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豁,我居然有200个赞。

将门毒后是我看的第一本重生文,那叫一个爽啊,重点是谢景行这个现实生活中简直找不到男主形象太特么棒了啊哈哈哈!文笔也很好,描写场景什么的也贼细致,然后那段时间迷上看重生文,一连看了七八部,说实在的,只有毒后我看了几遍,金手指开的爽,推荐的话:

《长嫡》这个可以有,重点推荐。

《嫡谋》没开很多金手指,这个满不错的。

《春江花月》不太好说,有的人可能不喜欢这种。

我就推荐这三个是我一回忆就想的起来的情节的,文笔都好,《毒后》作者的其他文,都是这种风格,就是看著看著,两部就有免疫力了。

古言小说文笔好的推荐的很多:

《帝皇书》星零

《我家少年郎》赏饭罚饿

《一寸相思》紫微流年

《折腰》蓬莱客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

啊,不,关心则乱

《歌尽桃花》靡宝,这种活宝的穿越文真的没有抵抗力啊啊啊啊啊

《沉香如屑》苏寞,(他的其他文也好棒)

穿插了仙侠《百里长安》叶笑,很开心的文,有甜有咸(nve)。

还有作者十四郎的一些文,文笔都很好比如《三千鸦杀》《佳偶天成》几年前看的,那时候觉得很好看,还有《斩春》啊巴拉巴拉。还有作者十四阙的小说也不错嗷(没错我看小说都是一个作者一个作者的看,他俩名字就是酱紫相似。)

搜寻记忆中一些评价不错的文,有几部都是几年前读过的,现在也是有时候翻出来看一看,也许大家喜好风格不一样,不一定大家会喜欢。喜欢看小说的人,脑子里有他们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江湖恩怨,爱恨情仇,家国天下什么都有,他也许是故事的主角也许不是,总归在进入那个世界的时候,他就是主宰。


《折腰》

简介:魏劭篇:

起初,燕侯魏劭的谋士是这样劝他娶乔女的:「乔家三世踞于东郡,虽式微,却树恩深厚,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主公龙骧虎步,胸吞万流。今乔家既求好于主公,乔家之女,主公何妨取,用之便可?」

后来,魏劭终于知道了,自己打自己的脸,疼,真特马的疼。

小乔篇:

嗯,男人确实都是贱骨头。皇帝老子也一样。

……

(小莱书评)仿东汉末年背景。男主为了利益而迎娶女主,女主在二人婚姻相处中所散发的独特魅力让一心追求建功立业的男主慢慢沉沦。小乔虽是弱女子,却牢牢把控著二人情感的方向,而且其中复仇虐渣的剧情也是不容错过哦。

《表妹万福》

简介:万福小娇妻,谁娶谁知道。

(小莱书评)女主容貌绝美,上一世不幸沦为皇帝的禁脔,最后更是被迫为皇帝殉葬。重生之后,女主竭尽所能避免和皇帝的相遇。而前世多次救她的男主则成为她唯一敢相信的人,为了逃避如上一世的悲惨命运,女主使计接近男主,寻求男主的庇护,两人阴差阳错成为夫妇,也由此揭开了前世造成两人不幸的迷局

《继母手册》by棠眠

简介:沈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一生,她到古代估计就是来当幼儿园园长来著。

男主的优点:颜好能生=w=

PS:古代养儿日常,男主四个孩子

(小莱书评)穿越后刚一醒来,明珠就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变成已婚身份,更可怕的是,新婚丈夫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明珠抑郁之中只能无奈接受现实。男主标准古代美男子,对前妻只有责任。

《臣妻》

简介:雷雨滂沱夜,御殿烛滟流光,美人如玉。

年轻的一品国夫人,为救兄长,求至御前。

天子执念成魔,贴面相问,「朕要一生,夫人肯否?」

女子屈膝低首,如白鹤折颈,在滔天权势之下,压成绝望的弧度,声低无温:「这是臣妇的福气。」

又一年雷雨夜,天子滞在贵妃宫中,迟迟不走,板著脸道:「雨势这般大,朕若不小心走跌了,可如何是好?!」

近侍在旁贴心附和,「陛下龙体不可有丝毫损伤,还是就近歇在娘娘宫中为好。」

天子「唔」了一声,瞥眼悄看他心尖上的贵妃。

美丽的贵妃娘娘恍若未闻,依然淡漠著眉眼,将手中书卷,默默翻过一页。

(小莱书评)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爱上臣子的夫人,用尽手段与她相守,甚至卑微地乞求她的爱情。后来,他发现得到她的心比得到她的身体要难的多。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个狗皇帝在狗化的边缘疯狂徘徊的故事。

书中观点不代表小莱推书观点,勿喷


我爱上了杀我全家的人,他原是姑姑的男宠,生的极为俊秀。


也因为他,我被囚禁、割舌、碎膝……


「可我重生了。」


第 001 章 连家

若生迷迷糊糊醒来时,尚不过三更。


屋子里黑魆魆的,没有半点光亮。她听见大丫鬟红樱的呼吸声,轻而缓,平而稳,于暗夜之中听进耳里,有著令人心安的温暖。


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过这样的呼吸声。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夜不能寐,似乎一闭眼就能听见自己的惨叫声。即便没了舌头,声音闷在喉咙里,也依旧响彻耳际。


然而如今……舌头在嘴里沿著贝齿打了个转,灵活自如却带著两分陌生。她已太久不曾拥有过它……


若生还记得,自己临终的时候,五感几乎尽失。不像现在,听得见轻浅的呼吸声,闻得到空气里弥漫著的百合香,氤氲的,气味怡人。她躺在锦衾下,阖著眼细细嗅去,依稀能分辩出里头的三两味香料——沉水香、零陵香、雀头香,隐约还混著些白渐香的果味……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软枕中。


这样一味合香,价值数金,但在连家却是司空见惯。


一颗价值十金的螺子黛,在姑母的箱奁中,亦是堆积如山,无人问津,空摆著积灰罢了。锦衣玉食的年月里,府里花在脂粉费上的银子,一年到头少说也有十数万两。


宣明十七年的连家,一如她记忆中的奢靡。

可这泼天富贵,却在宣明二十一年的那个夏天,悉数化为乌有。万贯家财被人夺去不提,占了平康坊整整一条街的连家大宅,亦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如今的奢靡,不过过眼云烟。


家破人亡的滋味,她早已尝过。


眼眶忽然变得灼热,枕面上绣著的缠枝芍药被洇成了一团暗色。


连若生偏过头,未及睁眼,外头突地传来一阵喧闹。


耳听得大丫鬟红樱一直平稳的呼吸声一顿,随后帐子外便响起了披衣起身的簌簌响动。若生微蹙了下眉,自枕上抬起头来,侧目望去,但见雨过天青纱帐被撩开了一角,红樱自外探进半张脸:「姑娘醒了?」


屋子里尚未点灯,红樱看不见她红著的眼。


连若生便也不动,只在帐内哑著声音低低问:「外头怎么了?」


黑暗中,她说话的腔调显得颇为古怪,吐字虽则清晰,却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帐外的红樱听著却松了口气。


前些个日子,连若生好端端睡了一觉起来,突然就失了声,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腿脚也木头似的僵住,动弹不得。


消息传进千重园,若生的姑母云甄夫人动了大怒,责令众人立即将京师各处的大夫都请回了连家。没多久,宫里头得了消息,亦迅速打发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前来望诊。

但她的脉象平稳,没有丝毫患病的迹象,众大夫一一瞧过,皆是一头雾水。


好好的一个人,一夕之间突然就变得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实乃怪哉。于是,方子还是一张张地开,药还是一碗碗流水似地往若生屋子里送。不多时,药渣便堆得小山高。但众人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些温补的药罢了。


可若生,却真的开始渐渐好转。


几日后,她口中便已能零星地吐出几个字词来,腿脚虽还不大灵便,也可在床边略站上一会。时至此刻,她说话的腔调虽还怪异,却已能自如交谈。红樱身为她跟前的大丫鬟,才被狠斥过一回,自是心有余悸,而今见她好多了,才算安心了些。


连日来,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传,是二太太朱氏暗中下的毒手。


想到二太太,红樱眼里闪过一丝讥诮,启唇应道:「听响动,似是从明月堂闹起来的,想必又是二太太出了什么幺蛾子。」


二太太朱氏是若生的父亲连二爷的新妇,今年还只双十年华。


因出身落魄,阖府上下不论主仆,皆对她颇为瞧不上眼,其中更以连若生为甚。她极其厌恶继母,她身边的婢子,便也都顺著她的意思,时常拣了话来排揎数说朱氏。


然而这一回,红樱的话音刚落,便觉有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面上。


「放肆!」

红樱一怔:「姑娘……」


「将灯点上,换绿蕉进来。」


红樱大惊失色,绿蕉一个月前才因为在她数落二太太时,帮著二太太说了句话,被自家姑娘命人扇了两个嘴巴子,赶去做了三等丫鬟的活计,姑娘这会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还不去?」


怔仲间,她听见帐内的连若生又催了声,不敢再犹豫,急忙应了是退下点了灯,匆匆出去寻了绿蕉来。


她一走,内室里少了个人,顿时便寂静下来。


连若生自掀了被子起身,坐在床沿,赤著脚扶著床柱站直,吃力地迈开一小步。然而才刚抬起脚,她便踉跄著朝前扑去,膝盖「嘭」一声重重磕在了脚踏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撑著地面爬起来,哆哆嗦嗦地重新站直,嘴角紧紧抿著。


府里谣传是继母朱氏暗中谋害她,才叫她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可其实,哪里是这么一回事。


前一世家破人亡后,她当了近两年的哑巴跟瘸子,如今一切安好,她却反倒不习惯了。若生不由得面露苦笑,也不知还要摔上几回,才能运用自如。


正想著,有个青衣小丫鬟打起帘子,蹑手蹑足地朝内室走了进来,见她站在那弯腰揉著膝盖,慌忙上前来:「姑娘,伤著哪了?」


「碰了下膝,没什么大碍。」若生松了手,任由绿蕉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卷起裤管。


绸裤下,原本白皙的膝上已红了一大块,再过一会只怕就要青紫了。绿蕉心疼地道:「奴婢去取药来。」


连若生拉了她一把,「不用,迟些再取也无妨。」


这点伤于如今的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受过的伤,数之不尽,只是磕了下,忍一忍也就不觉得疼了。


她就著灯光抬头看向绿蕉,心头闪过一阵酸楚。


绿蕉跟红樱是一块被提上来的,但绿蕉实诚,嘴不甜也不会讨好她,过去并不得她欢心。反倒是红樱那丫头,胆子大,脑子也活络,知道顺毛捋,愈发得了器重。她少时脾气大,性子恶劣,爱听好话为人亦浮躁,只当红樱是个好的,事事都拿她当回事,待红樱亲厚异常,以至于红樱当著她的面数落继母,还能得了赞赏。


可这般会拍须溜马的红樱,等到大难临头,自是想也不想便急急弃她而去。


主子落魄了,另寻靠山,本也是人之常情。


但红樱落井下石,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反过头来便想狠狠咬她一口。忘恩负义至如此地步,也算是本事。


昔年连家分崩离析,各房仆役散的散,逃的逃,最后仍死守在二房跟著她的人,只有绿蕉一个。走出平康坊时,跟在她身后的,也只有绿蕉。


若生望著绿蕉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她一贯记不住人脸,红樱绿蕉在她看来,生得并无太大差别,但她总记得绿蕉的这双眼睛,黑白分明,端的一派坦然。一如她的人,再正直憨厚不过。然而绿蕉跟著她,没享过福,却吃尽了苦头。


那是她头一次意识到,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拼尽全力对你好,不为巴结不为谋利,只因为一声「姑娘」,只因为她昔年给过一口饭吃。


她紧紧握住了绿蕉的手。


绿蕉却因为她的突然动作,唬了一跳,僵著舌头讷讷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若生缓缓松了手,在床沿坐定,哑著声慢慢问道,「明月堂那边出了什么事?」


绿蕉眼神明澈,站在她跟前,回道:「听说是二爷不见了。」


「不见了?」连若生诧异地抬起头来。


「金嬷嬷正领著人四下找著。」绿蕉道,「二太太……」她欲言又止,看看若生的眼色,到底没再开口。


连若生看得明白,便也不再追问,只道:「去取衣裳来,我出去找。」


绿蕉讶然惊呼:「您的腿……这怎么能行?」


她眼下能走上几步,却走不快也走不长久,按理的确不该去。但若生心中有数,明月堂那边的人就算能找到她爹,只怕也得花上个把时辰。如今还在正月里,冬寒未消,夜间更是冷风呼呼,寒意彻骨,三更半夜的,到那时人早冻坏了。


何况现如今这府里,只怕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她爹这会藏在哪里。

第 002 章 找人


她爹是个痴的,空有一副好皮相,却没能生就一副配得上这副皮相的玲珑心肠。


京里人人都知道,连家二爷十余岁时自马背上摔下来,磕在了大石头上。摔得是头破血流,一塌糊涂,大夫一个个来瞧过,皆只是摇头摆手,让连家赶紧准备后事。此等伤情,便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无力回天。


于是,棺木备下,寿衣裁好,只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毕竟每一个都把话说得这般信誓旦旦,还能怎么办?大夫能请的,已是请遍了。近的远的,厉害的出名的,全是来看一眼便直说不行。


连家人没了法子,除了伤心,什么也做不了。


可谁曾想,这之后他却奇迹般好转了!


静养了大半年后,他重新变得生龙活虎。但他的心智,却停留在了孩提时代。


连二爷还活著,却失了聪慧。


也正因为这样,她爹才会像个黏人的孩子,一直对她死去的生母念念不忘。


她娘段氏生她时很吃了一番苦头,因为胎位不正,熬了几个时辰,痛得死去活来也没能将她顺利生下。滚烫的血将元气一道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她的力气很快便开始告罄。


百年野山参熬的汤,一碗碗送进产房,半洒半喝,勉勉强强吊著段氏的命。


然而若生顽固得像块石头,依旧蜷缩在渐渐干涸了的宫床内,死死不肯露面。


再这么下去,段氏得死,孩子也得死。


经验老道的产婆遇见这般凶险的情况,也没了法子慌张起来,挥著沾满黏糊糊鲜血的双手推边上的丫鬟,急声让人去回禀云甄夫人。


连二爷就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事,连家二房没个能主事的人,若生的母亲段氏生产时,坐镇的是连家的姑奶奶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得了消息走入产房,亲自去探她娘的动静,却见躺在那的人面若金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不由得心下微惊,面色也跟著冷了下去。产婆慌乱间看了个正著,连忙一把跪倒,伏地磕头,告罪求饶,说已是不成了。


话音刚落,产床上的段氏,陡然没了气息。


云甄夫人蹙著柳眉,脸色愈发难看,盯著产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地吩咐下去:「趁著人还没凉,把孩子给我取出来!」


产婆跪在那,闻言浑身一激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嘴角翕动著,已然乱了心神。


云甄夫人却已有条不紊地打发了人去取利刃来,薄如蝉翼的一把,用沸腾的滚水仔细烫过,塞进产婆手中,道:「我昔年曾见过旁人产子,母死后腹中孩儿还尚有气息,只要动作快,兴许还能保一个。」她说这话时,声音冰冷,语气却显得十分轻描淡写。


没有人敢将她的话视作胡诌,产房里立时做鸟兽散,各自忙活起来。


云甄夫人扫了一眼,大步走出门去,站在了庑廊下。


「阿姐!」连二爷小儿般天真,并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瞧见她,笑著迎过来,摇著手里的一枝荼蘼花,扯著嗓子道,「金嬷嬷告诉我,小祺在生小娃娃!」


他站在天光底下,眉目俊朗,身形颀长,端得是形貌倜傥的大好儿郎,可却笑得像个孩子,嘴上说的也是孩子话。


云甄夫人看著,心里不由得一酸,阔步下了台矶走过去,一把挽了他的胳膊,笑著道:「金嬷嬷说的是。」


他听了就笑,缠著给她看自己手里的花,问:「好看吗?」


「好看。」云甄夫人笑著颔首。


「阿姐也好看,比花还好看!这枝给你,等小祺生了孩子,我再给她折一枝!」他眉眼弯弯,笑嘻嘻将花塞进云甄夫人手中。


云甄夫人一手接了,另一手将他鬓边碎发理好,轻声应著好。他身量颇高,早越过了她,她抬手的动作便显得略有些吃力。


连二爷就著她的手低了低头,一面雀跃问道:「阿姐你说,给小娃娃取个什么名好?要不然,就叫小宝好不好?」小宝是他小时养过的一条小白狗,早两年得病死了,他总记挂著。


云甄夫人啼笑皆非,正要摇头,却见不远处径直冲出来个人,跑到她跟前,一跪一磕,朗声道:「回禀夫人,孩子还活著!」


伴随著难掩惊讶的话音,产房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婴孩啼哭声。


云甄夫人蹙著的眉一点点舒展开去,扭头望著连二爷笑道:「倒果真是个命硬的,既如此,往后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连若生历经九死一生,方才活著出了娘胎。


她这条命来得不易,是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这些远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事,都是父亲身边的金嬷嬷,闲来说与她听的。她明白金嬷嬷的意思,若没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时世上便不会有她。


姑姑是连家的长女,比她爹年长九岁,却终身未嫁。她掌著连家的基业命脉,带大了几个弟弟,又养活了她,是个极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里的人私下谈及她时,口气却总带著三分轻蔑。


那其中,有眼红艳羡所致的,也有当真清高自持瞧不上连家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人至始至终也就只敢在背地里说道。


姑姑一介女流,未曾婚嫁,却身有一品诰命。这原只是个有俸禄,没实权的东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经宣召便自行入宫面圣,她的话语,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决策。


没有人知道,嘉隆帝为何对她另眼相待。


但京畿上下都知,昔年嘉隆帝能荣登大宝,少不了她的一份力。


连家有了从龙之功,又因掌家的人是嘉隆帝的义妹云甄夫人,短短二十年里飞速崛起,硬生生占据了泰半平康坊。故而连家虽是新贵,那些自恃身份的老牌勋贵世家却也轻易不敢小觑。


只可惜了,若生的几位叔伯却没有能成大气候的。


至于她爹,就更加不必多说。


想著父亲,连若生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绿蕉为自己换上鹤氅,著了小羊羔皮的软靴,出门往外头走去。帘子一掀,迎面便扑来一阵寒风,好在并没有落雪。


「是不是该先往明月堂去一趟?」绿蕉轻声问。


若生扶著廊柱,举目往远处看了两眼,摇头道:「直接往蓿园去。」


绿蕉愣了下,迟疑著道:「姑娘是不是记差了,蓿园已荒芜许久了。」


「正因为荒了才应去瞧瞧。」她淡然说道,迈开了步子。


若生记得,前世父亲也曾大半夜闹过这么一回,众人遍寻不见急得团团转,最后却在早就已经荒了的蓿园找到了他。


蓿园原是她未出世之前,他跟她娘住过的地方。后来段氏死在了蓿园里,云甄夫人怕他触景伤情,便清了蓿园,门上挂了锁为他搬了地方。


一转眼,便是十余年。


夜正深,月色薄白。


蓿园里杂草丛生,高齐人腰,被夜风一吹,飒飒而响,似有人在其间飞快行走,听得人心里发慌。门上的锁,生了青绿色的铜锈,斑斑驳驳悬在那,早已不必钥匙来开。


「……姑娘,这里头,别是有蛇?」跟著她同来的丫鬟婆子里,有胆小的已忍不住哆嗦起来。


「天冷,还没到蛇出洞的时候,」连若生拢了拢身上鹤氅,「都在门口候著吧,不必跟进来。」


可随行的人哪敢放她独去,当下便要劝说。


若生只点了绿蕉提灯同去,而后看一眼众人,道:「都聋了不成?」


「奴婢们不敢……」众人连忙噤声。


若生收回视线,不再言语,领了绿蕉抬脚往里走去。


前世她爹被找著后,据闻狠哭了一回,闹著要见她,她却睡得正安生,被人唤醒后恼得厉害,大发雷霆不肯应允,埋头睡大觉去了。


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想见她,她一概不知。


无声叹口气,若生立在长草中,命绿蕉垫脚举灯远眺,看看哪处草丛间似藏著人。


绿蕉不疑有他,四下看去,昏黄灯光下蓦地现出了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大喜,「姑娘,在那边!」


若生闻言接了绿蕉手里的另一盏灯,淡然吩咐道:「派人去回了金嬷嬷,人寻著了,过会我给领回去。」


绿蕉怔了怔,怪不得叫她提了两盏灯。


她应是,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见若生走得稳妥,这才松了口气,大步往外头去。


与此同时,若生已站在那丛长草前,拿灯照了过去。


「簌啦」一声,草丛里站起来个男人,散著头发,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瘪著嘴看向她。


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她无奈,定住了脚步轻声喊他:「爹爹……」


连二爷霍地抬起头来,就著灯光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而后不悦地嘟囔著:「谁是你爹,你上回还让我滚!」


「……」她竟说过这样的话?若生苦笑,「我胡说八道的,您别当真。」


连二爷还是不高兴,束手抱胸,抬了抬下巴:「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


「那您大晚上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若生反问。


连二爷闻言,突然哭丧了脸:「阿九,我要死了!」


网路文学第003章 父女来自 掌珠去查看?


第 003 章 父女


「爹爹!」若生听得心头一跳,忍不住蹙眉轻斥,「莫要胡说!」


连二爷挣扎著辩驳:「我没胡说……」


「轻易言死,还不是胡说?」若生话音微颤,将手中明灯高高举起,照亮他的半张脸,似乎唯有这样看著,她才能放下心去。


连二爷也看著她,眼前这张犹带稚气的面孔上,此刻有著他从没有见过的凝重。他看得发憷,不禁有些语塞,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跳脚:「我不喜欢她!阿姐非让我同她住在一块,还不是要死人的事?」


若生听著听著,有些转过弯来,两道细眉便蹙得更紧,郑重问道:「您为何不喜她?」


「她没小祺生得好看!」连二爷想也不想,脱口便答。


「真的?」听他说起亡母,若生禁不住眸光一黯,她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母亲生得是何模样,她过去不知道,未来也不会有机会得知。可看父亲的样子,母亲一定生得很美吧?


她对面,连二爷孩子气地笑了起来,说:「那是当然啦!九天上的仙女什么样,小祺就生得什么样!」


若是听著,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将沾在他肩头上的几根枯草仔细捡开,摇摇头道:「您又没见著过仙女。」


「阿九生得像娘,也跟仙女似的,」连二爷突然敛了笑,定定看著她,眼角似有水光微闪,「阿九,你娘上哪儿去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若生闻言,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立即死死咬住了唇瓣,这且忍住了。


——小祺她,早就死了呀……死了已整整十二年了……


然而这样的话,当著他的面,如今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那个愚蠢的她,以为父亲是个不会伤心的傻子,可他明明这样难过。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两家又是一早便有意联姻的,自是乐见其成。可后来她爹出了意外,她娘若愿另择良人,连家也绝无二话。


可连家对此没有异议,若生的外祖段家却是万般不允退亲之事。


段氏在娘家,并非得宠的孩子。论心机手段,远不如旁人,自然也就不讨长辈欢心。这样的孩子,若嫁进旁的勋贵之家,莫说为段家挣些什么,便是自保不牵累段家只怕也难。故而昔年连家看中了她,段家是极愿意的,近乎废子的姑娘能拿来同连家做亲,总比真废了好。


是以连二爷是聪明还是痴傻,是瘸子还是瞎子,他们都浑不在意。


姑母由此不喜段家,却大张旗鼓,隆重风光地让她爹将她娘娶进了连家。


因为不论段家如何,她娘至死都是真心待她爹的。


她从来没有因为他出了意外而心生退意。


若生掩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手遥遥指向了夜幕上最亮的那一颗星子,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喏,娘亲就在那上头住著呢。」


连二爷眨眨眼:「小祺为什么住在那?她为什么不跟我住了?」


「因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呀,」若生努力笑著,「仙女都是住在天上的。」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连二爷眼里蓄满了泪,似乎下一刻就要扑簌滚落出来。


夜幕下,寂静荒芜的蓿园里,父女俩面对面站著,一个要哭,一个忙著扯谎。若生咬咬牙,信口道:「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她就回来了。」


连二爷相信了,点点头:「阿姐说撒谎要挨板子的,阿九你可不能撒谎!」


「好,我不撒谎,」连若生别过脸去,「金嬷嬷怕是等急了,爹爹快跟我回去吧。」她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却没有响动,不觉奇怪,又扭头去看,却见连二爷站在原地未曾动过,便问:「怎地不走?」


连二爷看看四周,飞快伸出手来揪住她的一角衣摆,小声道:「我怕黑……」


「……」方才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不怕?若生失笑,将衣摆从他手里扯了出来。连二爷空了手,嘴一瘪,泪眼朦胧地看著她。若生无奈地笑了笑,将空著的左手递给他,道:「过会衣裳该攥皱了。」


连二爷盯著她的手看了又看,而后一把抓住,笑得眯起了眼。


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拉著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走至蓿园门口,立刻便有人提灯迎了上来。


连若生走动得多了,站定后便觉有些不适,扶著绿蕉轻喘了两声,皱眉揉向膝盖。


连二爷正正瞧见,便道:「我背你回去!」


她突然病了不会走路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若生闻言,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事来。她小的时候,他也总喜欢背著她四处乱跑,四处玩乐。后来,她日渐长大,便不喜同他呆在一处了。她总嫌他,嫌他永远像个孩子,没有半点父亲的样子,嫌他不像旁人的爹爹……


可当那一日,利剑悬在她的头顶时,他却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身前。


他有那么多闹不明白的事,可独独疼她护她这一件,像是与生俱来。


若生心下一暖,摇了摇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虽则才刚刚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到底不是小丫头了。真要讲究,已是能说亲的年岁,哪里还能叫他背著走路。


可连二爷听了,垂著手,露出落寞神色来,只当她是因为不喜自己才不愿意叫他背著走。他讪讪低下头去,脚下步子踟蹰著,半天不肯迈开。他们父女俩已有很久不曾亲近过,也莫怪他总想著她厌烦自己。


若生看得清楚,叹口气:「下不为例。」


连二爷抬头,立即高兴起来,背过身去催她上来,视线则朝著明月堂相反的地方望去。若生一眼看到,心知肚明,一面像幼时一般抱住他的脖子,一面叮咛道:「回明月堂,不许去旁的地方。」


「不去就不去。」连二爷嘟哝著,背了她不情不愿地往明月堂走去。


边上跟著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这般不合适,然则也没有人敢劝阻。


廊下安静祥和,灯笼的光幽幽的。


若生靠在父亲的背上,厚实而温暖。


隔著大氅,她似乎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


一声声回响在寂静的深夜里,也回响在她耳畔。


真好,父亲还活著,好好的活著……


她紧紧闭著双眼,害怕自己一睁开,眼前的一切就会像一场黄粱美梦般烟消云散。鼻子愈发发起酸来,她憋著气,将头埋在了父亲背上。


突然,背著她的连二爷脚步微顿,长长叹口气,声音无奈极了:「天冷也不能将鼻涕水擦在我身上呀……人家这衣裳还是前些天新做的呢……」话说到后头,声音已是越来越轻,几不可闻。


连若生却清清楚楚都听进了耳朵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往前就是个邋里邋遢的丫头……」他小声嘀咕著。


听到这话,若生便悠悠地想起了自己小时跟著他一块往千重园里胡乱瞎窜的事。千重园里遍植蜀葵,花开的时候,就是一片红色的汪洋。她迈著小短腿,抓著他的手,溜进花海里打滚嬉闹,沾了满头满脸的花汁,活像只小花猫。


他就指著她哈哈笑,笑她是个邋遢丫头。


可他自己也是满身的狼藉,还不如她呢。


若生想著,嘴角微扬,轻轻笑了起来。


血肉、骨头都会燃毁,可记忆却总潜藏在脑海深处,以为自己早忘了的事,其实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昨日般清晰。她无声微笑,笑著笑著,笑意却又渐渐苦涩起来。


环著父亲的手臂微微用力,她将脸紧紧贴在父亲的大氅上。


他的心跳声,盖过了她的。


若生闷声唤他:「爹爹……」


连二爷越走越慢:「嗯?」


若生不说话,只是一声声叫他爹爹。


他听得纳闷,虽然心中很欢喜,但还是忍不住想转头来看她:「怎么了?什么事?你怎么除了叫人,便什么也不会说了?」


若生微微抬起脸,向前看了看,轻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叫叫你。」


连二爷的脚步,几步就要停下来,口中道:「你是……在生气吗?」


若生「扑哧」一下笑出来:「没有,我没有生气,倒是爹爹你,怎么不走了?」


拐过弯,明月堂便近在跟前。


他却站住不动了。


灯光喧嚣间,先前便得了消息候著的金嬷嬷匆匆朝他们走来,很快到了近旁,瞧见连二爷背著若生,父女俩正悄声说著话,登时吓了一大跳。二人看见她,异口同声地唤了声「嬷嬷」,随后若生便从连二爷背上下来,靠在了绿蕉身上。


金嬷嬷眼尖,忙问:「姑娘的腿可还好?」


若生颔首,方要启唇应声,忽闻一管江南腔调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更深露重,二爷的发都湿了。」声音里带著说不出的懊悔跟担忧。


若生一怔,金嬷嬷却霎时沉了脸。


暗叹一声,她觑著金嬷嬷的神色,转头朝后看去。


明亮的灯光掩映下,继母朱氏年轻温婉的面容,一览无余。

第 004 章 轻蔑


朱氏今年才不过二十,只比她年长八岁。


是以若生一直没有将她视作母亲,于她而言,朱氏就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连家的讨厌鬼。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世上再不会有比朱氏更讨厌的人了。


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嘎达冒出来的,就想让她称母亲,门都没有!


