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術正確。要有正確的戰術,才比較容易實現正確的戰略。只靠走運是不行的。

這就是為什麼考慮問題要實事求是,為什麼考察問題要從羣眾中來到羣眾中去。因為具體問題必須具體分析,才能準確地選擇正確的戰略。而不能夠簡單套用,搞教條主義。以為一朝大權在握,就可以發號施令,那是不對的。權力這種東西,別人承認,就是權力。別人不承認,就是哀嚎。

像削藩這種事,戰略上要正確,戰術上也要有講究。

就戰略來說,漢景帝平七國之亂,這是漢文帝做的局。很多人一聽做局下棋就頭痛,但是這是一個真正的大棋。

首先是戰略背景。漢景帝打七國之亂,漢武帝推恩令,他們的基礎是什麼?基礎是西漢王朝的政治格局是一個以王國臨諸侯的新王朝。這是一個既類似於西周分封制,又在西周基礎上在諸侯之間廣設郡縣、控制要地、統治能力大幅度提升的新王朝。他在統一程度上當然落後於秦朝,但是在承認現實中遠超過秦始皇。一方面,西漢皇帝實際上是有自己的封地的,臨晉關函谷關武關以內就是關中,沒有許可外人不許入內。一方面西漢皇帝在關東各地又選擇了險要地帶設置了郡縣,與各諸侯國相參差,限制諸侯國的聯繫和發展,監視諸侯國的異動。

其次是戰略準備。漢朝為瞭解決諸侯國問題,進行了充分的準備。漢文帝精心選擇了身為功臣之後、勛貴要人的領軍統帥周亞夫,敢於建言獻策、推行削藩的太子心腹晁錯,世居關中、年輕冒進的前鋒槍頭李廣,甚至還分封了梁孝王,卡在諸侯入關的前沿,充當關中屏障。內部,漢文帝通過重用周亞夫爭取到了功臣集團的支持,通過重用晁錯儲備了提議人選,通過超乎尋常地盛讚李廣,爭取到了年輕士卒的擁護。無論是高層利益,還是朝政議題,乃至基層士氣,全都進行了充分設計。可以說,漢文帝做了一個完美的局留給漢景帝。漢景帝只要等著時機來臨,啟動程序就成了。而啟動這個程序的鑰匙,就是晁錯。晁錯也是漢文帝精心挑選過的人才,並且考察過其能力。當然,後來漢景帝用晁錯用得太浪費了。殺得過於簡單,寒了人心。這是漢景帝不如漢文帝精明的地方。所幸漢文帝的佈局針對的是大勢,沒有精巧到脆弱的地步,不在乎這樣的破壞。

最後是戰略執行。晁錯推行削藩,諸侯造反。然後漢景帝以皇位引誘,誘使梁孝王耗盡國力為漢朝拚命,消耗了叛軍士氣。儘管錯殺晁錯導致了一定的動搖,但卻也讓內部避免了爭權奪利(不會有人擔心晁錯立此大功怕得太快影響地位)。應當說,這其實是漢景帝對內部做出了妥協。事實證明諸侯仍舊在叛亂,內部反對意見至此已經無話可說。然後周亞夫帶兵出征,刻意消耗梁王實力。隨後乘虛幹掉了叛軍,同時又給了漢文帝捧上前臺李廣出風頭的機會。這樣一來,整個軍心士氣都達到了頂峯。漢軍幾乎是輕鬆幹掉了叛軍。其實越琢磨就越會發現,漢文帝、周亞夫這些人對人心的操控,實際上是非常冷酷和理性的。細柳營漢文帝對周亞夫的稱讚,可以說標誌著漢文帝是漢初功臣集團一樣冷酷理性的人。

那麼到了建文帝,他那削藩削的簡直慘不忍睹。

戰略上,只要跟他有關,就一定有問題。戰略準備主要是朱元璋完成的。朱元璋分封的藩王儘管有一定的兵力,但是朝廷的實力遠超過藩王。而且這些藩王對地方的統治權也比較有限。所以一開始朝廷是佔優勢的。那麼到了戰略計劃上,建文帝採取了先易後難的策略。這個策略怎麼說呢,在整體都比較容易的情況下,孰先孰後其實無所謂。最關鍵的是戰術上。像漢朝削藩,基本原則是大國變小國。像晁錯也是削減諸侯國的郡縣。只要不叛亂,就不滅國。甚至叛亂以後擊敗了,還要新建小的諸侯國。總之,就是皇室要的是體面。諸侯也是皇室一員,諸侯也要體面。這樣一來,諸侯的實力儘管減少了,但是諸侯的數量卻增加了。特別是最後普遍推行的推恩令,在儘可能保持體面的情況下降低了諸侯的實力。

但是建文帝削藩不同。建文帝不是說繼續給這些叔叔們保留體面,而是送他們去見先帝。

這誰也受不了啊。

有人說,不削也要反,削也要反,不如削了算了。這個話一般認為是沒什麼大錯的。但是最主要的問題是,策略上應該怎麼辦呢?

