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视剧中以及史书中,我们都能看到古代穷人深受地主压迫的不幸和贫苦。他们常常会被剥削,付出和收入根本不成正比。

其实古代人少地多,「开荒」似乎不难,只要把荒地侍弄好,自给自足应该不在话下。

况且封建社会中历朝历代都是「重农抑商」,农民阶层仅次于士大夫,政策上也是鼓励农民开垦荒地,免税还有奖励。

那为什么这些穷人不去找片荒地开垦,做个手里有粮的自耕农,过上「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田园生活,却偏偏要去给地主家打工呢?


我这个农民来告诉你开荒有多难。

那是一项需要全家总动员,耗费时间以年来计算,甚至能赔上性命的超级工程。

村里有个朋友的祖辈,大概清末民初逃荒来到本地落脚,他们家一直口口相传著一段「祖辈血泪扎根史」,等于家史,大概意思是,当年他的祖辈一路讨饭来到我们这儿,从给地主当佃户、扛长工开始,父子俩用了三十年才开出一片荒地。

三十年开了多少亩?

——17亩。

付出的代价是老汉不到五十,咳血而死。

我们这儿本来多山,人多地少,但凡平整一点的,离水源一里之内,犄角旮旯,沟沟坎坎几乎都被人占了,多一分地子孙就多一口饭吃。

所以过去讲究「以地看人」,只要你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哪怕只有半亩,别人也会平等待你,因为你掌握了那个时代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可你要连半分地都没有,属于流民,盲流子,别人都懒得搭理你,因为跟你打交道没意义,没准哪天你们全家就饿死了。

过去的农民对地的重视到了什么程度?

举个例子,本地靠近中俄万里茶道,为做买卖方便,常有外地商人「寄籍」本地,就是把户籍临时挂在村里,曾经有一户茶商在村里住了几十年,儿子孙子都在这儿出生,到孙子娶妻生子那会儿,老茶商都没能在村里买下哪怕一亩地。

几十年就没人卖地?

肯定有,但轮不到他。

过去卖房子讲究先问四邻,邻居都不要才能卖其他人,而买房人的人品和名声也要得到四邻认可,这笔买卖才算能成。

如果他人品和名声不好,四邻有权联合起来告到县衙,搅黄了你这笔买卖。

原因很简单,你卖了房子,拍拍屁股走了,他们还得跟恶邻打一辈子交道呢!谁不想有个好邻居?

卖地也一样有规矩,先问亲族,再问本家(宗族),再问地邻,一块地只有亲戚不要,本家不要,你那块地挨著的张三李四也不要,外地老茶商这个「伪同村」才有一线机会。

所以他有钱也没用,很多穿越小说,主角回到古代,大把银子撒出去,几十亩几百亩的买,基本不靠谱。

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绝不是一句形容,那是祖祖孙孙的饭碗。

不像现在,去年本地大旱,收的玉米棒子还没小孩拳头大,要放过去,全村早就慌了,早早准备扶老携幼出门逃荒去了,卖儿卖女卖老婆,饿殍遍地人吃人,各种惨剧轮番上演,跟《1942》演的一模一样。

结果好嘛,人人无动于衷,除了七八十的老人叹口气抱怨几句,其他人该打麻将打麻将,该点外卖点外卖,屁事没有,哪怕上地里一看,颗粒无收,也只是呵呵一笑,拍拍屁股喝酒去了。

真是两个时代。

朋友的祖辈两代人三十年才开了十七亩地——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才不被视为外姓人欺负,正式算为本地人,不然子孙连老婆都娶不上。

你家连地都没有,就算嫁过去一天三顿喝玉米糊糊,喝的都是别人家种出来的粮食,这跟嫁给要饭的有啥区别?

一旦遇上个风灾旱灾,粮食减产,作为亲戚,帮你不帮,救你不救?

怎么帮怎么救?

地主家都没余粮,普通人家更别提,与其到时候左右为难,陷入道德困境,不如一开始就不跟你家打交道,多省事。

土地,就是外来人纳的投名状。

遇上灾害年景,你无牵无挂,带著老婆孩子撒丫子跑了,跟你建立人际关系的意义何在?浪费感情。

有土地拴著你,你才能跟我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才能得到认可。

这种微妙的心理习惯现在也有,你在城里上班,是租房还是买房,本地同事跟你相处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要一直租房,同事们跟你客客气气,公事公办,下了班基本上不跟你有生活往来。

也许有一天你就退了房,辞了职,回了老家或浪到别的地方去了,跟你处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买了房就不一样了,至少证明你愿意扎根本地,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同事们才愿意跟你深入交往,主动邀请你上门做客,也愿意来你家,两家人经常凑一起吃个饭,或一起开车出去玩一趟,一来二去,从同事变成朋友,从单纯的工作交往变成更紧密的家庭之间的生活交往。

有房没房,和古代有地没地,本质上大概一个意思。

一直租房住,你永远是一个现代流民。

当然,如果你不打算成家立业,不考虑子女入托上学及未来养老这些东西,你大可以一直流民,反正现在条件好,总归饿不死。

但古代就不一样,无地流民等同贱民,境遇非常惨,从国家层面遭到体制性歧视,被本地人集体鄙视和抵制,动辄羞辱驱赶。

现代流民找工作多简单,只看你的教育背景和能力,不会审查你的身份,养活自己很简单。

而古代流民,连找个活计想吃饱肚子都需要找个当地人为你提供信用担保,可谁会大发善心替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背书?

怎么办,要么当贼,要么做匪,要么饿死。

北京至今有些岗位仍旧只要北京当地人,或需要一个北京人为你担保,就是古代这种对待流民思维的遗留。

朋友的祖辈逃荒路上捡了个老婆,来了先扛长工,睡的是地主家的羊圈,不是地主糟蹋人,羊圈是口老窑洞,没门破窗,把羊赶到别的窑洞,他们夫妻俩还得安门糊窗烧炕取暖,倒不如直接跟羊群一起挤著睡,贼暖和。

人安定下来,填饱肚子后琢磨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想办法弄块自己的地,这是农民的本能,家乡回不去了,只能在这儿扎根。

夫妻俩从攒钱攒粮食开始,到买下这口老窑洞和村后一个没水源的丘陵小土包就花了十几年。

先别管这个小土包有没有主,只要你这个外地人想占据,就算是无主之地,也会很快变的有主,这本就是熟人社会的潜规则。

而他们夫妻从买下小土包开始,又攒粮食又攒钱,筹备了好几年,做足了准备才走出了正式开荒的第一步。

也就是说,老汉四十岁的时候才正儿八经带著儿子去开荒,干了十年就活活累死了。

开荒也讲究季节,春种夏管秋收,正是地里最忙的时候,肯定抽不开身,即便有空,零零碎碎去开也没意义,草木正盛,灌木正硬,今天开了半分地,一场雨水,一夜之间,野草又铺天盖地长出来了,白费功夫。

再说狼虫虎豹威胁安全,据老人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们这儿,到了半夜,经常有后山的狼进村转悠,偶尔叼个羊什么的。

除了这些,春夏之际的蛇鼠蚂蚁和毒虫毒蚊也烦不胜烦,不幸被叮咬几口,染了毒害了病,轻者费钱,重者丧命。

唯有秋后十月到开春这段时间,农闲了,地里活忙完了,蛇虫鼠蚁销声匿迹,荒草枯了,灌木干了,能砍能伐,收拾起来利索不费事,大把的时间能用来专心干这件事。

可时间有了,还有个最大的问题——粮食。

什么是穷人?

——家无隔夜之粮。

你半夜饿了想吃包速食面,起来掀开米缸盖一看,老耗子抹著眼泪走了。

这四五个月光开荒,没法出去挣吃喝,全家饿死怎么办?

必须要先攒够全家三口人半年消耗的粮食。

也就是说,穷人开荒既要考虑季节,也要考虑家里粮食的存量,有多少粮食就能干多少活,一旦断顿,这事就得停。

全家人起早贪黑去给地主,给别人家扛活儿,先把一天的吃喝挣回来,然后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攒了三年才攒够了一缸「开荒粮」,满满一缸高粱米。

家里有粮,这时候可以正式开荒了。

很多人觉得秋冬季开荒很省事,起码除草简单,点把火一烧,烧荒嘛!

不可能。

水火无常,小风一刮,火苗子漫空飞舞,引发了山火怎么办?

