。

在這個過程當中保持思考,保持進步,然後就讓自己不要閑下來。所以你要是時刻能讓自己在每一段時間都有收穫,你肯定就不會後悔你過去過的這段時光的,而且我是覺得創作者的話,所有的時間都不浪費,關鍵是你看你怎麼樣解讀你曾經花掉的時間。

凹凸鏡DOC:請問整個剪輯的過程大概是怎樣的?

李楠:過素材大概花了2-3個月時間吧,當時除了我以外還有一個聯合剪輯和2個剪輯助理一起梳理素材。因為多數素材都是由步兵營內部的宣傳幹事們拍攝的,所以大部分素材都是服務於新聞和宣傳工作的,因此素材整體碎片化和瞬間化很嚴重。基於這個原因,我們在過素材的時候會著重挑選那些可以成場景的,可以連貫地飽滿地用鏡頭語言來傳遞明確的事情或者事件的素材。比如像搜繳武器和暴動這類難民裏的大事件。

另外,在挑選的時候我們還會著重關注被拍攝的對象,看看哪些人物出境的次數和比重更多,哪些人物的個性更鮮明,哪些人物的職能更重要,以便於我們用這些人物和所選的場景來完成故事的搭建這也是我們規劃後面拍攝的基礎。

剪輯團隊的配合主要是剪輯助理篩選素材,我和聯合剪輯把每段篩選出來的素材嘗試進行場景的拼接,可拼接的場景我們會進行分類分組,然後我們會和剪輯指導,也就是劉導,一起根據我們所拼接的場景來討論和制定影片的結構。大結構制定下來以後聯合剪輯會輔助我來完成全片的粗剪工作。粗剪版本整體得到認可以後,我會對其中的細節和情緒等做一個最後的打磨。最終版會在劉導的指導下做最後的調整。

凹凸鏡DOC:片中你個人最喜歡哪一段?

李楠:對於我個人來說,我很喜歡從戰爭後送別戰友一直到結尾閱兵前這個段落。因為這段的情緒處理是本片的重中之重。我本人其實是個很細膩很善於處理情緒的剪輯師,另外我對音樂的鋪墊也非常的苛刻和敏感。在選擇參考音樂的時候我也一定會精挑細選,一定要保證參考音樂能達到每個段落情緒的表達,而不是為了鋪墊音樂而鋪墊音樂。

凹凸鏡DOC:對於想要從事紀錄片剪輯工作的年輕人有沒有什麼建議?

李楠:關於年輕人的建議我個人覺得還是要多看多學習一些不同類型的紀錄電影。另外如果可能的話,自己可以上手把學習的片子放進剪輯序列裏自己動手解剖分析一下,我們在做藍色防線的過程中,也一起分析過很多片子,這種方式會比單純只看片子更有提升的效果。最後一點可能就是多聽一些不同情緒的電影音樂,畢竟音樂和剪輯是相輔相成不可分離的。

凹凸鏡DOC: 請問當時看到素材之後,對片子的整體音樂風格是如何考慮的?

劉冬: 考慮到整個影片所呈現的非常宏大的維和主題,音樂在風格上的定位仍然是偏傳統管絃的寫作手法,並沒有選擇非常獨立以及風格化的紀錄片配樂模式。音樂所想要輔助於影片的最終目標是在常規的管絃樂基礎上追求一些個性化的突破。

凹凸鏡DOC: 想要表達的情緒是什麼?

劉冬:整個配樂的情緒與影片的情緒是一致的,都是屬於比較剋制,比較客觀的。儘管在音樂編製上會與一些大製作的劇情片比較類似,但是我仍然希望音樂能保留一些紀錄片的特色,不過分的戲劇化以及不過分的渲染情緒,讓片中人物的情緒能否自然而然的傳達到每一位觀眾。

凹凸鏡DOC: 以及片尾的那段音樂為何會想加入搖滾元素?

劉冬:因為片尾在我看來是全片為數不多可以用音樂把情緒帶動起來的點,再結合畫面中我們建國70週年的閱兵素材,我希望這段音樂能夠鼓舞人心,能帶給每一個人力量,所以就想到了使用搖滾元素與交響樂隊結合的方式,來幫助畫面表達我們維和部隊的強大以及祖國的強大。

凹凸鏡DOC: 對於想要從事配樂師這個工種的年輕人有什麼建議?