難道策略上就能夠因為削不削都反就直接讓他反嗎?

這顯然是不對的。要做好充分準備,才能讓他們反。甚至最好讓他們沒有辦法反。

這事兒有個經典的例子,和建文帝削藩一樣都是失敗了。以前寫過,把有關的部分轉過來[1]

就像削藩這種事吧,歷史上有很多經典案例。比如說西漢、後唐、明、清,都有。生活中也有例子。後唐這個例子很有意思,引用一下資料:

五月,庚寅夜,李崧請急在外,薛文遇獨直,帝與之議河東事,文遇曰:「諺有之:『當道築室,三年不成。』茲事斷自聖志;羣臣各為身謀,安肯盡言!以臣觀之,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圖之。」先是,術者言國家今年應得賢佐,出奇謀,定天下,帝意文遇當之,聞其言,大喜,曰:「卿言殊豁吾意,成敗吾決行之。」即為除目,付學士院使草制。辛卯,以敬瑭為天平節度使,以馬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宋審虔為河東節度使。製出,兩班聞呼敬瑭名,相顧失色。(《資治通鑒》)

這裡就有一個典型案例:「移亦反,不移亦反。」兩種決策,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怎麼辦都一樣。於是後唐末帝李從珂就聽從大臣建議,選擇了激化矛盾的做法。那麼這麼辦之後呢?

(閏十一月)己巳(十四日),延朗、在明至懷州,唐主始知帝即位、楊光遠降。眾議以「天雄軍府尚完,契丹必憚山東,未敢南下,車駕宜幸魏州。」唐主以李崧素與範延光善,召崧謀之。薛文遇不知而繼至,唐主怒,變色;崧躡文遇足,文遇乃去。唐主曰:「我見此物肉顫,適幾欲抽佩刀刺之。」崧曰:「文遇小人,淺謀誤國,刺之益醜。」崧因勸唐主南還,唐主從之。

做出了這樣的決策之後,李從珂就被兵強馬壯的石敬瑭給虐了,以至於李從珂很想將那個坑了他的傢伙捅了。李從珂被虐到什麼程度呢?

辛巳(二十六日),唐主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審虔等攜傳國寶登玄武樓自焚。皇后積薪欲燒宮室,重美諫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勞民力;死而遺怨,將安用之!」乃止。王淑妃謂太后曰:「事急矣,宜且避匿,以俟姑夫。」太后曰:「吾子孫婦女一朝至此,何忍獨生!妹自勉之。」淑妃乃與許王從益匿於毯場,獲免。

李從珂被坑到全家自焚……

本來不是「移亦反,不移亦反」麼?既然都一樣,為什麼會導致滅亡呢?是不是李從珂怎麼做都會被石敬瑭給滅了呢?我們稍微想想也知道,沒那麼容易。如果李從珂做好了充分準備,那麼石敬瑭的難度會急劇升高,就不容易取勝了。

這種輕率地削藩舉動,與後來明代建文、清代康熙時代也一樣,其結果都是立即引發了一場大禍。劉啟、李從珂、朱允炆、玄燁這四次削藩,贏了兩次輸了兩次。其中西漢贏得較為順利,清朝贏在了對手死得早,明代以絕對優勢輸了,後唐也是天子輸給了軍閥。為什麼呢?