古代秸秆宝贵,一部分用来喂牲口,一部分作为赋税的一种上缴朝廷,朝廷统一收集起来,再分发给军队喂牲口,《水浒传》里风雪山神庙那章,陆谦就是一把火把军队的草料场烧了,企图烧死林冲,结果被反杀。

而老百姓的日常做饭和冬天取暖全靠妇女上山捡干柴,烧光一座山基本等同于绝了整个村子几百人的活路。

所以,还是要老老实实,撅著屁股一撅头一撅头往下刨,效率可想而知。

秋天好说,土层松软,一入冬,上了冻就完了,土层冻的梆硬,一撅头下去只有一道白印儿,震的手生疼,咬牙也得继续干,换上镐头硬凿。

遇上灌木老树根,又得锯又得砸,还要刨根。

全家三口齐上阵,忙活一秋冬,人累个半死,最多开出一亩地。

光开出来还不行,小土包嘛,地势不平整,夏天一下雨,暴雨洪水带著高处的土壤往低处泛滥冲刷,把庄稼冲个七零八落,侥幸没死的也活不长,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还要平整土地,把高处的土挖出来,挑著担子一担一担挑到低洼处填平,并垒出田埂......

农村什么活最累?

——挖土方。

再精壮的汉子也要脱几层皮。

回家起茅厕,挑著百十斤粪肥一担一担,走一公里往地里担.......

开了春,花钱租牛深耕一遍,全家上阵用撅头细细把地再翻一遍,大块土壤打碎,草根除净........

把晾晒一冬的杂草灌木枯叶烧成草木灰,增加土壤的肥气和养分.......

再人力来回耙几遍,耙的平平整整........

最重要的在地四周扎上篱笆,小山包丘陵嘛,全开出来有十七亩,刚开的一亩才占多大比例,四周全是荒草灌木,等于小动物的天堂,不管你种什么都不够它们祸祸。

老两口干脆在地头搭起茅草棚,日夜守著。

别看上述过程我三两句说的简单,那会儿没有农业机械,用不起牛马,没有小推车,全靠人力,愚公移山一样一点一点啃,他们相当于把小山包的山顶部分削平,硬生生啃出一亩地来。

地是有了,种啥?

四周没有水源,只能种点耐旱的玉米或谷子,谷子的产量自古以来就不高,熟地一亩收两三百斤到头了,那会儿是清末,玉米的产量也很感人。

我曾经在一篇论文上看到,国民政府1938年的统计数据,山西全省的玉米亩产量平均87公斤,一开始我都以为看花眼了,仔细想想也释然,现在有基因层面改造的优质良种,有各种化肥,才有亩产上千公斤。

亩产87公斤什么概念?

春天播种,人工点播光种子就要五六斤,因为种子质量没法保证,所以一个窝里要点两三粒种子,确保出苗率。

一家人在地里忙活一年,秋后收获80多公斤,基本就是两口袋,一口大缸的三分之一都装不满。

穷人吃不起肉,油水缺乏,蛋白质和脂肪补充不足,加上天天出苦力,胃口奇大,一顿需要吃七八个玉米面窝头(两斤多)才能吃饱,也就是说,这一亩的产量,就算全家顿顿喝糊糊也只够两三个月消耗。

别忘了87公斤是民国的数据,清末产量更低,又是生地,估计春天播下几斤种子,到了秋后可能颗粒无收,唯一的收获是一堆秸秆,裤衩子都赔光了。

所以开荒第一年,只能先种点豆子,不指望产量,能肥肥地就行。

等于这一亩地开出来,想要见到真正的粮食,得等到第二年甚至第三年。

但不管怎么说,对农民来说,有自己的一亩地在手,全家就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对佃户来说意义更大,这意味著阶级升迁,从此不再是无地流民,而是自耕农,算是良家子,士农工商四民一份子,正式受朝廷律法保护。

意味著一家人真正在这儿扎下了根。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这一亩地开出来,虽然仅仅才一亩,但全村人依旧络绎不绝前来参观,当家的男人们见了他们一家人,也开始客客气气拱手作揖,算是正式认可了他们在村里的地位,成为了自己人。

有这一亩打底,村里才正式跟他们交往起来,谁家有婚丧嫁娶,也会跑来告诉一声,日常闲著没事,别人也愿意登门做客,聊聊天说说话。

他们家遇到什么事求人帮忙,别人也愿意出手援助。

农民的思维最简单,既认可的是你那块地,也认可的是你开荒那份决心、勇气、吃苦肯干。你只有拥有了这些,才被他们正式视为本地一份子,给予接纳,就像前面说的在城里买房一样,古今一理。

这一亩地最大的好处是有媒婆开始愿意登门,给他们家的孩子保媒拉纤,介绍老婆。只有在本地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这家人扎下的根才算萌发,开始延展根系。

农村女人不怕嫁过来吃苦,怕的是想吃苦也找不到地方。

两代人,三十年,十七亩地,累死一个人,这就是开荒。

他们家的事儿远不至此,地有了,但窑洞才一口,老两口搬到地头去住,目的也是把窑洞腾出来给孩子成家用。

到他们家第三代,才有余力和钱财在旁边又开了一口新窑,第四代接著又开了一口,足足用了五代人,才从一无所有变成拥有了十七亩地和三口窑洞的普通人家。

小农经济自产自销,光有这些还不够,家里还需要有一口井,有一盘磨,有一头牲口,一辆独轮车,要种点棉花和麻,要纺线织衣,要纳底做鞋,养一窝鸡,养几只羊,一个正经人家才算圆满。

而这些东西都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去付出和努力,点点滴滴的积攒。

虽然这个例子有点极端,纯粹是个一无所有的赤贫佃户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换成普通农民又怎样?

富户中户肯定不去开荒,只有那些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没办法才走这条路,其难度也未必小到哪儿去。

流民佃户实在走投无路才去玩命和拚命,普通人保命第一,活著第一,官府压榨就压榨吧,地主剥削就剥削吧,大户欺负就欺负吧,忍一忍让一让低低头就好了,好死不如赖活著,总比咳血而死强。

真是哭笑不得,怎么一提开荒,好多人第一反应就是怕被地主巧取豪夺?

这就像一个没工作的穷光蛋,害怕自己有一天发财了会被人抢劫一样。

这是什么神经病?

迫害妄想症。

好像三天就能开个荒,五天就能变成良田,第七天就会被人抢走。

天下事要这么简单就好了。

一个职业农民为什么想去开荒?

——因为他祖辈相传的地没了。

好好的地怎么没的?

1、家乡遭遇天灾人祸,他外出逃荒谋生,沦为流民,被迫开荒。

2、因病或其他原因返贫,被迫卖地——这种情况,他只会一门心思想著怎么挣点钱再去把熟地买回来,而不是去开荒,做熟不做生嘛!哪怕去给地主当佃户,总比开荒送死强。

3、被人抢走了,惹不起,只能选择九死一生的开荒。

开荒开荒,什么是荒——蛮荒野外,山林沼泽,盐碱荒滩,鸟不拉屎,人烟罕至,又没有顺丰,买根针都得两条腿跑十几里地。

这种鬼地方开出的几亩地,花那么大代价抢来有个鸟用?

现代社会的权贵阶层经常豪取抢夺,巧立名目,瞒天过海,窃取国有或民有资产——他们抢的统统是优质资产,那些不良资产垃圾资产,白送他们要吗?

可别闹了。

地主骑著骡子带著家丁打手,巴巴的跑十几二十里,呼哧带喘,跑到野外山林,就为了抢几亩地?

都不够骡子跑几十里地那点油钱。

家丁打手不用管饭啊?

没酒没肉,你扔他们一筐窝窝头,他们愿意吗?

别以为农民就好欺负,常年干农活,膀大腰圆,一身腱子肉,力气有的是。

他都被逼到野外开荒去了,跟天斗,跟地斗,跟野兽斗,弯弓搭箭设陷阱,没事就打个野味,射个鸟兽,逼急了半夜蒙面出去劫个道,还在乎道德王法?

地主豪强又不是不出门了,只要出了门,他往箭头上弄点屎尿,远远一箭射过来就行,掉头就跑,古代又没有摄像头和天网,你打110也没用啊!

就算大内御医来了,地主该死也得死。

他都走投无路了,地主还苦苦相逼,兔子急了还咬人,胆大心狠的未必就不敢别著一把斧头半夜翻墙而入把地主全家杀个干干净净,拼个同归于尽。

怂一点的,趁著夜黑风高,放一把火也好使啊!