她自幼又被姑姑娇惯坏了,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得,当著仆妇们的面下朱氏的脸,也是时常的事。可偏生朱氏从不著恼,连眉也不动一分,就像根本没受过她的欺辱一般。


她若是只拳头,那朱氏就是团棉花。


任她如何,都不得劲……


若生暗暗回忆著往事,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她过去委实不成样子,只想著自己突然多了个母亲令人不快,却从未设身处地想过朱氏在连家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虽说连家老一辈的都早已仙逝,不必晨昏定省立规矩云云,但朱氏既成了二房的当家太太,平素就少不得要同几位妯娌打交道,这里头的委屈可从来不比在长辈跟前伏低做小来得少。


若生的几位伯母婶娘,也都是对朱氏瞧不上眼的,寻常不肯理会。


但因人是云甄夫人亲自定的,故而倒也无人敢同若生一般,当面给朱氏难堪。


至于背后如何想也知道。若生的生母段氏在娘家虽不得宠,却好歹出身永定伯府,然而朱氏却只是破落户出身。人都是见风使舵攀高撵低的,见她不过如此,便连府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放肆起来。加之又有若生这不成器的纵著,一个个愈发没了规矩。


朱氏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大好。


若生待她从无好颜色,满心的厌憎更是在她诞下弟弟若陵后达到了顶峰。


可而今想来,她却只记得若陵那小子坐在冷炕上哇哇大哭的模样,心疼得紧,想他得紧。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只有三岁,话已说得极利索,解起九连环来比她都快。那一日,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朱氏。


记忆中,朱氏始终数年如一日的待她,会因她一句没有胃口亲自下厨做饭;会为她亲手裁衣做鞋,嘘寒问暖;会在她生病时,日夜陪在床边,亲娘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但年少的若生总不知感恩,只觉她是故意恶心自己,从不领情。


深浓夜色下,若生紧紧抿了抿唇。


站在边上的金嬷嬷则沉著脸开口说道:「太太也知眼下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


朱氏身形一僵,嘴角翕动著,说不上话来。


檐下灯光通明,一众丫鬟婆子便都直勾勾朝她望了过去,像看个天大的笑话。


连二爷是个痴的,云甄夫人为其续弦,说白了也只是为的找个能近身照料他的人。可朱氏同连二爷睡在一间屋子里,大半夜的却叫连二爷跑得没了影,竟连个人也看不住,留她何用?


值夜的丫鬟亦是重罪,可到底不比朱氏犯的错。


金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奶大了连二爷不提,在云甄夫人跟前也是颇说得上话的人物,她原对朱氏并没有太大不满,可这一回也还是忍不住不悦了。


廊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帮朱氏说上半个字。


连二爷这时候又跳了出来,瑟缩到金嬷嬷身旁,揉著耳朵细声撒娇:「嬷嬷,我耳朵冻得疼。」


「怎么个疼法?疼得厉害吗?」金嬷嬷赶忙踮脚仰头看去。


朱氏愈发不敢吱声。


若生更是哑然,说她爹傻吧,这还知道落井下石……


她看看朱氏身上披著的松花色柿蒂纹披风,松垮垮的,显见得是匆忙间胡乱一披,不曾仔细理过。又见她垂著眼不敢上前来,身边掌著灯的丫鬟亦离得远远的,似乎根本没有将她这新太太放在眼里,若生不由得敛目沉思起来。


须臾,她看向了她爹,皱眉道:「您要是大晚上不乱跑,这会能冻著?」


连二爷立即垮了脸,委屈地喊起了金嬷嬷,「嬷嬷,她说我!」


金嬷嬷踮著脚,捂住他的耳朵,一边问:「二爷还疼吗?」一边对若生道,「姑娘,这哪能是二爷的错,毕竟……」


「嬷嬷怎么忘了,」若生轻笑著打断了她的话,「这府里角角落落还有哪一处是爹爹没去过的?怎么溜出门去,他可多的是法子,您就是派了门神郁垒与神荼来看著,也保管成不了事。」


金嬷嬷闻言,略显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话虽未明说,可实实在在是在为朱氏撇清干系。这样的姑娘,她还是头一次见。越想越惊讶,金嬷嬷不由得忘了收回目光。


若生内心坦荡,便也不避她的视线,随即道:「都别愣著了,天寒地冻的,站在廊下做什么。」


众人闻言回过神来,连忙齐齐应了是,各自散去。


他们一行人也进了烧了地龙的屋子,外头寒风刺骨,里头暖入仲春。甫一进门,连二爷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朱氏赶紧转身吩咐下去,让送了热水来。


谁知消息送了过去,灶上的人却「呸」了声,说大半夜的要什么热水,闲得发慌呢这是!


天寒,而今又是夜半,该歇的早就都歇下了,值夜的婆子偷懒,水并不大热。


传话的大丫鬟扫一眼小厨房内,连门槛也不迈进,抛下一句「赶紧的」,扭头就走。


左右她只负责递信,旁的一概不理。


灶上负责送水的粗使丫鬟探手试了试水温,却不高兴了。


婆子系著腰间的汗巾子,见状撇撇嘴,道:「你只管送了冷的去,怕怎的!昨儿个就是这么送的水,上头不也没响动?何况这水还是温的呢!」


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于是这水就这么送过去了。进了屋子里,上头连丝热气也不见。


朱氏愣了愣。


若生正朝她走去,一眼看见,便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下去看看。」朱氏见是她,急忙摇头,抬脚要亲自往灶上去。


她对待若生的方式,一直是小心翼翼的,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朱家早些年是从遍地绮罗的姑苏城迁来的,朱氏一口的吴侬软语,就连发火时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更不必说现下这般。


若生也只见过一回她声色俱厉的模样,那还是在她要朱氏带著幼弟若陵悄悄离京的时候。


可朱氏咬牙哭著说,死也不能抛下她。


忆起往事,若生的心头像是堵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伸手拦了朱氏,不管朱氏错愕与否,只问送水来的丫鬟:「太太让送的是什么?」


「……是、是热水……」小厨房位置稍偏些,方才上房四下找人时,灶上值夜的婆子丫鬟正暗中打著瞌睡,根本不知道这水是朱氏吩咐人送来给连二爷用的,这会见著了本不该出现在明月堂的连若生,就更是唬了一跳,连话也磕绊了。


若生则笑,「这就是让灶上十二个时辰备著的热水?」


「姑娘,这……」


若生颊边的笑意渐渐变得浅淡:「究竟是你们已经蠢得连话也听不明白了,还是太太的话根本就不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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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05 章 撮合


气氛骤然一凝。


被问著话的丫鬟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小声申辩:「奴、奴婢以为这是太太要用的水……」


连若生沉了脸:「太太用的水,就能是凉的?」


「姑娘,不信您问太太,这是太太平素就用惯的,再热就烫了……」


若生闻言,气极反笑。


当著主子的面,几次三番耍赖狡辩不提,这会竟还将话头扯到了朱氏身上,可见这些个人日常都如何看待朱氏。她因同父亲疏远,又不喜朱氏,平时也不必日日来上房请安,鲜少出没于此,竟是不知连个灶上烧火送水的丫头如今也敢这般说话了。


她笑著,但面沉如水,也不言语,只冷然看著眼前的人,任谁瞧见都知道她是生气了。


朱氏性子软和,见她著恼,赶忙相劝:「罢了,不过一盆子水,使人去重新打过便是了。」一派息事宁人的口气,言罢吩咐下去,「速速去重新换了来。」


送水的丫鬟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下去。


三更半夜的,若生倒也没心思发作下头的人,便也让人去了,等到四下寂静,她才转头对朱氏道:「您是什么身份,她是身份,该严惩就严惩,别拘著别心软。」


朱氏自打进门,这还是头一次听她好好地同自己说话,不由得有些发怔。


「府里的中馈虽是三婶主持,可二房到底是您的地界,您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若生温声说著,又想起一事来,忙补了句,「也别在意我。论管家,我可是丁点不懂。往后爹爹同我,都还得仰仗您照料,您只管放开了去管。」


朱氏的娘家虽则落魄,门楣黯淡了,但朱家原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后代,朱氏自幼也是被当做宗妇教养的,该会的她都会,没半点不如人。若不是因为耽搁了年岁大了,也不至年届二旬方才嫁进连家来续弦。


若生暗叹口气,挽了朱氏的胳膊往里走,放软了声音道:「我就是个不成器又娇纵的,往前做过的事说过的糊涂话,您都别往心里去。」


「我像你这般大时,连你一半还及不上呢。金嬷嬷说你写的一手好字,连颜先生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上两句,可见是下过苦功夫的,怎会是个不成器的。」朱氏反手半扶了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若生汗颜不已。


颜先生是连家重金礼遇的西席,许多年前就以一手妙绝的好字名扬天下。她却是个行事懒散又只爱听好话的,写的字在颜先生看来恐怕打死了也就只能是鬼画符而已,可奈何损不得,只得含含糊糊说上两句不错,不曾想竟叫金嬷嬷几个当真了。


倒是朱氏,像她这般大时,已历经千难,十分沉稳能干了,怎会不及她。


若生知她是有心给自己留脸面,便也不戳穿她的一番好意。


少顷进了内室,连二爷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抱著小巧别致的暖炉袖手盘腿坐在热炕上。金嬷嬷则站在靠墙根的黑漆长条矮几前,正拿著小银剪修著烛芯。


听见响动,俩人一齐回过头来。视线触及若生跟朱氏挽在一块的手时,不由得都唬了一大跳。


连二爷更是一把跳了起来,将紫铜暖炉往边上一丢,下炕趿拉了鞋子就冲过来要分开二人,语气里带了两分责备的意味:「一转眼就被哄走了,赶明儿还不得被拍花子的给偷走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丫头……」


若生任他拽著自己往炕边拖,慢条斯理地道:「再闹一会天色就都发白了,您该歇下了。」


「我不!」连二爷看向了金嬷嬷。


金嬷嬷却也道:「二爷,再不歇下明儿个起来只怕要头疼的。」


连二爷松开了若生的手,扑到炕上抱住了锦被:「那成吧,嬷嬷给我说个故事,我就睡了。」


金嬷嬷「暧」了声,将手里的小剪子轻轻放回原处。


若生却摆了摆手拦了她,道:「嬷嬷也回去歇著吧。」


「不听故事,怎睡得著?」连二爷不高兴了。


若生从善如流:「那就让母亲给您说一个,姑苏城里的奇人异事多得很,您每日听一个也能听上许多时候。」


连二爷听进了耳里,可却又不想跟朱氏呆在一块,不觉踟蹰起来。若生也不催促,侧目看了两眼金嬷嬷,示意她到边上说话。


「夜里这事,您想个法子捂严实了,别让姑姑跟几位叔伯婶娘知道。」若生道。


金嬷嬷却还沉浸在若生方才的那一声母亲里,愣愣的回不过神来,良久方才微微一颔首。旁的几位都好瞒,唯独云甄夫人不容易,但恰恰这一次云甄夫人不在府中,至少还得过个两三天才能回来,这般一来,也就不难了。


二人正说著话,连二爷突然叫了声「阿九」。


若生转身看去,就见他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支支吾吾地道:「那、那就让她留下给我说故事吧。」


「好。」若生笑了起来。


前世离开平康坊后,他们寄身于西城的一间小院中,破败又凄冷。


弟弟若陵年岁太小,甫一离了熟悉的环境,夜里便总是啼哭,睡不安生。朱氏便搂著他拣些坊间奇事来说,哄他睡觉,若生睡在一旁,便也闭著眼睛细细跟著听。她至那时方知,朱氏竟还有这般好口才,说得妙趣横生,便是不爱听这些事的人只怕也得听入了迷。


她对朱氏一百个放心。


可在场的不管是金嬷嬷还是朱氏,甚至于连二爷,都想不通她今天夜里是怎么了。


等安置好连二爷后,若生留下句明儿一早再来同他们一道用早膳,这才同金嬷嬷一起出了门。


走至庑廊下一行人暂且留步,金嬷嬷上前来,一面为她将风帽整理妥帖,一面略带疑惑地低语询问著:「姑娘怎地突然对那一位……」话说一半,顿了顿,她斟酌著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生却听得明白。


她仰头望向夜空,星光黯淡,夜色沉沉,可她知道,黎明已不远了。


走下一级台矶,她背对著金嬷嬷,轻笑著叹了声,徐徐道:「她是个好人,跟小祺一样……一样好……」


少女腔调微异的话音,被夜风吹得散开去,渐渐消弭于夜幕中。


可金嬷嬷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她诧异地看向若生远去的背影,穿著红羽绉面白狐狸皮鹤氅的身影明明是熟悉的,可方才说话的那个人,却像是她从未认识过的。


连家二房的大姑娘,出了名的脾气差,竟也会夸人了?


更何况,这夸的还是朱氏!


金嬷嬷迷糊了。


****


待到翌日清晨,若生也果真依言前来请安,众人皆吃惊不已。


片刻后,厨下送了早膳来。各色小点粥品从食盒中取出,渐次摆在桌上。连二爷定睛看了看,转瞬便夹了只晶莹剔透的玲珑虾饺一口咬下,而后抬头四顾起来,看了一圈,没见著金嬷嬷,他这才放心大胆地同若生说道:「她讲得比嬷嬷有趣多了!」


谁知话音未落,金嬷嬷便端著盅东西走了过来。


连二爷筷子上夹著的半只虾饺「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第 006 章 饭量


金嬷嬷视若无睹,只笑眯眯地将手中端著的桂花燕窝羹放下来,另取了两只汝窑白瓷的小碗一一盛满,分别置于连二爷和若生面前,道:「去岁秋上特地嘱人采摘了不少新鲜丹桂花,熬了二爷跟姑娘最喜欢的花蜜,老奴闻著倒是挺好,您二位尝尝味。」说完不禁又惋惜道,「可惜府上这几株都是丹桂,若栽的是金桂,想必香气会更浓郁些。」


若生低头嗅了嗅,香气温甜,正是恰到好处,也不必非得拿金桂酿花蜜。


她举起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入口芬芳软糯,火候也是正好。连家的厨子手艺一绝,比之宫里的御厨也不差,厨房每日的流水亦是蔚为可观。连家人过惯了富贵日子,一个个的舌头都被养刁了。


这其中,更以若生为甚,是最难伺候的一位。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她想尝,就一定得做出花样来。


故而她这会方才用了一口燕窝羹,金嬷嬷便笑著问了起来:「姑娘觉著如何?可合口味?」


「味道很好。」若生颔首,随即道,「替母亲也盛上一碗尝尝。」


金嬷嬷昨儿个听她说了那样的话,回头和衣躺著想了一整夜,虽然心下还是惴惴不安糊涂著,但她知道若生娇纵归娇纵,可断不会胡乱开口,既说了朱氏是个好的,那必然便有她的道理。


身为连二爷身边的老人儿,金嬷嬷也是打从心底里盼著朱氏能是个好的,待二爷和善贴心的。


因此眼下连若生一说,她便应了是,亲自动手又为朱氏盛了一碗。


府上在钱财方面素来宽裕,不过是些燕窝,若愿意吃,只管放开了肚皮吃就是。但为著燕窝羹的味道上佳,换了寻常,这一小盅燕窝羹,顶多也就够若生跟她爹各自用的,可这回却还有朱氏的余量。


若生专注地用著桌上的吃食,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金嬷嬷这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


朱氏却是受宠若惊,看看也不过只剩下一小碗,连二爷又吃得欢,便说留著给二爷用。


「您只管用,甭连这个也念著他先。」若生搁下细瓷调羹,举筷夹起一块松脆的椒盐千层酥。


饭桌上,几乎没有碗筷相碰的声响。


便是瞧著最闹腾的连二爷,举手投足的动作亦是优雅而有序的,咀嚼时也是安安静静的。


这都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即便连家祖上都是跑江湖的粗人,但从若生曾祖父这一辈开始,便开始渐渐努力往书香门第靠拢。否则,连家这会就应该还在运河边上呆著,何苦迁到京都来。


连家的富贵,却是世代累积的。


连二爷心性小儿,可从小养成的习惯,却已深入骨髓想忘也忘不掉了。


朱氏仔细看了两眼,连二爷便道:「你吃吧,我不贪你的。」


得了这话可不容易,既然父女俩都这么说,朱氏就也不好再推却,遂接了碗勺。


若生却已不声不响用完了一小碗燕窝羹,吃过千层酥后,又去拣了薄皮大馅的大汤包子来吃。


不知不觉间,桌上的碟子已空了几只。


用过包子,若生忽然停箸吩咐道:「再盛碗珍珠细米粥来。」


绿蕉立时瞪大了双目。


金嬷嬷也是惊著了,劝道:「姑娘,仔细用多了积食。」


吃得这般多,哪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分明都比得上壮年男子的饭量了!


然而若生面不改色,泰然笑道:「也不知怎的,这会就是饿得紧,绿蕉去将粥盛来吧。」


「阿九!京里的姑娘都以瘦为美!你要是吃成了圆滚滚的大胖子,将来万一嫁不出去可怎么好?」连二爷忧心忡忡地看著她。


若生闻言笑得差点噎住,他竟还知道这个事。


她摇摇头,无奈地同他解释:「我这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得少了可就长不高长不壮实了。」


连二爷骇然道:「你莫非想长成个子很高的大胖子?不成不成,那岂不就是一座山!」


他吓得赶忙要拦绿蕉,不准她再给自家闺女盛粥。


金嬷嬷却想通了,自家姑娘眼下才只有十二岁,这年纪正是能吃能喝方才长得高长得好的时候,她胃口好饭量大,便也说明她身子骨好全了,康健得很。何况要真吃得不够饱,来日长成干巴巴的豆芽菜可怎么好?


她便唤住了连二爷,道:「姑娘长得苗条著呢,二爷别担心。」


连二爷苦著脸不作声。


过得须臾,他突然高高举起自己跟前的空碗递给金嬷嬷:「那嬷嬷也给我再来一碗粥!我也要长得高高的!」


「……」金嬷嬷傻眼,「二爷您再长高可就要磕著门框了。」


「那我就吃一点点!」


连二爷缠著要喝粥,金嬷嬷无奈,朱氏也忧心他会积食,不敢再叫他多吃。


唯若生在旁看著,乐不可支。


真好,这样的热闹,明明就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她却偏偏等到再没有机会的时候才盼了又盼。


老天爷心善,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都重新放在了她掌心里。


这一回,竭尽全力,她也要拚命护住!


她笑盈盈看著,思绪却渐渐飘远。


她想起了自己在临终前用过的最后一顿饭。雀奴的手艺,一直都没有长进,那丫头在厨艺上丝毫没有天赋甚至于还不如她。但她那时身子已经彻底败坏,连说话都费力,根本下不得厨房。雀奴养著她,照料著她,陪著她一直走到了最后一刻。


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来临时,她突然犯了馋,想吃烧鸡。


雀奴便摸摸索索找出些散碎银子出门去买。


早春的天,乍暖还寒,烧鸡买回来时已凉了。


鸡很瘦,肉很柴。


她浑身无力,咬了大半天才撕下一缕肉丝,嚼啊嚼,就哭了。


雀奴以为她是因为鸡太难吃才哭的,可是这只又瘦又柴的烧鸡,却是她吃过「最美味」的一只。


她哭,是因为知道自己就要再也见不到雀奴了。这凄凄人世,往后又要可怜的雀奴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走下去。


也不知她走后,雀奴过得如何。


这般想著,若生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红,连忙低下头去。她跟雀奴原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若非雀奴救了她,只怕她早死在了那一年的除夕夜。


她一直记得,雀奴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你要多吃饭,才能活下去。


人活著,就得吃饭。


遇见雀奴的时候,她瘦得皮包骨,浑身上下拢共没有二两肉,也难怪雀奴会捧著饭碗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亦深知饿著肚子的滋味。


这一世,她也不想再做弱不禁风的娇小姐。


连自己都护不住的人,拿什么来护住别人?


时人以纤细柔弱为美,此等姿态却偏生最为无用。


绿蕉送了粥上来,若生垂眸吃著,心里头却飞快盘算了起来。雀奴比她小一岁,今年还只有十一。她娘是东夷来的舞姬,因舞姿绝色而被平州的一位富商重金买下做了侍妾,结果头年便怀了雀奴,次年生下她后没两月就亡故了。大妇为人刻薄,整日里辱骂雀奴为东夷小杂种,富商则早已将她们母女抛之脑后,另寻美人去了。


雀奴九岁这一年,富商一家变得穷困潦倒,大妇便高价贩卖了雀奴。


她生得不如她娘美艳,却长了双罕见的鸳鸯眼。


一只眼睛像父亲,黑白分明,另一只却继承了母亲的东夷血统,是浅淡的碧蓝色。


物以稀为贵,年幼的雀奴不像个人,却像件东西,被反复买卖。


若生记得雀奴提过,她直至十三岁时才逃了出来,从此乔装打扮孤身一人四海为家。


那样的日子,她足足过了四年。


而今,也已有两年了。


若生想著雀奴身上那些几乎可以同她比拟的旧伤,一颗心便紧紧揪了起来。


她不相信,将大胤翻个底朝天,她还能找不到雀奴!


