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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肉有剧情的青梅竹马言情小说

1.《邻家有狼》,迦叶曼

秦小曼:我又不是美女,也不是太聪明,你干嘛非得要娶我?我心里极度不平衡。顾朗(摸摸下巴):虽然你登不得厅堂,也勉强入得了厨房。我很满意。秦小曼在24岁那年被妈妈打包送到了顾朗的公司,从此彻底确定了她可悲的农奴身份,再无翻身出头之日。

我说:秦小曼从小就是喜欢顾朗的,但是因为她一直看到顾朗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掐断了自己的小心思,而顾朗其实也是对秦小曼有想法的,自己也没发现,而且因为是青梅竹马也就一直顾忌著。但还是秦小曼妈妈厉害,让秦小曼去相亲,激起了顾朗的妒火,然后,你们懂得……反正,剧情与肉并存。

2. 《竹马诱青梅》,王米米

贾月月最听谁的话?——秦默。

贾月月最崇拜谁?——秦默。

秦默是谁?——贾月月的竹马。这竹马教她学习、教她恋爱、教她接吻......总之什么都教!可是......教著教著怎么把她教到床上去了?难道连『那个』也要教?!!!

3. 《望梅不止渴》 作者:张小素

她被欺负,他把人揍断了两颗门牙,握紧拳头对她说,「只有我能欺负你。」她收到情书,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他给撕了。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学习第一,不许早恋。」他每天带她上下学,陪她吃饭,帮她抄作业,就连打架都带著她。直到有一天,班里来了个转校生,送她放学,请她吃饭,陪她写作业,他开始慌了……这是一个青梅竹马,从小宠到大的故事。他一路看著她长大,他看过她所有的样子。

4. 《他很宠很撩》作者:狂摇小尾巴

简介:回到高二这一年,宁蓁发誓要做好三件事。试著接纳继母和继弟。坚持跳舞。远离陆执。前两件她都做得很好,第三件……某天教室的灯啪地被关掉,黑暗中,她被少年死死摁住手腕,拉进怀中。「嫌弃老子穷,嗯?」陆执不喜欢宁蓁去跳舞。直到后来情深时。他觉得,会跳舞也不是没好……

我说:落魄小狼狗×身娇体软的软萌小可爱,主校园。男主不穷,执哥超有钱。女主好好学习的心不乱,男主想恋爱想到阴魂不散。

5. 《兔子压倒窝边草》作者: 忆锦

简介:肖兔她妈有个愿望:将来女儿长大了能像玉兔精那样,娶个白白净净的唐三藏做老公,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万一腻烦了还能把他吃掉。可是她妈万万没有想到,还没等女儿修炼成精,就已经被修炼成精的唐僧……吃掉了。

我说:这是一个青梅竹马谈恋爱的故事,女主不聪明,但是也不笨,算是个好姑娘儿。男主应该说是闷骚吧,闷起来很闷,骚起来很骚那种,还有点腹黑,总之心理扭曲,性格变态就对了。


1-《我的曼达林》by墨宝非宝

简介:一个偶像有段不为人知的暗恋,由于当年太严肃不知风趣,没追到。这十几年来他暗搓搓地继续追,怎么追,怎么追,都追不到,就是追不到。

正如钱锺书先生所说:从今往后,咱们再无生离,只有死别。

没有原型,没有原型,没有原型……

(小莱书评)初见和当红偶像检边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检边林在内心深深爱著他的小青梅,只有初见略显迟钝,迟迟发现不了自己的心意。成为娱乐圈当红炸子鸡后的检边林没有被眼前这个浮华世界迷了双眼,依旧深爱他的小青梅。终于,在检边林坚持不懈的追求下,初见渐渐卸下心防。

2-《给我一块面包吧》byUin

简介:

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彩

【演员与画家】

1.校园都市

2.压抑

(小莱书评)这篇小说真的骗走了我好多的眼泪。女主和男主在高中相恋,后来女主做了演员,男主成为画家。在女主红遍大江南北之际男主依旧默默无名,他们之间也由于地位的悬殊而越走越远。直到后来心灰意冷的男主状态越发糟糕,最后甚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而失去爱人的女主过的越发寂寞。

3-《天才女友》by素光同

简介:林知夏十岁时,智商超过170,显然是个天才。她的日常兴趣包括翻花绳、看电视、阅读《自然》《科学》,研究贝叶斯网路、深度学习、不可约特征标维数、辛几何拓扑与非线性分析、先验主义与超验主义、量子蒙特卡洛、黎曼流形……等等。

江逾白十岁时,不幸与林知夏成为同桌。他的日常生活包括不愿起床、恐惧上学、粉碎自尊、重塑自我……等等。

江逾白十八岁生日当天,林知夏忽然对他说:「江逾白,我喜欢你,哲学和生物学意义上的喜欢。」

在那个十八岁的夜晚,他脸颊微热,还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于是他问:「这是一种可持续的、非偶然性的、符合确定性原则的感情吗?」

林知夏回答:「当然。」

江逾白笑了:「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小莱书评)林知夏是个智商爆表的少年天才,江逾白有幸和林知夏同桌,一开始被她虐到体无完肤,后来在林知夏的刺激下愈发努力向上。他们的关系从小学一直维持到大学,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最后还是冲破了友谊的枷锁走向爱情。小说很好看,有兴趣可以一读。

4-《他的偏执欲》by桃禾枝

简介:十二岁的时候,乔臻很喜欢邻居家弟弟,常常带他吃带他玩辅导他功课。

二十二岁的时候,她却把人家睡了。

乔臻无颜面对,落荒而逃。

被找到的时候,他眼眶通红把她堵在墙角,「你是想我死吗?」

(小莱书评)乔臻和邻居家的弟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那人从小就喜欢黏著她。后来,更是为了多靠近她一点选择了跳级,他终于来到了她的大学,也终于让乔臻意识到邻居弟弟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男主病娇痴汉属性,年龄差四岁,超级带感。

5-《北大差生》by破脑袋

简介:

幼儿园里,他等不到奶奶来接,小小的她抱著他哼著歌谣轻轻哄。  

初中,他去她学校远远看她,她并未发觉,只偷偷对身边的同学说:「哇,你看到那个帅哥了吗?」

去大学报到的火车上,他受林妈妈嘱托照顾她,她啃了一路鸡腿看《知音》,他盘著长腿翻《国家地理》,喊她白痴,假装镇定。

她对别的男生表白,他在旁边默默心塞;她失恋买醉,他疯了一样找她,听她诉苦扛她回家。    对不起,方予可,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   

谢谢你,方予可,那么完美的你,愿意喜欢这么不完美的我。可是,和我在一起你真的不觉得吃亏吗?

方予可:白痴。

(小莱书评)小说讲了一个发挥超常的普通女孩进入顶级大学,有幸收获顶级男神一枚的故事。女主方方面面都很普通,长相甚至还有一点拉分,可是那么优秀的男主却依然坚定不移的喜欢著她,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


《竹马三生》(已完结),甜甜的青梅竹马文。

我的驸马是礼部尚书的公子温世华。认识他时,我还在母后肚子里,三岁的温世华指著母后的肚子说,她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妹妹。


成婚没多久,驸马又纳了一个妾。


他兴冲冲跑来跟我邀功:「我这驸马当的,够不够让人心寒?」


我说:「还不够,因为他还没来接我走。」


驸马撇撇嘴:「哎呀,我看他是不回来了。你父皇把你嫁给我,他一句话都不说,两情相悦比不过兵权在握。醒醒吧我的傻公主。」


我一把瓜子皮扬在他身上,用带著哭腔的声音喊:「那我还能怎么样,我怎么做,他都铁了心不回头看我。」


1


我是七公主蝶文,我的驸马是当今礼部尚书的嫡公子温世华。


跟温世华认识的时候,我还在母后肚子里,三岁的温世华指著我母后的肚子说,她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妹妹。


当时温世华的母亲怪他不会说话,打了他的屁股,并且直向我母后道歉。但是母后没有怪罪,反而很开心,因为在我之上,母后已经有三皇子和六皇子两个皇子了,她想要一个女儿。

后来我出生了,果然是个公主。母后便一直觉得我与温世华有渊源。加上温世华又很会做出乖巧伶俐的模样,母后很喜欢他。


种种原因成全,他一个尚书家的嫡子,和我这堂堂蝶文公主成了发小。


我掉的第一颗门牙,就是温世华打掉了。


那天,他拿了街上买的竹蜻蜓飞著玩,我在一旁羡慕地看。然后他面对面教我怎么玩,结果竹蜻蜓冲著我的门面来了,「唰」地一下,我的门牙就没了一颗。


我满口都是血,那时候他哭著说,你别毁容啊,你毁容了我就不得不娶你了。


有句话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温世华说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给他。