草料堆、牲口棚、木门木窗,著起来就火烧连营。

好,就算地主豪强住的是青砖瓦房高墙大院,别人进不去,但可以去你家的地里祸祸啊,等到秋后粮食熟透了,准备开镰收割的时候,他半夜跑过去放把火就行,一夜之间能把几百亩粮食烧成白地,地主豪强再牛逼也得活活哭死。

关键的关键——地主豪强付出代价是要谋求更大的利益,算的是投资回报率,上等的良田水田,最好连绵成片的,那才是值得下手的优质资产,投资回报率更高,值得冒险算计,心狠手辣干一票。

野外的几亩薄田他费尽心思弄回来干吗用?

脑子抽抽了?

开一亩地千难万难,但要让它荒废可就太简单了,从来破坏容易建设难。

地主就算派个佃户来,也得佃户敢来才行,当佃户是要安稳吃饭的,又不是玩命。就算佃户敢来,原主三天两头一骚扰一吓唬,好好一块地荒上三年就算废了。

地主他图什么?

本质上,开荒等同创业,给地主扛活儿等同上班。

创业的多,还是上班的多?

现代佃户就算被压榨到996甚至997,下了班破口大骂,早晨一睁眼,还不是屁颠屁颠去了?

有人开了个买卖,日进斗金,钱挣的人人眼红,地方权贵和豪强才会惦记上,耍尽手段巧取豪夺。

你这买卖一年辛辛苦苦才赚了个吃喝,他惦记你这点玩意干嘛?

【补充几个开荒细节】

这个回答得到大家喜欢,我非常开心,现在太浮躁了,很多人的心没有根,对身边拥有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乃至理所应当,似乎中国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1、打赤脚。

我小时候(八十年代),爷爷经常带著我下地干活。

老爷子到了地头第一件事就是,坐在田埂上脱了鞋和袜子,袜子塞进鞋里,再扯一把野草把两只鞋简单绕一下,把草头塞进两个鞋底的夹缝里,随手把鞋挂在灌木上,然后他光著脚下地干活。

他在前面干活,我在地里玩。

小时候不懂,等大一点,暑假也跟著下地干活,慢慢就明白了。

——农民传统习惯的遗留。

过去农民基本上不买鞋,脚踩在马粪纸上画个样子出来,照著样子剪下十几块老粗布,用白面熬点浆糊,一层粗布一层浆糊粘起来,晒干后,一个厚厚的硬鞋底就成了。

再用大锥子扎透,缝上细细的麻绳,把鞋底牢牢缝合在一起,这就是纳鞋底,再上了鞋面,一双鞋就有了。

这是家里妇女要干的活,全家人的衣服和鞋基本不会出去买。

(南方气温高,可以常年穿草鞋,北方不行,零下几度就可能冻掉脚趾头。关于草鞋我了解不多,大家可以在评论区补充点草鞋的知识点)

男人累,女人也不轻松,所以一个人基本上一年只有两三双新鞋穿,很多描述过去时代的电视剧里,母亲晚上就著油灯那一点微弱的光亮纳鞋底(城里穷人也是如此),很真实,白天趁著明亮要干其他更重要的活,纳鞋底这种事一般晚上才干,多少有点亮就行。

而那时候也没有松紧带这种里面有橡胶的东西,这就导致自己做的鞋,一开始特别紧,非常合脚,但穿著穿著就松垮了,舒服是舒服,可农民一下地,土壤松软,走两步,鞋里就灌进很多土。

干活嘛,脚底大量汗水分泌,和土混在一起,脚底板一走一踩,很快鞋里就一层泥。

回到家,这双鞋你刷不刷?

不刷吧,看著恶心,穿著难受;刷吧,天天下地干活,难道天天刷?

用刷子刷三五次,基本就能把一层粗布刷烂,一个月下来鞋底就报废了。

所以过去的农民只要下地干活,必定是打赤脚,甚至于出门走亲戚,去赶集,一般都是光著脚走十几里地,到了集上或亲戚家,才扒拉扒拉脚底的土换上鞋,回去的时候也是打赤脚。

时间久了,脚底板生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我小时候就经常见爷爷拿著剪刀给自己修脚底的厚茧子,老爷子说牲口的蹄子需要经常修,人的脚也是,人跟牲口一个道理。

除了节省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彼时生产力不发达,一般的村路、乡路上最多有个石子硌脚,没有废弃的钉子、碎铁皮、碎玻璃碴这些容易对脚底造成伤害的工业垃圾。

即便踩上一根干硬的荆刺,有老茧做缓冲,伤害也有限,有时候连血都不流,拔下来扔了就行。

抗日战争时期,很多农民参军入伍打鬼子,部队发下新鞋,很多人舍不得穿,但上面严令必须穿,不止是因为行动方便,更重要的是,战场上随处都有碎铁丝、碎弹片和锋利的碎炮弹皮,一旦扎破脚底,伤口太深,难以清理,引发破伤风,造成不必要的非战斗减员。

这一点甚至体现在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因为后勤军需送到前线的一批硬胶鞋不合格,导致很多前线战士脚底严重受伤,被铁丝扎穿,被弹片扎破,被碎炮弹片划破,各种感染和致残,上面狠狠处置了一批后勤蛀虫才把风波平息下来。

什么时候穷苦农民出门习惯穿鞋了呢?

至少我爷爷是时代变好之后,村路上多了不少废弃的图钉、钉子、碎铁皮、碎玻璃碴,他才改了这个习惯,但下地干活依然习惯赤脚,到后来甚至连田地里也有了这些东西,老爷子才彻底纠正过来。

也就是说,清末那家人去开荒,必定是打著赤脚或穿草鞋,至少秋天是如此。

建国后,为什么把乡村郎中和医生称为「赤脚医生」,这不是形容,是真实反映。

2、怎么开荒一片地?

以清末那家人为例:

一家人到野外开荒,并不是所有人都抡著撅头咔咔往下刨就行——要先清理地面的杂草、灌木,把地面清理干净,因为一撅头下去,容易被蓬蓬松松的灌木拦住力气,一下刨空,就算刨进去,再往上提的时候也容易被干枯的藤蔓缠住撅头,又麻烦又费力。

所以,老父亲率先用撅头——铲浮草。

轻轻一撅头下去,贴著地面,将杂草、藤蔓、灌木的茎干铲断,撅头一划拉,把它们拢到一起,暂时堆到旁边,这样清理出一片看上去视觉清爽的地面。

碰上多年的老灌木,枝干粗硬,还得上砍柴刀劈砍。

这一步等同烧荒,先把地表的杂草灌木等障碍物除去。

而儿子的任务就是刨地,不要以为刨地就简单,光出力气就行。

现在你扛著一柄撅头去野外开荒,一撅头下去,你会发现地面之下无数杂草、灌木、藤蔓发达的根系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一撅头的深度根本不足以斩断它们的根系,通常需要在同一个地方再刨两下、三下,刨的更深一点才行。

得斩草除根,不然明年春风吹又生。

这其实就是荒地和田地的最大区别。

田地经常除草管理,一撅头下去,土壤下面干干净净,杂草根系很少,只需要不紧不慢,刨一下往前走一步,慢慢往前刨就行。

下面有个评论很有意思,他记得小时候父母去开荒,十亩山地感觉没花多少时间,他去捡柴根,捡回来烧火做饭,足足烧了十几年才烧完。

这几乎等于,开一亩荒地,刨出来的柴根够做一千多顿饭,那是多大一堆?什么样的量级?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的。

有兴趣的可以去野外试验一下。

父亲负责斩草,儿子负责除根,母亲干嘛?

一般是拿著耙子跟在儿子后面,把他刨出来的草根耙到一起,拢到旁边晒干,等开春后烧成草木灰。

也就是说,开荒这种事的完美搭配最好是三个人,各负其责,形成一个小小的流水作业,才能将有限的人力全部发挥出来,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益。

3、哪些荒地适合开?

对小门寡户来说,山地优于洼地。

A、难度不一样:山地多灌木,洼地多林木。

一颗拳头粗细的小树,地下根系往往两三米,一撅头下去,土壤水分高,紧紧吸住撅头,拔出来都费劲,还怎么挖?

碰上参天大树更不用提,伐树就是一大难题,树干伐倒了,树根怎么挖?