已迟了两年,剩下的日子,说什么也不能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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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07 章 正名


念著雀奴,若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一旁的连二爷却如愿吃到了粥,得意洋洋要来同她说,转头见她明明一勺勺舀著粥往口中送,动作却越来越慢,不由得改了口:「阿九,你可别吃进了鼻孔去。」


听到这话,朱氏跟金嬷嬷立时都朝她看了来。


几道视线骤然全落到了自己面上,若生哪还吃得下,放下调羹瞅一眼连二爷,无奈道:「您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连二爷委屈:「我也没说不好听的呀……」


若生见状便不忍心了,忙夸赞道:「爹爹最好了,阿九最喜欢爹爹了!」


「这就对了!」连二爷闻言也跟著绽开了笑颜,「我本来就是世上最好的爹爹!阿姐就是这么说的,她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


若生听他提到姑姑,不由一怔,随后望向金嬷嬷,微微敛了笑轻声问道:「姑姑这回去西山,怎去得比往常久这般多?」


金嬷嬷斟酌著,沉吟道:「听千重园那边的口风,似是路上给耽搁了。」


云甄夫人每年都要往西山去个两三趟,但她每一次出门,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却鲜少像这一次过了近二十天还未归来的。可金嬷嬷虽是府里的老人儿,却到底不是长住千重园随侍在云甄夫人身边的,因而其中内情知道的也只是寥寥。


「阿姐说回来要给我带件雀金裘!」这时,连二爷突然插话。


若生捧著瓷碗的手,猛然僵住。


做雀金裘所用的料子,并不常见,需将孔雀毛捻了线织入缎内方才能成,最上等的毛锦一匹不过十尺,唯晋州才有。


可翻过了西山才是晋州。


所以,云甄夫人这一回的目的地,并非西山。


若生突然间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姑姑此番去的就是西山,却不知原是晋州。


她扶在碗沿上的手指缓缓松开了去。


用过早膳后,连二爷跟著金嬷嬷去看他养在花园暖房里的几只鸟,若生便陪著朱氏在府里逛了一圈。


朱氏入府不过个把月,又不得势,除了明月堂,旁的地方一概不曾走动过。


正好若生也得多练练如何走路,她就只同朱氏说是陪自己走走,并不提旁的。


朱氏便毫不犹豫的痛快应了,亲自备了手炉来塞进若生手里,说:「若走得累了,可切莫逞强。」


前段若生急于求成,结果摔了爬起来,爬起便接著摔。朱氏有过耳闻,难免挂心。


若生就都一一应下。


出得门去,门口的几个丫鬟都将头垂得低低的,同昨天有著天壤之别。


明月堂小厨房的管事妈妈今儿个天还未大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冻得瑟瑟发抖被金嬷嬷狠斥了一顿后,贬去做了烧火婆子。至于夜里送水的丫鬟,这会更是连人影也不见,不知是被赶出了明月堂还是直接发卖了。


因明月堂多年没有过正经当家太太,连二爷又不管事,底下的人一直过得十分轻松自在。


故而这突如其来的雷厉风行,顿时便将上上下下都唬住了。


若生同朱氏沿抄手回廊慢慢走著,途中所遇的丫鬟婆子无不立即停步行礼,姿势谦卑声音恭敬。


一圈走下来,大家就都看明白了。


二房的大姑娘若生,已接纳了继母。


几日前,她只怕还是阖府最憎恶朱氏的人,转眼便笑盈盈同朱氏挽著胳膊逛起了宅子。仆妇们忍不住窃窃起来,这新任的连二太太是不是会什么妖术……


但不论如何,自此之后,下头的人是再不敢小觑朱氏。


捧著暖炉走在小径上,朱氏忍不住偷偷拿眼角窥著一旁的若生。


才刚及十二岁的小姑娘,眉眼间尚笼著一层稚气,但生得却著实漂亮。鼻梁挺直,眼窝也较常人略深一些,里头盛著的那汪清泉,更是水光潋滟,叫人看了一眼便再舍不得移开目光。


连二爷说她生得像死去的段氏,可朱氏看著,却觉若生的这一双眼像极了云甄夫人。


侄女像姑姑,一样都美得灵气逼人。


朱氏看著,渐渐恍了神。


若生敏锐的察觉出来,遂问:「怎么了?」


「突然想起了家中弱弟。」朱氏笑著摇摇头,「他就是个书呆子,旁的一概理不清,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穿暖。」


若生对她口中的弟弟,十分陌生。


她只知他叫朱朗,字伯南,比朱氏要小上五六岁,至于人,她却是一次也没见过。


前世她连朱氏都不待见,更枉论这对她而言八竿子打不著的舅舅。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朱氏只这么一个嫡亲的胞弟。因父母早亡,他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姐弟俩感情甚笃。于是她便提议道:「等过几日,请了小舅舅入府来暂住几天吧。」


朱氏面露欢喜,转瞬却又叹了口气,「云甄夫人送他入了国子监念书。」


昔年嘉隆帝即位后,改京师学府为国子监,寻天下良师入内授课,如今天下间的大家,除了隐世的,几乎都能在里头寻到踪迹。是以求学之众,难以估量,这入学的规矩也就一日日严苛起来,寻常人家根本无法入国子监求学。


进了国子监后,出师之前一年也只准回家两趟拜见父母。


若生突然有些琢磨了过来——


以朱家的门第人脉,断没有可能送朱朗进国子监。但换了连家,就只消云甄夫人一句话而已。


姑姑她……只怕是用朱朗的前程换了朱氏续弦……


若生的眉头不觉蹙了起来。


朱氏一转头恰好看见,当即醒悟过来,忙道:「虽则不该说这些,但这事却也是我自己仔细挑拣盘算过的,二爷是个好人,我很高兴能得这么一门亲,于伯南的前程又有大裨益,委实再好不过。」


她并不避讳自己同云甄夫人的「交易」。


凭借连家的门第和云甄夫人的手段,不管连二爷何样,这续弦的人选是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成。


云甄夫人看中了她,是谁都没料到的事。


「您别胡乱夸他,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吗?」朱氏说得坦诚,若生也知道她的性子,心下并无结蒂,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口吻自然地道。


朱氏先前一直听说若生极不喜连二爷,不曾想眼前的人说起父亲来,却是眼角眉梢都挂满了温暖的笑意,当下便也心头一暖。


过得两日,朱氏跟若生便已十分亲近,连二爷看了直撇嘴,嚷著若生是不孝女,眼里只得朱氏没有他。


没法子,若生只得专门挑了一天陪他玩,这才算满意了。


谁知清晨一起来,连二爷就拉著她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翻花绳。


这是小丫头玩的……


可连二爷浑不在意,玩得高兴不提,偏偏玩不好还不准人说。


玩了两把没成,他就斜眼看若生,满脸都是你怎么这么笨。


闹到最后,若生还真被他折腾得不会玩了……


她欲哭无泪,恰逢绿蕉来回话,这才脱了身。


绿蕉告诉她,连三爷已将人派出去了。


前两日若生特地去找的连三爷,请三叔抽调一队人马去趟平州找两个人。她并不知道雀奴眼下身在何处,只能先从雀奴生父一家下手,看看两年前那大妇究竟将雀奴卖给了谁。


三叔很好奇,她却不便细说,只能含糊其辞先将他敷衍了过去,推说等人从平州回来再告诉他。


好在她平常就是个爱胡来的,大家也都纵著她,早已见怪不怪。


三叔办事一向利落,若生得了确信,松了一口气。


遣了绿蕉下去后,她转身进了里头,却见她爹正倒在大炕上打滚,满嘴嘟囔著不孝女不陪他玩,听得人是哭笑不得。


若生正要开口,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一转头,被金嬷嬷打发来报信的小丫鬟已在帘后急声禀道,云甄夫人回来了。

第 008 章 姑姑


连二爷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了起来:「阿姐人在哪了?」


「已进正门了。」隔著绣福禄寿喜纹的厚实门帘子,小丫鬟的话音后尾随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连二爷拽了若生就要走,连鞋也顾不得穿好,一角袜子被他拖在了地上。偏若生一个不慎,笔直踩了上去,父女俩踉跄著撞到一块,差点就都摔了下去。若生吓出一身汗来,赶忙扶著炕沿站稳,又拉住父亲的手腕不让他动:「这还未进二门呢,您别急,先将靴子穿好了再走!」


「我可同阿姐说定了的,等她回来我去门口迎她,这都晚了!」连二爷嘟哝著,到底依了她的话坐定,自己捡了歪歪斜斜倒在一旁的靴子来穿。


三两下套上,他又弯腰捡了若生的鞋来,问也不问就要给她穿上。


若生慌张地拦住,「爹爹!使不得,我自己穿!」


「怎么使不得?你小时候都是我给穿的!」连二爷抬起头来,义正辞严地道。


他眉目生得磊落,这般端著架势一开口,倒还真被他摆出两分肃穆来。


若生愣了愣,没有再阻,只自己夺了另一只脚的来急急穿好。


须臾,金嬷嬷领著人从外头进来,见他们已穿戴妥当,连暖炉都抱在了手里不由得失笑:「二爷别急,就是晚了,夫人也不会怪您的。」


连二爷撇撇嘴:「阿姐说应了人就不能轻易反悔,我是好孩子,怎能说话不作数?」言罢,他看一眼若生,拔脚就要往外去。若生却思量著,是否该叫上继母朱氏一并前去。虽说姑姑只是父亲的平辈姐姐,但祖父母去的早,姑姑便是长姐如母,又兼身份尊崇,她远行归来,在家的几位叔伯婶娘这会只怕都已迎过去候著了。


如是想著,若生便轻声吩咐起了金嬷嬷:「使个人去请太太来,我们一道去。」


金嬷嬷这几日见惯了她护著朱氏,闻言也不觉奇怪,只笑著应下,转头就打发了人去请。


连二爷却等不及了,皱著眉头嫌若生动作慢慢腾腾,像只池子里养的王八……


金嬷嬷在旁听见急得差点跌倒,忙将连二爷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您可不能这么说人,说人像王八,可是骂人的话!」


「……」连二爷闻听是骂人的话,当即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眨巴著眼睛连连点头。再见若生,他就攥了她的袖子轻摇两下,「我错了,往后再不这么说了……」


若生笑得止不住,好容易收住了,便郑重点头道好。


太医院的老太医说过,她爹的心智年岁太小,还只刚刚明白世上有是非黑白,却并不知究竟该如何衡量分辨。


但他本性纯良,云甄夫人素日也教得好,倒是长成了知错就改,从不推脱耍赖的性子。


过得片刻,云甄夫人进了二门,若生一行便直接往千重园去。


眼下还只是初春,滴水成冰的天气刚过去,千重园里大片的蜀葵都还处在凋零枯败的模样,遥遥望去,一片清寂寥落扑面而来。一群人在园中小径间穿行,踩著脚底下错落有致的鹅卵石,打头的连二爷走得又急又快,若生便渐渐有些跟不上父亲的脚步。


朱氏察觉,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等若生跟上,便轻轻扶了她一把。


一众人鱼贯前行,很快走至了庑廊下,路过一间间大门紧闭的华屋。


朱氏是头一回见,若生跟连二爷却是早已见惯。她小时候,总跟著连二爷四处乱窜,千重园更是几乎每日都要来转上两趟。云甄夫人的这些屋舍,随手拉开一扇门,后头都藏著连家数之不尽的富贵奢侈。她跟她爹一间间都溜进去扒拉过好东西。


云甄夫人有置了专门搁衣裳的库房,有只放鞋履的屋子,也有里头满布胭脂水粉,香气扑鼻的屋子……


千重园里专门侍弄这些的,却并非寻常丫鬟婆子。


若生静静垂在身侧的手,冷得像块冰。


她的眉眼间,亦仿佛多了几丝寒气。


再走几步就能见到久别的姑姑,她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然而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长廊尽头,早有衣著整洁的婆子领著人匆匆迎了上来。


若生抬眼看去,只觉眼前的人面目模糊,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但能被姑姑特地打发出来接他们的,想来也就只有她身边最得器重的窦妈妈。


窦妈妈行进间,脚步声轻而稳,明明走得极快极匆忙,但气息平稳丝毫不见紊乱。窦妈妈的功夫很好,府里皆传,她能同云甄夫人打个平手。


「二爷快请,夫人方才还念叨著您呢。」窦妈妈到了近旁,恭敬地墩身一行礼,言罢又面向若生,「三姑娘的身子可好全乎了?」


若生虽是二房的独女,但她大伯父膝下也有两位千金,是以她行三,府里皆称一声三姑娘。


她朝窦妈妈淡淡笑了笑,颔首道:「已好全了。」


窦妈妈屏息听著她说话,听完便笑道:「奴婢听著中气也足,想必是无碍了。」


略寒暄了两句,窦妈妈对朱氏也是客客气气的。


叙完话,一行人继续往前去。


上了白玉石堆砌的台矶,便有丫鬟打起了帘子。


只朝里走了两三步,若生便隐约听见了些说笑声。


模糊的话音,陌生又熟悉的动静,令人难以分辩的人物……


一时间,千头万绪都朝著她心头涌了上来,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尖上,令她几欲窒息,面色陡然难看了起来。


她死死咬住唇瓣,才将这口气艰难地喘匀了。


继续走过一扇高大黑金石屏,一直走在她前头的连二爷就撒腿跑了过去,高声叫著「阿姐」。


随即,便有低低的妇人声音笑著响起。


「仔细摔跤!」


若生蓦地仰头看去,但见黄花梨木的美人榻上端坐了一位薄妆高髻的妇人。


一件大摆宽袖的淡青色上衣,一条千缀百褶的金花红裙,堆出了一个活色生香的贵妇人。


以她的年岁,若成亲生子合宜的,这会早已做了祖母。


但她的面目,仍带著少女般的玉色,带著种冷冷的高傲的气息。


她抬起手来,指尖蔻丹,灼灼似火。


那一抹红,几乎要在若生眼眶里熊熊燃烧起来。


然而她闭不上眼,至少这一刻,她闭不上。


簇拥在美人榻周围的,是一群年约十七八的少年郎,里头年岁最大的,恐怕也未有超过二十三的。


他们穿一色的衣裳,梳一色的发,著一样的打扮。


于若生看来,他们都生得一模一样。


她屏住呼吸,从左往右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


数到第五个,那人霍然朝她看了过来。


眼睛低垂著,神色懒懒的,左边眼角下,生著一粒小痣。


他没笑,但唇角上翘,似天生含笑。


那轻浅而寡淡的笑意,却像锦绣花丛间的一抹翠色,夺目异常。


是他。


若生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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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09 章 故人


这张脸,她最后一次见,是在什么时候?


分明应该牢牢记得的,可若生此刻回想起来,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时,已连日子都算不清了,只知那时的天还很热,烈日炎炎,偶尔会有碎金般的光芒透过门窗缝隙落在冷硬的地砖上,昏沉沉的她就也会跟著清醒上几分。


然而盛夏也终究是要老去的,再后来,她所能目及的天,就只剩下大片的灰蒙蒙。


沉默著,若生不露声色地将满腹思绪掩去,耳畔听得云甄夫人低低问道:「阿九,怎么愣著?」


她闻言飞快弯起眉眼,笑著走上前去,路过一众华服少年郎时,一脸的漠不关心,似是早已习以为常。走至云甄夫人近旁,她也并不恭敬行礼问候,只身子一歪,耍赖似地靠在了云甄夫人肩头,嗅著她衣裳上熏过的淡淡薄荷脑香,半是撒娇地道:「您这回怎么去了这么久?」


「在西山遇上了熟人,被请去晋州暂住了两日。」云甄夫人淡然说著,语气里不见丝毫波动。


若生「哦」了声,好奇问道:「您在晋州还有熟人?」


云甄夫人微微一颔首,却并不继续往下说,反而问起了若生的「病」来,「身子大好了,近些日子就不必走动了,仔细养著。」话毕又说,「你乳娘前年病故后,你说不喜房中另有管事妈妈,我便也由著你只添了几个丫鬟,可如今看来,还是得择一个才是。」话音低低的,带著两分妩媚的沙哑,她说著话看向了下首的朱氏,显见得这话其实是说给朱氏听的。


若生就也不再反对,点点头应下:「等天气稍暖些再挑拣便是了,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


「也好。」


姑侄二人慢悠悠说著若生院子里的事,连二爷在旁听著,就露出烦闷之色来,忍不住插进话去,小声问云甄夫人:「阿姐,我的雀金裘呢?」


云甄夫人宠溺地看他一眼,道:「忘了谁的东西也不能忘了你的!」而后侧目往簇拥在旁的少年中扫一眼,指了方才若生认出来的那人说,「玉寅,你领著二爷去试试那件雀金裘。」


得了令,被唤作玉寅的少年便应声走出了人群。


身材颀秀,面若春月。


连二爷打量著他,嘟哝句「又是生面孔」,快步走了过去,急著去库房找他的新裘衣。


走至门口,恰好同连三太太跟连四太太几个擦肩而过。


三太太管氏一声「二哥」还卡在喉咙里,他便跑没了影踪。


玉寅因为向主子行礼而落后一步,见状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三嫂,方才那个,瞧著眼生得很,又是新来的?生得虽则不错,但也没比先前那些强多少,大姐的眼光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四太太林氏望著玉寅远去的背影,撇撇嘴不屑地说了句。


三太太扭头看她,蹙起两道秀眉,轻声斥道:「仔细给人听见!」


话点到即止,也不能说得太过。


连家一共四位爷,连大爷英年早逝,只留下个孀妇并一嫡一庶两个女儿;连二爷心智有如小儿,膝下也只得若生一个姑娘;连三爷跟连四爷倒都是身强力健,聪明能干的。只三爷则远,却是庶出的。


三太太管氏的出身也不如四太太林氏,但在连家,嫡庶并没有那些所谓的世家名门讲究得严苛,是以三太太为长,这主持中馈的人选,便也成了她。


四太太年轻气盛,一直都不大满意这一点,但碍于云甄夫人,她也不敢当面置喙。


少顷二人进了里间,各自见过云甄夫人问了安,便又问起了若生的身子来。


若生娇纵,寻常不喜有人进她的木犀苑,三太太几个即便知道她病了但没得她的话,也不敢自己巴巴上门去,只每日打发了身边的大丫鬟去探问。故而今次,也是她们连日来头一回见到她。


若生坐在云甄夫人身边的榻上,双手交握置于膝上,绞著素白纤细的手指头,闻言模样乖巧地答:「已好全了,多谢三婶和四婶挂心。」


「这便好。」三太太点头感慨著,忽然惊觉坐在上首的一大一小,错眼看去,明明生得不像,却似是一人。


云甄夫人的眼神是轻佻而落寞的,藏著看透人世般的凉意。


而若生,小小年纪的她,一双眼竟也深幽仿若古井,冷如霜雪。


三太太看得心头一跳。


等到再想细看,却见若生只是甜甜笑著,同她熟悉的那个半大孩子并没有区别。


她不知方才那一瞬,是自己瞧差了,还是真的……


她暗暗深吸了口气,敛了心神转头看朱氏,口吻亲昵地道:「我那新得了一位祖籍姑苏的厨子,一手江南菜做得极好,二嫂若得了空,便过来尝尝家乡菜吧。」


不等朱氏开口,云甄夫人已道:「去尝尝也好。」


「正是,若合口味,便让人搬到明月堂去。」三太太大方笑道。


云甄夫人淡淡「嗯」了声。


朱氏便也温声谢过,应下了这事。


唯独四太太不大乐意,她原就瞧不上朱氏,也就没曾想会在千重园遇上,因而什么也没准备,也不是三太太这八面玲珑的性子,结果硬生生给比下去了。


她憋著气,就也懒得说话。


云甄夫人心知肚明,也不大理睬她。


坐著没趣,四太太就要走,三太太也只得跟著告辞。


谁知走的时候,又正好遇上折返回来的连二爷。


三太太的一声「二哥」这回总算是冒了个「二」字出口,后头的却仍被堵回来了。


连二爷打断了她的话,原地转个圈,问道:「怎么样?」


「很好,这料子极衬您。」三太太仔细看了两眼,看明白是雀金裘,笑著赞叹了句。


四太太却敷衍道:「您什么好料子好衣裳没穿上身过,也不差了这一身,不好再买便是了。」


连二爷竖耳听著,轻「哼」一声,当著四太太跟一众扈从的面便道:「你不想搭理我可以不搭理,既说了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言罢又疑惑,「老四为什么喜欢你?」


「二哥!」四太太一张粉面刷的一下红透,跺脚甩袖而去。


连二爷还不解,问三太太:「我说错了?」


三太太支吾著,「也、也不是……」


「得,她不说我回头问老四去!」连二爷皱皱眉,终于放了三太太离开,自己一路小跑著回了屋子里,不等站定便先问道:「好不好?」


若生道:「比您养的那几只鸟还华丽!」


这就是极好看的意思了。


连二爷乐得哈哈笑。


云甄夫人却狐疑地看了若生一眼,淡红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若生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便也大大方方任她看。


人的性子,随著时移境迁总是会变的,一成不变的,只有死人。她失去过他们,如今重新拥有了,自然再不会如过去那般对待。


云甄夫人打量著她,她也在打量云甄夫人的人。


从她有记忆开始,姑姑身边便总少不了年轻出色的男人,来来回回,都是一样的打扮,她从来也没分清楚过谁是谁。


其实姑姑过了三十三岁寿辰后,便已不大在男欢女爱上留恋。


后来跟在她身边的人,更像是随从,像是护卫,也像是一件用来解闷的玩物。平日里搂在一处欢声娇笑,三三两两搬了桌椅打马吊,总有闹不完的花样。连带著那些库房里的物件,也都是这群人侍弄照看著的。


然而时至如今,就又不同了。


若生用眼角余光瞥向站在连二爷身后的少年,想著自己曾如扑火的飞蛾,一头栽进他这团熊熊烈火中,被烧得骨酥肉焦,永劫不复,唇角就弯出了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


轻微的弧度,同少年唇角的那一抹,几乎分毫不差。

第 010 章 千重


于她而言,想要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一个人的长相,并非易事。


故而她辨人,须得从对方的发式、声音、步态,甚至于说话的口气跟眼神来分辨。


饶是玉寅,她牢牢记得的也仅仅只是他唇畔那抹浅淡的笑意,和眼角下的小痣而已。


若生看他的眼神,是冷的,冷得像三九寒冬里的一潭湖水,没有半分暖意。她看著他,恍恍惚惚,看到的却是昔年的自己,愚蠢浅薄到令自己齿冷。他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露出的每一个笑容,都远比她想的更为凶险复杂。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直安静站在连二爷身后的玉寅,不动声色地同她对视了一眼。


就在这时,连二爷突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来,口中说著「我方才瞧见库房里有匹料子颜色很好,阿九你回头就让人裁了做春衫吧」,一面伸手拽住若生的手臂就要将人往外拖。


云甄夫人笑著横手拦了一拦,嗔道:「急什么,东西就在库房里搁著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那可说不好……」连二爷嘀咕著,挤进云甄夫人跟若生中间坐下,袖手抱著暖炉磨蹭了会又转头瞅瞅朱氏,半晌憋出句,「边上还有匹杏色的,瞧著也不错,阿姐回头也一块赏了怎么样?」


云甄夫人佯装生气:「赶明儿千重园还不得叫你搬空了。」


「搬空了您就上我那住去!」连二爷笑眯眯的,丝毫不惧她。


谈笑间,屋子里原本围站著的少年们,不知何时已悄悄退了下去,边上只余了一个窦妈妈伺候著。烧了地龙的屋子暖融融的,人少了,也不觉清冷。若生坐了片刻,便觉脖子上出了些薄汗,湿黏得有些不大舒服。


姑母畏冷。


是以千重园每年一入秋,就开始准备著将地龙烧暖,将银霜炭一篓篓备好。


若生再没有见过比她更怕冷的人。


她去世的时候,屋子里似乎也是这般热,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想起云甄夫人的死,陪著父亲有一搭没一搭说著话的若生蓦地心烦意乱起来,霍然长身而起。


动静不小,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


云甄夫人唤了她一声:「阿九?」


「我想去看看料子,」若生站定,歉然地笑了笑,「爹爹说得我心都痒了。」


连二爷闻言忙道:「走走走!这就去!」


云甄夫人也笑著让她去。


一行人便往库房去,依旧是连二爷打头,朱氏跟若生落后一步。云甄夫人却并未同行,待人走后,她招呼了窦妈妈上前来,低低问道:「陈太医那边怎么说的?」


「陈太医仔细看过,三姑娘的身子十分康健。」窦妈妈轻声应道。


云甄夫人点点头,眉宇间慢慢现出些疲倦之色,她伸指按住眉心重重揉了两记这才松开,复又开了口:「将新来的那几个,都记进名册去。」


窦妈妈谨声答了个「是」,忽然想起一事来,便问道:「玉字辈的人,已差不多满了,剩下的人这回是不是再另僻一字?」


玉字五人,原已有四个,至多也就再来一位便满了。但这一次,云甄夫人一共从晋州带回来三个人。


照理,已是到了另起一字命名的时候。


然而窦妈妈的话问完,云甄夫人却只漫不经心地道:「不必了,往后就都往玉字辈里排吧。」


窦妈妈一一记下,不再言语。


屋子里寂静了下来。


若生一行回来时,云甄夫人已阖眼小憩著,偏头睡过去了。


远行归来,一路车马劳顿,她也是累了。


若生看著姑母睡梦中仍微蹙著的眉头,在心底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父亲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领著人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窦妈妈来禀,说是云甄夫人适才吩咐过,请他们明日一齐来千重园用早膳。


连二爷闻言雀跃不已,掰著手指头数起了千重园的厨子都会做什么好吃的。


回二房的路上,他又念叨起了回去就要吃点心。


若生听得直笑,同朱氏商议著是不是该请个专司糕点的厨娘。


走至半途,她忽然停下,懊恼道方才在库房里瞧见了一件有趣的小玩意,要回去找。


连二爷准备回去用点心,就也不闹著要一块去,只摆摆手示意她快走,自己则同朱氏一齐先出了千重园。


但若生折返后却并没有去库房,而是径直去找了窦妈妈。


窦妈妈见著她不由怔了怔:「……姑娘怎么回来了?」


「突然想起有件事先前忘了告诉姑姑,」若生眉眼弯弯地笑著,「我前两日请三叔派了些人出去。」


窦妈妈微讶:「姑娘请了三爷派人办事?」


连家教养孩子的手法,同京都的那些世家名门不尽相同,依若生的年纪早就到了能插手连家生意的时候,但她一贯娇著养大,懒怠得不愿管事,做什么都没大兴趣,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家的事,她从来没有挂心过。


「是,请三叔派了几个人去平州一趟。」若生笑著颔首。


窦妈妈哑然,良久方道:「姑娘可是惦记上了平州的哪位大厨?」她琢磨了半晌,也只琢磨出这么一个可能。


若生但笑不语,摇了摇头只道:「等姑姑醒来,劳妈妈说上一声,至于旁的,等晚些日子我再来同姑姑细说。」


「奴婢记下了。」


窦妈妈应下,揣著一肚子的疑惑目送若生离去。


跟著若生的绿蕉也疑惑,但绿蕉口舌木讷,想问也不知从何问起,索性不问。


若生就也权当不知,沿著庑廊一路前行,脚下的步子渐渐走得又稳又快。


突然,斜刺里走出来一群人。


若生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见是她,迎面而来的几个人便也都停下了步子,齐声问安。


连家二爷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痴儿,二房唯一的姑娘也只是个坏脾气的毛丫头,可在连家,从来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们,更不必说千重园里的这些人。


身上都著了白衣的少年们,站在距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皆低著头不敢看她。


舌尖抵著贝齿,有钝钝的疼。


若生微微一颔首,并不发一言,带著绿蕉从分开的人群间穿行过去。


行进中,她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凉的,芳冽的香气。


越过人群,她听见有人在喊,「玉寅,听闻你哥哥玉真擅琴?可是真的?不知比颜先生如何……」


「呸,这话也说得,叫颜先生听见还不得将琴摔了!」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


若生走得远了,并没听见玉寅最后答了没,又是如何答的。


不过玉真这个名字,她记得。


她也知道,他的确琴艺非凡。


不同于千重园里的其他人,玉真跟玉寅是一母的亲兄弟。但她会记得玉真,却是因为宣明十九年的那场春宴。


因为擅琴,春宴后他便被时年孀居的大公主从千重园里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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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1 章 用处


身为嘉隆帝的第一个孩子,大公主浮光想要的东西,从来便没有得不到的。


她既开了口想要玉真,那人自然就是她的了。是日傍晚,玉真便抱著把七弦琴上了浮光大公主的马车。自此以后,若生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直到多年后,玉真成了公主府的玉先生,成了浮光大公主身边最得宠的人,成了平康坊连家的新主人时,她才知道,昔年春宴上玉真弹奏的那一曲,究竟有多少分量。