可是,我还是在十七岁夏天,一身大红嫁衣,带著浩浩荡荡的嫁妆进了公主府。驸马不是别人,就是那人称谦谦公子的温世华。


大婚那天夜里,我跟温世华就著酒菜对酌。从小到大我干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他都知道,我喜欢谁他也知道。所以他愿意帮我,帮法就是娶了我,好让那个不愿意娶我的人后悔,然后回来找我。


虽然听起来挺傻的,但是我们俩就是这么干了。


我说:「温世华,你会不会后悔跟我干这种骗人勾当?」

温世华说:「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


我说:「这万一被发现了,你就是欺君之罪。」


温世华说:「做驸马的,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


我说:「不愧是好兄弟!」


然后,交杯酒被我俩清脆地碰杯干掉了。


2


我喜欢的是骠骑大将军家的三公子何鸿泰,不是嫡出,是庶出。


十四岁去庆太妃府上贺寿,我借著好不容易出宫的空子,偷偷溜出去闲逛。


结果被一帮街头无赖缠上,他们看我买东西出手阔绰,随从又不多,便起了歹心。


可谓,无知者无畏,我并不觉得害怕,觉得父皇一定可以找到我。可是事情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父皇没有出现。我所有的钱都给他们了,他们还是动手动脚、言出不逊,不肯放过我。最后竟然要把我卖进花楼,再赚一笔钱。


花楼,一个当时的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但是我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个好地方。


我觉得我要死了,死相很丑那种。


正在这时,何鸿泰出现了,当时他还不如我高,却拚死救我。


尽管他被那群无赖打得奄奄一息,但还是死死抱著我不松手,不让他们把我卖掉。


我当时哭著对他喊,你就让他们把我卖了吧,你要被打死了。


他死死搂著我将我护在怀里说,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他就那样护著我,直到被打晕。


最后我还是被那群混混带走,卖进花楼赚了二十两银子。而他,昏死在那个僻静的小巷,无人问津。


我是被温世华找到的,温世华来的时候我快死了。因为我不肯接客,不仅挨了打,还挨了饿,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温世华拿了个麻袋把我装进去,然后把我背进了一个小巷子,随后喊来了正在满城搜我的禁军,将我交给他们。


温世华说,不要说你进了花楼,谁问都别说。这种地方你万万不能沾!


我吓坏了,哭著点头,而后央求温世华去救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我说,温世华,我欠他的。


温世华点头,可是他没找到,我又托了庆太妃帮我寻他,也是苦寻无果 。


我同温世华讲,他大概就是戏文里讲的盖世英雄吧。


温世华嗤笑一声道,盖世英雄是有七彩祥云的。那小子什么都没有,好歹我还有个麻袋。


我气恼,往他头上扔了荔枝皮,温世华抬手挡住,狼狈道,你这刁蛮公主,谁会瞎眼娶了你!


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3


再次见到何鸿泰是在我及笈以后的一场宫宴上。


我在宴上闲得无聊,便借著透气的由头偷偷溜了出去,然后在宫里那棵百年柳树下看到了他。我觉得我跟他是极其有缘分的。


我记得,他鼻梁上有一颗痣,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继广将军家的三公子,何鸿泰。


找了他好久,终于找到了。他没有认出我,可我不介意。


知道他是谁后,我见到他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他长我两岁,一个庶子却做了六哥的陪读,我时常在六哥的宫里见到他。


六哥说,自从鸿泰来了,你跑得也忒勤了!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余光瞄见他红了耳朵,正掩饰一般将手扶上脸干咳。


我心里乐滋滋的,我同温世华讲,大概何鸿泰也是喜欢我的。


温世华说,何鸿泰一个庶子,竟然能替了他嫡出哥哥进宫陪读,也是好本事了。


我捧著脸对温世华说,对啊,他可真厉害。


温世华伸手扶额,捏著眉毛对我说,你可长点心吧。


我觉得温世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鸿泰说,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他与我素不相识却能拚死相救,为的就是心中的良善,以求问心无愧。这种人定然是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有温世华说的那般城府。


为了离何鸿泰更近一点,我同继广将军家的四姑娘成了朋友。


我有意无意提起何鸿泰,想打听他的事情,却听四姑娘说,何鸿泰是个闷葫芦,容貌品行都不如他大哥,去做六皇子陪读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说这些时,四姑娘眼中有鄙夷,我知道宫中皇子有钩心斗角,没想到小小的将军府也是如此。


四姑娘在我面前尚且如此轻视于他,可想而知,他那些年是怎么过的。


我捧著脸脑补了一个可怜的小何鸿泰,顿时觉得他惹人怜爱极了,连他不爱搭理我,我都觉得他是怕与人接触。


4


我拉著温世华问:「你们男子喜欢什么?」


温世华一愣:「怎么,公主这是突然开窍了?」


我说:「何鸿泰的生辰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件礼物。」


温世华别过头冷声道:「我哪里知道他一个武夫喜欢什么?」


随后甩了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也是,温世华是个翩翩公子,书香门第出来的小白脸典范,何鸿泰自幼习武,喜欢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所以说,我问温世华没用,还是得自己想。


思来想去,我准备做个剑穗送给他。


因为在六哥宫中见过他舞剑,我一个外行人看不懂,只觉得他舞得真好看。


我问了嬷嬷,又请教了姑姑,手上被针扎了好多窟窿眼才做出来一个丑乎乎的剑穗。


他生辰那天,我等在六哥宫外好久,直到日落西山才鼓足勇气叫他出来。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好像例行公事一般,我发觉他好像长高了,我得抬头看他了。


脸上忽然烧了起来,想好的说辞通通忘了个干净,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问我:「公主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听他这样问,只觉得要窒息了,好丢人!只能把剑穗往他怀里一塞,喊了一句,你的生辰礼!然后提著裙子没命地跑了。


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我才喘著气停下,心里惴惴不安,他会不会觉得它丑,不喜欢?


我心里不安了好几天,不敢去六哥那里见他,也不敢出去乱走,怕碰见他。


温世华来找我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一副死鱼样。


我说:「温世华,他会不会不喜欢主动的女子啊?」


温世华顿了顿,沉声道:「你干什么了?」


我被他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说:「我做了一个剑穗送给他!没干别的!」


温世华似乎松了口气,随后他又伸手拉起我的手看,一边看一边嘴欠道:「就你这手,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能做针线活儿?!」


我拍走他的手,怅然道:「早知道我就早点学针线活儿了,那个剑穗好难做啊,针扎了我不知道多少下,做出来还特别丑。」


温世华沉默了好久,才又说:「你可以让嬷嬷帮你做的。」


我说:「可是我喜欢他啊,自己做要有点心意啊。」


温世华说:「你在我面前怎么不矜持了,口口声声都是喜欢谁,怎么出去了就要装一下呢?」


我扭头瞪他:「咱俩谁跟谁啊,我矜持你还不吓死了!」


温世华挑眉道:「也是啊,咱俩谁跟谁……」


5


又过了几天,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满心欢喜跑去见他,他依旧不理我,站在六哥身侧面无表情,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只是他的一身缄默,被剑柄上那个丑乎乎的剑穗打了个折。


我本来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被他看了一眼就破了功,脸红心跳地跑了出去。


此后整整一天我都跟吃了蜜糖一样,连嬷嬷都夸我,今天笑的次数格外多。


那天以后,我日日都要跑去见一见他,他不常同我讲话,但是瞥见那个剑穗我就开心。


我甚至又做了好些个剑穗,直到做的剑穗好看起来,精致起来,然后日日盼著,哪天有机会再送他一个。


温世华说,我这折扇也缺个挂件,你也帮我做个呗。


我觉得剑穗跟挂坠也差不了许多,就想应下来,可是眼角余光瞄到六哥身边的那个黑影。


我说出口的就是,你一个小尚书,还会缺这个?


温世华愣了一下,然后拧眉道,好你个蝶文,你看我下次还给不给你带酥落!


温世华最会拿捏我,他说的酥落是宫外的铺子买的,味道一绝,我在深宫,轻易不能出去,每次想吃只能求他。


我当即软了语气,不就是个挂坠嘛,本公主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说完以后,我瞥见六哥身后那个黑影转了个身不再朝向我,当即觉得自己方才为了区区的酥落,丢下了我的恩人。


送过恩人的东西,怎么能再送给别人呢?!