兵法上說: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孫子兵法·謀攻》

如果沒有長遠的設計和充分的準備,那麼盲目決策、倉促行動,輸面很大。

在實踐中,我們有很多決策都會面臨可左可右的兩可狀態。如果事先沒有對整個事情的走向有個明確的把握,沒有宏觀的考慮,那麼就難免出現「寬嚴皆誤」的情況,就會出現決策隨意性過大的情況。

首先對事情有了通盤的考慮,充分把握了勝利的關鍵,然後再去追尋勝利,這樣勝算才比較大。在兵法上,這就是所謂的「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孫子兵法·形篇》)。

建文帝的削藩,在策略上低能得可怕。儒家怎麼總是教出來這種刻舟求劍的教條主義蠢貨。

說完建文帝削藩的事,其實我對這種無原則削藩的觀念也是反對的。

儒家這幫人總是搞教條主義,好像古人做了什麼事情大家都認可,就可以閉著眼睛隨便複製。這種思維方式是嚴重不當的。荀子尖銳地批評這種儒家是「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荀子當時還沒有教條主義這個詞兒,但是已經有了「刻舟求劍」的故事了。他的得意弟子韓非也寫了一篇「鄭人買履」的故事。說到底,這些故事都是在嘲諷教條主義。

其實削藩並不是絕對必要的事情。應該打破思路,在邊疆遠方設立據點,分封一些諸侯國。然後經常性地出兵遠徵,然後逐步消化邊疆乃至遠方。事實上朱元璋已經這樣做了。當時北方地區自北宋以來已經淪陷兩百四十年,幽燕地區則已經淪陷了足足四百三十年。在這種情況下,朱元璋一方面強行平衡南北科舉錄取名額,製造了南北榜事件,提升北方地區凝聚力;一方面在設立了燕王寧王等諸侯王,深化對幽燕地區的統治。可以說,按照朱元璋的設計,在正常發展兩三代人、縮小了各地差距以後,再削藩回歸大一統,局面會非常完美。

然而建文帝那乾的是什麼啊。

你即位才幾天就開始削藩?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閏五月,明太祖朱元璋去世,朱允文即位稱帝。七月,建文帝削周王。十一月,撤換燕王所在的北平官員。

建文元年(1399年)二月,封自己的弟弟們為王,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四月,削齊、湘、代三王,廢為庶人。其中湘王朱柏舉家自焚。六月,削岷王,廢為庶人。六月下旬逼迫燕王的護衛舉報燕王,並且殺了不肯舉報的燕王旗校(燕山護衛百主戶倪諒上變,燕旗校於諒等伏誅),再下令逮捕燕王。七月初,建文帝的好官們收到建文帝的詔令,就進王府去抓燕王。燕王窘迫到了在王府裡面設伏反擊的地步,結果乾掉了進府來抓他的官員。當夜攻佔了北平,消滅了建文帝的好官們。然後,就開始了反殺建文帝的歷史……

古人有句話叫「恩威並施」。雖然恩威並不是一種東西,但是有恩纔有威,有恩情纔有資格談一點點權威。[2]

建文帝剛剛即位,天下都沒有承受過他的恩情,底子薄到了極點。但是開局就刻薄寡恩!他有什麼本錢可以揮霍的?

他真的以為權力這種東西是隨便說一句就有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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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說一下,某百科建文帝的詞條一副翻譯腔,不知道是哪裡的蠢蛋編輯的。歷史詞條有一批美分黨在編輯,整天搞東搞西的,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搞得這麼明顯也有點過分了。

參考

  1. ^項羽最後在楚漢之爭中由盛轉衰的主因是什麼? - 風大 可稍息否的回答 - 知乎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69715354/answer/351026639
  2. ^假設朱元璋知道朱棣日後造反並獲得成功,應如何才能保住朱允炆的皇位? - 風大 可稍息否的回答 - 知乎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63778527/answer/965563441


削不削藩,朱老四都不會反,問題是朱老四就是反了!

為啥?

你看朱允炆那個二傻子乾的那些個事兒,那叫削藩嗎?那叫「削」嗎?

他那是「滅」!是逼著他那些叔叔們去死!

朱允炆這孩子真當是傻。也不曉得是天生的還是讓黃子澄方孝孺給忽悠傻了,你特麼一邊揮刀砍腦袋,一邊說老叔們我就是削個藩,誰信?你就算忽悠了別人,你能忽悠得了你四叔朱棣,十七叔朱權?陳勝吳廣倆農民都曉得「皆死,死大計可乎?」你說你那幫叔叔們曉得不?他們手上可真有兵,還是能打的兵,跟劉濞那些血都沒見過的叛軍可不一樣。

三郡之地對抗全國,你說朱允炆是把他四叔逼到什麼份兒上了,才能讓一個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老狐狸幹出這等事兒來?