劉冬:配樂寫作與純音樂寫作有很大的不同,配樂的工作性質迫使每一位作曲者必須對影片有全方位的認識和理解,你不僅需要有作曲的功底和技術,還需要對電影本身有充分的瞭解,臺詞,表演,鏡頭調度,剪輯節奏,聲音效果等等各個方面都會影響到音樂的設計和創作。所以我建議大家需要多閱片,各種題材的影片,多總結一些好的音樂是如何為畫面以及劇情服務的,而不僅僅是著眼於音樂本身。

這是我們頗為陌生的羣體——維和部隊(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

他們受聯合國指派,前往動蕩國家、地區,阻止衝突、保護平民,協助重建。

電影講的便是2015—2019年我國赴南蘇丹維和步兵營的往事。

南蘇丹,東非內陸國家,2011年獨立,同年加入聯合國。

是「世界上最年輕的國家」,也是世界最落後的國家之一。

疾病,貧窮,戰亂,你能想像的所有糟亂形容詞在這地方都有一席之地。

總統(基爾)部族丁卡,副總統部族努爾,大打出手,山河破碎,人民苦不堪言

我們維和軍人主要的任務就是保護聯合國維和營地及旁邊兩個難民營(總人數近4萬人)的安全。

在這裡,他們接受生與死的考驗,

在這裡,他們展示出軍人那未曾有過的一面。

出國面對陌生的環境,真實的戰場,維和步兵營的軍人們是什麼反應?

連長王震說:第一個肯定給我媳婦打電話,和她說得麼,她問去多少時間,一年多吧,一聽到這兒就不吭聲……

女兵陳秋岑說,她母親聽聞危險極力反對她去,還做思想工作,但維和機會誰會放棄呢?

還有戰士講,對於沒經歷過戰爭的一代,維和行動有著「致命」吸引力。

但南蘇丹的情況卻再一次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維和三原則(同意;中立;非致命,不使用武力)約束了武力,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還擊。

任務性質決定了,我們的士兵更多隻能向天鳴槍示警,頗有「戰爭遊戲」的意味……

南蘇丹也沒有戰爭電影裏的硝煙瀰漫,斷壁殘垣,有的是高溫、泥濘、魚龍混雜。

全副武裝在50多度的高溫下站崗放哨;

保護補給線,守護營地周邊,每次長途一百多公里的巡邏,都是與大自然的搏鬥、交鋒;