我再看向温世华时,已经在思考如何反悔了。可是温世华却用那扇子给我扇风,边扇风边露出一个奸诈的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公主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


哼!算你狠!我冷著脸,噘嘴。


温世华又拿扇子刮了一下我的嘴,调侃道:「小公主,你这嘴巴可以拴头驴了!」


我拍了桌子,中气十足地喊他的全名,本意是想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可是六哥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蝶文,你可真是女中豪杰。」


温世华拍了拍我的肩膀:「公主,你如今在他们面前也不矜持了。」


6


因著温世华让我当众出丑,我好几天没有正经理他。除了收下了他送的酥落,其余时间我都掐腰抬头不看他,


「本公主是那么好哄的人吗?啊?」


温世华就掐腰学我:「本公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哄人的呀。」


但是没多久他就不来了,我知道他是被他爹捉了去准备科举。毕竟,他一直在准备这个。


我曾问过他,都道科举得寒窗苦读十余载,你怎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折扇唰地打开,额角那缕头发被扇得飘来飘去,本公子聪明绝世,那些书呆子岂能和本公子相提并论?


罢罢罢,谁也别想谦谦公子温世华放下他的孔雀尾巴……


如今他被尚书大人捉了去备考,不能来我耳边聒噪,我也乐得清闲,索性放开了自己往六哥宫里跑。六哥一开始还会揶揄我「女中豪杰」,后来见我来了,直接当没看见。


但是,六哥总是识相地让何鸿泰出来陪我说说话,虽然何鸿泰只是听我单方面唠唠叨叨,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这天,我又讨了新鲜玩意儿跑去六哥宫里显摆,结果六哥不在。六哥宫里的常德告诉我,六殿下同何小将出宫了。


六哥一向喜欢宫外的吃食,觉得宫里的没甚滋味,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六哥时常出宫,也因此结交了不少官宦子弟。


我猜六哥又跟宫外那帮官宦子弟凑堆玩去了,顺便带上了何鸿泰。我开心六哥同他交好,又忍不住埋怨六哥不叫我同去。


我也想出去!


但是我没有六哥那样的自由,想出宫只能去求母后。为了出宫,我甚至搬出了温世华,借口要给他求个平安符。


母后一向喜欢他,听我想给温世华求个平安符,她便松口放我出去了,还叮嘱我,务必要去万安寺求,那里的方丈是个神人。母后还说,定要给温世华求个金榜题名。


我连连答应,只是心里难免郁闷,活这么久,我在母后那里竟然比不上温世华面子大。叹了口气,我还是去了母后说的万安寺,心想,等求完平安符,我就去出去玩!


万安寺是母后生我之前去过的地方,母后说,寺里的方丈说她有佛缘,因为母后一去,寺里中荷塘里的荷花就齐齐开了。


那时母后尚且不知腹中有我,但是那方丈说,母后所求必定心想事成。


后来她果然求女得我,自那以后,母后对万安寺十分推崇,万安寺香火徒增,十几年下来,寺庙规模竟然隐隐要超过皇家寺庙安国寺。


万安寺建在半山腰,门前台阶三百八十一层,远远看去甚是肃穆。


我去的时候,有小僧人从台阶上一层一层往下扫落叶尘土,见了我,僧人双手合十点头。


我也双手合十,有样学样,只是再抬头,就看见那台阶上首站了个风姿绰约的人物。


不是被那尚书大人捉走的温世华又是谁?


温世华见了我,反常地没有嘴欠气我,反而眉宇间有一丝惶恐。


我不疑有他,挑眉故作刻薄:「本公主还想著给你求个平安符,不承想你这待考公子本人还挺上心,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一个与我截然不同,娇俏又温柔的声音细细传来:「逐锦哥哥,你的平安符。」


随后我就看到了一个白衣姑娘,纤纤如柳地站在了温世华后首。


「逐锦」是温世华的小名,奈何我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个名字了。得,合著是我打扰温世华相亲了。


我对他摆摆手,直道:「叨扰,告辞。」


可温世华急急地唤了一声:「蝶文!」


我回头,看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额角那缕头发都不飘逸了。


我说:「你忙你的,本来就是借口给你求平安符,母后才放我出来。如今你有了那东西,也就用不到我了。我直接去玩反倒省了时间。」


温世华似乎是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开口道:「你可得玩好了,莫要让侍卫同你走丢了。若是走丢了,皇后到时候怪罪下来,可是要连累我的。」


我撇撇嘴,眼角看见台阶之上,那白衣姑娘一脸幽怨。


我说:「佳人在等,公子莫要负了春心。」


温世华没说话,我心里暗叹,温孔雀原来也有羞涩的时候啊……


7


我在山下逛了一会儿,然后就兴致缺缺,心里忍不住想,如果温世华真的成亲了,大概就不能天天找我聒噪了。


我抬头看天,准备抒发一下忧愁,结果被太阳刺得睁不开眼睛,准备叹出去的那口气就这么被卡在了喉咙眼儿里,卡得我直咳嗽。


最后,我顶著正午的太阳,重新爬上了万安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又求了个平安符。


我捏著那个平安符,心里道,这是答应母后的,因为不能骗人,所以才求的。


回宫的路上,我特意绕路去了那家卖糕点的铺子,买了很多酥落,心里想著,若是以后温世华真的成亲了,万一他是个惧内的,我怕是不能再让他给我带酥落了。


我往嘴里塞了个酥落,忍不住难过起来。这么好吃,以后就要吃不到了。


马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婢女说:「公主,何小将来了。」


我心里一喜,急忙掀开帘子看,果然何鸿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劲装坐在马上。


「公主。」


他唤我,声音真好听。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六哥呢?」


「殿下回宫了,我……是为我娘抓药的。」


「啊?你娘亲……」


「她病了。方才路过,看见公主宫里的人就过来看看,既然无事,我就不叨扰了。」


他当即扯了缰绳要走,我急忙唤住他:


「你等一下,你娘亲病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这里有刚买的酥落,你替我带去。」


我手忙脚乱地将那未拆开的酥落递给他,一不小心袖口掉落个东西,我定眼一看,是那个我为温世华求的平安符。


「这个平安符你也拿著!病人为大,这平安符是我在万福寺求的,你娘亲定能快快好起来!」


「其实,她的病没有……」


「哎呀!给你你就拿著!」


气氛忽然变得安静,我突然发现自己这样又不矜持了,急忙收敛动作,捡起自己掉了一地的公主架子。


「咳咳,本公主赏给你的,难不成你还要拒绝?」


「……臣不敢。」


我看著他坐在马上,手里大包小包都是吃的,明明是个滑稽的样子,但就是怎么看都觉得风流无双。他可真孝顺……


看著看著我竟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无关紧要」以外的情绪。


他好像……在笑?


我被他看得大脑一片空白,见鬼一样躲回马车,急急催促车夫回宫,不去管那个被我撂在原地的人。


我很想告诉他,不用跟我客气,你救过我,这是应该的。


但是他没有认出我是被他救过的小女孩,所以我对他做的一切都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可我也不想告诉他我是谁,他救过我,万一他误会了我对他的好都是因为那恩情,我可怎么办?


只是那个平安符……也算是尽了它的作用了,温世华已经有一个了,不缺我这个。


回宫以后我派人回禀了母后,顺便送去一包酥落,算是谢谢母后让我出宫的谢礼。


我让人备水沐浴,泡在水里的那一刻,我才缓缓送出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温世华与那姑娘比肩而立的样子,也有何鸿泰坐在马上温柔的笑意。我心中有一丝郁气,但是不知道从何而来。


感觉就像是心口蒙上一层灰,不痛不痒,但是看不清了。


次日母后传我,问我那平安符的去向,我到底是如实回答了,包括了温世华相亲的事情,也包括了那平安符的去处。


母后叹了口气,她身后的大嬷嬷开口道:「尚书大人这是不愿意啊。」


我没听懂,母后摆摆手让大嬷嬷下去了,又拉著我闲聊了几句,便放了我离开。


我走了几步,母后遥遥叫住我:「蝶文,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意,你要学著长大。」


我又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8


温世华接连很久都没来了,但是喜报频传,虽然不太懂这些,但是我知道他考得很好。从他给我写的信就能看出来,我在宫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温世华给我的信。


信不长,但是看完以后我隔著信都能感觉到温孔雀在抖尾巴,我被我自己想像出的温世华恶心到了,打了个寒噤,抖掉一地鸡皮疙瘩。


「小公主莫要担心,早就告诉过你那群书呆子不配跟本公子相提并论!还有啊,你答应本公子的挂坠呢?等本公子有空就跟你要,你做好了没啊……」


一如既往地聒噪!隔著信都觉得他吵!本公主才不关心你到底考得怎么样呢!


至于挂坠……算了,看在你给本公主带了那么多年酥落的份上,就勉勉强强给你做一个吧!