这世上的事,今朝盛,明朝败。


不过转眼,连家的富贵便成了过眼云烟。连家的宅子,被浮光大公主随手拣来送予玉真为礼。绿漆正门上方的牌匾被捣碎拆毁,再不留半点痕迹。换了主人,它也就没了继续姓连的权力。


可玉真,仍然用著他在连家获得的「玉」字。真是讽刺。他坐在连家的宅子里,以为自己是个主子。可浮光大公主一日管他叫玉真,他便一日是公主脚边的狗。


真正的主人,只有公主殿下一人。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想到往事,若生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凡此种种,皆说明浮光大公主是个不可结交之人。但因云甄夫人同嘉隆帝极为熟稔,浮光大公主更是时常往连家走动。驸马爷去世后,她孀居在家,却并不喜清静,便总来缠著云甄夫人说话。若生跟著姑姑长大,同她走得也近。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在她同大公主坐在一块谈笑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


若生脚下的步子又渐渐慢了下来,鞋履之下乌亮如镜的地砖似乎也变得更为冷硬。庑廊下白玉栏外栽著的几盆花草,都还枯著。若生定睛看去,却在上头发现了一星小小的绿芽,小的几乎就要瞧不见,但实实在在就生在干枯的枝桠上。天气尚寒,但这一瞬间,却似有和煦春风扑面而来,暖入人心。


而今还只是宣明十七年……若生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去。


方出得千重园,她便听见了她爹连二爷的声音:「阿九怎地还不出来?」


他闹著回去吃点心要先走,走到外头却又想著要同她一道走,拉著朱氏在门口候著,半天没走动。若生没料到他竟在等著自己,当下忍不住心头一酸,连忙大步上前,道:「您怎么不先回去?」


连二爷见著了人,长松了一口气,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说:「我想著你虽然个矮腿短,但打里头走出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便说等一等,哪个知道你走得这般慢……」顿了顿,他又道,「爹爹我可没嫌弃你生得矮!赶明儿你就长成大高个了!」


「……」若生半晌接不上话。前两日他还在担心她吃得多长得太高不成样子,这会倒是又嫌她矮了。


回明月堂的一路上,连二爷都在嘀咕这事。


若生听著他絮絮叨叨说话,方才撞见玉寅一行人时霎时涌上来的寒意便顷刻间消散了。回到二房,连二爷进门脱了靴子吃了两块枣泥馅的软香糕,盘腿坐在热炕上翻了两页话本子,便又缠著若生要陪他习字。


他倒是每日里都要练上一会字,写得比若生像样子。


若生往常懒懒的,甭说陪他,这等话听见了寻常是理也不理睬的。


她避著他不愿意搭理的日子,也已有很长一段日子。有时连二爷缠得紧了,她还会板著脸说些不好听的来赶他走。父女俩的感情,早冷淡得不成样子。是以这几日,她突然变得好声好气,性子软和了些,连二爷的胆色就又慢慢大了起来。


若生则是见他能说能笑就满心欢喜,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好,闻言便立即吩咐金嬷嬷将纸笔备上。


朱氏就在边上做著针线打发时间,做的是连二爷的袜子。


府里有针线房,底下的丫鬟婆子手艺也大多不差,再不济外头也有成衣店,衣裳鞋子,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但贴身体己的物什,总是自己亲手做了才好。朱氏的心思,一直都是这般坦然真挚。


若生提著笔,悄悄侧目朝著她手里的活看了一眼。


针脚细密精致,便是府里养著的那几位绣娘,只怕也没这等好手艺,可见是花了心思在上头的。


若生就轻轻笑了笑。


陪著连二爷练了两张字帖后,她抽空回了一趟自己的木犀苑。


她领著绿蕉站在廊下,遥遥望著前庭四角,回忆著盛夏花开的时候,如泼似溅,绮丽漫天的景象,淡然吩咐了下去:「派人把院子里的花草都除了去。」


「是。」绿蕉应下,转头便找了几个手脚利落的婆子来,没一会便将那些还枯萎著的花草都连根拔除了,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花盆。再过片刻,就连花盆也都被搬开了。


若生这才满意了。


唯有这般空旷寂寥的庭院,方才能日夜提醒她,连家的富贵奢靡,有多容易失去。她身边的至亲,又是多容易再也无法相见。


她站定,静静看了两眼,忽然对绿蕉道:「去把红樱叫来。」


红樱自绿蕉被重新提上来的那一日起,就几乎没了能在若生跟前露面的时候,但好在还挂著大丫鬟的名头,底下的人一时间也没有冷待她的。少顷,红樱掀了帘子走进来,见著刚在炕上坐下没半刻的若生便「扑通」一声跪倒,口中连声道:「姑娘,奴婢知错了。」声音里说著话便带上了哭腔,显得十分可怜。


若生却恍若未闻,也不叫她起来,只居高临下看著她,道:「哪错了?」


「奴婢不该仗著您好脾气,就不知分寸胡乱说话。」红樱神色凄惶,抬手便「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倒也是下了力气的,宜喜宜嗔的一张脸登时便红肿了起来。


如果不是早知她的心性面目,只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早就被诓过去了。


若生当著她的面,重重叹了口气,示意绿蕉扶她起来,又赏了条杌子给她坐,这才道:「罢了,左右我也不生气了。」


红樱愣了愣。


「你瞧你,好端端的都留下指痕了。」若生指了她的脸道,「我还指望著你办事,这可怎么见人。」


红樱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忙道:「奴婢回头拿粉细细遮了,断不会叫人给瞧出来!」


主子愿意吩咐你办事,就是脸面,就是机会。


红樱收了泪,连眼角泪痕都用帕子仔细抹去。


若生一点不落地看进了眼里,慢条斯理地道:「去打听打听,这一回千重园里新来的那几个,都是谁送的。」

第 012 章 不同


云甄夫人身边的人,几乎都是旁人送的。


大胤风气开放,朝廷鼓励寡.妇再嫁,不必守节。女子更无裹脚,不可抛头露面之说。男女大防亦不十分避忌,蓄养面首虽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但也只是坊间谈资罢了,不算大事。


京里自然也有恪守规矩,自诩清流不屑同连家为伍的人。但更多的,则是百般想要讨了云甄夫人欢心,拉拢连家。


巴结少不得送礼,这送的东西也是极有讲究的。


连家何等佘贵之物不曾见过,钱财能买到的物件,莫说讨了云甄夫人青眼,便是想要讨了若生高兴,只怕也难。故而就有人开始送人。然而这送人就比送礼更讲究了,古玩字画珍奇异宝,说白了到底都是死物,可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走动,送进旁人家中去,谁知安的是什么心?


细作暗探仇敌,一个不慎就混进来了。


有人敢收,还不一定就有人敢送。


所以能被送进千重园的人,都是仔仔细细盘查过,连祖宗十八代都给一一摸了个透彻的。


正因为如此,若生才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玉寅兄弟二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发的太快,先前没有半分征兆,等到她成了笼中鸟后,就更是没有机会查明。她甚至不知玉寅只是隐在暗处的某人的棋子,还是他本身就是执棋的那只手。


姑姑能一手将连家撑起,从来也不是个娇弱无用之辈,她不会查也不查就将人收到身边来。


可她查了,却没有发现丁点纰漏。


委实令人心惊。


若生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红樱听见自己的话后,陡然变化了的面色,神色淡然地继续说道:「那么,是行还是不行?」


红樱迟疑了。


「不行?」若生笑靥如花,「若不行我便换个人也无妨。」


这一换岂不是就要贬了她?


红樱顿时就慌了,咬咬牙应承下来:「奴婢行!」


若生颊边笑意愈发娇艳,明眸皓齿,恍若姑射仙子。


红樱瞧著,怔了怔,旋即强调起来:「奴婢一定给您将消息打听出来。」


「那就去吧。」若生随手拿起边上的一卷书,微微敛了笑。


红樱谨声应是,抬手扬袖半遮了自己的脸,小步退了出去。格窗外响声轻微,若生屏息竖耳听了听,举手托腮琢磨了起来。红樱这丫头比她还大上三岁,今年已有十五了。乳娘去世后,木犀苑里就没有进过管事妈妈,红樱最得她器重跟喜欢,大到小库房的钥匙,小到丫鬟婆子们吵嘴,都是她管著。说聪明,红樱绝对是聪明的。


乳娘还在世时,总拘著若生,绞尽脑汁想要将她往名门淑媛调.教。


偏若生是个坐不住的,听见她说话就觉不耐烦。


后来她生病走了,若生心中倒也颇伤心。转头,红樱就来告诉她,木犀苑的管事妈妈人选已定下了。原本乳娘生著病,新的管事妈妈早该替进来的,但她一直没答应,人也就没换。而今乳娘不在了,新人换进来也是常理,然而红樱却怂恿她推了这事。


那一年,红樱几岁?


若生蹙了蹙眉,好像只有十三岁。


不过两年前的事,而今想来却已恍若隔世。


她盯著闭合的窗棂看了看,面上的笑意已尽数褪去。


千重园里,云甄夫人才刚刚小憩醒来。双目仍惺忪著,她便也就没有起身,只卧在床榻上仰面看了看头顶上的帐子,上头绣著的石榴花似火一般,开得烈烈夺目。


她嗤笑了声,嘟哝句:「石榴……」


榴花照眼,这寓意著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的花纹就明晃晃地绣在她的帐子上。


她没有成过亲,怎合适用这样的帐子,可她偏偏就用了。不过一顶帐子,用不用又有什么打紧。可她每每瞧见,心里还是不由得一紧。有些时候,以为自己忘了,可哪里又真的忘得掉。


「终究是福薄啊……」云甄夫人叹口气翻了个身,阖上了双目。


可既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


一如她在深夜里梦魇缠身,骇极惊醒后般,辗转反侧再也难眠,只能睁著眼到天色泛白。从十九岁开始,她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囫囵觉。一晃眼,十余年就这样过去了。她答应父亲的话,每一桩都做到了。


养育教导弟弟,把持连家基业,她都做到了。


她自然,也就像是当年答应父亲的那样,还活著,即便活成了行尸走肉,她到底也还活著。


她不曾违背过自己的誓言,也从未想过要背弃。


只可惜了老二……


她没有看顾好他,来日下了九泉见到父母终究于心有愧。


薄暮时分,云甄夫才翻身坐起,招呼了人进来伺候自己起身。珠帘一散,齐刷刷进来一排人,俱都是白衣胜雪,眉目清隽的少年,唯独打头的那个,年长些,瞧著已有二十余岁。


他走在最前头,手里捧著熏过香的衣裳。


往常也都是他伺候云甄夫人起身,熟门熟路,步履平稳。走到近旁,云甄夫人侧过脸来朝他手上淡淡扫了一眼,道:「不要这件。」


这一身却是她先前指定的。


但她性子阴晴不定,前一刻喜欢后一刻便不喜欢也是常有的。


众人依旧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搁下,领头的年轻人问云甄夫人:「夫人觉得先前从晋州带回来的那一身如何?」


云甄夫人的衣裳太多,堆满了箱笼,箱笼又堆满了库房,根本不可能一件件取出来让她挑。她也记不清自己都有哪些好衣裳,闻言对晋州那身倒还有些印象,便颔首道:「就这一身吧。」


年轻人暗松口气,转身点了人群中的玉寅,道:「你去六号库房将那身衣裳取来。」


言罢,他转过身来,抬手将帐子撩起往床柱铜钩上挂去。


「啪——」


手还未抬高,他已被打得偏过了脸去。


满室寂静,鸦雀无声。


云甄夫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眼看著他,道:「我让他去了吗?」


白衣一晃,人已跪在了地上,但听著云甄夫人的话却半点声音也不敢出。


云甄夫人冷声奚落道:「怎么,翅膀硬了还是胆子大了,我没发话你就自作主张,谁给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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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3 章 嘴碎


「……小的不敢……」跪在地上的人一颗脑袋几乎伏到了地上。


云甄夫人笑了,「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她攥住了一角帐子,在指间用力揉搓两下又倏地松开,掀了被子起身,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跟前冷笑道:「罢,自己滚吧。」


只挨了一巴掌就了这事,俯首跪著的年轻人闻言如蒙大赦,当下磕头赔罪退了下去。


帘子一晃,白衣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但立在云甄夫人眼前的,还有一群人。因了方才她陡然发作的怒气,谁也不敢出声,皆只安静站著不动。云甄夫人站在床边,披著外衣往人群望去。她的视线冷锐如利刃一般,看得人禁不住就要瑟缩起来,但当她的视线落在玉寅身上时,却突然变了变。


点漆黑眸中的寒光变得温和了两分。


然而这些微的温和暖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转瞬就被大片怅然遮去。


妇人保养得宜的年轻面孔上露出了鲜少被人看到的踟蹰。


再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她都早已见惯。就像若生说的一样,这天下间的人左不过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生得再好也断不会长出三只眼来。因此看得多了,看谁都无甚区别。


可她瞧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令她觉得熟悉的地方。


多年来,她每逢遇见觉得眼熟的,不论是眉眼也好,鼻子嘴巴也罢,甚至于身形笑容,但凡有一星相像的,就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但纵使天下间生得相像的人这般多,却也再没有第二人了。


眼前的玉寅,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都更像她记忆中的人。


只不过,更年轻些,瞧著气质也更温些。


云甄夫人一时间看得目不转睛,千头万绪纷纷而至,搅得她心神不宁,索性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长出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在床沿坐定,摆摆手心不在焉地吩咐道:「都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已是掌灯时分,她原要起身用晚膳,这会忆及往事陡然便没了胃口,索性又睡了回去。


千重园里她是主子,她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少年们依言退下,很快内室里便又重新寂静了下来,只偶尔传来两声灯芯「噼啪」炸开的声响。


出了上房的白衣少年们,在夜幕下三三两两四散而去。天还冷,他们穿得却已十分单薄。夜风一吹,便有人喊起了冷,疾步走回房中,就著火盆子里传来的融融暖意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算是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有人倚在窗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沏了一盏,就著渐渐弥漫的热气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可有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动过怒了。」


云甄夫人喜怒无常,但年纪日长后已很少大动肝火。往常不悦了,也多半只是冷著脸斥上两声,动手打人却是罕见。毕竟即便她真要严惩哪一个,也轮不上她自己亲自动手。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就都沉默了下去。


须臾,有人道:「你们说,夫人是为了那身衣裳不高兴,还是真为了太素哥哥自作主张不高兴?」


「嗤,你也不是头一日进千重园了,怎会连这么点事也看不明白。」


「你看明白了?那你倒是说说!」


「得,这还用说?显见得就是为的那个玉寅呀。」


「……」


听到这,原本沉默著的人也都忍不住了,三言两语插上了嘴。左右不管是挨了一耳光的太素,还是玉寅兄弟几个,都不在这间屋子里,放开了说也不怕叫人听了去。


说著说著,便有人「咦」了声,说起一件奇怪的事来。


「虽说那几个都才刚来没几日,可那个玉寅都被安置去太字辈的好院子住了,也不见夫人召了人值夜,这到底是得了夫人欢心不曾?」


疑问在众人心间滋生著,却没有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夜色渐浓,月上梢头。


桌上的茶凉了,屋子里的说话声也淡了。


二房木犀苑里,气氛却才刚刚热了起来。


若生在上房陪著连二爷用了晚饭才回的自己的院子,进门后便让绿蕉去取了名册来。木犀苑里的人不多,却也不少,往常若生不管事,下头的人都被纵得不成样子,红樱也没少耀武扬威,真要细细讲究起来,根本就是一团乱。


册子到了手里,若生翻了两页仔细看了,名字有几个倒还有些印象,可想要同人对上号,却是怎么想都想不出究竟哪个是哪个。


皱著眉想了片刻,她合上册子叹了口气。


管家这事上,有没有天份她不知,但她前世没有用心学过,可算得上是一窍不通,而今也照旧什么都不懂。


连家还好好的时候,她没在上头花过心思。连家倒了后,她连想要花心思去学的机会也无,以至于眼下看著名册有心无力,不知从何整顿起。感慨著,她便想起了朱氏来,至少如今她重新有了机会。


只要肯花工夫去学,总会学会的。


这样想著,若生蹙著的眉头就舒展了开去。


她重新翻开了册子,先将上头的人过了一遍。


看到一半,绿蕉从外头进来,禀道:「姑娘,红樱回来了。」


「是吗?」她神色如常,镇定自若地将名册合上搁在一旁,说道,「让她进来说话。」


红樱能说会道,惯会同人打交道,娘老子就是连家的家生子,祖辈们就跟著连家过活,从运河边上一直跟到了运河尽头的京都,在府里的人脉,远不是绿蕉这样的能比。故而让她去打听消息,只要真下了力气的,这会也的确该有回话了。


绿蕉应了「是」,转身去将人放了进来。


若生同白日里一样,吩咐绿蕉搬了条绣凳来让红樱坐下,这才徐徐问道:「怎么样了?」


「奴婢只打听到了一点零碎。」红樱轻声说著,嘴边却挂上了笑。


若生看得分明,也不揭穿她,只道:「哦?都有什么?」


「人是夫人从晋州带回来的。」


若生睨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我知道。」


红樱抿著嘴笑,继续说:「听说新来的那几个,都是林家的家奴。」


「哪个林家?」若生挑起一道眉,低声问道。


红樱笑的得意,「就是四太太的娘家。」


若生闻言,蓦地一怔,有些神思恍惚起来。红樱没注意,还在说:「不过倒也不是本家的,是林家在晋州别院里的人。」

第 014 章 往事


「奴婢听说那别院里旁的没有,偏就养了这么几个人……」话匣子一开,红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一会工夫便从林家的晋州别院说到了四太太林氏身上去,再一会便又攀扯上了四房。


若生点点头,神色如常地听著,似乎十分专注,可其实心思早已飞去了旁的地方。


连家在她爹这辈,拢共只得一个姑娘并四个小子。这里头,只有三叔则远是姨娘所出,其余几位皆是若生的祖母十月怀胎生下的。但五个孩子里,跟著他们长大的,真计较起来却只有云甄夫人一个。祖父母去世时,她爹跟几位叔伯都还年幼,为人处事尚且懵懂,更不消说支撑门庭了。姑姑身为长女,只得先行接下重担。


然而她一面忙著接手连家祖业,一面又要分心来教导弱弟,著实不易。


连三爷跟连四爷当时年岁更小,泰半时间都是跟著乳母长大的,同她不至生疏,却远谈不上亲近。


不过几位兄弟的感情,倒一直不错。到底是打断骨头连著筋的亲兄弟,又小时便失去了父母,自然互相依赖得紧。便是若生她爹如今没半点大人模样,底下几个小的也都拿他当哥哥敬著,见了面「二哥,二哥」地喊,从没有胡来的时候。


若生也记得很清楚,同她爹走得最近的,是四叔连则宁。


四叔是连家的老幺,小她爹不过三岁,生得一张笑面孔,又是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人,十分讨人喜欢。若生前世便极为喜欢这位四叔,每每瞧见四叔家的五妹妹扬著脑袋笑言我爹今儿在殿前得了皇上的赞赏,又或是我爹说明儿个要带我去游船……她便艳羡得很。


游船也好,放风筝也罢,她都无所谓,但随著年岁渐长她就愈发觉得这才是父女相处之道。


不像二房,她是一天天长大了,她爹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所以她便总往四房去,借口寻了五妹妹玩,却只为顺带著得四叔一句夸赞,似乎这样五妹妹的日子她也就能过得了。


真真是个傻子……


回忆著那些原本早该湮没在岁月长河中的往事,若生嗤笑了声。


红樱却正说到畅快处,突然听到她嗤笑,不由哑了声,踟蹰问道:「姑娘……可是奴婢有哪说的不对?」


若生垂眸,轻笑著,道:「我让你打听四房的事了吗?」


红樱一怔。


「你还真是没有半点分寸了。」少女的神色陡然间变得不可捉摸,浓密纤长的眼睫像把小扇子,在她眼下落下了一片阴影。


红樱看著,心剧烈跳动起来。


「怦怦——怦怦怦——」


寂寂夜幕下,她的心跳声万分响亮。


她小声辩驳:「奴婢并没有刻意打听四房的事。」


姿势闲适慵懒地坐在那听她说话的少女,却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上翘,并不言语。一双杏眼,明澈干净,却似深不见底。只看一眼,人就好像要生生陷进去。


被这样的眼神望著,红樱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


四周极安静,她不敢再开口申辩。


若生也不开口。


红樱的脑袋便慢慢低了下去,坐在绣凳上的身子跟著瑟缩了下。


责罚打骂都并不可怕,真正叫人害怕的,往往是这样冷冰冰的安静。


时间过得愈久,这安静就越是叫人胆战心惊。


良久,角落里燃著的灯,突然「噼啪」炸开了一朵灯花。


红樱一惊,差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好容易才按捺住,逼著自己僵著身子坐定。可身下柔软舒适的垫子此刻却好像又冷又硬,令人如坐针毡。她坐立难安,坐在热炕上的若生却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终于道:「下去吧。」


「是。」红樱长长松了一口气,起身告退。


正要走,她却又被叫住了。


若生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口中道:「等到三月,你便及笄了吧?」


能叫主子记挂著自己的生辰,是颇有脸的事。红樱听她这般问起,心下愈松,笑著应是。


若生微微一颔首,没有再开口,只笑著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到人影消失在了帘后,她面上笑意便敛了,转头吩咐绿蕉道:「明儿天亮了便去将红樱她娘找来。」


绿蕉不解,但主子不说她也就不问,只好生应下退了出去。


若生望著她的背影,却无声叹了口气。


绿蕉忠诚有余,却可惜了不是个聪明能干的。若非当年她身边正缺人使唤,乳娘又觉得外头新进的人不如在木犀苑呆惯了的,这大丫鬟的位子只怕也不会有绿蕉的份。


她胡乱想著,也无心再翻书,只命人将灯吹灭,躺下闭上了眼睛。


然而方才一阖眼,她便想起了四叔来。


几个兄弟里,四叔同她爹长得最像。但她爹一笑,两颊酒涡便灿烂得令人也不由跟著一块高兴起来,四叔脸上却没有酒涡。


大抵人的性子如何,同样貌也是有几分干系的。


她爹跟四叔都是爱笑的人,可一个那般真,一个那般假。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她偶尔也会想,如果不是四叔,连家是不是就不会倒得这般快?


躺在用汤婆子暖过的被窝里,若生却突然觉得有些冷,遂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将头往胸前埋了埋。


外头夜风吹拂,飒飒一片轻响,她听著,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次见四叔时,他面上神情如何,若生已全然想不起,但他说过的那些话,她都还记得牢牢的。


那天,他就高高站在台矶上,穿著连家人用惯的上等料子,逆著光,面目陌生。


若生跟继母并幼弟若陵,则站在台矶下。她手里抱著父亲的牌位,簇新的,连漆都还未上过。


她紧紧扣著那块木头,几乎要将它嵌入身体里。


盛夏时节的风,热得人浑身冒汗。


她掌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四叔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们,云淡风轻地将刻薄又无耻的话一句句抛掷在他们面上——


「阿九,你不要怪四叔。」


「识时务者为俊杰,四叔我只是选了对的那条路。」


「你若要怪,便怪自己生为连家人吧……」


风那样大,将他的袖子吹得猎猎作响,却到底也没能将他的话给吹散了。


被风吹得扬起的散乱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若生半点也看不清站在上头的人,却知道他绝不是自己昔年缠著叫四叔的男人,更不是她心中父亲的模样。


她浑身颤栗,咬破了唇,口中一片腥甜,而后蓦地将手中牌位掷了出去,笔直砸在了他额上。


头破血流不过一瞬间的事,衣冠楚楚的连四爷哎哟一声捂住脑袋,低下头去。


若陵吓著了,在朱氏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她却只冷眼看著台矶上的人大笑了两声。


她爹拿四叔当了一辈子的好兄弟,一辈子也没对他动过手,委实便宜了他。


但笑著笑著,她又哭了,咬著牙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走出连家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不能像若陵一般,放声大哭了。


想起那一日自己做的事,若生蜷在被窝里的身子动了动,幽幽叹了声。


她爹倒也不曾说错,她的确是个不孝女。


他活著时没有好好待他,他去了,她竟还将牌位都砸了。


不过她爹要是能瞧见她往四叔头上砸出的那道大口子,想必也会高兴的吧?