越往下挖,水分越多,一两米下去基本就是稀泥。

而且洼地通常石头多,增加清理难度。

泥水之下,你也不知究竟藏著什么,可能有坚硬的树茬、水生动物的遗蜕和尖锐白骨、边缘锋利的石头、蚌壳,螺尖,踩下去一声惨叫,脚废了。

B、风险高。

付出惨重代价把洼地开辟出来,辛苦经营几年绝对是上好的良田。

猪皮不会有人眼馋,但一块肥肉就难说,这就很容易引来地方豪强的觊觎和恶意,没准一个小花招就能害得你家破人亡,白白为他人作嫁衣。

所以,势单力薄的小门小户,能开山地,不开洼地。

山地开出来最多算薄田下田,但再薄也是田,只要勤快,老天开眼,风调雨顺,薄田也能勉强养活一家,也不会被人日夜惦记。

对穷人来说,尽量避免各种潜在的风险,安稳度日才是最高生活哲学。

4、工具。

这点还蛮好,我们这儿煤多矿多,大明建立初期,全国设置十三个铁冶所,我们这儿就有两个。

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

所以,我们这儿在明清时期,大概是全国人均拥有铁器最多的地方。

至于其他地方估计就难了,开荒之前就需要几年的辛苦来攒钱购买各种铁制农具。

5、能量补充。

以前看书,经常有疑惑,过去的农民怎么动不动就咳血而死,或活活累死?

现在明白了——吃不上喝不上。

长期的大体力劳动,没有鸡鸭鱼肉,没有油脂和蛋白质补充,只有一缸高粱米和咸菜。

高粱米消化干净,没有其他来源的营养补充,只能消耗人本身的生命力。

生命之火全靠那碗灯油熬著,天天消耗一点,积少成多,等熬光了,生命自然而然就走到了尽头。

古代人均寿命低,很大部分有这个原因。

6、没有能力开荒的流民或失地农民去哪儿了?

既然开荒这么难,要有本地人收留,要勒紧裤腰带积攒原始资本,这个过程不仅充满艰辛,而且往往积攒的时间长达几年十几年,等积攒够了正式开荒也几乎十死九生。

肯定不会所有流民都愿意去干,肯开荒扎根本地的始终是一小撮人。

那其他占多数的流民去哪儿了?

其实只要看看现在每天涌进大城市谋生的那些人,看他们的具体去处就明白了。

古今一理嘛!

绝大部分进了工厂做工,放到过去,就是大部分流民被地主、豪强、富户以购买或雇佣的方式,成了奴仆和佃户。

其中极少部分心智坚韧的人,攒点原始资本,或开荒或做个小买卖,类似于工厂打工仔攒点积蓄,自己辛苦创业,白手起家,最终在城里站稳脚跟,买了车和房的成功人士。

一少部分流民,身无一技之长或吃喝懒残,要么继续流窜,冻饿而死,要么为匪做贼,横死山林。

具体到我们这儿,煤多矿多,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还有最后一条出路——下窑挖煤。

开荒和挖煤都是苦逼行当,一个艰苦创业,一个干一天活就能吃饱一天,进城的人,摆摊创业的多,还是进厂打工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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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开荒和被剥削压根就不矛盾。

  如果开荒就意味著自由,那么在15到18世纪,全世界最自由的大陆应该是美洲,全欧洲最自由的国家应该是俄国。

  然而,这两个地方一个以奴隶制著称,另一个以农奴制闻名。

  这揭示出一个简单的事实:开荒有可能为农民带来自由,也有可能带来更多的奴役。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

  新土地的开垦总是会导致阶层力量的变动,但这种变动并不一定对农民有利。农民在开垦新土地的过程中,需要面对的两个问题是「对抗自然环境」和「保障社会安全」,这两件事让他们不得不依赖统治阶层。而这种依赖的程度,最终决定了他们获得自由或者奴役的多少。

  所谓自然环境,就是沼泽、森林、山川、野兽、疫病。严酷的自然环境(特别是对水利工程的需求)会直接否决以家庭为单位的小规模开垦,要求领主甚至是国家的大规模介入。

  所谓社会安全,包括保障产权和防范暴力两个方面。如果土地所有权难以获得承认,或者面临盗匪或异族劫掠的风险,也会导致农民对地主更多的依附。

  然而,容易开垦、产权可靠、远离暴力,这三点几乎从来没法同时满足。

  对于开荒农民来说,他们背井离乡是为了追求自由,但风险和枷锁也会如影随形。只要稍有不慎,这枷锁的重量就会压过自由。

  接下来,本回答将简单介绍欧洲和美洲的土地开垦史,说明自然环境和社会安全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以及如何影响了开荒农民们的自由与奴役。


一、平原吃人,森林拯救:自然环境和产权对西欧开荒者的影响

  现代人提起平原,想到的是富饶宜居;提起山区,想到的是艰苦落后。然而这种印象误导了我们对传统社会的理解——在古代,平原意味著更多的危险和更短的寿命。

  平原能供养更多的人口,也有山区无法企及的财富,但是平原有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水。

  洪水泛滥、雨水汇聚、沼泽丛生......水不仅会破坏庄稼,还会滋生疫病,每年两面开刀,收割大量人口。为了对抗平原,人们被迫投入大量劳力,兴修和维护水利工程。然而这个代价极大的过程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一旦气象有变,或是社会动荡,就会导致水利废弛,沼泽再生,土地荒芜,人丁凋敝,一切又不得不重头做起......

  对水利工程要求高的平原,即使潜力再大,也难以成为农民单独开垦的目标。只有领主和国家才有能力开垦平原。在15-16世纪,没能参与大航海的义大利封建主们把家门口的平原当成了自己的美洲,米兰公爵、威尼斯总督、托斯卡纳大公、费拉拉公爵、罗马教宗、那不勒斯总督都大规模徵调劳力,筹集资本,试图排干各个平原上的沼泽。其结果就是,由于大地主和权贵领导了开垦,他们在新土地上拥有的权力比之前更大,而这就是1650-1800年间西欧的常态。

  在黑死病后的两个世纪当中,因疾病废弃的土地很快得到了复垦。在空荒的土地当中,一部分是无利可图的劣质土地,连自给自足都难以实现,只能等到19世纪化肥诞生才能拯救;另一部分就是这种需要投入大规模有组织劳力的土地,农民只能依靠领主才有可以开垦。

  然而即使如此,也有大量沼泽难以战胜。

  义大利从南到北,沼泽层出不穷,其中罗马城外的沼泽花了教宗们十几个世纪的精力都没打理清楚。直到20世纪法西斯党上台,凭借现代工程技术和墨索里尼的决心,才把这些沼泽批量处决。

  18世纪的英格兰是欧洲最富裕的国家,但它的乡下也「遍布著可憎的沼泽」,令旅行者瞠目结舌。工业革命会让这个国家焕然一新,并且以世界领先的运河网闻名,但是在此之前,沼泽就是圈地运动中失地农民们望洋兴叹的对象。

  西班牙继承了阿拉伯人的农业传统,深知伊比利亚半岛对水利的依赖。然而这些工程何其艰难——1529年,西班牙人开始规划修建萨拉戈萨平原上的大灌渠,直到1772年方才竣工。

  在神话时代的阿尔戈斯城,希腊人就开始清整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沼泽,漏桶打水的神话或许就是因此诞生。到1920年代,希腊政府才终于把这片平原开垦出来。

  荷兰没有平原,也没有大沼泽。但是在这里,开垦土地的要求比排干沼泽还要苛刻——为了填海造陆,阿姆斯特丹的资本家们一掷千金,大批农民负责充当劳工。只要稍有不慎,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会赔个精光......

  比起平原,森林对单干的农民来说更加友好。只需要几把斧头,或者一个火把,就能开辟出一片荒地,用不著在组织和技术上过多依赖地主。在9-12世纪之间,日耳曼人在中欧和北欧对森林的开垦给了当地农民相对地中海平原更多的自由。

  但是,为了控制农民,日耳曼和斯拉夫领主们普遍用立法把森林攥在手里,否认私自开垦的合法性,想要开垦新土地的农民只能前往特许的教会殖民地劳作。这些教会殖民地用租金等方面的优惠条件吸引农民前来开荒劳作,然而等到定居点繁荣起来,教会就会提高它的要价,世俗领主的介入也会接踵而至......

18世纪画家笔下的罗马平原。对于古代农业来说,平原地区开发的上限高,但门槛也高。大平原的开垦需要强大的政府以及大量劳动力的持续投入,其结果之一就是在平原地区造成比山区更严重的不平等。

二、「自由的边疆」——暴力对东欧开荒者的影响

  难道就没有土地易开垦,而且权利不受这些该死的老爷摆布的地方吗?