難民營內良莠不齊,槍支,刀具,毒品暗藏其中,聚集械鬥更時有發生……

複雜與枯燥,成為了維和任務的主題。

無怪乎,戰士會感慨:當兵與寂寞為伴,與孤獨為伍

但這不是全部,戰亂國家,戰爭的陰影仍尾隨著維和軍人們,威脅著營地的安全。

營部教導員的兒子就曾問他:爸爸,你不會掛了吧。

班長姚道祥還向妻子「打包票」:不會有戰爭。

可當戰爭真的來臨……

電影中有一個印象特別深的場面。

當談及那件事,當年的所有親歷者,都霎時頓住,久久講不出話來,淚水在眼眶打轉。

那是連隊的痛。

2016年7月初,政府軍與反對派戰事再起,兩方軍人在維和營地北側外大打出手,距離最近不過7,8米。

這一刻戰士們目睹了什麼是戰爭,什麼是殘酷

在2號哨位內,他們瞥見了政府軍裝甲車追反政府軍。

兩軍交火不過5,6米,裝甲車邊追邊打,反政府軍生命如割草般瞬間逝去。

還有反政府軍兩個人躲在茅草屋裡,政府軍用皮卡上的重機槍對著茅草屋就是一頓轟擊……

一波操作猛如虎,打了4,5分鐘,茅草屋早被轟得稀爛,用戰士的原話講:「這就是戰爭」

但他們不會想到更殘酷的,是來自身邊戰友的犧牲。

7月10日,政府軍和反對派在決戰時,一枚火箭彈打在守衛的步戰車上,7人受傷,83年的老兵楊樹朋,94年的大男孩李磊壯烈犧牲。

同車的班長後來回憶說,楊班長整個右邊的臀部被炸得血肉模糊,他的右小腿已經沒了肉……

而年輕的戰士李磊在抬下戰車的那一刻便已經奄奄一息,沒有意識。

李磊在7月8號生日那天剛剛許下了一個願望:這個生日禮物太大了,願所有戰友平平安安。

老楊班長則說,將來也要讓自己的兒子去他的連隊,繼續做炮手。

楊樹朋烈士

但他們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2016年,7月10日、7月11日。

[藍色防線]在這一刻讓我們看見軍人不同以往的一面。

悲傷

在營地醫療所內,躺在地上的班長姚道祥一直痛哭流涕,此時他最先考慮的不是自己,而是他22歲的「弟弟」李磊。

他叫著連長說:連長你不用管我,看我小兄弟李磊吧,他還沒有結婚

姚道祥後來想也許:「他(李磊)用自己的命許下了生日願望,祝大家平平安安。

連長王震當得知自己的戰友犧牲後,在走廊哭得跟淚人一般,雙手掩面,嚎啕大哭……

軍醫劉健持續一分多鐘,不斷做心肺復甦,不放棄已經宣告死亡的戰友。

但當那一刻真的來臨,他再也堅持不住,倚牆痛哭。

曾經他說:我在步兵營是年齡最大的一個,就把他們當做自己孩子一樣,去看望他們……

教導員向國內犧牲戰友家屬坦白情況時,幾經中斷,才勉強說出:

「阿姨,阿姨,你放心將來我們照顧你。」

「你好……對不起,這電話打得太晚了……還沒有,我,我們這幾天正在打仗……」

說罷,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就往下淌。

教導員當時的遺書這樣寫:我是軍人,照顧不上家,也照顧不上你,讓你受苦了,如果我有意外,要盡量瞞著,特別是媽媽,我怕她受不了……

憤怒

姚道祥後來講:心裡那個恨啊,那種感覺,哎,我想我至少拿個槍上去幹一仗挺好的。

自責

連長說:讓他們安安全全的回來,應該是作為連長最大的責任,反而沒有把這個責任履行好……

甚至還有忐忑

站了一晚上哨的陳秋岑望著「敵方」的步戰車,也會想,會不會犧牲在異國他鄉

給她哥的消息裏,她講:

明天要打仗了,不用擔心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樣?

不要告訴我媽,什麼樣我也不清楚,希望明天能頂過去

原來,面對戰爭,他們與我們一樣。

可,他們退卻了麼?

沒有。

03 真實的英雄

戰士後來講:最後只有我們中國軍人還在那個地方堅守,只要我們沒有接到任何撤退命令,沒有一個人說離開這個地方。

指導員說:我們戰友因為執行任務出現傷亡,我們不把任務執行好,我們怎麼對得起受傷的戰友。

連長王震強忍著悲痛為全連做動員:大家看連長這幾天也沒有變化,心裡也不是特別沉重,也沒有怎麼哭過……

當看見他們的舉動,似乎才真正懂得「英雄」二字的含義。

連長在送走烈士遺體之後,還在想,我兄弟的遺體如何處理?

更有戰士一連幾晚都在想念他們的楊班長,他們的弟弟李磊。

但最終所有人圓滿完成了維和任務。受到了聯合國的嘉獎。

這便是我們的軍人,擁有一顆質地柔軟的心,卻甘為使命,成為密不通風的銅牆鐵壁,守衛和平,決不後退。

電影結尾,當任務圓滿完成,連長帶著官兵代表在一起來到了兩位烈士犧牲的地方。

連長大喊:

老楊,李磊,

今天我們楊根思連官兵代表來到你們犧牲的地方,

來到我們曾經一起戰鬥過的地方,

就是要告訴你們,我們楊根思連已經圓滿完成了維和任務!

班長姚道祥激動說到:

親愛的戰友,我想對你說,今生做你的兄弟是最大的榮幸。

任務馬上就要結束了,

幹完這碗酒,咱們一起回家!

雖然不想誇張,但阿看總感覺[藍色防線]可能是近年最好哭的軍事紀實電影,也是最值得看的軍事電影。

它用真實,呈現了我們當代軍人的情感與擔當。

當然如此想的也不僅僅是阿看一人。

「前,後,左,右都是抽泣聲」真是相當形象

我們《看電影》與[藍色防線]聯合組織觀影團也是如此。抽泣聲此起彼伏。感動更有了解和敬佩。

我們有一位觀眾在之後的採訪中坦言:肯定流淚了,有幾幕一直都是在哭的狀態,口罩都哭濕了。

她說經過這一場觀影,對母親朋友的兒子參加護航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藍色防線]導演劉欣,剪輯李楠,配樂劉冬(從右至左),和《看電影》觀影團的影迷朋友分享了電影的臺前幕後

對於這樣一部感人至深的電影,我們的影迷朋友也都對主創們分享的幕後故事好奇,仔細聆聽他們的看法、故事

老話常講:酒香不怕巷子深。

[藍色防線]這部電影在中國電影市場復甦之際推出,需要很大勇氣。

它很棒,它值得更多人看見。

當然,我們也不該忘記那些為和平犧牲的中國維和官兵,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希望將來有一天,世界和平,再無紛爭和動蕩。