我照旧喜欢往六哥宫里跑,六哥也知道我不是来找他的,他只会酸溜溜地说,女大不中留啊……


我红了脸,何鸿泰依旧站得笔直,但是眼角眉梢那温柔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会在我拉著他叽叽喳喳的时候,忍不住笑,也会在我闹起来的时候提醒我小心。我开心他终于学会了因为我的悲喜而动容。


我问他:「何鸿泰,你娘亲病好了没有?」


他说:「好了。」


我又问他:「何鸿泰,你今天有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说:「没有。」


我接著问他:「何鸿泰,你喜不喜欢我?」


他站在那棵与我重逢的百年柳下有片刻呆愣,随即道:「你是公主,没有人不喜欢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明白的。」


可是他说:「臣会像皇城十万禁军一样,永远守护公主。」


我气得想打人。嚣张如我,我真的打了,我让他伸出手,狠狠地用我的手去打他的手心。


可是他常年握剑,一双手像是铁掌,拍上去我的手当即就红了,疼得我眼里忍不住泛泪花。


「我看看!」


他把我拉过去,低头捧著我的手看。


我皱眉挣开,软了语气:「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何鸿泰僵直了身体,扭头不敢再看我,我转过去追著问:「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公主的仪态我在他面前掉了又掉,这次索性要都不要了。一句一句逼问里,我看见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越来越弯,可是他仍是扶住我的肩膀低头告诉我:「蝶文,你是公主。」


他的眼神太过郑重,声音低沉得过分好听,我竟然一时间安静下来,脑袋里有些发蒙。可是……他还是没有回答我!


我回神,发现那人大步流星飞一样地走了。不想回答就跑是吧?承认喜欢本公主就那么难吗!怎么养出来这种别扭性子!


眼见著追不上了,我想起温世华那厮的作风,「哎哟」一声往地上一坐,那快跑得没影的人果然回头,快步回来了。


跟温孔雀待久了,耳濡目染他那种无赖作风,现在用起来还是很管用的嘛。


「公主!没事吧!」


「脚扭了,走不动了。」


他想看看我的脚,但是手伸了又伸,没有碰我,最后背过身去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我顿时心如擂鼓,原来他吃这一套呀!早知道柔弱这么好用,我就端好柔弱公主的架子了!我乐滋滋地扑在他背上,任由他背著走。


我说:「你走慢些,走快了颠得我脚疼。」


他就真的慢些,我看著他的侧脸,记起十四岁那个夜晚,他死命地抱著我,冲那群无赖大喊,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卖掉的……


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他救了我,可是如今他没有认出我。我真的好想告诉他,我就是你当初拼了命要救的人!可是,我怕他误会我喜欢他是因为这件事。


他善良,孝顺,剑术一流,哪处都是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话少,可是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又很好看……


我趴在他背上,轻轻地说:「何鸿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矜持?我每天对你这样死缠烂打,你会不会觉得我不配做个公主,丢了皇家脸面?」


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没说话。


我又说:「我本来不是这样的,我是最嚣张跋扈的蝶文,换作旁人我肯定不会这样。可是这是你啊,你跟别人不一样……」


他依旧没说话,一步一步背著我走,走得又平又稳。


我说:「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说:「你是公主,没有人不喜欢你。」


我又气又笑,告诉他:「我要的喜欢,是让你娶我,那你还喜欢吗?」


他没说话。


我又说:「你放我下来吧,我是骗你的,我脚没有受伤,是我追不上你了,所以骗你。」


他把我放下,低著头不看我。我心里委屈,心想,我都这样问你了,你点头摇头也行啊。


我知道,有些拒绝都是绵软的,让人不那么难受,但是我喜欢直接果断、不留退路。是与不是,他只要给我一个答案,我就不再纠缠。


可是他站著低头不动,我没了耐心,问:「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就再也不这样了!」


我跑出去几步,他忽然拉住我,我回头看他,他张嘴,声音细若蚊蝇:


「不要……」


9.


我扯住何鸿泰的袖子,问他:「不要什么?」


何鸿泰皱著眉没说话,只是手执著地拉著我不肯松开。


我叹了口气:「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思索良久,微微点了头,然后眼珠子乱瞟不敢看我,整个人像只熟透的虾米。


我有那么几秒的呆愣,随后拉著他的袖子又跳又笑,最后「哇」一声哭了出来。


何鸿泰顿时慌了神:「别、别哭啊,公主……你别哭啊……」


我看他弯腰低头哄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分外顺眼,我从哭变成了又笑又哭。


何鸿泰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双大手在我眼前招呼,想给我擦眼泪又不敢碰我,著实滑稽。


我哭累了就开始骂他:「你个混蛋,喜欢我还不告诉我……」


「我混蛋、我混蛋……」


「你太坏了,成天不理我……」


「我坏、我坏……」


我说什么他都附和,直到我哭够了,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皱著眉头看著我,眉皱得好像能夹死一只蚊子。大概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上一秒哭,下一秒笑。


我掰著指头数:「你以后不能不理我!」


他急忙点头。


「你只能喜欢我!」


他急忙点头。


「你以后进宫忙完六哥的事情以后,就只能陪我!」


他继续点头,我心满意足。


我看了他剑柄上那个丑丑的剑穗,突发奇想,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一愣,耳根子又开始泛红,但是嘴巴泯成一条缝,一看就是又不想说。


我的鼻子忍不住又酸了,眼泪又像不要钱一样掉出来:「你净诓我!你看你现在又不理我了!」


我甩了袖子就要走,结果被一个大力拉了回去,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头顶上低沉地传来四个字:


「很久之前。」


我圆满了,声音太好听了。心情都变得好起来,我说你再说一遍,我想听。


他告诉我,很久之前,在平安符之前,在剑穗之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是公主。」


我抬头看著他的眼睛,那双丹凤眼如今几乎镶刻进了我的灵魂,那双眼睛里感情翻涌,他没有骗我。


我忽然记起,他是骠骑将军府的庶子。我与他,按道理这辈子都没有关系。所以,他一早就准备好了将喜欢掐灭在摇篮里。


我笑了笑,对他说:「我每一年都给你做个剑穗吧!」


他点头,眼角眉梢第一次没有压抑地完全舒展了,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那一刻,我想好了怎么告诉温世华。何鸿泰就是喜欢我,我日后要嫁给他。


我是蝶文,整个后宫里最嚣张的公主,我就要嫁给他,谁也别想拦我!


10


我同何鸿泰的日渐亲密,终是惊动了母后。母后拉我在翊坤宫喝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赏给了我一只白眉鹦鹉。


白眉鹦鹉站在那里,爪子上被拴了纤细的金链,它被牢牢拴在了笼子上,哪里也去不了。


母后说,拿回去养著吧,你同它也算是投缘。


我心下了然,母后是在提点我,我虽然是公主,可还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是死是活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她要我乖一些。


我知道,我和何鸿泰按道理这辈子不会有交集。我可以跟父皇闹,可以耍赖,可以不讲理,可以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可是之后呢?我没有想过。


何鸿泰说,蝶文你乖一点,我与你之间,本就是靠缘分。


我不知道他说的乖一点是什么,只知道他辞去了六哥的陪读,将军府后来又送了大公子进来顶替他的位置。


此后我每次想得知他的消息,都需要六哥的刻意打听。


他心悦我,可是他又远离了我。


温世华科举结束,见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


「小公主,我不在,你这是相思成疾了吗?怎么瘦了如此之多?」


我对他笑了笑,将我备给他的贺礼送上去。温世华擒著折扇在手里转了转。没接那贺礼:


「蝶文,我考得不好。」


我心知他心气高傲,更知道他天资聪颖,他说考得不好,我心里是一点怀疑都没有。因为依著他的秉性,考好了定当宣扬得天下皆知。


他大概,对自己挺失望的吧。


我说:「考得不好那又如何?你如今不过 19 岁,年华正好,有什么可怕的?」


温世华笑了笑,折扇唰地打开:「小公主,你不会又胡乱从你父皇赏给你的东西里随便找了一个送给我吧?」


说著,他有些警惕地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只是打开以后他有些怔然:「挂、挂坠……你做的?」


我托著脸点点头,一脸深奥。我以为他会感动得涕泗横流,结果他举起那个挂坠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脸不屑地说:


「蝶文,你休想拿买来的诓我!你哪里能做得这样好!」


我看著他用折扇将额头那缕头发扇得飘来飘去,顿时怒火中烧。他总是能轻易撩拨我的情绪,让我从一个端庄的公主变得彻底刁蛮。


我当即拿了桌子上瓜子往他脑壳子上丢:


「爱要不要!本公主说是亲手做的就是亲手做的!不信拉倒!」


我甩了袖子准备走,却被他一把扯回去:


「啧啧啧,生气了,看来是真的,蝶文你这手艺见长啊,连我都被你骗了!」


这话……怎么有一丢丢顺耳?啧,我就说本公主学什么像什么!