朱棣靖難這事兒,聽著都魔幻……


建文帝本質上還是一個書生,不是霸者,雖然他自己並不這樣認為。

他自以為懂厚黑之學,通王霸之道,一上臺就開始雷厲風行地削藩,其實正說明他沒有讀懂歷史。

洪武三十一年(1398)閏五月十日凌晨三時,帝國人民多年等待著的那個時刻終於到來了:


朱元璋崩殂。朱允炆登基。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朱允炆都是帝國最理想的接班人:從外表看,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從天賦看,聰明伶俐,智力過人;從學識看,勤奮好學,熟讀經典;再論最重要的品質——品德,朱允炆更是出類拔萃。


朱元璋在遺詔中稱朱允炆「仁明孝友」,殆非虛誇。


洪武二十三年(1390),太子身上長了個癤子,痛得睡不著覺。


太孫侍候在旁,含淚撫摩,晝夜不離。


朱元璋看到這些,感動地說:「有子孫如此,朕復何憂?」


太子去世後,太孫悲痛至極,居喪期間,事事遵古禮,形銷骨立。

朱元璋非常心疼,勸他道:「毀不失性,禮也。爾誠純孝,獨不念朕乎?」


太孫這才喫了一點粥。


而在此前,他已經五天沒喫沒喝了。


朱元璋臨終前,太孫日夜侍候在側,衣不解帶,唾壺、溺器都親手提獻。


這些事傳出去,滿朝大臣無不太息感嘆。


至於說到能力,也沒有可挑剔之處。


立為皇太孫後,朱元璋就命令太孫跟在身邊,練習政務,日常奏章由他處理,太孫少年老成,處理結果一般都比較周到。


特別是朱元璋處事苛刻,而太孫常濟以寬大,羣臣無不暗暗高興,期盼太孫早點接班。


現在,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雖然是大喪,表面上一片悲痛,實際上滿朝文武內心都鬆了一口氣。

老皇帝的殘暴終於成為歷史,新皇帝聖明仁孝,真是天下之幸。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樣樂觀。


有那麼幾個人,在滿朝太平氣象中嗅到了危機的味道。


在專制體制中,新帝登基,頭等大事是鞏固自己的權威,消滅一切現實和潛在的挑戰。


現在,開國武臣已經被皇祖殺光,能夠對帝位構成威脅的就是那些手握重兵的諸叔父親王。


中國政治史的背景顏色是相互猜忌。


諸王和皇帝之間彼此心懷疑慮,只能用最大的惡意去估量對方。


這是由中國式的政治規律所決定的必然。


皇帝懷疑諸王垂涎帝位,而諸王則擔心皇帝消滅自己。


麻稈打狼,兩頭害怕。

本來都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意圖,然而,卻形成持刀相向的形勢。


新君是一個書生,可是二十二史熟讀之後,對歷史上的權謀智略多有領會。


登基之後,整個心思都集中在如何消除諸王的威脅。


不約而同,新君的心腹謀臣也都想到了這一點。


建文帝即位伊始,兩位文臣齊泰和黃子澄就祕密上書,建議皇帝削藩。


而諸藩之中,最為危險的,顯然就是燕王朱棣。

六百年後回顧歷史,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建文帝畢竟是一個書生,雖然他自己並不這樣認為。


他自以為懂厚黑之學,通王霸之道,一上臺就開始雷厲風行地削藩,其實正說明他沒有讀懂歷史。


他即位時,政局穩定,天下太平,沒有哪個親王有能力和理由主動向他發起挑戰。


因此,他完全有時間和空間,用更隱蔽更高明的手段,把他和諸王之間的緊張狀態化解於無形之中。

比如,他可以借鑒漢武帝的推恩令,讓諸王的權力越分越小。


他也可以不動聲色地找藉口逐步收回諸王的軍事指揮權,只給他們一個空頭帽子。


現在,他迫不及待地主動下手,既迅速激化了矛盾,又明顯違背了朱元璋的遺囑,在道義上處於被動。


而更致命的錯誤尚不在此。


即使主動削藩不夠高明,如果他厚黑到底,也有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諸王一個措手不及,從而一舉消滅潛在的危險。


而他卻又愛惜面子,拖泥帶水,舉動錯亂,從而鑄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因為他想做一個符合儒家教條的完美君主,一舉一動要講究名分,要削藩,就要找到冠冕堂皇的藉口。