若生嗅著被子上的淡淡香气,阖眼想著父亲,想著继母,想著年幼的弟弟……


不由得,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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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5 章 脾气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翌日醒来时,面上还带著湿冷的水汽。


绿蕉送了浸过热水拧干的帕子上来,她接了仔细敷在脸上,好半天才算是缓了过来,但镜子里的那张面孔瞧著还是浮肿的,倒像是吃胖了两分。她惯不喜涂脂抹粉,木犀苑里也几乎没有这些物件,是以想掩一掩也没法子。


日头高升,她去了明月堂用饭。


她爹正坐在那琢磨著昨儿个的翡翠烧卖不错,念著要厨房赶明儿继续做,抬头就瞅见她走了进来,顿时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你怎么过了一夜就跟团发面似的,发起来了!」


「……」若生顶著张肿脸大步走过去,径直在已摆好了早膳的桌前落座,夹了块千层油糕吃,斜睨他一眼,含糊嘟囔道,「您赶紧用了饭回去练字去。」


连二爷撇撇嘴,抢著也去夹了块油糕。


三太太说话算话,前儿个才说起要请朱氏上她那去尝尝家乡菜,这转头就索性将厨子直接送到明月堂来了。


江南来的师傅,又是在京里呆了段日子的,这一手好菜南北结合,倒是别有风味,不光是朱氏的家乡味了。不仅如此,这位新来明月堂的大厨,白案上很有火候,只随手拣了几道拿手的做了让连二爷尝过,连二爷便再舍不得人走了。


光是此刻摆在他们跟前的这道千层油糕,便甜糯柔韧,令人垂涎三尺。一层层薄如纸,色呈半透明,恍若璞玉。


若生好吃,连二爷也好吃,父女俩埋头吃著东西,倒也不说话了。


朱氏进门时,俩人正抢著最后一只灌汤包子。


连二爷一面想吃,一面又想著不能同闺女抢食,急得筷子都要握不住。若生笑得眉眼弯弯,故意闹他,说:「爹爹想吃吗?」


「不想!」连二爷耷拉著脑袋。


若生乐得不行,筷子尖上挂著的那只灌汤包直晃荡,摇摇欲坠。


连二爷赶忙拿了碟子去下头接,「等会掉桌上了看你还怎么吃!」


「我不吃,这就是给您的。」若生将灌汤包轻轻落在了连二爷手里的瓷碟上,笑得话音都在颤,「别凉了。」


连二爷眨巴著眼睛看她,跟著笑了起来,两颊酒涡隐现:「阿九真孝顺,好孩子得赏,还是给你吃。」


一旁伺候著的丫鬟婆子俱都面面相觑。


这府里金山银山堆著,还能短了这两位主子的吃食?就一包子,谁爱吃就吃了吧,快别让了。


但主子在座,也没人真敢将这心思说出来。


若生原也就是故意逗他,哪里就非吃不可,眼瞧著东西都要凉了,就催道:「我这都成发面了,还是不吃了。」


连二爷一怔,瞅瞅包子再瞅瞅她,而后郑重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凉了就搁著吧,吃新鲜的。」


突然,朱氏端了笼热气腾腾的灌汤包上来,不偏不倚搁在了桌子中央。


刚进门见著那一幕,她扭头便吩咐了下去让厨房再送一笼屉来,这会正热著。


连二爷凑近看了两眼,感慨道:「这就对了,早就该让再上一笼的!」


若生跟朱氏对视一眼,皆笑著摇了摇头。


少顷,早膳用罢,若生带著绿蕉告退先回木犀苑去。明月堂距离木犀苑并不远,以若生的脚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若生回程的路上,却是走走停停,慢吞吞得很。


多练了几日,她的路已经走得很稳,哪怕小跑几步也毫无问题。


陈太医照旧隔几日就来看她一回,仔细看过她走路后,也说不像是有问题的,腿脚稳健,已是好全了,这才不再来。


是以她如今慢悠悠不肯走快,却是另有原因。


抄手回廊外头栽著的花木,已隐约可见翠色。


不过几日,这春日的气息就渐渐浓郁了起来。真是风一吹,春意便蔓延开了去。


她走一会停下看两眼,等回到木犀苑时一算,这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近半个时辰。


然则她磨蹭,也没人敢催她。


红樱的娘老子是一大早便来见她的,可人不在,只得候著。本以为既是主子唤自己来的,必不会久等,谁知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天,分明是故意被干晾著了。


若生进了木犀苑,却也没有立即传红樱她娘来说话,只慢条斯理地更衣换鞋,一派悠然自得。


又过一刻钟,红樱她娘耐不住了,支使木犀苑侍奉茶水的小丫鬟来探一探。


这茶一沏,小丫鬟笑著道:「姑娘,崔妈妈候了好一阵了。」


话没错,语气也没错。


正端了茶盏要吃茶的若生却「哐当」一声将杯子摔了出去,发火道:「怎么,我还不配叫她等一等了?」


声音拔得高高的,窗外路过的下人们皆听了个清楚。


「都说崔妈妈在四婶跟前得脸,权当半个主子待著,连四叔见了她也得毕恭毕敬叫一声妈妈,真是好大威风!」若生又摔了只杯子,摔得沏茶的小丫鬟尖叫一声躲开了去,「成,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不配叫她候著,我就该跪著去请她才是!」


在场的几个丫鬟都吓糊涂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上前去扶她坐下,安抚道:「姑娘快别恼,仔细这碎片割了手。」


说话间又有人匆匆去地上将碎瓷收拾了,半刻不敢延误。


若生一张小脸上却全是气,瞪著双杏眼气鼓鼓看著一地狼藉不言语。


绿蕉急得手足无措,跺脚道:「奴婢去叫崔妈妈来!」


「我不见她!」若生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泪水,扭头就扑在炕上闷声大哭起来,「我哪配见她啊!」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门外偷听著动静的丫鬟原是同红樱交好的,闻言立马撒丫子跑去通知了红樱。


红樱一听就懵了,提了裙子就飞奔去找她娘,进门就问:「您都干什么了?」


崔妈妈一头雾水,我这等了一早上胳膊腿都要等僵了,还能干什么?倒是姑娘叫她来做什么?


可红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只得飞快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她娘骇然:「哭了?」


红樱跳脚:「您赶紧去瞧瞧赔个礼吧,这没得牵累了我!」


「别慌别慌,」崔妈妈抹一把额上冷汗,「三姑娘一直就是个娇纵爱发火的,这火不定就是冲著我来的。」但话虽如此,她还是立即就往前头去了。然而没走出多远就被拦住了,说姑娘不见她。


崔妈妈这才急了,「扑通」一声直接就地跪倒,「姑娘,您可千万别为奴婢这么个不中用的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呀。」

第 016 章 罚跪


一边说著,她一边悄悄给红樱使了个眼色。


红樱就要撩了帘子闯进去,可才堪堪迈开一条腿,绿蕉就从帘后出来了,皱著眉头看她两眼,道:「姑娘正哭著呢,不愿意见人。」红樱听了这话,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忿,她素来瞧不上绿蕉,哪知绿蕉突然间就有要盖过她的意思。


这会她娘巴巴跪在门口,她又叫人给拦住了,就连边上探头探脑打量著的小丫鬟那双眼里也满是古怪。


她愈发恼火起来,抬手就推搡著绿蕉要越过去。


可绿蕉身子骨远比她强健,不像红樱虽是奴籍,但因老子娘都在府里当差,并不曾做过粗活,手脚嫩著倒像是位府里头的姑娘。她大力推了两下,站在前头的绿蕉却是纹丝不动。


红樱斥道:「姑娘还哭著呢,你不在边上伺候著拦我做什么?」到底顾忌著里头的若生,她压了压声音。


绿蕉没动,也不吭声。


跪在冰冷地砖上的崔妈妈却忍不住了,看明白闺女跟绿蕉像是有私怨的,便知这事不能再叫红樱插手了,当即抹著眼角哭道:「姑娘快消消气,奴婢给您赔罪,都是奴婢不好,惹了您生气。」说著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可奴婢只管候著,怎敢催您呀!」


言下之意,那奉茶的小丫鬟口中说的话同她没有半分干系,都是那小蹄子自己胡乱嚼的舌根。


崔妈妈三言两语想将自己择开了去,手下也不踟蹰,又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


「啪啪」两声,响彻木犀苑上房。


四周寂了一寂,红樱退了下来,抿著嘴跪在了崔妈妈边上。


崔妈妈暗松了口气,眼眶却越发红起来。


内室里则半点声息也无,绿蕉理了理厚厚的门帘子,回了里头。不一会,便有捧著盛了碎瓷片托盘的丫鬟三三两两出来,手里或是端著盆水或是拿著抹布。


路过崔妈妈跟红樱身畔的时候,唯恐牵累了自己,谁也不敢吱声,只加快了脚步匆匆走了过去。


风渐渐大了起来,跪在那的两个人打起了哆嗦。


红日当空挂著,但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里,这日头似乎也是冷的。


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流逝,红樱小声问她娘:「娘,咱们就这么跪下去?」


三姑娘脾气虽大,但也没跟今日似的,被硬生生气哭过。


红樱很慌,崔妈妈也慌。


但姜到底是老的辣,崔妈妈慌归慌,阵脚却没乱。


她张开张嘴,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来:「我是告了假来的,久不回去,四太太不会不管。」


毕竟她不是二房的人,更不是这木犀苑里的人。她在四太太跟前当差当得好好的,这无缘无故被罚跪在了三姑娘门前,总有那好事机灵的会去四房报信。


崔妈妈料定事情会这般发展,这才毫不迟疑直接便就地跪下了。


她也的确没有料错,少顷四房便来了人。来的是四太太的陪房牛嫂子,进了木犀苑也不理崔妈妈母女,只权作没瞧见,笑盈盈跟著人进了屋子里,见了若生便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漂漂亮亮的一双眼,都哭成核桃了。」


气氛似乎因著这话松快了些。


坐在炕上斜靠著松花绿弹墨大迎枕的若生却连眼皮也没掀一下,似乎根本不曾听见般。


牛嫂子见状心道不好,也就敛了神恭恭敬敬弯腰道:「四太太新得了一批江宁送来的好料子,想著府里还没开始做春衫,又有您喜欢的颜色,便打发了奴婢来请您得了空去瞧瞧,可有中意的。」


「才从千重园里拿了几匹回来,我不缺料子。」若生淡漠说道。


牛嫂子听著她鼻音浓重,倒真是哭过的,不由也心惊了些,又听她直截了当回绝了连客套话也不说,就知真是动了大怒的,原准备说来求情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若生不留她,她又略说了两句便告退了。


出了门就瞧见崔妈妈眼巴巴看著自己,她皱了皱眉,大步走了过去。


崔妈妈心头一凉。


这之后四房就没有再派人来,木犀苑里的人也就都当没看见她们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谁也不耽搁。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时间难熬得紧。


小厨房做得了午饭,装进红木食盒里,暖著送进了内室,盖子一起,香气四溢。


红樱早早饿了,闻见味道更是饥肠辘辘。


她咽了一口唾沫,恨起了自己的娘来,连累她跪了足足半日,当真是要连腿都跪断了。


可崔妈妈却在想,是不是红樱在木犀苑里闯了祸,惹得三姑娘不快,故意借机发作,连累了自个儿。


母女俩互相猜忌著,竟是谁也不愿意搭理谁了。


直到午时过半,屋子里才传出一句话来——「起来吧。」


崔妈妈感恩戴德,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可身下两条腿僵得像木头,趔趄著就摔了回去。费了好大力气,二人才算是站直了身子。


与此同时,四太太林氏正大发雷霆。


她咬著牙将案上茶器拍得哐当作响,手指掐著缎面靠枕,用力得骨节发白。


「仗著大姑奶奶宠著她那爹,她也跟著狐假虎威,如今连我的人也敢胡乱收拾了!」


牛嫂子闻言赶忙上前劝道:「三姑娘不懂事,您难道也跟著她一般见识?不过是个婆子,且就让她折腾去吧。」


四太太心里犹自不舒坦:「我跟前除了你就属崔妈妈最得力,她发作崔妈妈,岂不就是打我的脸?」


几个妯娌里,她出身最好,门第最高,年纪最小。


在家时那也是娇滴滴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结果到了连家,她就事事都矮了人一头。


云甄夫人最要好的是孀居的大太太,最重用的是三太太,饶是如今二房那续弦朱氏,也似乎比她得脸。


四太太气得要哭,又问:「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外头都传开了。」牛嫂子斟酌著,含糊道。


四太太瞪她一眼:「说!」


牛嫂子这才道:「底下的人在传,说是崔妈妈在二房同个奉茶的小丫鬟背后说道二爷跟三姑娘……」


「……」四太太愣了愣,「千重园里想必也已经得了消息了吧?」


牛嫂子叹口气:「那是当然。」


四太太愤愤拍了下桌子,张了张嘴,却到底沉默了下去。


崔妈妈跟红樱却还浑然不知,只当自己逃过一劫,终于叫若生消了气。


不曾想崔妈妈刚走到木犀苑门口就给叫住了。


绿蕉照若生说的话道:「红樱三月里就要及笄了,她娘既是这般模样,想必女儿往后也好不了,木犀苑是小庙留不住,索性这就给领回去早日配了人嫁了吧,往后再不必进木犀苑当差了。」


「什么?」崔妈妈唬得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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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7 章 收拾


绿蕉却已将话撂下,转身走了。


崔妈妈「嗳」了两声,不见人停下脚步,顿时慌得手足无措起来。


这原没什么,红樱及了笄,自然是要著手准备著说门好亲事的。而且她一贯在木犀苑里得用,和三姑娘若生也交好,来日想指个连家的管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眼下出了这么一桩事,红樱得了个因为她这为娘的不中用以至于三姑娘不愿意留人的名,还能说什么好人家?


崔妈妈人精似的,当庭站著一琢磨,就想得明明白白的。


她咬著牙,原地踱步来回转悠,一时间没了法子。回头再跪著去求饶不是,就这么应下扭头走了也不是。她就这么一个闺女,还指著人挣脸,哪能就这么算了。


心头好一阵千回百转,崔妈妈终于是狠下心肠抬脚往外去了。


三姑娘是求不得了,这二房的主子也是求不得的,索性去求了四太太,想个法子再为红樱指个好人儿。


她如是想著,脚步不停,匆匆去找了红樱。


红樱却如丧考妣,抱著自己床头搁著的首饰匣子不肯撒手,死也不想挪脚。听著她娘好声劝了两句,她反大怒道:「您听见三姑娘说的了没?这事都是您的错!要不是您惹了三姑娘生气,有我什么事啊!」她说著,泪珠子沿著眼角簌簌滚落,不一会便哭花了脸。


崔妈妈气得接不上话,想了想终归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姑娘再恼,这东西总还得叫红樱先归置收拾了才好走,便也就不再同女儿多言,转身兀自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


没想到,她前脚出的门,红樱后脚也就被两个粗使婆子扭著胳膊赶了出来。


崔妈妈大惊失色,迎面丢来只青皮小包袱,「啪」一声就砸在了她脸上,从里头滚出两三身半旧的衣裳。


墙倒众人推,守门的婆子瞧见这一幕,「哎哟」了声,讥笑道:「红樱姑娘这行头可够简朴的!」


红樱焉受得住这般奚落,当即就要冲上去撕了这婆子的嘴,好险叫崔妈妈给拦住了,压低了声音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没得又落了人口舌,连这几身衣裳也落不著!」


旧归旧,好歹都是三姑娘往常用剩下的料子,随后赏下来的,拿到典当行里,还值几个大钱呢!


崔妈妈一手拎了包袱,一手拖住闺女的手,硬是将人给拉走了。


午后的天,瓦蓝一片。


崔妈妈母女俩头顶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木犀苑里有人却欢喜得很,红樱被赶出了门,这缺就迟早得有人顶上,难得的机会。于是几个二等丫鬟就总想往若生跟前露脸,想著斟茶送水讨个高兴。然而若生除了绿蕉外,谁也不见。


她就仰面躺在炕头,靠著只大迎枕,面上覆著块帕子,良久没动静。


绿蕉忧心忡忡的,怕她睡了过去,遂想著要去将帕子取下来,再摊开了被子为她盖上。


这时候若生却忽然一抬手,将面上帕子掀了去,睁著眼坐起半个身子,笑道:「怎地也不知先喊我一声。」


绿蕉松了口气,摇头道:「您这些日子都睡得浅,奴婢怕一喊就给吵醒了。」


「哪就这么容易醒。」若生笑著将手中帕子递给她,自又扯了被子来拥著,问道,「人走了?」


「是,被崔妈妈拉走了。」


若生挑起一道眉,「看来是准备回头求四婶去。」


崔妈妈在四太太跟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遇上了这样的事,回去求个恩典情有可原。毕竟在崔妈妈眼中,她虽则是木犀苑的主子,却只是个半大孩子,说话再响亮又如何,毕竟上头还有一溜的长辈呢。至于明月堂的二太太朱氏,更不在崔妈妈眼中,她断不会为这事求到明月堂去。


若生揣测著四婶震怒的样子,挑起的眉角落了下来,笑著打发绿蕉去给自己沏杯茶来,渴了大半天了。


绿蕉应声而去。


刚提起茶壶,门口帘子一晃,冲进来个人。


伴随著一阵喧闹,连二爷大步流星地走近,凑到她跟前仔细看两眼就骂道:「说!谁将你气哭了?爹爹让人揍他!」说著就捋起了袖子。


若生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阻,将他的袖子放下来,道:「您怎么就这么跑进来了?」


外头那么多人,拦他却也是拦不住的,也没人真敢拦。


若生攥著他的袖子不放,无奈说:「好歹也先支个人来传话才成样子。」


连二爷瞪她,「那你叫人气哭了怎么也不知支个人来找我帮你出气?」


这……似乎也有些道理……


「我如今这不好好的吗?」若生冲绿蕉招手,让她送了茶上来,亲自递给她爹,「您别急呀,我都已经出过气了。」


连二爷半点不客气地接了一口灌下,随后长出一口气,道:「那你说说,你都怎么出的气?」


「我把人赶出去了。」若生推敲著,拣了他听得明白的事说了。


连二爷却并不十分满意:「到底是哪个?叫什么名?」


若生不敢告诉他是四房的人,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立即就冲去四房找四婶算账,她便企图蒙混过关,只说是个婆子,又飞快转移了话题说起那新来的厨子做的吃食,说起这眼瞧著天日渐暖,万物复苏,也快到时候吃春饼了。


春饼又名五辛盘,以各种时蔬、饼饵、果脯等装盘而成。


连二爷喜欢吃甜的,对糕饼点心情有独钟,对果脯也喜欢得紧,听到她说这个登时眼睛一亮,眨眼间就被她给带跑了话头。


出了木犀苑往四房去的红樱母女俩,却没这好兴致。


俩人饿了大半日,连滴水都没喝进嘴里过,这会口干舌燥,浑身无力,连吱个声都嫌累人。


原想著回了四房怎么也能喘口气,哪曾想这脚还没站稳,四太太就打发了人来训话。


红樱被三言两语赶回了家去歇著,只崔妈妈一人被带到了四太太跟前。


一进门,崔妈妈就哭开了,「太太明鉴,奴婢冤啊……」


回应她的却是四太太一句——「掌嘴!」


崔妈妈愣住。


牛嫂子马上应声扬起了手,左右开弓,没两下便将崔妈妈一张脸打得高高肿起。


四太太则吸著气,揉著手中帕子咬牙道:「你也不是头一天进府当差,难道连怎么说话也不知?若连这点规矩也得重头学,你倒不如死了安生,省得平白给我添麻烦!」

第 018 章 除根


她生得娇俏,但此刻发著火,横眉冷竖,半分温柔也无,语气也是一字字愈发冷硬下去,端的一副恨不得拿话将崔妈妈当头砸死了才好。


伴随著斥责的话语,牛嫂子的手扬起又落下,因未得她的吩咐,只管狠狠往崔妈妈面上掴去不敢停歇。只片刻,牛嫂子的掌心也成了红通通一片,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


崔妈妈「哎哟哎哟」惨叫著,跪在地上的身子渐渐不稳,「嘭」一声摔在了一旁,顶著两颊上肿得高高的五指红痕哭著讨饶:「太太,奴婢当真是冤呢……」


四太太文闻言,原本已熄了些的怒气登时又似燎原大火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摆摆手制止了牛嫂子的动作,让人站到一旁后,霍然抓起手边的茶盏掷了过去。茶水兜头浇了崔妈妈一身,烫得她立即伏下身去,浑身颤栗起来。四太太冷眼看著,拿帕子拭去方才溅到自己手背上的两滴茶汤,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有脸喊冤?」


「你要是冤,那我岂不是都要冤得六月飞霜了?」


「二房那一大一小原就不是什么好出息的,一个傻一个狂,可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那对父女在千重园里最得脸,你偏上赶著找麻烦,是活腻味了还是怎的?」


四太太一口气说了两句,越说越觉得心里堵得慌,又见崔妈妈衣衫湿漉,一张脸又红又肿,头发上还挂著几片蜷曲的茶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话也懒得再说,只让牛嫂子赶紧将人拖下去,省得叫她看见。


崔妈妈两耳嗡嗡作响,隐约听见她如是吩咐牛嫂子,当下颤抖起来。


方才来人说四太太要寻她问话,进门就又让人掌了嘴,她虽又惊又怕,但到底还想著等过会四太太气淡了,还能有机会申辩,可眼下这话也不问就要将她赶出去,岂不是大祸临头?


崔妈妈一头雾水,只因为木犀苑里那位哭了一场发了脾气,四太太怎会生这般大气?


但轮不到她弄明白,牛嫂子已喊了人进来三两下将她拖下去了。


一地狼藉亦飞快被人收拾干净。


四太太拄著下巴,闭著眼生著闷气。


牛嫂子走近,轻声劝道:「您同她置什么气。」言罢又道,「三姑娘往日同您虽不亲近,可性子素来也不算坏,有一是一,也不会将这事牵扯到您头上来。」


四太太听完却只闭著眼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字音来。


又过片刻,她才启唇道:「我顾虑她做什么,我顾虑的是千重园里那位。大姑奶奶平日里最恨的就是旁人背后说道二房那几个,而今这事叫她知道了,她如何能不恼?崔妈妈给我闯了大祸了!」


打狗看主人,擒贼也得先擒王。


崔妈妈是四房的人,是她手底下的,从崔妈妈嘴里冒出来的话落在有心人耳里那就等同于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如果不是主子放纵,哪个又敢胡乱说?


四太太皱著两道眉,皱成了一个紧紧的川字。


牛嫂子嘴角翕翕,想了想还是说了:「但毕竟只是传言罢了,崔妈妈兴许并不曾说过那样的话。」


「她说没说过有什么打紧!」四太太睁开了眼,「既传开了,谁还会去深究!三嫂指不定这会正等著看我笑话呢!」她恼极,抬头朝著窗子望了一眼,怒气汹汹地道,「外头怎么这般吵?」


牛嫂子屏息听去,并没什么大响动。


四太太却捂著耳朵道:「赶紧去叫她们散了去!」


她不敢辩驳,匆匆应声退了出去。打起帘子往廊下走去,只见几个丫鬟在轻手轻脚地搬著廊下的几盆花。开了春,这花也得挪挪地方,这事还是四太太先前吩咐的。牛嫂子站在那张望了两眼,大步走过去让人停下暂且不必搬了,又将人都赶得远远的。


走出两步,里头有个平时同牛嫂子相熟交好的丫鬟压低了声音悄悄问:「崔妈妈做了什么这么让太太动气的事?」


牛嫂子瞪她一眼,「一个搅肚蛆肠的老虔婆而已,能做什么,快住嘴吧!」


青衣丫鬟讪讪然噤了声,避去了一旁不敢再多嘴。


牛嫂子这才又转身往四太太跟前去。


然而千重园里一直也没个动静,云甄夫人亦始终不曾招了四太太去说话。四太太有些耐不住了,打发了人去打探,却只听闻云甄夫人派了窦妈妈去二房送了回吃的,并没有旁的动作。


四太太渐渐琢磨过来,这是云甄夫人等著看她如何处置呢。


她就不禁踌躇起来。


沉思半晌,她终是拿定了主意。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张脸肿得油光发亮的崔妈妈接到了归家养病的命令。她一把从小杌子上跳了起来,养病?她身强力健的,养什么病?她这一出门,将来焉能还有机会回来?崔妈妈急得六神无主,转头又得了一句话,说是四太太怜她只有一个女儿,而今又患病在身,便赏她个恩典,将红樱配给二门上刘婆子家的小子。


二人年岁相仿,正是琴瑟和鸣的好对象。


崔妈妈听完却是直挺挺倒了下去。


刘婆子在府里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她家的小子更因为生来跛脚,一直呆在连家最偏僻的那个小田庄上。而且听闻其人生得肥头大耳,草包一个,怎么也算不得良配!


崔妈妈这下子,可是真的病倒了。


是日傍晚,她便收拾了东西被人送出了二门,往自家去了。


她男人原也是在四房当差的,管著车马,时常跟著主子在外走动也算有头有脸,结果没几日也不知怎地弄坏了辆车,被贬去看门了。但门房上的活计,其实也是有流水进项的。


若生听说后,还暗自笑话过四婶平素瞧著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著,不曾想真到了关键时候也不含糊。


她先弄走了崔妈妈,又将红樱配了人,如果转头再将红樱的爹也可劲折腾,势必引起底下动荡。


毕竟红樱一家在府里多年,盘根错节,同许多家都沾亲带故,不能一口气全给收拾了。但这一回,四房仍旧是伤了元气。四太太凉薄的名声亦不胫而走,不多时就在仆妇中传遍,从此往后想跟著她的人,难免多了些顾虑,轻易不敢掏心掏肺。


且崔妈妈又是四太太用惯的人,乍然缺了,暂时的混乱是必然的。


一步错,步步错。


四太太日渐手忙脚乱起来,然则她当时又不得不拿出个交代来,总不能为个婆子误了自己。


可找谁顶了崔妈妈的缺呢?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底下的人,对连二爷却是愈发敬著了,连带著看到二太太朱氏的时候,也总是毕恭毕敬,笑容满面的。


若生瞧见过两回,心下已很满意。


她顺道思量起来,是不是该趁机寻个机会往四房安插些自己的人手。没有空缺就没有插手的余地,而今有了缺,委实不该浪费。只可惜,她手头根本没有能用的人,连她自己房里还缺著大片呢……


若生嚼著块她爹硬塞过来的肉脯,暗暗叹了口气。


又过几日,红樱出嫁了。


消息传来时,她正靠在窗下翻书。颜先生的课,她旷了好些天,但她原就是有一日没一日的跟著听,不去颜先生指不定还高兴。只是如今醒悟过来,人活著能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没准哪一天就都用上了,她便动了从头好好学的念头,是以回去上课之前先自个儿翻翻书吧。


然而翻了几页,字都认得,意思却是大半看不懂……


可见她前世都光顾著玩去了。


若生汗颜不已,干脆地将书一合,扭头招呼了绿蕉进来,吩咐道:「开了匣子取一百两给红樱添箱。」


一百两,于在连家长大,跟著她过惯了锦衣玉食好日子的红樱而言,著实不算什么。


但对若生而言,这笔给红樱压箱底的银子,了的却是一个心结。


从今以后,她就再不必耿耿于怀。


红樱这一世,永远没有机会背主了。


若生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手中书卷,蹙著眉头又慢吞吞打开了来。


授课的先生都喜欢勤苦的学生,她还是再看两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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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9 章 雨水


抱著这样的念头,在众人眼中一向十分怠惰的若生愣是默默将几册书给囫囵翻阅了一遍。


待到她抱了书去听颜先生讲课时,颜先生著实大吃了一惊,一张老脸皱巴巴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在场的几位堂姐妹,亦都唬了一大跳,只当自己是白日里撞了邪,就差探头朝窗外去看今儿个这日头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的。


四叔家的五妹妹更是一见她进门,就开始板著脸不痛快了。


因著崔妈妈的事,她见若生很是不喜。又兼四太太心情不佳,转头为点小事斥了她几句,她就全将账算在了若生头上。


这会瞧见若生进来落座,笑著见过先生,又泰然自若地同长房的两位堂姐寒暄问候,她就渐渐绷不住了,提著只狼毫在纸上乱涂,一面冷嘲热讽起来:「三姐竟还有准点来听课的时候?我怎么觉著这坐在一块都有点阴森森的,背上直窜凉气呢?」


颜先生正正听见,眉头一皱便要出声斥上句,却不防还未开口就叫若生抢了先。


「五妹妹嫌同我一道听课背上窜凉气,那就回去吧!」若生笑眯眯的扭头看她,「大不了回头跟几位弟弟一道来听就是了!」


颜先生留在连家担任西席,少爷教,姑娘也教,只教授的东西不尽相同。男丁们将来是要下场走仕途的,学的是大道理,姑娘们学的则不必如此晦涩,除却读书认字写诗作赋,闲暇时也跟著学些琴棋之技。


五姑娘自然是要留在这听课的,哪有同兄弟们一道谈论家国大事的道理?