看著温世华笑吟吟地将那挂坠挂在折扇上,我眼前又开始浮现何鸿泰的脸,他的剑柄上也挂著我做的剑穗……


我说:「温世华,我该怎么办?」


温世华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问,可是我就是觉得他比所有人都可靠,我将事情的经过毫无隐瞒地告诉了他。


温世华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蝶文,你瘦了那么多,今日一见你,我就知道这些日子你肯定过得不开心,可是我不敢问。如今你主动告诉我,我才知道我那些不敢都是对的……」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顾得掉眼泪,来不及细问,他又说:


「蝶文,让我休息几天,你乖一些,我回来找你的时候,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我看见他眼中的疲乏,知道他是真的累,所以我点点头。他总是喜欢捉弄我,可他从来不会骗我。


11


过了几天,母后传我,问我 16 岁生辰想要什么。


我这才惊觉,一年马上又要过去了。


父皇赏给我了一对品相极佳的玉镯,过了半天,又送过来一套步摇。我跑去问他,怎么生辰礼送了两遍,父皇说,他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与我相配罢了。与我相配的,他才会给我。


我隐隐约约觉得他话中有话,可是我不敢往深处想。


我拿著那步摇对著铜镜想往头上插,看著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我自持嚣张跋扈,父皇母后也一贯纵容,可是一到了正事上面,不等我说自己想要什么,他们二人早就从四方八方给我卸了力。我想努力地为自己争一争,可是连何鸿泰都没有给我一往直前的勇气。


他说,蝶文你乖一点。


我喜欢他吗?自然是喜欢的,可是他有他的苦衷,不能陪我放肆。


六哥来看我的时候,我安静地坐在自己宫里的秋千上,他诧异于我的安静。


六哥问我:「你怎么不去我宫里了?」


问完,他又后知后觉,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对我笑了笑。


我没理他,他又说:「蝶文,你该长大些了。」


我 16 岁了!哪里长不大了?


我反驳他,可是他说:「蝶文,长大不是只有年龄长大,而是你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想法去做事情了。」


我鼻子一酸,我只是想嫁给我喜欢的人而已,为什么你们都要说我任性?明明我什么都没做!父皇母后暗中提点也就算了,六哥明明知道我到底多喜欢他,为什么也要过来规劝我!


我让婢女赶了六哥离开,独自坐在秋千上伤神。


我突然好想见一见温世华,这里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只剩下他了。也只有他完完全全明白我为什么执著于何鸿泰。


可是,他很久都没来了,久到我都快忘记了我为什么不开心。


温世华来的那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依旧称得上是风姿绰约,亏得是我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然我也会觉得他姿容无双。


一把折扇不分四季擒在手里,这一次依旧是摇得呼呼生风,见了我遥遥打开,扇面上「无双」二字属实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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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谋里的真爱:情深难测的反套路古言故事

都关月 写的不如想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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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he,文笔不好,大家多多包涵,男主出场较晚,只是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给无聊的人打发一下时间。祝愉快~


椒房殿内

我看著太医进进出出,心里觉得事情不妙,皇后体弱,这一胎保的本就艰难。宁昭仪句句都往她心上扎,皇后受了刺激出血不止,腹中的孩子怕是不好了。

「皇上到哪了?」偏偏这个时候萧焕还去了九华山礼佛。

「回娘娘,皇上的銮驾已到宫门外。」

就在这时,江太医从内室出来跪在我面前道「臣无能,未能保住龙胎,臣罪该万死。」

「皇后如何?」孩子保不住在我意料之中,此时我更关心皇后的身体。

「江文宣,你再给朕说一遍,保不住皇嗣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萧焕急匆匆的走进来,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愤怒与焦急。天子雷霆之怒,椒房殿的太医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我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觉得略微有些讽刺,萧焕登基五年,一直无嫡子,皇后这一胎他寄予厚望,恐怕胜过关心皇后本人。

但毕竟我是萧焕亲封的贵妃,除了皇后,后宫之中以我为尊,出了这样的事,我难辞其咎。

我跪下请罪「陛下,臣妾有负陛下信任,请陛下降罪。」

萧焕稍微放缓了语气,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将宁昭仪冲撞皇后的事情转述给了萧焕「臣妾奉旨协理六宫却未能约束好嫔妃,罪不容恕,但当务之急皇上该去看看皇后娘娘。」

萧焕点了点头,快步走进内室,从我身边走过时说道「传旨,将宁昭仪禁足在宫内,非旨不得出。」

皇后失子,伤心之下一度缠绵病榻,萧焕命我继续协理六宫,我推无可推。只能在每日闲暇之余,再去椒房殿看望皇后。

皇后姓舒,单名一个意字,私下里我和萧焕一样唤她阿意。看著眼前憔悴且毫无生气的女子,我心里十分难过,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过这个女子明艳动人的一面,当年的舒家女儿是何等的骄傲飞扬。

椒房殿的掌事宫女琉璃说,只有我来的时候皇后娘娘会打起精神陪我聊几句,其余时候她都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哪怕是皇上来了也不为所动。

我从琉璃手里接过了药,喂了她几口道「阿意,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孩子...日后还会有的。」

她勉强笑了一下「或许他本就不想要一个流著舒家血脉的孩子。」

「阿意,慎言。」

十年前,我和舒意一起嫁给还是太子的萧焕。十年岁月我看著这个明媚少女一步步被逼到今天,看著她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消失。

她握住我的手担忧的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宁家风头正劲,宁阙为人睚眦必报,日后难保不会给你使绊子。」

我摇摇头,「忤逆犯上,戕害皇嗣,论最当诛,我不过是按规矩行事。」此时的我没想到阿意会一语成谶。

萧焕从一开始就没想处死宁若晴,倒不是他对宁若晴情深似海,而是宁若晴的哥哥宁阙刚立新功,在朝中炙手可热。

萧焕对我并不宠爱,却总是委以重任,原因无他,只因柳家是他最信任的臣子,而我是后宫之中最能体察圣意的那一个。其实他不知道,柳家女儿从来都不是解语花,我能准确的猜中他心思,是因为我们柳家人一向了解皇家的虚伪冷漠,凉薄自私。

但这次,我违背了萧焕的心意,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同他相争。萧焕想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我却搬出祖宗家法请他按律处死宁若晴。阿意落胎并非只因情绪过激,太医在她的膳食中查出了与安胎药相克的药材,最终证据全部指向宁氏。

这些年舒意不理事,我这个贵妃位同副后,在后宫之中根基颇深。宁若晴仗著家里的功劳一向张扬跋扈,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她入宫后的步步升迁也让许多人忌惮。这次后宫众人倒是难得一心,齐力要求处死宁若晴。

我不肯给萧焕台阶下,言官在前朝也没闲著,重压之下,萧焕只得处死宁若晴。

圣旨下来那天,萧焕第一次对我冷了脸,道「这下贵妃满意了?」

「皇上圣明。」我俯身叩首道

萧焕深深的看著我「青棠,朕以为你懂朕的,可这次叫朕为难的竟然是你。」

我道「臣妾懂陛下,可陛下懂皇后娘娘么。自五年前娘娘小产以来,她抑郁寡欢至今,这个孩子寄托了她全部的希望,宁氏戕害中宫嫡子,若陛下不按律处罚,将来皇后娘娘如何治理后宫,垂范天下?」

「再者,不论国事,只论私情。宁氏进宫两年,从才人做到了九嫔之首的昭仪,陛下您的心思,臣妾也略知一二。」

我说的已经极其委婉,萧焕听闻还是大怒「放肆!朕原以为贵妃是个恭谦淑德的性子,没想到也会这般出言不逊。」

我没说出口的是,宁若晴太像十年前的舒意了,这点连宁若晴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这些年阿意与萧焕夫妻离心,后宫嫔妃得宠者身上无不有阿意的影子,而两年前宁家送宁若晴进宫,一曲菱歌,宠冠六宫。

我不知道萧焕是以什么心情来宠爱宁若晴的,也不知道舒意在宁若晴宠冠六宫时得知自己有孕作何感想。本来大家的日子可以风平浪静的过下去,可宁家偏偏心比天高,不甘心止步于昭仪之位。我何尝不知她的狼子野心里多少有萧焕的推波助澜,但帝王心思不可测,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不知道宁若晴临死前分没分辨清楚。