在諸王中,最大的威脅是燕王。


然而燕王平時舉動謹慎,沒有道德上可指責的地方,拿他開刀名不正言不順。


其他諸王,則平時作惡多端,名聲很壞。


建文君臣商議多次,決定先拿其他諸王開刀,並且把這個策略命名為「先除枝葉,再除根本」。


因此,從即位後第三個月起到第二年六月,建文帝利用諸王平日裏的諸多劣跡,先後削了周、湘、齊、代、岷五王,廢去爵位,貶為庶人。


並且每削一人,就公佈他們的罪狀,以安天下。


一年之內,就連廢了五個親王,建文帝看上去還真有些魄力。


小皇帝又以邊防緊張為名,把燕王護衛中的精銳調到塞外駐守。


又派了兩名親信,管理北平地方的行政事務。


看起來小皇帝的考慮不可謂不周到,佈置不可謂不嚴密。


然而,張牙舞爪,氣勢洶洶了半天,卻沒有觸動燕王的根本,反而就把自己的意圖完全暴露在燕王的面前。


朱棣靜觀小皇帝的種種表演。


百般舉動,雖然眼花繚亂,卻越發顯示出優柔寡斷和底氣不足。


小皇帝越是搞小動作,朱棣就越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以靜制動,讓小皇帝越來越尷尬。


建文帝的兩大謀臣齊泰和黃子澄都是儒生出身,齊泰是洪武十八年(1385)的進士,應天府鄉試第一,黃子澄則是洪武十九年(1386)的探花。


君臣三人經綸滿腹,遂自認為通陰陽之道,懷管葛之術,有定國安邦之才略。


然而,事實上他們畢竟是一羣書生。


其實,真正的英雄人物,做大事並不需要認真的藉口,有藉口要做,沒有藉口製造藉口也要做。


做成之後,自有人來擦屁股。


「一位機敏的君主從來不乏正當理由使他的背信棄義顯得冠冕堂皇。」([意]馬基雅維裏語)