她一噎,气得握紧了笔,却到底闭了嘴不再说下去,只埋头在纸上涂抹起来。


颜先生见状抚了抚胡子,也就背过身去讲起了书来。


到了午后,众人又跟著颜先生练了半日琴。若生手拙,一曲未曾弹完,颜先生已评价道,魔音穿耳……老头子摇头晃脑地说著,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似乎这四字已是留了天大的情分了……


搁了前世,若生铁定摔了琴拂袖就走,可而今老老实实听著只觉惭愧不已。


她看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生得也是灵巧模样,同堂姐妹的也无甚区别,怎地她们就好端端的,落到她这就连鸡爪弹琴也不如了?


颜先生也不敢说她没有天赋,只说练吧练吧,勤能补拙。


几位堂姐也是各自温声劝解,多练练就是了,现如今不过手生罢了。


唯独五姑娘得意洋洋弹了一曲又一曲,昂著小下巴斜眼看若生,鼻孔都快朝天了。


她在古琴上,的确颇有天分。


若生收了手,仔细听了一曲,也不吝赞美,夸她弹的好。


五姑娘一听愣住了,倒是有些尴尬起来。


好在这课上一日歇一日,翌日不必开课,也就不必碰面。


正巧,这日又下了大雨。


往年春雨贵如油,今年却下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从夜里响到了天明,仍落个没完。


这才刚进二月,夜雨过后,四处却都见了绿。柳树也开始抽条了,地上的青草也蓬勃生长著,眼瞧著春意就已经极旺盛。


因雨一直不停,若生也就赖在床上没有起身。谁知这雨一下,就下了两天两夜。间或下一些,时而又倾盆落下,却总不见停歇。颜先生感染风寒,这课也就暂时停了。


千重园里也安安静静的。


一下雨,四周便只闻得噼里啪啦的雨打芭蕉声,至于往常喧嚣的人声,似乎反而都隐去了。


若生人闲著,心思却没闲过。


她一直在想,玉寅兄弟既是林家的家奴,那当年那些事是不是同林家脱不了干系?可转念一想,似乎又不大对。毕竟当年四叔打著识时务为俊杰的名不顾亲情道义,冷心冷面地将他们赶出平康坊后,他自己也没落得什么好。


他成了连家的当家人,可当时连家已几乎不复存在。


她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住在连家大宅里,可没多久,这宅子就不再是连家的了。


唯一活著的连四爷,打肿脸充胖子,也还是不够。那时候的他,还算得上是什么连氏当家人?


只怕就是他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没有颜面这般告诉自己吧。


是以若背后是林家,身为林家的姑爷,最后焉会落到那个地步?


若生想不明白,只能一步步往下走。


前世玉真留在了浮光大公主身侧,至于玉寅,她除了那时朦胧中见过他一次后,就再不曾听说过他的消息。


这世间,就好像从来也没出现过一个叫玉寅的人一般。


但这名原就是云甄夫人赐的,根本不是他们的真实姓名。


他后来,成了谁?


若生闭著眼侧卧著,满腹心事,翻来覆去地翻搅著。


耳畔是淅沥沥的雨声,廊下早已湿透。她忽然听见有人踩著湿漉漉的地面匆匆而来的声响,听了片刻,她就笑著睁开了眼,能这么在木犀苑里走路的人,除了她爹还能有谁?


她趿了鞋子往外走,迎面撞见了她爹。


连二爷将脚上木屐一脱,长腿一迈,吧嗒吧嗒就往里走,怀里还抱著点东西。


朱氏就跟在他后头,见状急了:「二爷您别光著脚,地上湿气大!」


可方才让他著了鞋子,他就不乐意,这会更不愿意了,皱皱眉道:「怕什么!」


「怕您冻著了呀……」朱氏还真顺著他的话正正经经答了。


连二爷就迟疑了下,随即点点头:「那成,穿吧。」说完又嘟囔,「……冻著了就得吃药,还不如穿鞋。」


若生在旁听得要笑,赶忙让他坐了。


他就从怀里掏出个包成一团的东西来。


若生定睛看去,荷叶包的,皱巴巴,颜色灰绿,应是去岁晒干了存储的。因存得好,这会嗅著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她抽抽鼻子,问:「这是什么?」


连二爷将东西往案上一搁,三两下剥开去,道:「烧鸡!」


「……」


他雀跃地道:「下著雨闲来无事吃烧鸡多好!翅膀给我吃,腿也给我吃……」


「……」


朱氏在旁笑著说:「二爷一早吩咐厨房特地做的。」


鸡不过两斤,烹调得当,肉质细嫩,滋味鲜美异常。


连二爷一路跑来,就是为的同她一道吃,早已垂涎三尺。于是一家三口就围坐在炕上听著雨声吃起了烧鸡,再点一壶茉莉香片,倒像是若生梦里的场景。


吃了一只腿,连二爷眼巴巴瞅著第二只,想了想却塞给了若生。


若生就笑,又递给朱氏。


连二爷倒也不反对,可见这些日子听朱氏讲故事听得上心了。


吃完了一只鸡,连二爷扒拉著窗子朝外看起了雨,嘀咕著:「怎么总不见停?」


雨大风也大,庑廊下都是水,就连屋子里也潮乎乎的。


朱氏沉吟著,就让人去取了剪子跟纸来,没一会便剪出个小小的纸人来。小人儿一手拿笤帚,一手拿簸箕,模样古里古怪。连二爷盯著看了几眼,道:「像院子里的小丫鬟扫地!」


若生看著,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扫晴娘」。


她头回看见这样的纸人,也是出自朱氏的手。


彼时正逢盛夏,时常大雨如注。他们住的小院子破败陈旧,外头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湿得不成样子。若陵那孩子不喜欢下雨,就总缠著问,娘什么时候出太阳,问过又来问她,阿姐,阿姐,太阳呢……


他总追著问,朱氏就只能剪了个「扫晴娘」哄他。


风一吹,纸人就摇曳起来,两只小手一动一动,似乎真的在扫些什么。


说来也怪,次日这天还真的就放晴了。

第 020 章 祖业


小小的若陵纳罕不已,此番连二爷见了也是一脸惊奇。


朱氏原只是剪了纸人来哄一哄他,权当是个乐子。没曾想,这天傍晚,已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竟真的渐渐小了,等到各处掌了灯,天上就已不大有雨丝落下,只有早前积聚在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不多时便在地上汇了一小汪清泉。


清风一吹,又蜿蜒开去。


入夜后,这场春雨便算是过去了。


夜色黑沉沉的,瞧著却反而比白日里灰蒙蒙的天色更清透两分。


月色依稀可见,弯弯一轮,细弱伶仃。


「扫晴娘」贴在窗子上,安安静静地望著夜色。


若生熄灯睡下后,也难得好眠了一夜。自她前些日子在木犀苑里醒来,这段时间她就一直不曾睡好过。明知眼下一切安泰,可她只要一阖上眼,就少不得噩梦连篇,睡到夜半大汗淋漓醒来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她睡得很好。


有梦,却也是香甜的美梦。


三更时分,绿蕉轻手轻脚起身,进来为她掖被子,头一低便瞧见她在笑。闭著眼安静睡著,身形舒展放松,眉头不曾蹙起,唇角反倒是挂著抹恬淡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若生也比往常要迟上两分才起身。


她睁开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春日的天空因为放了晴,泛著碧蓝的颜色。碎金般的日光照耀在琉璃瓦上,七彩流动,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园子里的草木渐次复苏,该生绿芽的生绿芽,该抽条的抽条,一派勃勃景象。


她忙著起身洗漱,明月堂里她爹也怀念著昨日那荷叶烧鸡的滋味,慢吞吞从床上爬了起来。


推开门看了两眼天,他惊得合不上嘴,于是就穿了鞋匆匆忙忙跑去同朱氏说,「扫晴娘」是真的!


昨儿个还是大雨瓢泼,转眼便晴空万里。


连二爷觉得这小纸人可神,连带著朱氏在他眼里也跟神仙一般厉害。等到若生动身到明月堂陪他们一道用早膳时,他已目不转睛盯著朱氏看了好一会,直看得朱氏面色酡红,不自在得很。


若生见了也忍不住替朱氏尴尬,哪有这般直勾勾看人的?


她就佯装不经意地拽了拽她爹的衣袖,笑道:「这转眼就进二月了,想来淮城的蒲菜也都冒尖能吃了吧……」


连二爷一愣,转头问:「好吃?」


「那可不!」若生笑眯眯看著他,「取新鲜蒲菜做了汤,汤汁鲜得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味似嫩笋,却又不是笋味,端的是清香甘甜,细嫩爽口,酥脆著呢。」


一箸脆思蒲菜嫩,满盘鲜忆鲤鱼香。


如何能不好吃?


连二爷馋了:「我得去让厨房备上这道菜!」


若生拖著他不撒手,道:「这会可吃不上。」


「你方才还说进了二月,蒲菜该能吃了?」连二爷皱眉,一脸疑惑地看著她。


若生憋著笑:「淮城才有,远著呢!」


且再过些时候,这蒲菜就该老了。越是图鲜嫩的东西,越是难求。他们身在京城,委实不容易吃上。


连二爷眉头皱得愈紧,而后突然恍然大悟,笑著说:「不怕,让人加紧送上来便是!」


大胤朝多水,京城依水而建,偌大的一条运河更是早已挖得,由北到南,一通到底,大大缩短了几地之间的路程。漕运在大胤一直十分兴盛昌隆,而连家几代来一直掌著大胤泰半的水路。


不过连家在连二爷这辈之前,并没有人入仕为官。因此连家把控著水路漕运,明面上等同于同朝廷作对,一直处在半黑不白的尴尬位置上。


多年来,朝廷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但想要连根拔除这股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易事。


大胤多水路,多漕运,自然也就多水盗水匪。大如某些沿岸帮派,小如零散孤舟鼠辈,林林总总,多如牛毛。连家是这里头最有势力的一支,一旦没了连家,原本的平静就会被瞬间打破。


是故朝廷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连家祖上虽是跑江湖出身,但到若生曾祖父这一辈时,便已同那些闲散小帮很是不同。


连家成了地头蛇,也是强龙,水道上的规矩渐渐就由连家说了算。


没两年,胆敢在连家眼皮子底下动手的盗匪,就越来越少。


一条条四通八达的水路,有了难得的安宁。


就连时年的漕运总督,提起连家,也不得不说一声缺不得。


彼时,连家的当家人是若生的曾祖父连卯。


他有手段有心计,世故圆滑,偏又再仗义不过,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当年受过他恩惠的人,数不胜数。


于是在他的带领下,连家硬生生从黑洗成了灰。


所以到后来,朝廷也不想著怎么收拾连家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方勉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安然共处著。


再后来,若生的祖父领著连家嫡枝迁到了京城,原先的那层皮也就跟著换了换。


待到嘉隆帝即位,云甄夫人掌权,若生的几位叔伯也长大入仕,各自迎娶了京城权贵家的姑娘。


如今的连家凑合著也算是身家清白的一门新贵。


而今南来北往的船只里,至少还有一多半都属于连家。


运往京师的漕船上,有各地名窑产的贵重瓷器,有本地罕见的新鲜瓜果衣料……也有正大光明领了牒的一船船食盐……米粮,钱币……


是以,连家的富贵,可想而知。


哪怕是从来不管事的连二爷也知道,想吃口蒲菜汤,让人加紧从淮城送来就是。即便不够新鲜了,至少也坏不了。


他一会工夫已想得妥妥当当的,扭头就要找人去传话。


若生失笑,忙让他先用了早膳再去。


他这才坐下,夹了他喜欢的翡翠烧卖吃。荷叶边的薄皮里包的是素馅小菜,口子上倒缀著火腿细茸,形状石榴,身绿如翡翠,颇得连二爷眼缘。味道也好,鲜美可口,滋味爽利。


连二爷用了两只,还不忘提了公筷亲自给若生和朱氏分别夹了只到碟子里。


用过饭,因天气晴朗,连二爷又吩咐完了吃的事,就想著要去花房里将他养的几只鸟带出来晒晒日头遛遛弯。


但才走出两步,他就停下了,巴巴问:「谁陪我一道去?」


原就跟著他的金嬷嬷愣了愣,在旁答:「奴婢跟您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微窘,遂又不吭声了,只小步迈开了腿往前去。


若生顿时明白过来,就悄悄扯了扯朱氏的袖子,轻声道:「这是想让您跟著一块去呢。」


朱氏轻轻「啊」了声,抹一把额,「瞧我这笨的!」言罢,谢过若生,急急追了过去,走到边上唤了声二爷,道:「妾身陪您一道去。」


连二爷就翘了翘嘴角,笑起来了。


走得远了,若生还能听见他在说「扫晴娘」什么的。


她就也忍不住笑起来,略收拾一番往反向走了去。


千重园里那几位,眼下还看不出端倪来,她能探听到的也仅仅只是他们是从哪被姑姑带回来的,至于旁的,想再往深里挖一挖,委实不易。一则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不曾插手连家庶务;二来她手下无人,寸步难行,总不至直接跑到姑姑跟前指著玉寅几个说,他们将来要祸害连家,留不得。


她揉揉脸,叹口气低下了头去。


沉思片刻,她转头看了看身后。


绿蕉亦步亦趋地跟著,见她望向自己就微微笑了笑。


若生就也重新愉悦起来。


——总会有法子的。


她在心底里轻声告诉自己。


*****


少顷进了三房地界,三叔派了人在门口候著她,她就没再让绿蕉跟著进去。


前世她总往四房跑,三房却来得极少。


三叔是庶出的,同她爹不是一个娘生的,到底不如四叔来得亲近。


加上三叔性子沉静,话少,三房唯一的姑娘宛青行四,性子也随她爹,若生前世就也不爱同她打交道。


真论起来,她同三叔远不及她同四叔熟悉。


跟著人进了后罩房,她先瞧见了门口站著的小丫头,十岁上下的模样,梳著辫子,上头戴了朵珠花,模样素净得很。见她走近,就伸手去撩帘子。若生扫她一眼往里头走,却发现这小丫头也跟著走了进来,不由微微蹙眉。


三叔身边什么时候用上了这点岁数的丫头了?


她不觉多看了两眼。


对方被看得揪了揪衣摆,低头轻声道:「三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若生:「……」


原来是四堂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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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21 章 闻笛


见她怔著,四姑娘宛青踟蹰了下,说:「……我这就下去洗把脸。」


「不用不用!」若生回过神来,连忙拦住,「干净得很,是我瞧差了!」


四姑娘这才站定不动了,扬著脸柔柔笑了笑,请她往里头走,一面道:「爹爹说三姐不常来,今儿个难得过来,便使我在旁作陪。」


一来若生年岁不算大,但也不小,饶是连家没什么规矩,私下里单独来见三叔说话真论起来也有些不大成样子;二来若生跟四堂妹素来不亲近,能得此机会多会会,总好过连面也见不上。


若生也知道,三叔一向都很看重这些。


明面上三叔性子淡薄,并不大喜欢同人应酬打交道,虽则和连家其余几位主子关系不错,但也不算太亲密。再加上他是庶出的,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愈发显得生分了。


可其实,他才是那个最为注重血脉亲情的人。


若生隐约明白他的心思,又兼知晓他前世下场凄凉,连带著四堂妹宛青的日子也过得很不好,不由心生悲怆,遂牵了四姑娘的手,轻笑道:「这可敢情好,我往前就想著要来寻四妹一块说说话呢。」


四姑娘鲜少同她共处,不由得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三姐往后只管使人来找我便是,左右木犀苑离得也并不远。」


若生听著,颊边笑意更深。


四堂妹一开口,这说话的腔调都像极了三叔。


明明是她说想来寻四妹说话,原该是她上门拜访才是,可四妹却立即就接上了话说,派人支话让她去木犀苑便是。


为人秉性如何,有时候真的只需几句话就能看明白。


说来三婶也是这般性子的人。同一贯好皮相的连家人比较起来,三婶的样貌却只是平平,但她脾性好,冲人笑著说句话,这脸上的眉眼就都似乎变得动人了两分。


这大抵就是骨子里的美了,像一坛酒,埋在地下,历经时光磨砺,反倒会变得愈发香醇。


三婶也是好福气的,进门没多久,就有了喜讯。


头胎就得了一双龙凤胎,这小的那个女儿就是此刻陪著若生一道往连三爷那去的四姑娘宛青。


到了第四年上,她又得了一个儿子。


这么多年来,三叔身边更是连半个通房丫头也无,更不必说妾室。夫妻和睦,儿女成双,世间静好,想必也就是如此了。


若生想著三房的人事,跟著四姑娘小步往前。


须臾,耳畔传来一阵笛声。


她在音律上一向没什么建树,跟著弹个琴,就连颜先生这样好耐心的人也忍不住说是魔音穿耳,可见她在这上头有多不成气候。但她听著笛声,却听得痴了。


她知道三叔是个才子,然而这却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他吹笛。


琴棋书画,任挑一件,三叔都信手拈来。


虽则不比颜先生跟国子监里的那些大家,可他的字画在坊间也是排的上号的。


但三叔在仕途上却走得并不远,他并非八面玲珑之人,在官场上打转只有碰壁的机会,哪有青云直上的时候,是以三叔自己也没在那上头多花费心思。若生没记错的话,这一年,三叔还只在翰林院里任个闲差,干些抄抄写写的活计,远不如四叔走得轻松。


一曲还未尽,若生不想打断,就摇了摇头,没有让四姑娘往里头去。


二人暂且候在外头。


她站在那,双手垂在身侧攥住了一角裙子。门槛就在脚边,她低头看了看,慢慢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父亲,父亲离世后,是火葬的。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也将她爹烧成了一抔灰烬。


人呐,活著暂且不论,死了总是要入土为安的。


可她爹没能安息,也没能入土。


大火熄灭后,她亲手拾整的骨灰。半洒半留后,她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里留了一些,日日贴身带著,也就权当父亲还在自己身边。若陵身上则挂了一只小香袋,朱氏亲手制的,小巧玲珑,绣工细致,穿了红绳挂在他脖子上。再后来,她拿定了主意要让朱氏带著若陵离开时,去融了生母段氏留给自己的一支金钗,改打了一副小金锁。若陵的脖子上,就又多了件东西。


那只钗剩下的零碎,换了铜钿,被她悄悄放在了朱氏的包袱里。


她知道,母亲在天有灵如果看到了这些,也定不会怪她融了她的遗物。


……渐渐的,若生的眼眶红了。


四姑娘瞧见,慌了起来,轻声喊她「三姐」,「你怎么了?」


她别过脸抹了抹眼角,笑说:「三叔的笛子吹得太好。」


「爹爹,三姐夸你呢!」四姑娘闻言雀跃起来,趁著连三爷一曲将尽冲上前去,朗声说道。


连三爷听了大笑,摇摇头说了两句谦辞,便招呼若生过来,问:「阿九今儿个过来,是为了平州那桩事?」


一听说起了正事,四姑娘就噤了声,退开两步自去庭中石桌前拣起一卷书,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并不跟在旁边好奇多听。


若生望了她一眼,见状愈发感慨,三叔怎地将四堂妹教得这般稳妥。


「三叔,」她思忖两句,敛神收回视线,福了一福,同连三爷道,「算算日子,去平州的那行人应当已有消息了。」只是眼下还不知道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连三爷点点头,取出一封信给她:「半个时辰前才送到的,正巧你使了人说要来,我便没让人给你送去。」


若生谢过接了展开来看,一眼就看到上头那行字写著——暂无消息。


后头写著的,是他们如何找的,又分别找了哪些地方。


若生只粗略扫了一眼,蹙眉思索起来,雀奴的生父姓吴名亮,在平州有妻有子,雀奴自幼也是在平州长大的,但吴亮祖籍何处,是否平州本地人士,雀奴不知,她更不知。


此时距雀奴被卖也已过了两年,吴亮一家是否还在平州委实说不好。兴许在那大妇卖了雀奴之后,他们就举家迁走了也保不齐。


她明白这件事不容易,看了信,心中虽然失望,却并没有绝望。


她低头仔细又看起了信中他们已找过的地方。


这时,她听见身旁传来三叔温和劝慰的声音:「你也别急,我让他们留在平州再打探一段时间,只要有过这么个人,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可供追查。」

第 022 章 狭路


若生抬头望去,但见三叔面上神色平静,眉宇间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东西在,不由得跟著平静下来。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他,颔首应是后,又再次恳切谢过。


连三爷却愣住了。


这可不像是他知道的那个连家三姑娘!


他狐疑地问了句:「说起来,阿九应当不曾去过平州一带吧?」


连家的人手,多数分布在运河沿岸,再者就是京师,至于旁的地方却是涉足不多。府里的主子上至云甄夫人,下至若生这一辈的孩子们,往常得了空闲若要出门游玩去的,也总是往这些地方去。连三爷仔细回忆了一番,倒真想不出何时去过平州。别说底下那几个小的,就是他们自己,也几乎不曾到过平州。


所以当若生先前提起这事时,他便已心生疑窦。


而今又见若生看著信连眉头都看得皱了起来,且再三同自己恭谨道谢,不觉疑虑更甚,禁不住仔细询问起来。


若生听见问话的这一瞬间,心头则是千回百转,万般挣扎。她想说真话,可真话哪里能说?她说编个谎话,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好的法子将这件事敷衍过去。


正犹豫著,她听见三叔又问了一句:「至于那姓吴的商人,你又是从何得知?」


虽说长辈们也不拘著她出门,但是她认得的人,也出不了京都范畴才是。连三爷困惑疑心,皆有道理。若生捏著指间的薄薄一张纸,微微垂眸,笑了起来,佯作满不在意地说道:「我虽没有去过平州府,可听总是听说过的。」


「三叔,我同您说件事,您可不能告诉旁人。」她抬眼,眸光微闪。


连三爷瞧著小姑娘家家一脸憋著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沉吟片刻终于道:「是什么事?如果是要紧的大事,还是不能瞒了你爹跟你姑姑他们。」


若生听著就暗暗叹气,三叔怎么也不知顺著她的小儿话语随口哄上两句,竟就这般严肃地说了这样的话来。


但她原没打算就此打住,也就暂且不管,只开口道:「我前些日子在段家听人无意间说起的,说是有人早些年在平州遇见过一位姓吴名亮的富商。他身边有个东夷来的舞姬生了个孩子,长了双鸳鸯眼,一只蓝一只黑,颇稀奇。」她咂舌赞叹了句,忽然扭捏起来,「三叔您也知道,我这人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听了后回头连觉也睡不好,光念著了。」


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连三爷肯定得思量思量,可这话出自若生之口,他就信了。


这样的事,的确是若生做得出来的。


而且她的外祖段家,祖辈据传就是打从平州府来的,是以平州那边还留了几支旁系族人,偶尔也有上门来打秋风的。


若生偶尔也会去段家小住两日,听说些这样的坊间趣事传闻,并不奇怪。


连三爷相信了她的话,也就道:「既如此,那我回头就让人送消息过去,让他们去打探那生了鸳鸯眼的孩子的下落,只分几个人继续找那商贾就是。」如果能找到那孩子,就妥了;如果找不到,能找到吴亮,也是条线索。


连家人宠孩子宠得没了边,三爷也不例外。


既然觉得稀罕想亲眼目睹一番,那就派人找到了让她看一看就是。


连三爷就没有继续拿这事当回事,又同若生略说了两句就笑著招呼了四姑娘宛青来,让她陪著若生在三房好好转悠转悠。


四姑娘倒害羞起来,有些不敢。


若生就上前挽了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拣了话来说。


小姑娘性子稳妥,但终究年岁摆在那,随著时间流逝,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堂姐妹俩人唧唧喳喳说了好一会的话。


原本的生疏,似乎就慢慢地消失了。


又过两刻钟,若生告辞,四姑娘就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了门口。若生就笑,说回头得了空还来同她一块玩,又请她来二房吃饭。三太太请的厨子,自己还没用过就送给了明月堂,想必四姑娘也还没机会尝一尝那厨子的手艺。


若生邀了两回,四姑娘才点头答应了。


二人这才在门前分别各自散去。


一出门,绿蕉迎了上来,请示若生可是回木犀苑去。若生略一想,摇了摇头说:「暂且先不回去。」


自从姑姑从西山回来,她就一直没有出过千重园的大门。


若生跟她爹并朱氏三口人也只一块去千重园用过一顿饭,除这以外,她并不常见到姑姑。


她前世实在是懒怠又没眼色,识人不清,又不愿意多管事,最后连姑姑是怎么病倒的,怎么就一病不起再无回天之力的,她都闹不清楚。她只记得,后来有很长一段日子,姑姑都不大愿意见人。


是以,趁著而今一切安好,她先多在千重园里走动走动也好。


然而谁知,她才同绿蕉走进千重园没一会,就迎面遇上了个人。


春日的暖阳下,他身著白衣,逆光而行,眉目不清。若生却嗅到了他身上的熏香气味,一如记忆中那般熟悉,熟悉得叫她一颗心倏忽就沉了下去。


她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夏天。


很久以前,漫漫炎夏,曾是她一年里最快乐的时节。


只因十三岁时,她也曾像今日这般在千重园中偶遇玉寅。


但今时还只是二月的天,那会却正值盛夏。


她原不曾记挂在心上的少年,以一个莫测的姿态闯入了她的视线,就此成了一枚拔不掉的尖针。


是的,一枚针,一枚毒针。


玉寅他,是一枚卡在她骨头缝隙里锈迹斑斑的针。生疼,却怎么也拔不掉。


那一天,他站在池畔朝她伸出了手。


在他身后,一丛新莲正摇曳生长,散发著柔弱又顽固的矛盾气息。


她看见,他洁白的外衫上池水斑驳,指间却拈著一枝含苞待放的莲花。


那一瞬间,她尝到「相思」二字的滋味。


——甜的,甜得发腻。


然而如今她再回首去想那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想,皆只像个笑话。


几年后,夏天就成了她最厌憎的季节。宣明二十一年的那个五月,红日当空,滴雨不下。巨大的太阳将最后一丝水汽耗尽,也终于耗尽了连家的气数。


她沉默著,迎面而来的少年已慢慢到了近旁。


他弯腰见礼,口称「三姑娘」,神态再恭敬不过。


若生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慢条斯理地道:「你叫什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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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23 章 操心


似是不曾料到她会突然发问,玉寅显然愣了愣。


不过转瞬,他便笑著答道:「回三姑娘,夫人给小的赐名为玉寅。」


若生微微点了点头,望著他唇畔那抹陌生中好像又隐隐夹杂著几分熟悉意味的笑,漫然又问:「是哪里人士?」能当著面刨根问底,自然要问个透彻。


玉寅这回倒不曾迟疑,她话音刚落,他就将话给接上了,「小的是晋州人士。」


「哦?那你是在晋州长大的?」若生弯著嘴角,「倒是没有半点晋州口音。」说这话时,她的视线半分不离玉寅的那双眼,仿佛这样就能从里头看出些她过去不曾注意过的东西来,然而站在对面微微躬身的少年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姑娘谬赞了,」他道,「小的自幼学的是京城官话,反而不大会说晋州口音。」


晋州距离京城并不十分远,但晋州话同京城口音还是有些区别的。


若生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自然听上去也就觉得分外明显些。


她没有从他话中听出晋州口音,他这般解释,似乎也说得通。林家的根基到底还在京城,他如果是林家的家奴,虽则长在晋州,但打小学的是京城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若生就照旧只点了点头。


然而内心里,她还存著疑虑,此番被云甄夫人从京城带回来的人,若真出身林家,那这件事是否就同四叔四婶脱不了干系?他们,又是不是真的就是林家养在晋州别院里的家奴?