  您好,有的,欢迎来到边疆

  到1650年,西欧已经陷入土地开垦的困局,可资利用的土地已经开垦完毕,剩余的空地面临技术和组织上的瓶颈,产权又是一道额外的枷锁。然而在东欧,仍有大量优质易得的无主土地没被开垦。

  从罗马尼亚到伏尔加河,全世界面积最大的黑土地聚集在东欧平原。而且此地地广人稀,领主的控制力也相当虚弱。光听这些,这里就像是开荒农民的天堂。

  但是,自由背后是有代价的——老爷们不来觊觎你的产权,也是因为他们保护不了你的产权。

  早在基督降生之前,东欧平原就是游牧人活动的舞台,这些在世界岛上做潮汐运动的骑马者向来是农耕民族的死敌。在15-18世纪的东欧,鞑靼人和哥萨克依然横行天下,从人口到粮食,他们无所不抢。游牧人是天生的无政府主义者,就连和平协定对它们来说也不奏效。克里米亚汗控制不住手下各帐牧民,就像俄国沙皇和波兰国王也控制不住那些名义上归顺自己的哥萨克一样。对于试图在东南欧定居的农民来说,被劫杀或者被变卖为奴是再正常不过的命运。

  然而,就算是这样,仍然有许多农民逃离俄国和波兰的核心区域,前往边疆谋生。

  苛政猛于虎,大抵如此。

  在俄国和波兰,农民逃亡的可能性不仅没有增加劳动者的议价权,反而让统治者更加严苛,催生了越来越残酷的农奴制。而在土地丰饶的边疆,想要「自由」的农民就得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到18世纪,随著俄国对全乌克兰的征服,边疆地带归于平静,土地开垦的主导权又落回到贵族老爷们手中。过去几个世纪东欧农民在边疆开垦得到的喘息,就如同中世纪日耳曼农民在森林开垦中得到的慰藉一样,成了并不完美但仍然值得怀念的珍贵记忆。

哥萨克袭击亚洲村庄的场景。如今哥萨克仍然是乌克兰的国家象征之一。在边疆地带的开垦当中,农民最大的危险来自异族和盗匪——也有些农民来到边疆就是为了成为盗匪,比如哥萨克。

三、自由,奴役,一线之隔——美洲开荒者的际遇

  15-18世纪的美洲和东欧一样,都是西欧的边疆地带。产权的辖制弱化了,但仍受到自然环境和暴力的影响。

  在北美的新英格兰,农民从开荒活动中享受到了实实在在的自由:在自然环境方面,森林土地充裕而且肥沃,一个家庭只要愿意贷款,再忍受十来年的苦日子基本就可以开辟出自己的庄园;在产权方面,英王敕封的封建主没法建立实权,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被地方议会架空;在暴力方面,印第安人或者白人盗匪的袭击虽然也会带来危险,但可没有哥萨克那么要命。殖民地男子成年就被允许持枪,主要是为了对付印第安人,可不是什么反抗暴政的天然权利。

  然而在美洲的其它地方,人们就没这么幸运了。从美国南部到阿根廷,大庄园和种植园统治著大多数有组织的土地,边疆地带则是游耕和游牧者的地盘。在南美洲土地条件最优越的巴拉那河流域,巴西猎奴队、高乔强盗以及印第安人游牧民来来往往,移动中的野马群如同小山包一样,而定居者连筑篱笆用的树木和石头都难以找到。从墨西哥到巴西,土地开垦活动往往由天主教会主导,开垦出的土地上冒出来新的大庄园和种植园,巴拉圭的农业村社是个例外(1750年后也被毁灭了)。但是,仍有许多决定逃离现存秩序的劳动者,他们当中有非洲奴隶,也有印第安人农民。他们逃亡的目的地主要是山区和丛林,在这些地方,他们开辟出了自己的小块土地,彻底脱离了殖民地社会的组织和秩序。

  事实上,只有这些「逃奴」真正利用美洲的「荒地」获得了「自由」,前提就是和原先的社会完全决裂。至于逃奴群体中出现新的等级秩序,甚至是新的奴隶制,在此就不多谈了。

  在美洲历史上的大多数时代和大多数地区,新土地的开垦都由统治阶层主导和控制。虽然土地资源非常充沛,但是产权规则和边疆暴力都向对大地产主有利的方向倾斜。作为个体的农民或者奴隶大多只能接受规则,同时少数人选择脱离社会,「循入蛮荒」。

  19世纪美国(其实还有加拿大)的西进运动是新土地开垦为农民带来自由的典范,《宅地法》保障了移民的土地产权以及美国的农业繁荣。但是,美国的例子代表不了美洲,现代的例子也说明不了古代。「拓荒=自由」只是现代美国人炮制出来的神话。

  如果开荒就能逃离剥削,那这个剥削也太不够格了些。

  大多数人能做的,就是被剥削著开荒。

「昭昭天命」对美国土地开垦的描绘。在现代人印象当中,土地开垦同自由和发展挂钩。然而事实上,古代垦殖活动从来不保证农民受益。

您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其他答主已经说了开垦荒地有多艰难,这里就朝廷这个火眼金睛再说一下吧。研究过税收史的应该都听说过「起科」这个词,如「十年起科」「三年起科」,都是在说流民开始垦荒以后,要到第几年开始收税。不要小瞧朝廷,也不要小瞧人的心眼儿。

就朝廷方面来说,最紧要的当然是增加税收,不会坐视有小民开了那么多田而不必纳税。因此会有荒地「听人耕种」而「三年后收税减额一半」或「八年后开始全额征税」。县里的六房不是摆设,清查土地的官吏不是瞎子,能来钱的事他们比谁都活跃。呼吸和征税,你跑不掉的。

就一般人来讲,也不许干同样的活,他要老老实实纳税,而你不用纳税。譬如明代初年,朱元璋诏令山东、河南等地开荒,因为人丁稀少,所占土地,「即为己业,永不起科」。洪武帝是真·关爱百姓,规定你去开荒,你种的地就是你的了,以后永远不征税。但这么办是不行滴,因为会出现「甲开垦耕种,乙即告其不纳税」,「若不起科,争竞之途,终难杜塞。」单纯为了「公平」,还是得征税。

另外,开荒产生的大量新田,绝大多数最终还是归到了富豪手中。

其原理是这样的:朝廷准许普通百姓开荒,而之所以开荒,就是因为家里穷得吃不上饭了。开荒需要时间,这个时间里,为了使流民不被饿死,规定贫民可以向资本借贷,这个资本大多为官督商办或官商联合,上头可能规定不许有利息或者薄利,但实际操作并不是这样,贷款要分三年还上。但是,最终能还上这笔钱的并不多,这些年里你的还款能力实在是非常薄弱。亦即是说,你本来被免了三年征科,结果这三年里你要还贷款,以至于最终还是要拿土地抵债。「增加的垦田,大部分都归豪强所占有」的现象,就是这样产生的。

当然,通过垦荒最终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也有不少。

但是,还是得纳税,纳著纳著,就又成了光棍。

很多地方官为了「升科」的政绩,造假说本县开垦了多少荒地,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些并没有的收税份额,就要落到你头上。乾隆就曾经下过这样的旨意,说:「有司欲以升科之多迎合上司之意,而其实并未开垦,不过将升科钱粮飞洒于见在地亩之中,名为开荒,实则加赋,非徒无益于地方,并贻害于百姓也。」也有真的闹了灾荒而实在拿不出钱粮的农民,县官不敢或故意不汇报灾情而欲求全科之功。这时候,农民就要卖地纳税了,有的家里一分钱没有了,索性逃荒,但身上还背著税,就在门上贴上地契,「粮长来了,但把此契拿去。」

您瞧,咱不又成流民了吗?


知乎惯例,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

有些事情不要想当然,更不要把农民当成傻子,谁说古代农民没去开垦荒地!?

你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城里人都能想到的事,不种地就要饿死的古代农民会想不到?

自古以来,汉人就是最勤劳能干的民族,没有之一,他们把土地当宝贝,看到有空闲荒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多好的地啊,不种上稻谷/麦子/菜实在是可惜了!」

就算是在21世纪的今天,很多中国人去了海外,仍然是以「爱种田、爱种菜」闻名于世,爱惜土地、爱好种菜的习惯几乎是刻在了汉人的基因里了,这对其他很多国家和民族是很难想像的。

所以他们又岂有「不去开垦荒地」之理???