像他們這樣面不夠厚心不夠黑,絕不是成大器的氣象。

這一年,朱棣四十歲,正是一個男人生命中的巔峯時段。


腦力和經驗結合得恰到好處,時刻等待著什麼大事去宣洩蓄滿身軀的力量。


燕王和小皇帝在氣質上截然相反。


朱棣身材高大,體格魁梧,說話一副高腔大嗓,快人快語,雷厲風行。


說上三句話,就打一個哈哈,經常說個粗口,講個笑話,更讓人感覺毫無架子。


他十分注意維護部下或者朋友的利益。燕兵的軍餉水平在帝國最高。


部下有事求到他,不管事情大小,只要不太違反原則,他都會痛痛快快地給辦了。


想要陞官的,他積極幫著找路子;沒法用官位報答的,他賞賜起財物來手筆很大。體恤小民更是有口皆碑。


燕王喜歡微服私訪。


有一次,一個小稅務衙門的衙役在市場上強行要「借」小販的羊肉,小販不肯,衙役把小販打得滿頭是血。


恰好燕王微服路過,見此情形,一時火起,一劍把衙役劈了。


平時在路上遇到乞丐,燕王一定要停下腳來,讓身邊人扔下幾個錢。


還有一次,燕王遇到一對從山東逃難來的父女,老父病在路邊,沒錢看病,女兒在一邊哀哭。


燕王當時眼圈就紅了,當即叫人把父女倆送進王府,命王府太醫親自調治,後來又發給盤纏送父女倆回了山東。


在北平府,關於燕王疾惡如仇、為民除害、惜老憐貧的逸事不一而足,流傳很廣。


燕王在自己的統轄地面,深得人心。


凡是在北平待過的地方官和軍將,大部分都被燕王收入羽翼之下。


所以,建文元年(1399)七月初五凌晨,當朱棣率領他的八百名親兵起來對抗建文的時候,他底氣十足。


從表面上看,那一刻的形勢確實千鈞一髮,驚險萬狀。雙方實力相差懸殊。


北平四周的要塞都已經由朝廷委任的親信重兵把守,軍隊加起來達十餘萬之多。


而朱棣所能支配的,只有府內八百名親兵。


然而,朱棣卻不這樣看。


十多萬人之中,他真正的敵人不過建文派來的那麼幾個人而已。


只要把建文那幾個親信除掉,他相信他的老部下們還會雲集到他的麾下。


人情大於法,這是萬古不易的真理。


他多年豢養建立起來的人脈關係,要比朝廷的一紙詔書有力得多。


果然,在他用計除掉建文派來的幾位大臣之後,他的舊部很快就紛紛倒戈,北平城內的朝廷命官紛紛投降,建文帝費盡心機調遣佈置成了一場空。

一旦跨上馬背,朱棣立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戰慄從身體最深處升起。


他是一個天生的軍人,一踏上戰場,就好像優秀的演員走上舞臺,馬上會進入一種忘我的狀態,萬慮皆消,滿腦子只剩下了對於種種軍事信息的分析、判斷、計算、運籌。


這是一種令人感到極大愉快的智力活動。


只有在戰爭中,在巨大的危險籠罩下,在瞬息萬變的形勢的刺激中,他的智力、判斷力、勇氣才能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


戰爭是他最大的享受。


八月十二,滿朝唯一一個逃過朱元璋大屠殺的老將耿炳文,率領三十萬大軍北上平叛。


作為碩果僅存的百戰元勛,耿炳文已經六十五歲,經驗豐富,老謀深算。


而燕王所部不過十萬人,勝負之勢似乎不難判明。


然而,朱棣卻底氣十足,率兵南下迎敵,並且趁南軍立足未穩,打了一場閃電戰,消滅了南軍先頭部隊一萬人。


緊接著,燕軍以少擊多,在河北真定城外與南軍展開大戰,一舉斬首三萬餘級,嚇得耿炳文把剩下的部隊撤回真定城內,堅守不敢出。


雖然身經百戰,耿炳文還沒有見過戰鬥力這樣強的軍隊。


燕軍的戰鬥力來源於三個方面:


一個是燕軍都是北人,且與蒙古鐵騎周旋多年,習於戰爭。而南軍多年沒有經過戰爭,初上戰場,自然心虛氣弱。


二是燕王對思想政治工作非常重視,多次發布公告,反覆闡述自己起兵的正義性。


這一點是他和一般武人最大的不同之處。


朱棣絕對不承認自己的目的是篡逆。


在中國,做事一定要在真實的意圖外包上一層光明正大的道德外衣。


所以,朱棣把自己的行為定義為「奉天靖難」,即幫著皇帝討伐奸臣。


其實這已經是漢朝人玩過的老把戲了,所謂「清君側」是也。


然而,朱棣拿過來用時臉不紅心不跳。佔領輿論高地,這道手續是絕對不可以省略的。


這不但是給自己找遮羞布,也是為自己的部下和將來準備投奔自己的人製造理由。


起兵之後,他召集將士,舉行誓師大會,他激昂慷慨地宣佈,其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帝國至親」:

受封以來,唯知循分守法。

今幼主即位,信任姦宄,橫起大禍,屠戮我家。

我父皇母后創業艱難,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傳續無窮。

一旦殘滅,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祖訓雲:「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

今禍迫予躬,實欲求生,不得已也。

義與奸惡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討,以安社稷。

天地神明,昭鑒予心。

緊接著,他又給建文帝上了一道表文,宣佈齊泰、黃子澄包藏禍心,離間皇帝和諸王,意在顛覆政府,謀取大明天下,所以他不得已起兵討之,望皇帝批准。


起兵不久,他再一次發布長篇文告,詳細列舉建文君臣的錯誤和自己的正當,計有如下種種:


一、老皇帝去世時病因不明,入殮倉促,讓人生疑。


二、新皇帝即位不久就修改皇宮佈局,「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此為「拆毀祖業」,明顯有違「三年無改」之義。


三、奸臣齊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姦宄,操威福予奪之權,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知有朝廷也」,並且此人曾「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當何如哉!」……


在不斷發布的文告裏,他把自己打扮成堅決維護太祖高皇帝的大忠大義之人,把敵人醜化成滔天罪惡。


而正義的事業是一定能成功的,反反覆復地灌輸,使燕軍非但沒有叛逆之軍的負罪感,反而理直氣壯,把自己當成了維護天下道統的正義之師。


第三個重要原因是朱棣平素以「義氣王爺」自居,特別重感情,深得部下愛戴。


關於燕王關心普通小兵的事不勝枚舉,每個士兵都能說上一兩件。


就在這次「靖難」戰爭中,就有許多讓人難忘的事蹟。


一次,燕王見到一個病卒在路邊呻吟,遂把自己的馬讓給病卒騎。


隨從們說:殿下是萬金之軀,怎麼可以讓一個小兵隨便騎自己的馬呢?燕王動情地說道:

人命與馬,孰輕重?人病不能行,不載之,是棄之矣。

吾豈貴馬而賤人哉!