不能拿電影的標準來評判它。

因為它一點也不「有趣」。非常內斂且平鋪的,只是記敘而已。

而且看得出來為了上映,已經遮掩了很多,就像戰士被狠狠捅了一刀,噴湧的血浸透了身軀。但受傷的人講起這個過程時,溫和且溫柔的,只給你看了表面上一點破皮。

小心翼翼的推開了窗,讓你看外面猙獰的天空和荒蕪的大地,告訴你世界上也有這樣的地方,一邊說一邊還很猶豫著,措辭要再不經意一點,怕嚇著你。

就是真實。一點戲劇化的處理也沒有,也不講究情節上的起承轉結,就是最簡單到極點的,給你看。

你看,給你看。

坐在空調廳裏生活安穩的人看見了嗎?像屏幕上的那些,都是存在的。

戰亂地區人們麻木而絕望的眼神,不知明天去往何處的死寂面孔,有平民艱難的穿過鐵絲網爬行,背景聲是不斷的槍炮響,只是想活著而在茫然匍匐的那個身體,已經不像個人類,像只倉惶的動物。

這是真實的。

笨拙的教著小孩子們「CHINA」的讀音,在塵土飛揚的泥地裏與他們玩耍,向地獄中的人努力釋放著善意,不管走到哪裡都是這樣明朗溫厚的隊伍。

這是真實的。

高溫五十度天氣三十公斤的防彈衣,百米外子彈的槍響,每天面對著反覆響起的槍炮聲,被擊中的崗哨,被火箭炮打中的車。

這是真實的。

我們的部隊遇襲了,傷口血淋淋的在畫面上。異國的天空下黃土飛揚中,淋漓而下的全是同胞的血,年輕的戰士痛苦的抽搐,在轉送車上咳出了血,對戰友說出最後的遺言。

這是真實的。

送別遺體時,在那種戰亂的地方都找不到花,戰友們到處去拔,好不容易湊了兩束,送同袍回家。

這是真實的。

印象最深的一個鏡頭,是指導員給遺屬打電話,「對不起,遲了好幾天,因為我們在打仗」。看起來精明幹練的他笨拙的組織著詞句,語調力持平靜。而眼淚安靜的,沒有絲毫聲息的,沿著他的臉頰奔流了下來。

沒有切位巧妙的鏡頭,沒有宏大悅耳的音樂,素材是好幾個人拍的。剪切也很平鋪直敘。

而再精彩的片子在面對「記錄」都顯得蒼白無力,再強大的班底和有演技的演員也演不出這樣平靜的震撼。

花樣百出的電影工業手段在真實面前也只能默然匍匐。

在情侶廳看的,全廳只有六個人。影片結束後,前排的啪啪鼓起掌來。剩下的我們幾個也跟著鼓起了掌。

其實我很少在影院做這種事。

這是獻給逝去的同胞和真切的鮮血。

至此低頭致敬。


如果看推送比較多的朋友應該知道,我算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本身就不算是情感特別豐富的人,隨著閱片量、評論文章的增加,面對很多事第一反應是理性分析,頂多是情感博弈而非情感共鳴。

我一直也很反感,用「很好哭」來給電影增分。總覺得人一旦上了頭,就會變得不太聰明,反而會失去自己的判斷力。

所以我之前看電影,從來沒有哭過,頂多是有如鯁在喉的感覺。但今天,這部毫不起眼的電影,讓我破了例...

藍色防線

The Blue Defensive Line

如同我之前在「每週觀影指南」上說的一樣,這周的電影,真的是平平無奇,雖然有幾個片子在演員陣容上能看的過去,但無論是前期口碑還是物料給人的感覺,都有非常強烈的勸退感。

唯獨《藍色防線》這一部電影,光看海報,太像是《中國藍盔》這樣的低星國產垃圾片。

想著主旋律,想著能賺《紅海行動》《戰狼2》那樣的錢。

我第一反應是丟進一鍋燉...