翻开史料,会发现古代农民开垦荒地的事迹简直是数不胜数,现在我仅以明代成化朝的一些具体事例来谈谈当时老百姓开垦荒地的那些事儿。看完你就会发现本问题实际上是无稽之谈。

一、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老百姓,都在抢著开垦荒地、空地。同时朝廷官方也鼓励百姓开荒。

明初,朝廷曾下令准许北方人烟稀少之处的百姓开荒耕种,明令永不起科,「洪武间蒙太祖高皇帝恩例,除常税外,荒地许民耕种,永不起科。」使得老百姓开垦荒地的热情空前高涨。但朝廷终究还是出尔反尔,正统、景泰时就开始对开荒之地起科征税,并在有争地矛盾时偏向权贵势家。

成化六年二月乙亥(二月二十六日),六部三法司等衙门尚书姚夔等奏:

比奉敕谕命臣等「条具政事未善、刑罚失中可更张者并惠利可兴举、冤抑可伸理者以闻」。臣等愚昧无知,谨会议如左:一、河南、山东、北直隶土田,洪武、永乐年间,许民开种,永不起科,高阜低洼处所,听其采柴草鱼𫚥以自给,比来王府及势家多谓空地弃闲,请为已业,民无田者仍佃种之,每亩纳谷二斗或三斗者,人多怨咨,自今可定其数,瘠土纳五升,沃土不过一斗,仍谕势家,勿得请闲田(仍谕势家勿得请闲田:抱本家作豪。广本勿作不。),与民争利。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己丑(正月初五日),户部尚书余子俊等言:山东、河南、北直隶空闲田地,先时听民开垦,永不起科。正统末方有起科之例,近有倚势作奸夺民已税之田,并为空闲地者。宜依天顺初例谪发戍边,势家听之者,亦治以重罪。

朝廷还在宁夏延绥辽东等沿边一带由官方组织军民进行开荒屯垦:

成化五年九月辛丑(九月二十一日),开灵州黄河东岸屯田七百余顷,从巡抚宁夏右副都御史张蓥言也。

蓥言:宁夏等处屯田,多鹻薄收,及滨黄河者,又被水冲沙壅,田废税存,军士受累,惟灵州黄河东岸花果园沙井等处有隙地六七百顷,肥饶可耕,如得浚渠,以通水利,开垦成田,给与无田军士耕种,以补陪纳之数,庶公私两便。从之。

其实说起古代农民的开荒史,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一方面是朝廷官府直接将空闲荒地赐给皇亲贵族,比如江河湖泊边的退滩空地、低洼地、高地、山林荒地、芦苇地等等。其实这些地方已经有穷苦百姓去开荒耕种了,但是确实还不是正经起科的田地,于是这些勋戚贵族仍将其指称为空闲荒地,三番五次地向朝廷和皇帝索要。

另一方面是达官贵人直接强占平民老百姓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荒地。比如户科给事中丘弘就曾提到豪势大家「见其耕荒成熟而争取者」这种操作。

成化二年八月辛丑(八月初二日),给事中丘弘言十一事:

一、息纷争。凡词讼难辩,莫甚于田地,其间刁诈之状,变幻不一,有恃豪势而强占者,有因连界而吞并者,有已卖与人而重卖者,有见其耕荒成熟而争取者,有贿嘱牙保而称虗钱实契者,有将他产献势家者,甚至聚众相杀,图赖人命,蓦越告,宜出榜禁约,军发极边哨瞭,民发口外为民,其景泰以前已经过户管业者,不许讦告,听理则争端息,而词讼简矣。

农村出身的人应该知道,随便一块荒地是没法直接耕种的,它可能长满了树木、荒草,土地里满布树根,整块土地硬邦邦的,又或者是沼泽地,需要烧荒、翻地、挖沟渠排水等等,需要花费大量人力,所以开荒也是很不容易。

但这也难不倒汉人这个世界上最为优秀的农耕民族,为了生存,辛苦点又算什么。

只可惜好不容易才将一片荒地开垦、试种成为「熟地」,那些勋贵官宦看著眼红,直接就来摘桃子了。

很明显,平民老百姓终究是抢不过达官贵人的。下面是一些具体的实例:

1、嘉善长公主三次向皇帝索要顺天府文安县退滩空地三百六十五顷。

成化四年三月辛巳(三月二十一日),命以顺天府文安县退滩空地三百六十五顷有奇赐嘉善长公主。

时公主已有赐地,至是凡三奏,故又给之。

公主本身就有赐地,但她就是想要这片「空地」。按著她的意思,反正这块地荒著也是荒著,不如给她。那再想想,为什么老百姓不去开荒呢?实际上这里面大有文章。

成化四年三月甲申(三月二十四日),户科左给事中丘弘等言:

固国本在于厚民生,厚民生在于抑兼并。切惟洪武、永乐年间,北直隶、山东地方,土广人稀,太祖、太宗屡涣纶音,许民尽力耕种,永不起科。盖欲地辟民聚,以壮基图。圣虑神谟深且远矣,夫何近年权豪势要专利病民,或称为退滩,或指为空地,往往朦胧奏请,远者难以尽述。臣请以一二近者言之,嘉善长公主累请文安等县闲地,俱蒙俞允。夫公主,食禄之家也,兼以驸马两禄,犹称日给不足。虽皇上天地之量,不咈其请(不咈其请:广本咈作拂。)。然群下溪壑之欲(下谿壑之欲:广本下作小。),必至无厌。承行者受其嘱托,虽知非所当得,略无执辩之词;勘报者畏其权势,虽知明有租税(虽知明有租税:广本知明作明知。),亦作空闲之数原其所由是,皆无藉之徒,窃以扳献而渔猎其中,奸狡者投为管业,而囊橐其内之所致也。况地逾百顷,古者百家之产也。岂可狥一人之嗜好,而夺百姓之恒产哉。伏望陛下均天地育物之心,厚民生衣食之本。收回前命,还给下民,仍敕该部痛革往毙,示以重法。庶几,人知警惧,民得聊生,疏上。诏以为田土,除勘明赐给外,自余仍覆实以闻,继今凡有求者,一切不许,著为令。

2、隆庆长公主索要滦州及玉田、丰润二县闲地四千余顷。

实际上这所谓的「闲地四千余顷」多是「军民所耕种纳税者」,最后只得到了空闲的芦苇地一千八百七十顷六十三亩。但再想想,凭什么老百姓就不能去这芦苇地开荒?

成化四年七月癸亥(七月初十日),隆庆长公主初奏求武清县草场三百余顷,与之,既而又奏乞滦州及玉田、丰润二县闲地四千余顷。

事下顺天府勘报,主家僮诬府官枉勘,民又群殴之。户部言:当别遣官覆勘。上乃命内官会同御史及户部官以往,合奏前地多军民所耕种纳税者惟芦苇地一千八百七十顷六十三亩为闲地,府官勘有未明,民亦无殴主家僮状。

3、代王索要曾祖时代所开垦之荒地。

成化五年四月壬戌(四月初九日),诏:给还代王要家庄地三十一顷有奇。

先是代王言曾祖代简王开垦城东要家庄荒地三十一顷二十亩,趄坡庄地二十顷五十亩,永乐十四年俱并入牧马草场,今马不复出牧,乞仍给还。事下户部,言牧地已改置屯田,趄坡庄有东西二处,王已占种西庄地,其顷亩与东庄相等,不须别给,所请要家庄地可于屯田隙地内如数给还(如数给还:广本给作扣。),故有是命。

4、锦衣卫指挥周彧强占当地平民所开垦之「土多瘠薄」的荒地。

实际上这些新垦之地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还需要「培餋地力」,但周彧连这都不放过。

成化五年九月壬寅(九月二十二日),刑部郎中彭韶、监察御史季琮下锦衣卫狱。

初,锦衣卫指挥周彧奏请武强、武邑二县空闲地,事下户部,差主事戴玉会巡按御史黎福按视,皆民所垦辟输赋者,因据籍步之,每亩百步之,余皆没入为余田,得七十四顷有奇。彧不满,复言于上,改命韶、暨琮复按,韶往,不复步田,但以前占田赋不实,罪其民,并罪彧家僮之任其事者以闻。因言田皆贫民恒产,近在京畿之内,不当动扰,以失其心。况土多瘠薄,尤当使其得以岁代培餋地力,岂可从而夺之,且自劾不能步田之罪。诏:以田归诸民。因责韶等邀名方命,昧于大体,命锦衣卫逮治之。

5、崇王索要河南一带大片黄河退滩水淀空地。

成化十年二月壬申(二月十七日),崇王见泽奏:

秀府原乞归德、陈、睢、寿、颍等州、霍丘、商水、鹿邑等县黄河退滩水淀空地,及汝宁府、卫原有顺阳王所遗菜果、牧马、水陆园场田地并槎牙山抽分厂西南截军天目等山、青衣岭子花狮子等口及汝宁税课司并各色班匠请如例给赐。户部议行河南三司及直隶凤阳府委官会勘,果无妨碍,俱听本府管业。其各色班匠则移工部依例而行(依例而行:广本依作照。)。从之。