且彼從吾,儘力而病,吾乃不恤之,豈為人父母之道!

消息傳出,大家無不感動,紛紛表示要為燕王血戰到底。


還有一次,燕軍在野外露營,嚴寒讓人們無法入睡。


隨從們好不容易找來幾個廢棄的馬鞍子,點起一堆火,讓燕王取暖。


遠處的士兵看到火光,紛紛跑來取暖,及至看到是燕王才停下腳步。


衛士們上前厲聲趕大家走,燕王卻大聲說:「這些都是壯士,勿止之!我身穿兩件皮衣還冷呢,何況他們!我恨不能讓所有的士兵都來我身邊取暖啊!」


士兵們聽了,許多人當場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由於以上諸種因素,燕軍每次往往血戰到底,戰鬥力非常強大,少有降者。


而對於投降過來的敵軍,燕王嚴令不虐待,更嚴禁殺俘,往往是進行宣傳教育之後,願意留的留下,願意走的給路費。


燕王仁慈之聲,不久就遍聞遐邇。

回顧整個「靖難之役」,朱棣成功的迅速讓人有些難以理解。


畢竟建文帝是名正言順的天子,而朱棣是叛逆之師,以八百人起兵,以一隅對抗帝國。


然而,短短三年時間,天翻地覆,擁有正義、名分、帝國財力和軍事資源的建文帝敗給了一個不折不扣的亂臣賊子,這真讓人大惑不解。


其實,這也是理之必然。


確實,從表面上看,朱棣發動叛亂,大逆不道至極,人人得而誅之。


然而,天下大義的道義力量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的。


如果沒有利益作後盾,任何道德戒律都只能是空洞的口號。


朱棣和建文之間的爭奪,既不是民族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也不是整個社會範圍內利益格局的大調整,而只是統治集團頂層的內部爭鬥。


誰勝誰敗,並不影響社會絕大多數成員的利益。


大臣們都明白得很,反正天下是老朱家的,只要主子姓朱就行。


至於普通老百姓,連你姓不姓朱他們都不關心,誰有實力他們就做誰的順民,只要有碗飯喫就會稱呼你萬歲。


所以,從一開始,沒有多少南軍將領肯為老朱家的內爭拚命。


特別是燕王連續打了幾個大勝仗之後,更沒有多少人認真抵抗,更多的人最注意的是觀察風向,隨時準備倒向更有力的一方。


燕王進攻彰德,守將趙清起初不肯投降,對燕王說,你進入京師後,只要給我個二指長的小紙條,我就會乖乖地趕過去,對你唯命是從,只是現在還不敢降。這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的立場。


明眼人很快就看出,燕王的勝算更大一些。


對比一下燕王和建文帝的謀士集團,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燕王不太喜歡士人,而注意招攬一些奇人異士,所以身邊的謀臣多是些和尚術士,看上去不倫不類,實際上這些人集中了來自民間的智慧,比起建文那些高居廟堂的書生謀臣來,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小皇帝及其謀臣,雖然都是滿腹經綸,其實多端寡要,多謀寡斷。


建文帝把削燕大事交給齊泰、黃子澄去辦,自己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復古改制中來,成天廢寢忘食地與方孝孺商量,如何按《周官》改定官制,減輕刑罰,以仁義治國,還津津有味地討論如何實行井田。


這些書獃子真是愚蠢得可愛。


戰爭之初,朱棣還擺出一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架勢。


他的想法是由北到南,一步步地征服天下。


然而,在山東他遇到了建文手下最有能力的兩員大將鐵鉉和盛庸的頑強抵抗,廝殺數月,損失慘重,不能前進一步。


此時,朱棣突然產生出了一個腦筋急轉彎式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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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朱棣從來沒有想過要造反,實在是被建文帝逼迫到沒辦法了才造反的。