五年前阿意意曾落过一次胎,当日太后要她在鸩酒与落胎药间选一个,她本选了鸩酒却被萧焕强行换掉,自那以后阿意便落下了病根,五年中都不曾有孕。

因为我的冒犯,萧焕下令将我禁足三月,我对此倒不以为意。借著这个机会免了阖宫的请安,我正好落个清净。而且听说阿意的身子有了起色,我也逐渐放下心来。

宫里的日子千篇一律,无聊的很,在红墙碧瓦间看花开花落斗转星移,不过十年都熬过来了,我也早已习以为常。在我即将解禁的时候,我听说了皇后复宠的消息。

阿意从来不会去争宠,五年前是不用,后来是不屑。

陛下还是太子时,前丞相舒澈的嫡长女与户部尚书柳时源的嫡幼女奉旨一同嫁入东宫,舒意为太子妃,我为太子侧妃。那时候的太子刚行加冠之礼,我与太子妃舒意也不过是刚刚及笈的年纪。阿意与萧焕少年结缡,婚后感情深厚,萧焕那时就对我少了一份男女之情的炽热,这些年我也早就习惯了,不过因为我姓柳,该有的尊重与荣宠倒是从来没少过。

太子钟情阿意,除了我之外并未再纳侧妃。阿意是个温婉善良的大家闺秀,我又懒得去争,所以在东宫时我们相处的很好。我每天养养花弹弹琴,有时和阿意月下对饮作诗,日子过的清净惬意。

可是五年前先皇驾崩,风云一夕突变,枕边的夫君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夫妻间也有了君臣之分。更重要的是,舒相一直是楚王的人,哪怕女儿嫁入了东宫,舒相这些年扶植楚王之心也从来不死。直到最后一刻,舒意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是舒相的弃子。成王败寇,萧焕登基后舒家男丁皆斩首,而女子皆入奴籍,舒相自刎,夫人殉情。

太后的亲弟弟死于舒相之手,她对舒家恨之入骨,在萧焕登基后几次三番想处死舒意,萧焕无奈为了保全舒意只得贬妻为妾,甚至曾经将她打入冷宫。太后有意让我来做皇后,可舒家覆灭后,我父亲已经位极人臣,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柳家不想弄权,萧焕也执意不立后,太后拗不过才罢了。

柳家纯臣做久了,这些年最炉火纯青的就是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所以我从未想过皇后这个位子,在我眼里凤榻华美,却难得好眠。况且我与阿意交好,无论是萧焕的心还是他身边最尊贵的位子,我都不想与她争。

这些年,萧焕为了平衡朝堂,堵住那些文官的嘴,宫里的新人从来没断过,也有人接连有孕,平安诞下皇子和公主。倒是我和舒意,这两位潜邸旧人一直无所出。时间久了,连我都以为帝王之爱不过如此,年少情浓也抵不过江山社稷朝局安稳。说来也是,这后宫之中,一枝独秀哪及满园春色。

但我没想到的是,太后薨了的第二年,萧焕便力排众议将舒意推上了皇后的宝座。我在五年前他登基之时便是贵妃,五年过去了我依旧是贵妃。本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后在世,不册皇贵妃,否则便是暗指皇后德行有失。所以萧焕觉得对我有愧,也只能在贵妃的封号前赐字,以表恩宠。

他说我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唯有明慧二字可表。本朝没有嫔妃用两个字做封号的先例,这份荣宠绝无仅有,我知道这是萧焕对我的感谢和对柳家的安抚。

但阿意做了皇后之后,事情却并不如萧焕所想,二人不似从前一同患难时鹣鲽情深,倒是常常剑拔弩张。从前的结发夫妻,现如今隔了无数妃嫔,还有舒家满门身死的隔阂,哪还能一如从前。

三个月不见,再见阿意时,我愣了好一会儿。眼前的女子似乎恢复了往昔的明媚与鲜妍,美丽的容颜下带著母仪天下的不怒自威。只不过她看向萧焕时,情意不再深达眼底。

她看著惊讶的我苦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可我若不变该怎么保护自己。从前我以为自己只要低调忍让,此生便可平静度过。可是我错了,因为我的懦弱无能,我失去了两个孩子。」说到这儿,阿意又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后宫之中哪有什么风平浪静,有时候表面越是平静,暗地里便越是波涛汹涌。从前我怒其不争,如今面对她心如死灰后的振作,我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我顺势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了出去,我骨子里一向不耐烦这些事,当年在东宫我便像个透明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乐得自在。后来萧焕登基,阿意在宫里过的举步维艰,我想照顾她便只能紧紧握住权力。如今她不需我护著了,我便又想关门过日子。

阿意道「你倒是痛快,就像这权力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

我淡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想要这些。」

她听了后握住了我的手「青棠,平日里总是你劝我,可其实一直看不开,放不下的人,是你。」

我听了这话后,并未再多言,或许她说的对。

萧焕与舒意本就是恩爱夫妻,只是因为之前那些事,这些年舒意一直冷著萧焕,她如今肯回心转意的示好,萧焕求之不得。一时间帝后恩爱的佳话传遍前朝后宫,一个族中无人的皇后对谁都构不成威胁,大臣们也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我更是乐得做一个富贵闲人,这些年萧焕无事从来不来我的长乐宫,我每天抚琴品茗,读书写字,偶尔在佛堂念经也能消耗大半天的光阴。我想,就这样了此残生也不错。直到在除夕晚宴上,我又一次见到了顾时砚。

距离我上次见到他,已经过了整整三年。三年前的除夕夜,长乐宫突然走水,我被困在大火之中,是顾时砚不顾一切冲进来,将我救出火海。

在漫天大火之中,他情急之下抱著我飞奔出火场,那是这十年来我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我闭上眼睛默不作声,只希望长乐宫的路能再长一些 。

后来他将我放下,跪地请罪「事急从权,请贵妃娘娘恕微臣冒犯。」

「将军冒死相救,本宫,感激不尽。」我慢慢道,平静的声音下有著微不可查的颤抖。当时的太监宫女都忙著救火,长乐宫上下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顾时砚的隐忍与我眼底的泪光。

后来萧焕赶到重赏了顾时砚,又安抚了我一翻,命人重新修葺长乐宫。重修后的长乐宫华美更胜从前,有时夜深人静,望著屋中红烛高照,我却偶尔有想让大火再烧一次的念头。

三年后的今夜,我端坐在高台上,与帝后谈笑风生,精致的妆容与华美的朝服下是大晋朝贵妃该有的体面。

顾时砚坐在群臣中,依旧散发著耀眼的光芒,在边关三年,卓越风姿不减当年,一如我心中的少年郎。

顾家世代忠骨,战功彪炳忠心不二。顾时砚更是不世出的将才,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有著五战五捷的功勋。有顾家军在,胡人不敢挽弓而射箭,凉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这样一身功勋的人再次当众委婉拒绝了萧焕的赐婚,到底是能臣良将,皇上的左膀右臂,换作旁人恐怕早就被治罪了。可因为顾时砚的赫赫战功和五年前出生入死力保萧焕登基的情意,萧焕对顾时砚有著超出寻常的容忍。

顾时砚至今未娶,其实我并不开心,宫门一入深如海,这一生我都将被困于这一方天地,但我希望我的爱人能够放下过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晚宴结束后,我和顾时砚在夹道上相遇,我等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北境苦寒,侯爷别来无恙?」

「微臣一切都好,谢谢娘娘挂怀。」顾时砚声如葱茏。

「侯爷不该拂了圣意的。」我轻轻道。

「娘娘这话可是真心?」

宫中浸淫多年,我早就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自然。」

顾时砚抿唇道「臣的私事就不劳娘娘关心了。」

他还是这副样子,我低声道「你手握重权,若不尽快成亲,陛下不会安心的。」

「那贵妃娘娘希望臣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呢?」顾时砚抬头看著我。

我不敢与他对视,别过头去道「你喜欢便好。」这五个字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闻言顾时砚一言不发,与我擦肩而过时他用只有我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可臣再没有喜欢的了。」

除夕夜的风冷冽异常,回去我便病倒了。

阿意来看我时我刚睡醒不久,她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怎么还有些烫?再去传太医。」

我阻止了她,我清楚自己的身体,心病,再多的药也无用。她一叹「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不过是见了一面就病成了这样。」

我看的清楚,阿意如今是一位十分完美的皇后,对待六宫宽严并济,对萧焕她却又是柔情似水,一个从来不争的女人,争起来才可怕。她这样是因为心死了,不再对萧焕抱有幻想,曾经的情意都已经消磨殆尽。而萧焕心思深沉,未必看不出来阿意的逢场作戏,二人今生注定是一场孽缘。

「以你的才情容貌若是肯对陛下用心思,这后宫之中谁是你的对手。青棠,你苦了自己十年,他也不会开心。」

阿意劝我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只可惜我听得进去却做不到。若是心里有一个人十年都没有放下,那大概是放不下了。