6、河南军民在黄河岸边淤积之处开垦的退滩荒地被当地王府官校大肆强占。

成化六年五月辛卯(五月十四日),巡视河南户部左侍郎原杰奏:

黄河自古为河南患,盖以水势弥漫,迁徙不常,彼陷则此淤,军民随处开垦退滩之地,以给日食,以供租税,盖以此而补彼也。柰何奸诈之徒阴结王府官校,概指为园场屯地,投献邀赏,王府信之,輙便标封界,至占收子粒,有不从者,兴词委官,动经岁月,民不聊生。自今有犯者,不问军民舍余,俱终身谪戍附近卫所。其王府官亦不许阴结受献,致兴词讼,违者一治以法(一治之法:广本一作亦。)。则奸猾有警,而民无横扰矣。又彰德、怀庆、河南、南阳、汝宁五府,山多水漫,卫辉一府,沙鹻过半,军民税粮之外,仅可餋生。开封一府,地虽平旷,然河决无时,洪武间蒙太祖高皇帝恩例,除常税外,荒地许民耕种,永不起科。景泰时,乃创起科例,致令奸民互相告讦,征歛日重,民迫于势,倾家陪纳,请如旧例,凡军民有告讦不起科者不听,则可免陪偿之患矣。户部覆奏。从之。

7、德王府侵占广平府清河县百姓开垦成熟的荒地约七百顷。

成化六年十二月壬戌(十二月十九日),大理寺左少卿宋旻奏赈荒八事:

一、广平府清河县先年德府奏讨地土共七百余顷,中间多系民人开垦成熟并办纳粮差地亩,被奸民妄作河滩空地,投献本府,奏准管业,夏地每亩折收银七分四厘,秋地每亩折银五分,查筭该纳人户止有三百五十家(止有三百五十:广本止作只。抱本三百五十作五百三十。),每岁出银四千余两(银四千余两:广本余作八。)。况其县止有八里地,多沙鹻,民极贫难,又纳粮餋马,差役浩繁。臣始至其境,老幼悲啼塞路,告乞减免。乞降敕旨,令本府照官粮则例,每亩不得过五升,折银不得过三分,著为令,有司依期送纳,不许差人下乡催扰,实足以纾民困。

8、皇亲锦衣卫指挥王源侵占河间府静海县百姓开垦成熟的荒地三百六十六顷。

成化十六年六月辛亥(六月初二日),六科都给事中王坦(王坦:抱本坦作垣。)等言:户部郎中张祯叔等奉命往河间府静海县按视皇亲锦衣卫指挥王源侵占民田及其家奴怙势害民诸事,具得其状。

窃惟永乐、宣德年间,许顺天等八府之民于抛荒田地尽力开垦,永不起科,此诚祖宗重国本而厚畿民之心,子孙万世遵守而不可违者也。且王源受赐之地,其初止是二十七项,四至分明,版册可考。今其家奴别立四至,吞占民产,乃有千二百二十顷有奇,可耕者三百六十六顷中多贫民开垦成熟之地,朝廷因其乞请,并以赐之。及因贫民诉告,下御史刘乔复按,乔复顾望徇情,朦胧覆奏,遂使源无所忌惮,家奴益以横恣兹,祯叔等乃复复按得实。伏望重念国本,体悉民情,除二十七顷之外,皆举以还民,仍治乔欺罔之罪。则君恩得以下究,而臣庶不敢上欺矣。有旨:此事已令该部处置未报,若等不谙事体,违理进言,本当究治。姑宥之。

9、辽王府宁福县主径自跑到监利县强占当地空闲荒地,并赖在当地不归。

成化二十一年八月己丑(八月十一日),辽府宁福县主寡居,自诣巡抚官乞监利县空地,回至监利不归。辽王以闻。

诏以县主不遵礼法,其兄长阳王宜令内使扃其门户,昼夜防守,辽王亦时遣人巡视之。

10、老百姓没办法了连道教胜地武当山的山地都去开垦,何来不去开垦荒地这一说?

成化二十二年八月甲戌(八月初二日),敕禁太岳太和山樵采,并复其侵占田地。

时本山道士奏:武当山多被民开垦樵采,请赐护敕,并敕所在官司禁治,及拨还民之侵占者。从之。

二、南方地区

明初湖广荆襄平原地区人烟稀少,宣德以后至天顺成化时期,全国各地多达数十上百万流民陆续涌入荆襄开垦荒地,进而爆发了荆襄百万流民大起义,最终促成了成化十二年郧阳府的设置,并专设方面官抚治郧阳都御史,专门管辖楚、豫、秦三省交界地带及全权处置当地开荒流民。

说农民不去开垦荒地的肯定是不知道成化荆襄百万流民起义这回事了。其根本原因就是荆襄一带,包括河南南阳汝宁、陕西汉中等地,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有大量未开垦的荒地,周围又有山有水,可以躲避繁重的赋役。于是全国各省无地少地或是遇到水旱灾害闹饥荒、躲避赋役的贫苦农民蜂拥而至,争相前来开垦耕种荒地。

人一多,就开始乱了,朝廷屡次驱赶,不准涌入流民开垦,但土地之于汉人百姓,实在是太过诱人。再加上以石和尚、刘千斤、李胡子为首的流民豪杰相继作乱,荆襄流民暴动愈演愈烈。

其实从成化初年开始,有识之士就不断奏请妥善处置荆襄流民,基本上都给出了合理的方案,就是由官方出面准予外来流民附籍,在此开荒耕作,起科征税。毕竟堵不如疏,这么一大片膏腴之地,非不让穷苦百姓来这开荒种地,还经常围追堵截,抓到就遣返,上百万人,怎么抓?

1、成化五年九月乙酉(九月初五日),户部会同各部、都察院、漕运总兵等官议行各处巡抚及漕运官所奏事宜:

一、南阳、襄阳、荆州、德安四府、沔阳、安陆二州,地大物众,虽硗瘠污莱之地,亦渐为居人,及流民垦种成田,但无征科定额,多致纷争,乞许令开报定则例,每亩科粮一升,山冈水滩,亩科五合(亩科五合:广本亩上有每字。)。

2、成化六年五月辛卯(五月十四日),礼科给事中张宾言:

荆襄流民,皆各处被灾、公私急迫而来者也,与其驱除之于既来之后,孰若禁止之于未来之先(未来之先:广本先作前。),禁止之方,要在暂免赋税而已。今各处奏报灾伤,户部必覆勘而后停免,勘实之命未报而征歛之期已急(征歛之期已急:广本急作迫。)。况又水旱相仍,衣食不给,是致结群聚党,扶老携幼,以求生路,荆襄多空地,所以为流民之渊薮也。及今不为区处,则他日恐有意外之变。请敕该部,于凡奏报灾伤之处,差官往勘,淂实即与停免,则民蒙实惠,而可预止其逃移之心矣。事下户部覆奏。从之。

3、成化十二年七月丙午(七月初五日),北城兵马指挥司带俸吏目文会言:

荆襄,自古用武之地,宣德间有流民邹百川、杨继保等聚众为恶。正统间,民人胡忠等开垦荒田,始入版籍,编成里甲,事妥民安。成化年来,复有石和尚、刘千斤、李胡子相继作乱,屡遣大臣抚治,而处置失宜,终未安辑。且以当阳一县言之,其入籍人户,已有生子与孙为官吏及充生员、里胥者,此皆非夷狄远人。一旦焚其庐,逐其人,又夺其田土,悲哀怨怼,无所于归。以故仍集其境,官司复欲驱逐,则恐生他变。况今南方灾异迭见,河南近地岁歉民饥,入山就食者势不容己焉,敢保无后日之患?谨条陈处置流民三事:其一,荆襄之地,多高山深谷,其中土地肥饶,皆可耕种,欲将远年入籍流民给还田土,收籍管业。其新附籍领种田土者,编成里甲,量加存恤。仍给与牛具、种子,欲回原籍者,听其为。生员、里胥被逐去者,令其复业。其发充军逃回者,就编本处卫所。其二,流民潜处出没不常,非得贤守令,莫克与治。乞选府州县正官及军卫守御之臣。文武皆得其人,则流民自安。其三,荆襄上流为吴楚要害,民居星散,道路多通,欲于总隘处所添设府卫州县,创立铺舍巡司,先命官管束,不得扰害,凡五家立为一伍,十家置以为联,不许散处,立保甲之法,禁异端之教,通货贿以足其衣食,立学校以厚其风俗,则其民自日趋于善矣。都察院议,其言有理,请移文抚治都御史原杰斟酌处置。从之。