不要說建文不削藩,就算是建文帝削藩的手段溫柔一些,不把燕王往死裏逼,燕王朱棣都不會造反。

燕王朱棣本來就沒想過要造反,現代的一些書籍把燕王寫的野心勃勃,似乎一開始就是要奪取建文帝的皇位似的。

比如流傳很廣的一個傳說,就是朱元璋賞賜僧人給諸王,結果姚廣孝一眼就認出朱棣有天子相,並且對朱棣說要送王爺一定白帽子,王加白不就是皇字嗎。

但是這都是後人的小說家言,演義附會當不得真。

再加上朱棣奪取皇位後多處修改史書,明示暗示朱元璋是要把皇位傳給自己的。自己性格和才能和朱元璋最像。

所以朱棣一開始就對皇位有想法的觀念就比較深入人心。但事實是,朱棣一開始還真沒有心思和膽量造反。

朱棣看不到造反成功的任何可能性。

可以說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王爺造反能夠成功的,朱棣熟讀史書,只要翻開書本看看,從七國之亂到八王之亂,足以給他的信心最嚴重的打擊。

而且從名分大義上來說,朱棣也差建文帝太多,建文帝是朱元璋指定的接班人,光這一條正統的名分就足以把朱棣壓的死死的。

從實力上來說,朱棣只有一個小小的北平,而建文帝擁有整個國家,光是金陵周圍的三大營就足足有四十萬能徵慣戰的兵馬。

朱棣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打消建文帝的殺心。

建文帝要削藩,做為王爺的朱棣是能夠理解的,自古以來的皇帝都是這麼做的。

朱棣只希望能夠保住自己的王位就行。所以朱棣特意在建文元年以祭拜朱元璋的名義孤身前往金陵,和建文帝面談。

後來又把自己的三個兒子作為人質放在金陵,以此來表明自己的心跡。可惜,這些建文帝都沒有放在心上,一心削藩。

朱棣為了活命不惜裝瘋賣傻。

這個時候的朱棣,在建文帝的步步逼迫之下只怕心中已經有了反意,但是還是不敢表露的太明顯。

如果建文帝處理得當,叔侄二人還是不會走到刀兵相見那一步的。建文帝的削藩過於急躁和冷酷,不給人活路。

削藩這件事是對的,可是怎麼削藩,確實很有技巧的事情。

漢代有七國之亂,但是漢代的削藩歷經文帝,景帝和武帝整整三代人才完成削藩,並且最後還是漢武帝下了一道非常柔和的推恩令才徹底解決了削藩的問題。

可是會看建文帝的削藩,在兩個沒有任何實務經驗的迂腐文人齊泰和黃子澄的鼓動之下,沒有任何準備就開始了奇葩的削藩之旅,而且還啟用了非常錯誤的先易後難的策略。一個個把沒有多少實力的小王爺拿下,給朱棣以足夠的準備時間和心理建設。

當然,建文帝最失敗的地方,就是削藩過於殘酷無情,朱元璋的兒子們,其實都比較有出息,也沒有什麼劣跡。

建文帝作為侄子,完全可以取消他們的兵權和治理地方的權力,給予他們榮華富貴,這樣削藩就會容易的多,溫情的多,遇到的反抗就會少。

但是心急的建文帝沒有這麼做,而是採用了非常殘酷的手段。

比如朱棣的弟弟周王,在沒有任何過錯的情況下,直接被貶謫到雲南這樣的瘴癘之地;

代王就因為毆打下人這樣的小罪名,直接就被軟禁起來,

更慘的是珉王,直接被奪去爵位貶為庶人,這真比殺了他還難受。

當然,下場最慘烈的是湘王,這是一個非常喜歡讀書的知識分子,建文帝隨便找了一個罪名,想把他帶到金陵拷問。

湘王這麼清高的人怎麼能忍受被鎖拿到牢獄裡,被猥瑣的刀筆吏審問呢,於是全家舉火而死。

當這些藩王一個比一個慘烈的消息傳到燕王朱棣耳裏的時候,他的心中會怎麼想?下一個一定會是自己,建文帝會用什麼殘酷的手段對付自己?

只怕不反也得反了。所以,朱棣完全是被建文帝逼反的。不要說建文帝不削藩,就是建文帝削藩的手段溫和一點,不要這麼殘酷,保留藩王的榮華富貴,燕王朱棣都不會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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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個沒有定論吧!

不過以我的推斷感覺建文帝如果不削藩朱棣應該不會造反。

第一建文帝削藩手段確實過分了點,總感覺朱棣起兵多少有點被逼的成分。

第二也不能否認朱棣絕對也有造反的野心,但是如果不是建文帝步步緊逼他應該也會猶豫也會掂量吧,畢竟那條路一踏上不小心就是萬丈深淵,跟他的王位比起來沒有那麼輕易去造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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