但不管她怎么想都记不清,前一世四房跟千重园走得近时,他们是否出过纰漏,露过马脚。一晃眼几年,她原先又不曾特地留心过,而今想要回忆起来,著实艰难。不过大抵是不曾的,所以才能瞒天过海,等到事发便已是无力回天。她一时间颇有些迷糊起来,满腹心事惴惴难安,就没了心情继续盘问玉寅。


既是另有所图进的连家,又岂是被她问上几句话就能问出异样来的。


她就摆了摆手,打发了玉寅下去。


候在边上的少年得了话,却并没有急著离开。


他在等著她先行。


若生便多看了他一眼,看著春日暖阳下少年如画般的眉目,看著他眼角的小痣,看著他微翘的唇角,轻笑了声。


笑意现得快,去得也快。


她大步迈开越过他而去,眉眼在刹那间冷了下来。


绿蕉则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千重园深处。


云甄夫人正支使人摆了桌椅晒著日头打牌,瞧见她就「咦」了声,道:「怎地这会来了?」


姑侄二人往常就亲近得很,云甄夫人说完紧接著又道:「也好,既来了,就陪著姑姑玩一把?」


若生自小在千重园里打转,七八岁上下就在牌桌上不肯挪步,虽不算厉害的,也比寻常人强上许多。云甄夫人极喜欢她,偶尔得了空也会喊她来。故而若生听到她如是问,也就立即笑著应了,自选了一方先行坐下。


云甄夫人看了一眼,却突然淡声吩咐坐在若生对面的人道:「玉真同三姑娘换个位子。」言罢看向若生,「财神爷今儿个坐南方,你就往那坐。」


若生闻言就乐,这是姑姑指著她赢钱呢。


她就起身换了座位,落座时忍不住看了眼玉真。


说是玉寅的亲哥哥,但若生这般认不清人的,倒也不曾认错过他们。


玉真说话的口气,眼神,甚至于抬手间都充满了轻佻意味。这是个不庄重的人。好在眼下这种日子,也用不了他多庄重。


若生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在想,姑姑身边的人林林总总总也有十来个,可能上这张牌桌的人却并不多。


玉真,才进府多久?


姑姑身边生得比玉真兄弟俩俊美的人,一贯也不缺,这二人究竟是凭借什么讨了姑姑欢心?


可云甄夫人的面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她暗叹口气,看著人发牌。一桌四人,一人八张牌,剩下八张就放在桌子中央。她抓起自己跟前的牌,几张索子,一张万万贯,并一张枝花,瞧著无甚兴趣。


云甄夫人出了牌,是张文钱。


她伸手去桌子中间取牌,也是张文钱。


四人轮流出牌,取牌,转眼就过了两轮。若生明面上兴致勃勃,可内里却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得想个法子让玉真兄弟俩在千重园里不能得势才好,可这就得先弄明白姑姑究竟为何对他们另眼相待,委实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那几年身在炼狱中的日子,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


只要等对了,工夫自然就不会白费。只要活著,就有等到的那一日。


可惜的是,前世她没能活到那一日。


若生手里出的牌渐渐乱了起来,惹得在座其余几人都不禁狐疑地变了变神色。云甄夫人更是直接蹙起眉头讶然说道:「怎么了这是,还不如你七岁那年头一回上牌桌打的。」


若生脸皮一僵,再差也差不过那时才是,姑姑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她讪讪然搁了手里的牌,道:「不打了不打了……」


云甄夫人也不恼,只让人替了她,扭头问:「瞧著像是有什么心事,同姑姑说一说?」


「我能有什么心事。」若生笑吟吟摇了摇头。


云甄夫人「嗤」了声,「难不成是为了那桩事?」


「什么事?」若生怔了怔。


云甄夫人低著头看牌,指尖蔻丹红灼似火,在牌间跳跃。她轻笑著说:「你爹前儿个才来见过我,说是想著你也该开始说亲了,问我京里哪家的公子合适。这事,他没知会你?」


「……」若生傻了眼。


云甄夫人面上笑意深了些:「成日里孩子似的,也难为他记挂著你的终身大事。」


若生闻言吓了一大跳,忙道:「他定是一时兴起,您不必放在心上!」


京里头的姑娘十五六成婚的多,十七八的也不少,更有早些的十三四便出了阁的,但议亲之事,通常十二三就都开始张罗起来了。比较来比较去,花个一两年,总不稀奇。待到定亲,又要花费上年余来好好筹措婚事,一来二去,也就及笄了。


但前世长辈们开始提及她的婚事,并没有这般早。


至于她爹是否在意这事,她更是一点也不知道。如今她跟她爹亲近了许多,他动了心思操心她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姑姑只是笑著说:「好了,你也别怕,他还想多留你几年,怎会这就巴不得你出阁?不过是想著要趁早寻摸起来,多看看罢了。」


若生苦笑,她上辈子没经历过她爹插手这事,如今碰上了可还真是手足无措。


偏她爹那么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这回竟也瞒得滴水不漏,一点也不曾透露给她。


也不知,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若生记得,自己前世还真说过人家,头一个说的就是昱王长孙少渊。嘉隆帝亲口同姑姑提的这事,加上昱王年轻有为,母族也算得势,不管怎么看都是她高攀了。哪怕只是做个侧妃,也算连家的殊荣,何况彼时嘉隆帝提的可是正妃。但姑姑最终不曾应允,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除此之外,似乎还说过一回,说的是段家大舅舅的次子,她的二表哥。可姑姑嫌二表哥身子骨不够强健,瞧著弱不禁风的,又兼本就不喜段家人,便想也没想就拒了。


她自个儿,却是从来也没在意过这些事,而今回想起来,也只有零星片段,记不清了。


时至掌灯时分,她去明月堂用饭,还没等站定,她爹就窜了过来,手里扬著张请柬,一把塞进她手中,笑眯眯说:「送到明月堂里来了。」


若生一面展开来一面疑惑地道:「是什么?」


「是你舅母要办春宴!」


若生已展开了请柬,略略看了一遍,「她春天要办春宴,夏天要办纳凉宴,秋天要办赏菊宴,冬天要办赏雪宴,每逢生辰还要请客,到底图的是什么?」她满不在意地将请柬一合就要往边上丢。有这闲工夫,她不如在家多陪她爹斗蛐蛐。


连二爷却一把抢过,问:「你不想去?」


若生颔首:「不想。」


连二爷就小声嘟囔起来:「那是小祺的娘家……」


「您想我去?」若生听到他说起亡母,不由叹了声。


连二爷就重重点头。


若生沉吟著:「那就去吧。」


「听说今年的春宴不止请了女客,也请了男客,让你表哥招待。」连二爷展颜,抚掌大笑,「你回头多留心,瞧瞧有什么好的青年才俊,看对了眼就回来跟爹爹说!不过太胖的不能要,太瘦的也不成,对对,太矮的也不行,斗鸡眼更不行……」

第 024 章 赴宴


一顿饭的工夫,连二爷就差不多将京里能有的少年郎都给嫌弃了个遍。


不管是高矮胖瘦,聪慧抑或敦厚,左右就没一个能叫他觉得满意的。若生听得头昏脑涨,等到他好容易止住话音时,她已满脑子只剩下这不行那不行,那也不行……


她提著象牙饭箸呆愣愣地看著她爹,喃喃道:「那您是想要个什么样的?」


连二爷夹起面前的红煨羊肉塞给嘴里,嚼著含糊道:「……又不是给我说亲,你中意便是了,问我做什么。」言罢几下将原就煮得软烂的羊肉咽了下去,惊喜得笑起来,说:「这羊肉好!」


挑的上等羊腿肉,洗净下于滚水煮开撇去浮沫再捞出清洗,而后再将熟了的羊肉切成骰子般大小的块状,放入砂锅与鸡汤同煨,汤中再加切好的新鲜笋丁、蕈丁等一道煨上个把时辰,汤浓肉香笋脆,滋味妙哉。


连二爷吃得高兴了,就又将先前说了半晌的事给抛去了脑后,只管招呼起了若生吃羊肉。


若生尚来不及说什么,就已被他填鸭似的塞下去一碗肉,差点没撑著,好半天说不上话来。


反观连二爷,则欢畅淋漓地吃了一顿,又笑容满面地叮嘱她两日后去段家赴舅母的春宴时,不要忘了去向外祖母外祖父请安。


若生扒拉著碗中饭粒,心不在焉地应了,回到木犀苑时脸色却颇有些难看起来。


舅母的宴,她前世几乎一次不落。小时不过像是走亲戚,舅母回回也都使了人亲自来接她出门,她也很乐意去。虽则她娘未出阁时在段家不受宠,可这门亲事,促成的是连、段两家之间的交情,她就是这份交情的见证。段家对她娘可有可无,等到她娘去了,她在段家反而成了极重要的一个。


她每回过去,外祖母也会笑著搂搂她的肩,让人赶紧上吃的上玩的,舅母表姐们也都是送料子的送料子,送头面的送头面,委实亲热。


是以哪怕她明知道姑姑并不大喜欢段家人,她也照旧总往段家去。


后来她长大了些,继母朱氏进了门,她就愈发觉得段家人亲近起来。


毕竟,她身上也还流著一半的段家血脉。


可就是这样每次她去都热情得不像话的外祖一家,在连家出事后,落井下石,冷眼旁观,待她如同陌路人一般。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是如此。


连家人满身铜臭,祖上也不光彩,可又哪里比得上段家人那刻在骨子里的利益至上?


她经历过那些冷眼,而今再接到舅母下的帖子,就不免意兴阑珊起来。


但她既答应了她爹去,那便去吧,权当再去看两眼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也好。


于是过得两日,若生就收拾一番领著绿蕉出门了。


连二爷一路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左看右看嫌她穿戴得太过素净了些,可著劲想要往她两颊涂个大红胭脂,说气色好……若生唬得连头也不敢抬,急急忙忙应著「气色已够好了」,一面支使车夫快些动身。


马儿打著响鼻,抬脚跑出老远。


她这才靠在小窗格边上,探眼朝著来时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她爹长身而立站在那,穿一身湖蓝直缀,扬著手冲她挥别,朱氏捧著披风陪在一旁,也学著她爹的模样小心翼翼挥了挥手。


若生先是笑,后就忍不住红了眼,赶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连家位处京都南面的平康坊,段家则在另一侧的青柳胡同,马车若走得快,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她可不能红著眼下车。


若生就索性闭上眼靠在绣银红云纹的缎面软枕上养起了神。


约莫三刻钟,马车到了永定伯段家门前。


她听得耳畔清脆的马蹄「哒哒」声响顿住,遂睁开了眼。


绿蕉来扶她起身,轻声道:「门口有人候著。」


若生蹙了蹙眉,颔首不语,略收拾了一番就下了马车往段家门里去。门口果然站著一行人,也不知是专程等著她的还是今日来客都候。她才往前迈开一步,就听站在人群前头的一人笑著喊了声「阿九」。


若生循声看了过去,却觉此人十分陌生,一时竟是猜不透是谁。


头上梳的是惊鹄髻,穿戴也老成。


她想了想,自己一共有三位舅母,其中一位舅舅是庶出的,非她外祖母所出,所以这来迎她的定然是另外两位舅母才是。


可具体是哪一位呢?


仅看穿戴,似乎也看不出年纪上的细微差别。


她稍迟疑了下,上前敛衽行礼,略去排行笑著唤道:「阿九见过舅母。」


「……」来人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异样起来,僵著面皮,嘴角翕翕,「我是你二表姐……」


若生:「……」


良久,她才憋出一句话来,「多日不见,二表姐生得越发像大舅母了……」


她这时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头上反绾的髻下留了一簇发尾垂在肩后。


——这是未出阁的姑娘才会特地留出的「燕尾」。


她方才一时没有想起来,她大舅舅所出的表姐之一,极喜富贵老成妆扮,自觉成熟稳重又兼压得住场,总将自己往老气了捯饬。


绿蕉论起来这也还是头一次跟著她出门来,这人也是认不全,没法在旁悄声提点她。红樱原先倒擅这个,若生就不觉思量起来,应当加紧选两个人上来顶了红樱的缺才是。


实诚衷心的有绿蕉足以,往后要提的人旨在有眼力见,嘴皮子利索。


她暗自思忖著,对面的段家二姑娘见她不再言语,就有些忍不住了,道:「阿九你这总记不清人的毛病,合该请个大夫来好好治治才是。」被表妹叫成了舅母,生生老了一辈,段二姑娘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打肿了,语气就不由尖刻了些。


然而她话音才落,站在她边上的大丫鬟就悄悄碰了下她的背。


段二姑娘便噤了声,重换笑脸招呼若生入内。


既是赏早春之景,这宴就办在了段家的花园里。


石亭子里三三两两聚了人,外头也早早安置好了桌椅,茶器点心亦一早备上。


若生被人领著先去见了大舅母。


到了跟前她定睛看了看,大舅母身上的衣裳这还不比方才二表姐那身瞧著老成呢!何况俩人也的确生得颇像。


她腹诽著,笑吟吟上前,依次见过几位长辈,随即问起外祖母去向。大舅母方氏却笑道不急,老夫人不喜热闹,这会正歇著,老伯爷前日出了远门,这会并不在府中。


若生原也没什么兴趣见他们,闻言乐得轻松,便由大舅母亲自领著去同几位表姐坐在了一处。


年长的几个各自同若生打过招呼就自去说话,细声细气,说著些点茶、刺绣之事。唯有坐在若生边上的那一双姑娘,一见她就笑开了花。俩人穿著几乎一色的衣裳,发式也雷同,就连脚上穿的鞋,手腕上戴的镯子瞧著都差不多。


若生分不清谁是谁,却知道这俩人是谁。


大舅母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剩下的两个女儿皆是庶出。


庶出的大表姐前年已出阁,二表姐她方才也见过了,这剩下的就只有三表姐素云跟四表妹素雪。


段素雪一落地,姨娘就去了,就此被抱到嫡母身边教养,因只同行三的姑娘差上一岁,俩人自幼十分要好。


若生旁的不记得,这二人喜欢做一样的打扮,她却是记得的。


她弯著唇角上前,三表姐素云就迎了过来,笑道:「阿九今日穿的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四表妹立即接话:「可不是怎地,瞧著是留香绉?三姐前日不也才做了一身?」


「哦?我倒记不清了。」三表姐笑著惊讶道。


「就是三姐你嫌穿著不舒服,赏给了丁香的那一身!」


若生饶有兴趣地听著,道:「就是,这留香绉也就值得给下头的丫鬟穿。」


网路文学第025章 唆使来自 掌珠去查看?



46本古风重生言情小说,有些已经成经典了,有些是比较新还需要时间考验的,都有书评!

1.重生唐婉 作者:油灯

特点:重生,弃渣男,唐婉和陆游,2012-06-05完结

芭莳圈扫文组诗情 8.5分评价)这是一篇弃渣文,渣男就是陆游,写唐婉重生,和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渣男陆游遭报应(也许可以少背点诗了~)。看完后,你的三观没有裂,但你的常识可能要遭劈了。著名的情诗《钗头凤》原来是光鲜的爱情包裹的黑心肠。作者大大的文笔和剧情很不错,起码那种原来是这样熟人的违和感阅读后会消失,毕竟敢把古代有名的爱情反转的这么厉害,没有几把刷子是会被打死的~

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什么黑粉。刚开始我读的时候是做了一番心里建设的,将其看成是同名不同人的文章,只是现在,我连陆游的诗都一直反感著。真的是将陆游从头黑到尾,还如此的合情合理,清新自然。好文!!

2.画春娇 作者:卫幽

特点:古言,重生,女强,2019-05-08完结

字数:93.01万字

(小懒推文)侯府嫡小姐前世在家里遭难后,被陈王救下成为千机司掌门人,掌控整个皇朝的诡闻趣事。一朝重生,薛琬誓要改变家人的命运,找回前世的亲信悉心培养,要组建完全属于自己的千机司。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前世尝过权利的滋味,重生后更加野心勃勃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故事。喜欢大女主的可以入坑,无脑爽文风,各种美男出没,女主还掌握著许多机密要闻,同时拥有超级精妙的易容术,比较无所不能。

3.重生恶婆婆 作者:暮序

特点:重生,古言,婆婆,2018-03-18完结

字数:605183字

(芭莳圈扫文组一九 8.8分评价)是被书名耽误了。前世有些家庭伦理剧,儿子看中貌美女子,女儿帮哥哥拉表姐的线,被貌美女子的哥哥杀害,……,大悲剧。重生后,女主疼女儿也不恨儿子,最最主要是发展了爱情,当然老公还是同一个,一言以蔽之,幸福的女人后面有一个爱你爱你的男人!(作者是这个意思)女主在爱情的滋润下,心胸开阔,有委屈老公上,儿子出错伤害了老公上,最后幸福地冒泡。

4.宦官的忠犬宣言/重生之娘娘我的嫁 作者:扶华

特点:古言,重生,男主忠犬真太监掌权强势皇太后,2014.09.24完结

字数:354911字

(小懒推文)女主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先皇后死后宫中下旨女主为继后,据说这是先皇后的遗愿,希望女主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没几个月皇帝就死了,女主当上年轻的皇太后,勤勤恳恳照顾皇帝为皇帝守著朝堂,结果皇帝羽翼丰满之后将外家从头撸到脚,连身为皇太后的女主也没逃过一劫。临死前,女主才发现身边那个阴郁的大太监,是愿意用生命去保护她的人。

女主重生到十年前,这时候已经当了皇太后,小皇帝也已经会当面讨好背地里搞事了。女主提前将身份卑微的太监男主叫到身边来侍候,这一次,她不想再等他艰难孤独地成长到独当一面,她想要好好地对他,在这个过程中,女主对男主也情愫暗生,而男主嘛,早就对女主情根深种。

结局HE。女主和男主成了一对儿,小皇帝被灭了,新立了一个向著女主的皇帝,女主交出朝政,退隐和男主过神仙眷侣的生活。

扶华的文笔自然是没问题的,该交代的地方也交代的比较清楚。只是这本我读著比较平淡,而且不太吃女强男只是慢慢变强这个梗,不过喜欢这类真太监和皇太后恋爱故事的可以入坑一读。

5.雀仙桥 作者:吱吱

特点:重生,古言,权谋,2018-04-08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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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莳圈扫文组石算 8.8分评价)前世长公主夏侯虞和大将军萧恒是政治联姻,为了扶持幼弟皇帝,所以他们两人相敬如宾,基本没感情交流,结果在危急时刻将军竟然不顾自己救了长公主,也正是这一救,让长公主莫名其妙重生了,重生后的公主对将军就很好奇了,毕竟觉得他们没有感情,将军怎么会舍命救她。

这一世,当公主没能挽回弟弟的命后,她选了自己一个同父异母弟弟当了皇帝,而没有同意将军选的另外一个弟弟。从此之后,事情开始发生变化了,在他们互相防备和互助中,开始产生感情了。是的,他们今生相爱了,文中的男女主都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感情线很清楚,但感情发展也是很慢了,看到快结束了,感情才爆发,前面连牵手亲吻都是没得。各位配角描写倒是不错,各有特色,尤其是男主妈妈吴氏,温柔美丽,一辈子都被丈夫儿子保护著,以及各个家族矛盾斗争也是写的很激烈了。

6.国子监绯闻录 作者:页里非刀

特点:重生,古言,失忆,女扮男装,科举,2019-05-25完结

字数:129.49万字

(小懒推文)前世女主身为皇后为了帮皇帝复位,色诱首辅,皇帝重掌大权后将她毒杀。这一生女主重生到小时候家里被满门抄斩的那会,做出了和上一世不一样的选择,女扮男装上学当官,想要查出家里惨案的真相,被首辅大人看上,确认是对的人,恢复女装嫁人的故事~文笔还是阔以的,剧情衔接的也不错,冲突感强,吸引力还不错,喜欢这类的可以一读!

7.重生之夫君可欺 作者:衍瑟

【文案】:

一朝错情,她独为那个弃她如敝屣的薄情人负了夫君,背上残花败絮的骂名。

苟且偷生却得知一切全是他的精心谋划,她万念俱灰,挟著滔天恨意饮下鸠酒,与王府一同焚烧殆尽。

孰料再度睁眼,她竟回到了文定之日……

一句话文案:其实,这就是一个女纸沦为女配又不得好死后,重生勾搭夫君的故事。

特点:重生,宅斗,2013-12-01完结

字数:345410字

8.皇家宠婢 作者:假面的盛宴

【文案】

作为六局最高尚宫,重活一世,秦艽(jiao)知道那低调隐忍的五皇子将会在诸王夺嫡中脱颖而出,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生杀予夺,手段狠绝。

可她却一点都不想再去抱大腿,而是打算跟在盲眼的六皇子身边,当那个一直替他更衣叠被的小宫女。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会从低贱的宫女,摇身一变成了王妃,最后还成了皇后,这究竟是哪儿出错了?

阅读提示:

男主瞎子,女主两辈子的白月光,为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那类白月光。

瞎子会好,女主非善类,男主也不是啥好东西。

论两辈子都被同一坨屎糊住眼睛是何等滋味o(╯□╰)o

特点:古言,重生,帝后,男主残疾(瞎眼),蛊毒,2018-12-05完结

cp:辣手花痴小宫女×白月光芝麻馅儿瞎皇子

字数:438646字

芭莳圈扫文组勿忘我 8分评价) 一晚上就看完了 感觉不错 男主是中了蛊毒 去苗寨解毒 女主意外怀孕 双胞胎 男主的毒传到他儿子身上 女主不得不留下来解毒 男主回皇宫 继续周旋 分开4年 终于在一起 男主登基为帝 后宫只有女主一人 确实很难得 不容易

9.长公主不想死 作者:衣青箬

文案

有幸重生一回的倒霉公主贺卿,每天都在努力活著。

立新帝、扶朝纲,一不小心用力过度,她把自己作成了权倾朝野的外戚。

朝中肱骨顾大学士正虎视眈眈的盯著她。

……

满朝文武都知道,代理朝政的护国大长公主,跟政事堂里做主的顾参政政见不合,总是在朝上吵成一锅粥。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下了朝也吵。

——在一个被窝里。

特点:重生,古言,公主,2018-12-31完结

字数:613661字

(小懒推文)朝廷风雨飘摇,母族不显的贺卿身为公主就更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上辈子居然被小人给算计到冲喜陪葬的地步,好在贺卿重生了,并且有幸和穿越女争抢自己身体的时候融合到了来自未来的穿越女的记忆,见识大增,开始有能力为自己谋划未来,并且逐步改善整个国家的最终命运。贺卿重生后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呼风唤雨的,而是稳扎稳打地崭露头角,同时进入了顾铮的视线。文笔剧情都值得一看,言情戏有点单薄,喜欢这类公主掌权的书友可以入坑!

10.嫡女重生记 作者:六月浩雪

简介

在家是小透明,嫁人后是摆设,最后葬身火海尸骨无存,这是韩玉熙上辈子的写照。

重活一世,韩玉熙努力上进,只愿不再做陪衬与花瓶,然后觅得如意郎君,平安富贵过一生。

可惜事与愿违,嫁了个身负血海深仇的郎君,韩玉熙的人生开始翻天覆地,但她新的人生却是好事多磨,苦尽甘来。

特点:宅斗,重生,嫡女,2017-03-09完结

(芭莳圈扫文组页页页页 9.5分评价)这是我至今为止看过最长的文,本文从女主重生写到女主的孙子,把每一个主要人物都交代的清楚明白,而且人物个性鲜明。本文题材一般,但是情节设计精彩,剧情紧凑,情节引人入胜。本文的女主是一个安静、理智的人,双商在线,我从女主的处事风格上学会了一些道理,这是我去年看的小说,我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间接的说明了本文是一篇好文,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11.君心应犹在 作者:华灯初裳

文案

她助心上人得到滔天权势,却在他新婚之夜含恨自焚。

上苍公允,让她重回这外表奢蘼、实则荆棘的人世间。

这一世,她胸藏机韬,步步为营。

誓要在乱世中谋一个从容自在,岁月静好!

只是未曾想到,她却遇上了一位……

******

大帐内

他眉峰轻挑:「若不,我解开衣袍,予你一观?」

说著,他抬起手,摸向系在腰间的宝带……

她眉眼弯弯:「你若自解罗衫,我便一观何妨?」

勾在宝带上的手,顿时僵如磐石。

他怎忘了,这小东西,历来便与一般的姑子不同啊!