至成化十二年底,抚治荆襄都御史原杰奏请开设郧阳府,最终得到朝廷批准。郧阳府(今十堰地区)辖郧县、房县、竹山县、竹溪县、郧西县、保康县六县,大量外来流民被编入户籍。并设置多处巡检司,又置湖广行都指挥使司,治郧阳府,下辖多个卫所。

成化十二年十二月己丑(十二月二十日),开设湖广郧阳府,即其地设湖广行都司、卫所及县。

抚治荆襄都御史原杰奏:流民之数,户凡一十一万三千三百一十七,口四十三万八千六百四十四,俱山东、山西、陕西、江西、四川、河南、湖广及南、北直隶府卫军民等籍。臣偕湖广、河南镇守、巡抚、三司等官议,流民数多,若一概驱之,恐其安土重迁,难以尽遣,就使遣去,虑或他处顽民知有空地,效尤复来,其患尤甚。已尝覆实类皆逃移,年远无所于归,且能治产、服贾老子长孙婚嫁姻戚势不可动者,谨如圣谕许其附籍。其新来无产、平素凶梗者遣之。数内在湖广之襄阳、荆州、德安及今郧阳者,二万四千三十九户,附籍二万一百八十有七;在河南之南阳、河南、汝宁者,七万五百五十二户,附籍六万三百八十有四;在陕西之西安、汉中者,一万八千七百一十八户,附籍一万六千八十有三。其遣还者,凡一万六千六百六十三户,复虑此辈恋膏腴而乐闲旷,且原籍官司不加抚恤,势将复来,须如先年事例,请给圣旨榜文,严行禁革。凡深山大谷之内,复集续来及展转流徙者,并发戍边,匿主同之。逃囚军匠,无论山内外,俱令戍边。其附籍所垦田地,查照减轻则例起科,凡百事产,俱如洪武年间给与由帖(由帖:登记赋税数额的票券。),则庶几去者留者各得其所。此外须立府县军卫,斯为久计。臣又与各官相视襄阳府所辖郧县,地接河陕,路通水陆,居竹、房、上津、商洛诸县之中,为四通八达要地,且去府五百余里,山林深阻,官司罕到,盗贼猝发,缓急无制。合拓县城置府,拟名郧阳,即其地设湖广行都司,附城立郧阳卫,卫为前、左、右三所,其左、右二所于湖广都司并南阳卫新收编发流民并不服驱遣问发及寄操军人数内查调二千五百名,类编总小甲并百户所实之。前所则以赵府群牧司缘事革隶彰德卫官军拨补。城周六里三十步,设六门,分襄阳府所属竹山、房县、上津、郧四县来属。又于竹山之尹店置竹溪县,编户七社,岁征税粮一千二百九十一石有奇。于郧之南门堡置郧西县,编户七里,岁征税粮一千一百一十九石有奇。又于陕西汉中之洵阳白石河置白河县,编户八里,岁征税粮三百九石有奇。以上七县俱隶新府,其南门堡白石河守御军堡如旧,仍属湖广。又析陕西西安府之商县地为山阳县,于豊阳镇编户一十二里,岁征税粮一千二百六十九石有奇。析河南南阳府之南阳县地为南召县,于南召堡编户一十六保,岁征税粮二千一百五十石有奇。析唐县地为桐柏县,于桐柏镇上店编户一十四保,岁征税粮一千八百六十九石有奇。析汝州地为伊阳县,于旧固县编户三十一里,岁征税粮六千四百一十八石有奇。以上各隶其本府。若州此外旧巡检司凡四:其在尹店者,移置竹山之县河,改隶竹溪;在鸦路镇者,移南阳之洼石口,改隶南召;在桐柏镇者,移唐县之毛家集,改隶桐柏;在上店者,移嵩县之常界岭,改隶伊阳。是皆要害之地,亡命所必经者。又于伊阳县之穆册及赵保村、汝阳县之杨埠俱添立巡检司,南彰县之马良坪筑立军堡,以房县原守肆庄坪堡官军二百员名实之,俟郧阳卫调拨官军至日,如数委守竹山之上官渡堡,而以上官之数移于肆庄,则以近就近,各适其便。且于光化、均州、郧县各置水驿,驿设五舟,摘于湖广所属偏僻水驿,各令州县摄之。否则拟奏铨注陆路,则以里甲马匹递给,无烦置驲,其官属暂宜裁省。府设知府、推官、抚民通判各一员,经历司、照磨所各去其半。升郧县学为郧阳府学,学设教授、训导各一员,量增其生徒之数。诸新县唯伊阳官吏全设,桐柏添注抚民县丞,余俱知县、典史各一员,县学教谕、训导各一员,生徒吏典先尽见役,次于民间选之。行都司设都指挥使、同知、佥事各一员,经历司亦去其半(亦去其半:抱本亦下有各字。)。卫设指挥使、同知、佥事、卫镇抚、左右二所正副千户各二员,经历、知事、所镇抚各一员,每所百户十,前所则以群牧原额旧任为之。数内知府、都司及各新县正佐首领官,宜从臣等会举练达政体、熟知风土者,庶于新附之民有济,余乞铨授如例。军职则于河南、湖广卫所多余官并陕西调来诸职选任。其荆襄曩设守备都指挥,合令回司理事。白河、郧西二县守备官军,且须三年以后令回,自余加以委任责成,使抚治其地,则永永无虞矣。疏上。诏:悉如议行之。盖荆襄流民自永乐、宣德以来,言者每以为忧,至是设立军卫有司,编籍既定,遂帖然安堵,论者谓杰与李宾之功良不少云。

最后总结一下,汉人百姓自古以来就十分珍视土地,但凡是可以耕作的土地,就不存在任其荒芜的道理。纵使天下大乱过后一时人口凋敝,力不能及,但只要给其喘息、繁衍之机,终有一天会让天下大地都长满庄稼。

同时,他们又从来就是这样吃苦耐劳,但凡能有几亩田地可种、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他们都不至于揭竿而起去造反。所以我一直觉得中国历代的统治者能拥有这样勤劳的亿万百姓,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统治者。

然而他们却永远是这么贪得无厌,残酷剥削著老百姓,肆无忌惮地剥夺、兼并农民的土地,逼得他们无法生存下去。再吃苦耐劳的人,其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当逼得农民几无可耕之地,最后的几顷荒地也成了权贵势家的庄园,连卖儿卖女都无法活下去的时候,天就要变了。

至于本问题「古代空地那么多,为什么农民宁可被地主剥削,也不去开垦荒地?」我看应该改成「古代空地那么多,但农民就算去开垦荒地,也还是要被地主剥削,而开垦的熟地最终也是为地主做嫁衣。」


井田制的崩溃

就是因为民间大量开垦私田

公田没人种了

被剥削的农民当然会开荒种新田

非常辛苦

很多影视剧里也表现过

但问题不在这里

看过毛选的肯定知道

自耕农和地主不是对立的

大部分小地主其实就是所谓的自耕农

也是要累死累活在地里刨土的

农业劳动是有季节性的

农忙时"自耕农"忙不过来

不得不雇工 只要雇工就一定存在剥削

开垦了新土地的农民就成了新的地主

对他个人来说是翻身了 对整体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另外 封建社会最大的病根

不是地主对土地的占有

而是地主对土地的兼并

而兼并的主要方法则是放贷

农业生产的特点是周期长 投资回报贼慢

农民即使有了自己的地 每年播种时则需要种子、农具等等一系列投资 直到今天也是这样 光是耕牛一项 大部分普通农民都负担不起

除此以外 古代农业生产的风险也很高 看看今年就知道了 就今年这个大水 要放在古代 早就颗粒无收 饿殍遍野了

所以地主剥削的主要方式不是收那点租子 而是丰年放贷 荒年收银根

丰年借给你十斗粮食 不算什么 荒年你连还利息都还不上 都得卖儿鬻女

还不起怎么办?把地抵押给债主呗 什么时候还的起了 什么时候拿钱来赎回。

怎么来钱呢?地主老爷大恩大德勉为其难的把自己的土地租给你吧。

你一看,特么还是我那块地啊。

咬咬牙干个几年,马上还清了,结果下一年不是干旱就是洪水,不是兵灾就是匪患,前债没清,又借后债,驴打滚,利滚利,几辈子也还不清。

高利贷是地主的杀手锏,此外地主还会垄断粮食和日用品销售、控制贸易、官商勾结打黑官司、垄断徭役和摊派的执行,等等一箩筐的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你这边开垦多少地,他那边账本一翻,算盘一打,他就能收走多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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