但我在仔細看了相關物料之後,才發現,這是一部紀錄片,也是我國首部海外維和戰地紀實電影。

就我最近的觀影體驗而言,我個人對紀錄片是有著天然好感的。

看多了套路,對一些真實的東西,總是會更有感悟。

《藍色防線》歷經五年的跟蹤拍攝,也有著國家支持,在紀錄的真實性上肯定是不用擔心的。

我唯獨擔心的是,會不會因為這些支持,讓整部電影顯得過於主旋律,那樣就比較影響觀感了。

在觀看完電影之後,我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了。

這部電影的視角切入並沒有因為有著國家支持而變得特別高大,反而,它拍的很瑣碎。

它從「楊根思連」的連長、思政導員、軍醫、普通戰士等基層官兵切入,從他們接到任務出征南蘇丹到最後完成行動回來。

讓我們看到了,我們的維和士兵,在非洲維和時的生存環境和工作內容,也算是讓我第一次知道了,原來在我們的和平年代,我們的軍人依然有著這樣非常危險的任務。

這樣一來,電影的「真實感」就有了極大地提升。

比如說在一開始準備出征的時候,軍人們接受採訪,談起這次任務,大部分人的心理都是有點緊張卻又是有所期待的。

當時我也將心比心想了一下,如果是我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維和雖然比起真正的戰場會安全許多,但依然存在著傷亡的可能。如果從我自身角度出發,我當然是願意去嘗試,因為在現在的和平年代,能夠有這樣機會去接觸戰爭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同樣,一定也會有周圍環境和內心的害怕帶來的幹擾,畢竟這也有可能是有去無回的任務。

在觀影過程中,我也發現了自己這樣的心理狀態與許多士兵不謀而合,瞬間讓我建立了某種情感共鳴。

南蘇丹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國家。

政治的不成熟,讓整個國家出現內亂,多年的武裝鬥爭讓本就不大的國家出現了幾十萬人的死亡。

聯合國為了保護當地的平民,向全世界徵調部隊保護聯合國難民營,而我們的維和部隊就是其中的一支。

在鏡頭的記錄下,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國家可以說是民不聊生,屍橫遍野。

隔著銀幕都能感受到這個國家被貧窮和疾病所環繞。

雖然是紀錄片,卻並沒有簡單的平鋪直敘。

一開始我們的部隊入駐,並沒有特別的緊張。

戰士們面對新環境總是懂得如何苦中作樂,和當地的小孩一起交流,一起踢球玩遊戲。

由於當地蚊蟲很多,我們的醫護人員也會力所能及的幫助當地的人們進行清創以及一些必要的醫療救援。

這些事也許看上去微不足道,但聯想起之前的《八佰》,幾十年以前,我們還處在水深火熱。受到的是歐洲人、美國人的隔岸觀火。

可我們現在已經能夠去給別人予以救援和幫助,所謂的大國情懷,並不是靠口號喊出來的,而恰是這些細微之處。

美好的東西總是稍縱即逝,隨著難民營外槍聲越來越響,流彈劃過鏡頭讓戰士們被迫臥倒。

讓觀眾都能感覺到,在這裡的一切遠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安全和美好。

由於當地的政府軍實力高於反政府軍,政府軍覺得自己不需要維和部隊的保護,此時維和部隊介入。雖說是保護平民,但在他們看來,也就給了反政府武裝一定的保護。

所以在交戰的時候,政府軍也對維和部隊並不友好,甚至會有意的製造事端。

而我們作為維和部隊,並非上場打仗。面對這樣的挑釁,我們並不能主動出擊,甚至是,我們只有面對敵方非常明顯攻擊的時候,才能進行自衛反擊。

這樣一來,當我們面對我們自己戰士傷亡的時候,那種情感就會顯得特別複雜。

而更加殘酷的是,在維和行動中,我們的確有戰士傷亡。

電影的後半段算是情緒的爆發點,我也是在那裡落淚。

在那裡,電影並沒有刻意的煽情,也沒有用什麼特殊的音樂。

我們只看到了受傷的士兵,躺在地上,卻一直關心著傷情更重的兄弟。

攝影的士兵一邊流淚一邊堅持攝影。

平時嚴肅的思政導員,強忍著淚水給烈士家屬打電話。

連長說「我不能哭,我不能垮,我垮了,整個連隊就垮了」

越是剋制,越是能感受到悲傷積蓄的力量。

整部電影除了真實還是真實。並沒有刻意煽情,也沒有刻意編排的橋段。

士兵們面對鏡頭的反應,就像是你拿著手機拍你身邊的朋友那樣,有著明顯的羞澀和不自然。

但也正是這樣普通平實的鏡頭,卻紀錄著戰爭與和平,記錄著生離和死別。

從電影製作的角度出發,整部電影當然稱不上是完美。

內容敘事的不全面和一些頗為「電視專題片」的記錄方式,讓我有的時候會覺得像是在看電視節目。

可好在,在最後的呈現上顯得非常剋制。有意的去避免了例如「懟臉哭泣」「和家人通話哭泣」這樣的套路式鏡頭過長。

讓觀眾沒有過多被操縱情緒的感覺,也就會更加的輕鬆自然。

我個人推薦大家有空可以去看看這部電影,趁著還能在電影院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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