特点:重生,古言,权谋,2014-07-24完结

字数:563062字

(芭莳圈扫文组幸有我来山未孤 9分评价)古代权谋文,小说风格偏向古风。女主重生类型。

女主聪敏机变,心思玲珑,遇事冷静沉著。重回遍地荆棘的世间,女主为报前世仇怨,为寻今生安稳自在,步步为营,小心筹谋,一路上几度涉险濒死。出荣村,荒林拦车、雍城寻医、渭水之行、齐郡惊变、入稷下,登诸子台、故地重回、覆舟山下,设局试真情、再入雍城、故人重逢已陌路。女主一路走来,孑然一身,在乱世中身如浮萍,几经生死,困难重重。后终守得云开见月明,有亲、有族、亦有一人以真心相待。负心之人,焚身之苦已逝。荣村中,前世今生踏出两条不同之道。女主终于明白重生的意义,找回了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12.钟意 作者:初云之初

文案

坏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

钟意前后有过两个丈夫,都是一等风流人物,羡煞旁人。

可前一个将她献给别的男人,后一个最终杀了她。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安国公的次子,风光霁月,后来承爵做了国公。

第二个来头就更大了,天潢贵胄,后来做了皇帝。

特点:古言,重生,宫廷侯爵,大唐架空,玛丽苏,2018-09-06完结

字数:417138字

(小懒推书)上一世钟意身为国公府受宠的小闺女,订的是一等一的好亲,可惜后来夫君将她送给秦王,秦王登基,她等来的不是封后,而是死亡。这一世,钟意要避开那两个人,不但要救下父亲的性命,还心怀仁善利用先知救下更多人的性命。当一个人女人从情情爱爱中脱身而出,思想的宽度和广度都会提升,钟意亦是如此。女主还是比较苏的人设,精通医术,才思敏捷,心怀天下,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文笔不错,故事写的很流畅,大唐架空背景,喜欢古意盎然红妆不让须眉的书友可以放心一读。

13.辟寒金 作者:蓬莱客

文案

不服辟寒金,哪得帝王心?

不服辟寒钿,哪得帝王怜?

……

河西节度使谢长庚娶了长沙王王女慕扶兰。

新婚夜,连新妇长什么样都没看清的谢长庚,在大半年后终于回了家,却发现她已回了娘家。

虽然非常不满,但他只能追了过去。

特点:重生,古言,有萌娃,男主野心家,女主会医的王女

字数:379294字

(小懒推文)慕扶兰上一世嫁给谢长庚,恭敬侍奉婆母,对夫君柔顺听从,结果婆母做主给谢长庚纳了恩人家的女儿戚灵凤为妾。慕扶兰和儿子熙儿沦落为敌人的人质,野心勃勃的谢长庚心中妻子哪比得过天下,丝毫不顾及人质安危,最后慕扶兰惨死,谢长庚大业即成,追封慕扶兰为元后,封了戚灵凤为皇后。慕扶兰放心不下儿子,灵魂盘旋在长明灯中不去,却眼睁睁看著长大成人的熙儿在她灵前自刎,他说,他要去陪娘亲!再睁开眼时,慕扶兰回到刚嫁给谢长庚的半年后,这一次,她对谢长庚只有恨,收拾包袱款款回了娘家,要改变哥哥和长沙国的命运,哪知道,谢长庚竟然追了过来!那样聪慧深沉的男人,想要彻底摆脱,又谈何容易呢?

14.再入侯门 作者:女王不在家

文案

顾嘉本是真千金,却因错抱而流落在外,十几年后才回到父母身边。养在乡下的她心思单纯,比不过那位一直被父母养著的假小姐,深宅大院之中她处处艰难,受尽苦楚,最后就连亲事也是捡了一个对方不要的。

重活一世,再入侯门,她只想捞钱,捞足了就走,什么父母亲情,什么豪门公子,一边去吧。

无脑苏爽文一枚,重生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特点:古言,重生,抱错婴孩,爽文,2019-4-30完结

字数:832956字

芭莳圈扫文组冻柠七 8.1分点评)女主前一世也是嫁给男主的,男主是那种比较正经的人,也做了很多暖心的事,女主没有get到他的点,一直以为男主不喜欢她,因为生不出孩子,迫于婆婆和世人的非议,郁郁而终。

女主重来一次,不再让和自己幼时抱错的恶毒姐姐利用,也不再对自己识人不清,耳根子软的母亲抱有希望,只想赚足白花花的银子,远走高飞。上辈子的丈夫哪里有银子来的重要,一定要镇定。

女主在逐渐与男主接触的过程,发现了自己以前不了解男主,男主既像上一辈子又和自己印象中有差异。男主追妻的呆样还是挺萌的。

15.似锦 作者:冬天的柳叶

特点:重生,宅斗,甜文,2019.3完结

字数:169.52万字

(小懒推书)女主上辈子肤浅虚荣,执意嫁给心悦平民女子的国公府公子,婚后十分不幸,守寡时都还是完璧之身,后来流落到乌苗因为容貌相似当了圣女的替身,嫁给男主,学了些本事,最后还是没逃过年轻惨死的命运。这一世能够重来,女主利用先知和聪慧解除了婚事,撮合了前世深情的公子和平民女子,提升在家族的地位,拯救哥哥的命运,收获拯救的幸福人生……文笔还是很靠谱的,剧情也算流畅,只是故事不惊艳,可看可不看的那种,没有作者从前的书那种抓心挠肺也想看下去的感觉。故事节奏缓慢,男女主互动还算甜蜜,穿插著宅斗和朝局,比较中规中矩的一篇古言重生文,文荒可读!

16.归朝 作者:姚颖怡

特点:重生,古代架空,雌雄莫辨,帝后,女扮男装,2019.2.6完结

字数:160.85万字

芭莳圈扫文组林林 4.5星推荐)这是一篇转世文,雌雄莫辩的少年霍小九,上一世身为开国女皇帝的女儿,在母亲的御夫谋朝篡位以后被逼吞金自杀。这一世被当做男孩子娇生惯养长大,娇气但不恃宠而骄,和姐姐相依为命。第三次被绑架后自己逃脱,后来结识了绑架她的展怀,共同经历了许多事,解开了身世谜团,并重创盛世。

本文轻松向,作者写作功底扎实,文风轻松,衔接自然,人物刻画得个性鲜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尤其是主人公小九,似乎就是个可爱、有头脑、期待长大的孩子。

17.北朝纪事 作者:绿梅枇杷

特点:重生,架空南北朝,宫廷侯爵,2019.1.12完结

字数:1978919字

(小芭推书)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今日为帝为后,明日横死街头。嘉语的上辈子实在不怎么痛快,固然有自己的缘故,也有旁人居心叵测的陷害。重活一世,嘉语知道身边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占著先知的优势,要扭转家人的命运,要收获幸福的人生,而上一世最亲近的姐妹同时是最大的对头贺兰袖也重生了……文笔很古雅优美,无论是人物还是场景亦或者心理转折都写得很到位,剧情也引人入胜,冲突感强。

18.农门命妇 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特点:重生,前期种田,宫廷侯爵,将军,发家致富,甜文,美食

字数:589749字

(小芭推书)这是一个重生女主玉芝找儿子同时花开又一村的故事。前期有很长一段都是写玉芝调教愚父打脸极品爷奶和叔婶小姑,同时利用美食发家致富,后期则重点写玉芝和许灵、阿沁的感情互动。玉芝从二十多岁重生为妙龄少女,骨子里母爱泛滥,又坚强自立聪明臭美,特别的甜萌。男主许灵是一代名将,喜欢笑,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露出小虎牙来,公事雷厉风行,私下纯情可爱。作者文笔在线,故事轻松流畅,人物都非常讨喜,剧情也是一波三折很吸引人,金手指开的特别大,内容特别甜美,温暖美好的重生美食种田爽文。

19.重生之我的侍卫大人/我的侍卫大人(重生) 作者:伊人睽睽

特点:重生,甜文,古代架空,女主病娇

字数:617368字

芭莳圈扫文组9759 推荐)女主是重生的,渣男应该也算重生了叭,反正就是做梦知道女主和他上辈子发生的事,渣男就想和女主在一起在这辈子追女主,男主就跟书名一样是个侍卫,上辈子女主被渣男害死了,然后女主在当阿飘的时候看到男主帮她报仇,看到男主对她的深情,重生了之后就追男主,然后男主又因为身份和各种原因自卑,女主就很急,然后各种霸王强上弓 有给男主下药,勾引什么的哈哈哈,女主可以说是病娇类型的 整体还不错,结尾h

20.渣夫重生了 作者:秦皇

特点:女主穿越,男主重生,爽文,打脸,男主视角,甜文

字数:495095字

(芭莳圈扫文组旧年啦 推荐)打脸爽文,还是男主本人亲自打脸自己的那种爽文。男主的性格是对心头好各种爱,对不爱的能让人绝望。男主对女主是真爱,但是男主手里太有钱了,让各路神仙都想分一杯羹,设计各种计谋离间他们夫妻。女主是现代穿越过去的,原生家庭情况也不是很好,身为官宦家庭,却被姐姐谋了亲事,女主被男主诚心感动嫁入商户,过了三年相爱的好日子,不想商户家庭一样的复杂,想一生一双一世人太难了,首先男主就没过得去美人关,男主哥哥买的瘦马按照男主的喜好调教后成功送的男主后院,女主一腔热血付之东流(现代人不会宅斗)想靠爱发电,电醒男主,可惜男主被小三麻痹了神经,女主哭瞎了眼睛病死了,恨男主到死。历经一世作死的悲惨人生,男主重生到女主生二胎时当天,开启了自己打自己脸副本,全文男主视觉,所以格外酸爽。

21.江山美人谋 作者:袖唐

特点:重生,春秋战国,权谋,乱世

字数:95万字

(芭莳圈扫文组冻柠七 推荐)是权谋文,春秋战国时期,女主重生的,文笔好,让人有种要一气呵成读完的感觉,最让人醉心的是女主个人魅力,女主以各个国家为棋子,运筹帷幄。感情戏不是主线

22.南朝春色 作者:林家成

特点:重生,南北朝背景

(芭莳圈扫文组水晶 推荐)《南朝春色》,出版名《南朝春》,是林家成的一部重生穿越类型的网路小说。讲述一个女子重生之后的绝世风华。是「魏晋风情」系列第三本,写的是南北朝的故事。我最喜欢这个作者的这种文,感觉那个时代的人思想那么自由,虽然女人身份极低,可是他们尊重文人。每个笔下的女子都有特殊的思想,在那个世界大放异彩。这一本也是一个绝色女子在被丈夫献给帝王后就狠心杀了丈夫并且自杀,结果重生之后,一心想避开上辈子的遭遇,想按自己的想法重活一世。

23.盛宠之嫡妃攻略 作者:沾衣

特点:重生,权谋,甜文,养成

(芭莳圈扫文组尘尘 推荐) 我看这文的原因是看了作者的另一本《宠妃》,被推荐来的,开始我以为宅斗部分会比较多,结果是朝堂风云笔墨更多点,整篇文文笔没得说,文风很棒偏古风,剧情说实话节奏偏慢,而且里面描写的男人间的博弈,感觉我智商有限,看的懵懵懂懂的,但里面的感情线我很喜欢,不会很浓烈但也不会清淡,像梨子一样很清甜,看著觉得很温馨,这文有种田的节奏,古言的文风,养成的爱情,喜欢的可以看看。

24.宠妾为后 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特点:夫妻双重生,甜文,权谋,晋江VIP2018-12-02完结

(小芭推书)前世赵郁喜欢兰芝,纳她为姬妾,多年来只有她一个女人,却不会表达,导致两个人误会越来越深,最后韩侧妃在赵郁将封兰芝为后时弄死了兰芝,赵郁当皇帝后除了理政就是想办法拯救和兰芝的姻缘,终于,两个人重生了,兰芝回到韩侧妃将下毒害她永远失去当母亲机会的那一天,她不知道那一天真正发生过什么,可她阴差阳错自求离开王府,逃过人生一大劫难,肚子里还揣上了赵郁的孩子。赵郁真的是做到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极致了,兰芝打他他都甘心受著,还找了青衣卫易容高手来化身赵穆入赘兰芝家,抛开郡王身份全心全意地对兰芝一家好,默默地为了兰芝的正妻位置和皇帝抗争。全文很流畅,代入感超级强,男女主的互动也非常的甜,最喜欢男女主内心独白带个呀,总感觉像是冬日里吃了口暖暖的蜜糖,剧情有黑暗的部分,更多的是暖心日常,基调轻松,文笔过关,人物招喜,闲暇时可以一看。注:非要纠结三观逻辑这些的慎入,看小说而已,能下口就别计较太多咯。

25.童养媳之桃李满天下 作者:郁雨竹

特点:古代架空,励志,重生,男高智商,青梅竹马,朝斗,教书育人

网路文学童养媳之桃李满天下作者 郁雨竹会员 8 折¥ 0.05/千字去查看?

(芭莳圈扫文组『空、白』 推荐)男女主长于琼州(被朝廷流放的官员,生活条件差),成为罪民!

女主医药世家,祖父是最有潜力的太医,良心之下,救难产的妃子得罪当朝贵妃,被栽赃陷害,流放琼州!对于人物群像描写的很不错,不管正派反派,智商都在线,对于男主的舅舅,舅妈,母亲和女主师父描述的都很好,让人很喜欢这几个人物!男主的高智商和对女主的爱护是最让人羡慕的,好像就没有男主解决不了的事情!

文章最精彩的在前半段,平反的过程中对于科举,朝斗,包括计谋都有很深刻的描写,让人看的酣畅淋漓!

26.帝女难驯作者:蓝幽若

特点:宫斗,重生,权谋,男主是智囊,男主残疾,复仇,公主

(小懒推书)代入感强,行文给人一种很真实的故事正在发生的感觉,各种勾心斗角,还有案件的推进都比较引人入胜,结局时所有的疑问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当然,女主昭阳重生后也并非金手指大开万事顺遂,都是靠智慧来解决掉前方的挡路石。与男主的甜蜜互动也很让人开心,男主是个狐狸一样的人物,身体有疾,智近于妖。女主有胆识有谋略,很招人喜欢的人设。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剧情吸引力非常大,还有很多反转,文笔成熟优美,行文也不拖沓显得精炼,结局很完美,很赞的一篇重生复仇文。

27.大豪商,掌家娘作者:绣寒书

特点:男主重生,古言,复仇,甜宠

(芭莳圈扫文组『空 推荐)是最近少有的几篇能够让我能著去熬夜看的小说。男主重生,但在一开始并没有说明,从男主日常的生活态度当中可以隐隐的感觉出来,在50%左右的时候,才明确的提出了男主重生的这个事,对于男主对家人的态度,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男主出生于商人世家父亲阴险,冷漠,无情。前世今生,男主的父亲都因为要攀上更好的关系,让继母当面害死了男主的母亲,还将男主的姐姐卖到青楼。小说中男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报仇,让自己的亲生母亲能够进入到家里的宗祠。

而前世男主是女主的姐夫,女主的丈夫和自己的姐姐偷情,女主和男主一块儿被带了绿帽子,前世中男主被父亲陷害进入监狱,是女主送上了唯一的温暖,但是也因此女主被认为不贞,上吊自杀。

男主在监狱中死亡重生后回到幼儿时期,开始布局,用手段娶了女主,使女主避开前世那个渣男丈夫!结婚时因生意原因,在洞房花烛夜之时外出,一去三年,三年后回来对女主一心一意,各种甜宠。

男主虽然心机比较深沉,但,保持著自己的内心底线,女主温柔尔雅但也并不任人拿捏,有自己的小

心机,会恰当的保护自己!

28.掌珠 作者:意迟迟

(芭莳圈扫文组『空 推荐)女主是个脸盲,重生。父亲因小时候被人陷害,成了傻子,亲生母亲因小时候自己的出生难产而去世,姑姑权力极大,养了很多男宠。

前世女主不喜自己的傻子父亲,也不喜欢自己的继母,对一个潜伏在自己家中报仇之人错付真心,造成自己一家被屠戮,女主眼瞎成了哑巴在世上苟且活了三年,苟活之时,遇见了男主濒死,因那时并无来往,也不知男主身份,男主就这么死在了女主眼前!往往在灾难之时才能明白究竟谁对自己好,重生之后的女主,一改前世的纨绔作风开始对继母好,帮助既帮助父亲接纳继母,对于女主虽然脸盲,但一眼就能认出,后来在与男主相处的过程中,逐渐产生感情,女主也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自己和男主前世的命运。

文章写的很好,个人很喜欢,尤其是文章当中女主的父亲,虽然是个傻子,但是很吸睛,写的很精彩! 虽然重生,没有金手指依然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的去猜测,去发现真相,男女主之间的感情发展的很自然,很流畅,给人很舒服的感觉,总之我很喜欢!

29.明华长公主 作者:陈灯

文案

重生到小姑身上,

相貌平平不受宠的皇后摇身一变,

成为被所有人捧在掌心,拥有绝色容光的长公主。

崭新而光明的人生在她面前展开。

(小芭推书)古意盎然的重生古言,剧情比较离奇,情节发展曲折婉转,文笔非常给力,人物设定大赞。女主崔华仪(阿蘅、崔华澜)就像是夜空中最耀眼的星星,武能上马平天下,文能信手考科举,重生后她的爱情故事,注定激荡传奇,让人惊艳和迷醉。

30.卿本风流 作者:林家成

林家成的文,质量很有保证,文风大气框架完整,情节计谋缜密,人物刻画的比较成功,魏晋风骨绮丽优雅,偏虐!结局有些仓促,HE!

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娈童」的如何携手走上权利巅峰?如何共同谱写一段传奇乱世情缘?这也是一个女人追求自由,自强不息的奋斗历程。

31.凤难求 作者:陆戚月

这是一个前世男主各种渣女主死后各种忏悔,然后男主被女主弟弟弄死,这辈子男女主重生,女主重生的时间比男主早一些,扭转了很多上辈子的惨烈结局,改写了家人的命运,而男主在上辈子女主死后终于发现自己的真爱是谁,这辈子开始辛苦追妻之旅的故事。

有看过《吾皇爱细腰》的小可爱吗?这本就是男主父母的重生文喔!

女主箭法高明英姿飒爽,还聪慧善谋,故事推进的节奏也把握的挺好,个别让人觉得纠缠挺腻歪,总体还是非常流畅的一篇文。结局HE,依然在一起,依然当了帝后,依然生了上辈子那个儿砸。

32.首辅夫人黑化日常 作者:柔桡轻曼

姜家是苏州首富,姜婳乃嫡长女,四个妹妹,父亲被姑母下毒觊觎家产,父亲过世后,姑母入住姜家大宅,她亦被表姐毁容,被未婚夫嫌弃陷害另嫁,潦倒一生。浴火重生归来,她不再是上辈子那个娴静的姜大姑娘,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血洗血。原本上辈子毫无交集的两人却因她退婚招婿被绑在一起,她只想要相敬如宾,直到晓得这上门夫君是十年后让朝野侧目的燕首辅时,加以利用,两人成为真正夫妻,他予以她最好的宠爱,可知晓一切都不过是她的计策,他是否还会宠爱于她?本文算是半复仇题材,前世伤害女主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女主半黑化算是本文的看点,前期男女主感情浓烈,后期会有大爆发,环环相扣,文笔细腻。

33.丹阳县主 作者:闻檀

特点:重生、权势争夺、庶嫡女

(小芭推书)老写手有个特点,很会营造氛围,抓住读者的心,让你不能不跟著往下看。摄政太后养在身边的丹阳县主,死在皇权争夺中,死因是个迷局,然后重生成了国公府旁系家的庶嫡女身上,身为卑微到尘埃里。薛元瑾要面对身份的落差,要改变卑微的地位,还要和那些已然执掌大权的人过招……每一个点,都将是精彩的交锋,都会高潮迭起扣人心弦!忍不住期待,忍不住想像,忍不住想看完全书!

34.老大是女郎 作者:罗青梅

简介:

忽然发现英明神武的老大原来是个貌美小娘子,该怎么办?

小弟们表示,当然是继续追随她啦~

重生成另一个人的女主,不为复仇而活,而是专心上进,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青春年少,一往无前。

亲情、友情、爱情,功名利禄,锦衣玉食,她全都要。

(小芭推文)从《大唐第一公主》开始关注罗青梅,她的每本小说里我们都能寻到一些暖暖的余韵,超越很多网文。《老大是女郎》中的亲情友情分外打动人心,女主的智商一直在线,人物灵动形象让人生喜,男主出现的略晚,感情线稍微薄弱,容易认错男主。这是一本正剧,指望轻松诙谐是不行哒,需要耐著性子慢慢看,文笔和故事都值得拥有,属于质量比较高的网文!

35.恃宠生娇 作者:泊烟

特点:男主重生、甜文、养成

(小芭推书)基调是甜文!双方感情很对等且真挚,没有第三人,没有第三人,唯一的一个妾,男主重生后没碰到就放走了!故事写的很流畅,代入感棒棒哒,情节本身没啥出奇的,但是作者娓娓道来就是引得人想往下看。文中既有朝堂迭代的权柄斗争,也有后院女人们为了目的惺惺作态。我很喜欢的一点是男主重生后,并没有继续一门心思做皇帝,而是醒悟生活中有更多值得拥有的事物,最后的结局也很赞,小皇帝没有变坏,男主也过上想要的生活!

36.一任群芳妒 作者:流光寂

特点:帝后、幼年丧母、表兄妹成婚

(小芭推书)前世姜承钰是个包子,性格软弱易被欺骗,在家里被姨娘糊弄,在外祖母家被表姐欺负,出嫁后被夫君玩弄!幸而,重生的女主愿意改变,愿意坚强,用两辈子的智慧,勇斗内宅掌权的姨娘,重获父亲的宠爱,之后征战国公府的内院,再到王府,最后独宠后宫,一路荣华!算不上老谋深算的宅斗,正常人的水平,但是女主重生后就处于艰难的境地,故事的发展一直在写她如何斗赢敌对者,维护自己的利益让自己过得更好,推进的节奏把握的比较好,看起来轻松流畅,不烧脑,代入感还算可以!

37.四嫁 作者:墨书白

全文字数:495795字

(小芭推书)故事设定挺有趣的。前三次女主嫁给男主,都死于非命,并且种种证据表明,是男主干掉了女主?女主摔,再次重生后,连报仇都不想了,只想远离男主,珍爱生命。结果呢,命运无法解释,两人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镇国长公主和摄政王之间的故事。我觉得男主很萌,对外人铁血无情,犀利尖锐,对女主痴心一片,此情不悔。作者的写作功底还是不错的,娓娓道来的故事像是猫爪似的撩著我的心,悬念十足,人物生动形象,特别是对于感情,描写的恰到好处。很多小说里,男女主一见面就天雷勾地火,非卿不娶非卿不嫁?可实际上呢?我认为真正的感情,是复杂的,夹杂著很多因素。相交莫逆的男女未必适合做情侣,而那些浅浅淡淡以为不爱的,谁知道是不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人觉得这本小说中的女主不爱男主,试问,怎样的爱才叫爱呢?连著嫁给男主三次都死于非命,难道不该自己立起来么?若是不爱,怎么会救他,缠他,嫁他,死了重生还是觉得他身边最安定?看著不累心,偶尔小爆笑,女主活得真,男主爱得深!

38.有座香粉宅 作者:耳雅

全文字数:275854字

(小芭推书)不受宠的姑娘打扫祠堂时发现奇怪的香灰,一个喷嚏后老祠堂垮塌,再醒来时已经成了祖上名声斐然的香粉娘娘。甩掉冷清的王爷夫君,石梅发现自己竟是太后的亲女,受封香粉公主,建了座香粉宅,做著香粉生意,怡然自在,并邂逅鬼刀庄主白公子,展开一段春风沉醉般的爱恋。人物性格很讨喜,爱的干脆利落,纯粹自然!

39.娇娘医经 作者:希行

简介:

程娇娘的痴傻儿病好了

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娇娘

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

作为被程家遗弃的女儿

她还是要回程家

不过,她是来找回记忆的

可不是来受白眼欺负的

网路文学娇娘医经作者 希行会员 8 折¥ 0.05/千字去查看?

(小芭推书)女主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都让人觉得很痛快。跟著这本书或哭或笑,欢乐感动同行,看完后有一段时间突然不想再看任何小说。

40.四季锦 作者:明月珰

前生娘是长公主,舅舅是皇帝老爷,康宁郡主阿雾表示她那过的就是让人干什么别人就得干什么的生活。

今生爹是庶子,娘是庶女,国公府六姑娘阿雾表示她那过的就是节衣缩食别人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的生活。

阿雾表示有些接受无能。不过好在这张脸还看得顺眼,前辈子康宁郡主啥都有了就是缺一张美颜。

只是年纪越大这脸怎么就越。。。。。。

阿雾以为,这人可以漂亮、很漂亮、十分漂亮,但千万别漂亮得闪瞎人的眼。

阿雾开始为这张脸感到前途堪忧了。

(小芭推书)把我看哭的一篇文

41.重生明珠 作者:七和香

这是一个杀伐决断的灵魂穿越到一个包子女身上之后发生的故事!

(小芭推书)男主太亮点了,每个女人都渴望有那么一个相公吧。

42.后宫上位记 作者:薇薇安vivian

重回一世,总要收起矫情,换个活法儿。

沈腊月深知,在这深宫内院,端庄可是不讨好的。

有些算计,有些风情,还有些跋扈,她成功的演绎了一位胸大无脑的媚主女。

当然,不这样,又怎能汲汲上位?

43.媚公卿 作者:林家成

网路文学媚公卿作者 林家成会员 8 折¥ 0.05/千字去查看?

她执意要嫁给他,最终自焚而死。

重生后,在这个讲究门第风骨的魏晋时代,她起于卑暗,胸怀机谋

44.庶难从命 作者:云霓

她是个庶出的小姐,错信骨肉亲情,让她付出了生命。当重生人间,她再次以庶出小姐的身份回到这个地方,有谁还记得那个,为这份繁华命丧黄泉的庶女。

就算困难重重,她也要放手一搏,改变命运,她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庶难从命。

45.十里红妆 作者:薄慕颜

重生回到童年,继母变成庶母!

前一世,成亲当日未婚夫弃婚。

这一世,能否遇到自己的良人?

46.二重铜花门 作者:多木木多

父亲那么喜欢小妾、丫头,对母亲,对她也是尊重的,也是偏向的。不然,她在张家怎么可能替母亲管小妾,替庶出的弟妹说亲事?

李显为什么一点也不在乎她这个妻子?

她理解不了,不明白。就像鸟无法理解鱼。

已经是柳嫂子的良缘哭倒在她的脚边,面色煞白,泪如雨下。连个丫头都心疼她,李显为什么会这么对她?

再一晃眼,张宪薇回到了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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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两本我都没看过,不喜欢看重生文

我比较喜欢群像文,尤其是配角描写的有血有肉 不是非黑即白的小说

推荐:

庆熹纪事

孤城闭

媚者无疆(很H很暴力,但是很好看)

柔福帝姬

北落师门

青瑶夫人(主要是狐狸这个角色塑造的太好了)

流水迢迢

玉宫衣

鹤唳华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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