「阿意,我放不下他,可我希望他能放下我,我希望他幸福。」我将头埋在阿意的怀里,泪流不止,这一生终究是我对不起顾时砚。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顾时砚十八岁时第一次随父出征,他说等他凯旋归来就来柳府提亲,我亦在家满心欢喜的等著他。可是先皇却突然下旨将我赐给太子萧焕做侧妃,那是我一生中最绝望的时刻,父亲告诉我,既然这些年锦衣玉食受家族供养,如今我也该为家族做出牺牲让步,皇城之中,谁又不是天家的棋子。

十年前顾时砚在边关用兵如神,一战辟易,成就了他少年英名。可他回来时我已嫁入了东宫,从此罗敷有夫,昔年过往皆做水月镜花。

我不知道顾时砚从什么时候起成为了萧焕的人,顾家手握重兵,有了顾家的支持萧焕如虎添翼。那些年他几度出入东宫,我们却恪守礼法从未单独相见,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平静的日子再生波折。

这些年顾时砚为萧焕出生入死,五战五捷,在战场上立下不世之功,他的一品军候名副其实。京中不知多少人家想与顾候结亲,都被他一一拒绝,渐渐地坊间甚至传言顾时砚有龙阳之好。

半月后,上元佳节,帝后下旨邀王公大臣进宫赏灯宴饮,我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提前离席,在回宫的路上又遇到了顾时砚。我挥手屏退了众人,这是十年来我们第一次私下相见。

良久,他道「臣这一生南征北战,封狼居胥,早已经青史留名,儿女私情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臣迟迟不成亲只是权衡利弊,那日臣玩笑之言倒叫贵妃娘娘误会了。」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听完我笑了笑,他这话我若是信了一句我便是傻子。

「顾时砚,你是翱翔天际的海东青,而我却注定要被囿于一方天地,十年时间足够让我认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故意和我说这些。这薄情寡义的样子装的一点也不像」

他闻言叹了一口气,轻声唤道「青棠。」

这一声恍如隔世,上一次顾时砚这样叫我还是十年前。他出征前夜偷偷翻入柳府花园,彼时的少年清隽挺拔如同朗月入怀,他说「青棠,等我回来便去找柳伯父提亲,来年三月海棠灼灼,正是我们成婚的好日子。」

只可惜,我们都没等到那一天,这十年来悠悠岁月,世俗礼教,让我们咫尺天涯。

「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不好,但我唯一所愿便是你顺遂喜乐,平安一生。青棠,我会用我的方式,永远护著你的。」

我的眼眶有些发酸,当年在东宫时,多少次有刺客闯入,顾时砚都会搏杀在前。萧焕曾说「若无时砚,当无孤之今日。」萧焕登基前夕,楚王派兵围城,叛军闯入东宫时,我本欲自尽保全清白,顾时砚从天而降射杀叛军。这些年多少次生死一线,我从来没有怕过,我知道只要我遇到了危险,他就会来。

「顾时砚,若遇到合适的人,就珍惜吧,本宫希望顾候岁岁平安,子孙满堂。」说完我转身离去,从前我觉得皇宫太小,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但那天晚上我一步步走回长乐宫,觉得那一路是那么漫长,漫长到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不让自己回头。

后来我想,其实这样挺好的,我在后宫中平安终老,顾时砚在宫外用他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此生无望,若有来世,我们再弥补了今生的遗憾。只可惜事与愿违,我这几年过得顺风顺水,忘记了后宫与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三月,宁阙上书参了顾时砚一本,罪名是欺君罔上,祸乱宫闱。萧焕过来时,我正在小佛堂念经。

「朕以前不明白,你年纪轻轻,为何终日礼佛,现在看来,贵妃这些年求的不过是个心平气和罢了。」

我刚欲辩驳,他便打断我「青棠,你知道么,宁阙说你与顾时砚私通,祸乱宫闱。」

「陛下,此乃无稽之谈,宁将军若因宁氏记恨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可他不该信口雌黄污了顾候与臣妾的名声。」

萧焕盯著我,神色不辨喜怒「朕也以为宁阙疯了,贵妃幼承庭训一向端庄持重,顾候是朕的股肱之臣,你们二人怎么会背叛朕呢。可是朕派人去查证了一番,私通的确是冤枉,情意却是不假。」

我跪在地上,从窗户中透进来的光打在萧焕明黄色的龙袍之上,不禁有些刺眼,我从来没这样慌乱过。我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但顾时砚不能有事。

「陛下,臣妾对陛下忠贞不二,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请陛下相信臣妾。」我不能替顾时砚说话,这个时候不能袒护他,我应该怎么办,那些个前尘往事宁阙是如何知道的,正当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时,萧焕突然蹲下捏住了我的手腕。他摩挲著我手上的珊瑚手钏道「朕记得这个手钏,贵妃嫁入东宫时便带著,已有十年之久了吧。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做上阳花,顾候与你当真是情深义重。」

我心下冰冷,瘫坐在地上,萧焕连这个都查到了,我再多的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这个珊瑚手钏是顾时砚出征前送我的及笄之礼。我看著手钏,眼泪蓄满了眼眶,最后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仿佛把好多年的委屈都一起哭了出来。良久,我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方明黄色的手帕,是萧焕递过来的。

「说起来,朕还是第一次看你哭,青棠,我们谈谈吧。」萧焕也和我一样坐在了地上,他道「母后曾经跟朕说你是最适合当皇后的人,当时朕以为是母后不喜欢阿意,现在朕才明白,因为你心里没有朕,所以你会是个完美的皇后。」

我苦笑了一下「臣妾可能有负太后的信任了。」

「这些年,你从不争宠,后宫嫔妃都费劲心思的讨好朕,算计朕,朕有时候累了第一个想到的甚至不是椒房殿,而是去你的长乐宫坐坐,长乐宫太静了,哪怕是坐那喝杯茶朕也觉得心里清净不少。但朕似乎从未关心过你,没仔细探究过为什么曾经惊才绝艳的柳家女儿在嫁给朕后便泯然众人。」

我逐渐冷静下来,萧焕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我以为他会震怒然后把我打入冷宫,甚至赐死,但他却肯心平气和的和我说这些,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顾时砚护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我护他一次了。

「陛下,臣妾与顾候相识于幼年,若无先帝圣旨赐婚,顾柳两家也许会结秦晋之好。但臣妾敢对天起誓,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之事。」我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成了这样。

「陛下是否记得...您未曾宠幸过臣妾。」

萧焕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说「这些年是朕委屈你了。」

「所以,臣妾愿意请人验明正身,来打消陛下心中的疑虑。」我不在乎从今以后长乐宫是否会变成一座冷宫,但我一定要在萧焕还念旧情的时候打消他的一切猜忌,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柳青棠,你可知道这对女子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若能解了陛下的心结,臣妾死不足惜。」

萧焕长叹一声「当年母后一心想要阿意的命,多亏有你百般回护,这些年后宫风平浪静,皇子公主都平安长大,朕知道是你之功。罢了,朕不会如此折辱于你的。」

「说起来,顾时砚为了你的清白,情愿自宫。」

我脸色煞白的抬起头,「陛下...」

「吓唬你的,有惊无险,朕夺了他的刀。」萧焕笑了一下,「好在朕这些年功夫没生疏,要不然折了顾候,朕可能会遗恨百年。」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顾时砚这个疯子,他怎么敢...同时我也放下心来,或许我真的低估了萧焕对顾时砚的情义。「陛下江海襟怀,臣妾万死难报。」

「这些年顾时砚为了朕出生入死,数次救驾于危难,又为朕廓清北方,歼灭逆贼,朕曾经说过,要和他做一对明君贤臣,一起载入史册,开创千秋功业。」萧焕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朕如今想来,在他顾时砚心里,这些年的赤胆忠心到底是对朕,还是对你?」

说罢,萧焕转身离去。

萧焕没将我打入冷宫,甚至没下禁足令,本来以为此事会掀起轩然大波,但却意外的平静下来,好似宁阙的奏疏不曾存在。阿意时常来陪我说话,长乐宫的赏赐也未断过,渐渐后宫中谣言平息。

一个月后,萧焕过来告诉我顾时砚已经辞官,他想去周游四海,可能此生不会再回来,问我要不要再见他一面。

宫外再见时,顾时砚穿了一身月白长袍,不似常年沙场征战之人,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在海棠花下赠予我珊瑚手钏的少年。

「为什么要走?」

「陛下胸襟再广也终究是个男人,我在一日他心里便一直有根刺。只有我走了,你的余生才能顺遂。」顾时砚笑著说「我很幸运,在边关完成了父兄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我也该解甲归田了。我与陛下约定有生之年不再踏入中原一步,他此后既往不咎。」

此刻,我宁愿顾时砚此生从未与我相识,他这样的人,合该人生得意一世风流的,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舍下毕生功业,远走他乡。

「这辈子,我欠你良多,若有来世…」

他打断我「若有来世,我一定早早把你娶了,远离朝堂,做一对神仙眷侣。」

眼前又开始模糊,我边流泪边说「好。」

他伸手为把眼泪擦去「别哭,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最见不得你哭了。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天冷加衣。性子别太拗了,在宫里,总归...还是要有个孩子做依靠的。」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顾时砚,哪怕萧焕的人就在不远处,我也顾不得这些了,这个拥抱就如同我无数次午夜梦回般干净,温暖,能抚平我的一切恐惧与委屈。

顾时砚抱紧了我,温声道「古人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如今我怕是是要反过来了,此生,生当长相思,死当复来归。」

说罢他慢慢松开我「青棠,珍重。」

少时不解诗中意,解时已是诗中人。顾时砚,来生你可要记得先来娶我。

我擦干眼泪,强笑著说「大漠瑰丽,昆山雄伟,你记得去替我看看那里的夕阳,替我喝几口雪山上的融水,还有那些我没去过的地方,都替我走一走。」

「好,这些年我身上的杀伐太重,所到之处皆是战场,如今我想去看看人间。你曾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千秋万代一成不变,唯有诗书风流永铭,将来我每走一处,都会记录替你记录下来。」

这些年顾时砚的赫赫战功让众人逐渐忘记,当初他也是高中甲榜之人,顾家长子与我大哥柳清尘并称大晋双壁,只不过后来一个入仕,一个从军。

年少时,我对顾时砚说,只恨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游历天下著书立专,岁月流转,我喜欢的,我想要的,这个男人从未忘记过。

「每次都让你看著我的背影,顾时砚,这次我看著你走吧。」

在顾时砚转身时,我身后传来了萧焕的声音,「既然舍不得他,那你可愿舍下贵妃之位?」

我和顾时砚同时回头,看见了微服的萧焕与阿意,我惊讶的看著他们,而阿意温柔的看著我「青棠,我很舍不得你,但我更想你余生能开怀度过。」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萧焕,「陛下...」

萧焕平静的说「朕放你和他远走高飞,从此以后朕和你们二人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朕不再欠你们什么了。」

听了萧焕的话我已然呆愣,还是顾时砚先反应过来,拉著我跪下叩首道「臣叩谢陛下隆恩。」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个在万军之中生擒敌酋的男人,此时身子竟在颤抖。

阿意上前将我们扶起来,转身对萧焕道「陛下,分别再即,臣妾有话想单独和青棠说。」萧焕点头应允。

我望著阿意心中五味杂陈,相伴十年,我们早已经如同亲生姐妹,我知道萧焕肯放我们走,一定是阿意求情,能让帝王做出如此决定,想必阿意费了不少功夫。

「青棠,皇宫已经困住了一个我,我不想你也被困在这里。和顾时砚走吧,去看看大晋的万里河山,只是明年芳草绿,别忘了京中故人,记得时常捎些书信回来。」

「谢谢你,阿意。」千言万语,这个谢字终究是最微薄的。

她摇摇头,「和我们十年相知相惜的情意比起来,这又算的了什么,只是你走了,我会有些不舍罢了。」

我看了一眼远处的萧焕,对她道「朱墙宫深,你要好好保重。」

阿意明白我的意思,「我恨他,但我也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我和他注定要纠缠一辈子,你放心,从今以后没人能再伤害我。」这些年,阿意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去,如今我也要走了,只剩下她和萧焕在深宫中挣扎。从恩爱夫妻到同床异梦,舒家满门与阿意两个孩子的命,这些使他们还是走了先皇与太后的老路。

直到我们驱车离开,我还仿佛活在梦中,顾时砚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温声道「青棠,在想什么?」

「做了十年笼中鸟,突然有了自由,唯恐是大梦一场。」

「不会,从今以后我们都自由了,我们一起去江南塞北,看小桥流水,大漠孤烟,朝游沧海暮苍梧,把过去的十年都补回来。」

「好。」

朝游沧海暮苍梧,是我和顾时砚在少年时一起许下的愿望。盼这一刻我已经盼的太久了,这十年来在寂寂深宫,支撑我的都是和所爱之人周游天下,终老南山的遐想。

我靠在他怀里,看著眼前的碧水青山,心中是说不出平静与幸福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陛下冷心冷情,却不料最后成全我们的是他。」

「临行之前,陛下同我说,当年他知道舒家狼子野心,所以才去先皇面前求了你做侧妃,牵制舒家。他说误你十年光阴,如今算是两清。」

父亲说的对,京城中的每个人不过都是皇家的棋子罢了,萧焕不是一个好夫君,却是一代文治武功的帝王。

他爱慕舒意,但也并不妨碍他为了江山稳固将舒家斩草除根,甚至牺牲身上有著一半萧氏血脉的孩子。他重用柳家,但柳家与我都不过是他平衡朝堂的棋子,这场棋,萧焕一早就开始布局了。

我和顾时砚离开京城的那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一如当年顾时砚出征之日。这份白首之约迟了十年,好在我们还有余生岁月可以弥补。

自此携手天涯,再无思量。

ending

过两天可能会写舒意和萧焕的故事,把这篇没交代清楚的地方补全。不过那个大概率be.


「丫头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等你及笄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宋衡九岁与蟋蟀结缘,战遍川城无敌手,十三岁那年,他还赢了个「童养媳」回来。她被赌鬼大哥输了出去,他将她救下,向她伸出了手。「喂,顾华棠,跟我回家。」

(一)

川城有三霸,宋家,宋家二少爷,宋家二少爷养的蟋蟀。

宋家财大气粗,江南首富,牛!

二少爷彪悍勇猛,生性爱玩,刁!

二少爷养的蟋蟀,战无不胜,大杀四方,狠!

宋衡九岁与蟋蟀结缘,一只眼睛走街串巷地与人斗蟋蟀,几年下来,战遍川城无敌手,人称「独眼蟋王」。

赢钱赢名声不在话下,十三岁那年,宋衡还赢了个「童养媳」回来。

少女叫顾华棠,生得眉清目秀,奈何她大哥丧心病狂,斗蟋蟀斗得倾家荡产,最后竟将主意打到幼妹身上,将她都输了出去。

宋衡遇见顾华棠时,她正被人在大街上拖著走,腊月寒冬的,她穿得单薄,身子也单薄,不住挣扎著,秀气的一张脸苍白如雪。

那赢了的金老板满面春风,提著装蛐蛐的笼子,一路夸耀,引得行人议论纷纷,啧啧同情。

许是顾华棠生得秀气,又许是她眼里一点泪光触动了宋衡的心,宋衡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

「金老板的『大将军』的确厉害,不知和我的『小哪吒』比比如何?」

一声高喝,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望去,包括漫天风雪下少女那含了水雾,长睫微颤的一双黑眸。

那是场引起不小轰动的赌注,川城两个「蟋王」终于正面交锋,在金老板的激将下,除了钱财,宋衡还豪气地赌上了自己另外一只眼睛。

满场都惊呆了,更别说身为赌注之一的顾华棠,唯独宋衡一转头,冲著她灿烂一笑:

「喂,你叫顾华棠是吗?你可得记住我,赢了你就是我的小媳妇了,万一要是输了,我还得趁现在多看几眼才不吃亏。」

顾华棠一怔,雪白的面皮上立刻红了一片,满场大笑,她低下头,露出一截冻伤的脖颈。

赌局开始得惊心动魄,相斗得酣畅淋漓,结束时却是干脆利落,宋衡一拱手,满面春风:「金老板,承让承让。」

那大概是顾华棠永不会忘记的一幕,当灰头土脸的金老板和其他人散去后,宋衡提著蛐蛐笼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向角落里的她伸出手:

「喂,顾华棠,跟我回家。」

他披著一件红狐裘衣,眨著一只眼睛神采飞扬,语气是那般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身后是飘飞的雪花,他脸上的笑容却明媚如春花,仿佛照进室内的一道光,深深地映入了顾华棠漆黑的瞳孔中。

「我没瞎,以后还能天天看见你,多划得来的买卖,你说是不是?」

(二)

将顾华棠带回去后,宋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她上药。

少女的后背冻坏了一大片,都延伸到脖颈和耳后,宋衡看得连声啧啧,上好的冻伤药毫不吝啬地抹上去,顾华棠却反而遮遮掩掩,有些难为情:「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宋衡眼一瞪:「你自己怎么碰得到?」

长眉一挑,又凑近顾华棠:「再说,你都是我的人了,有什么可害臊的?」

话一出,顾华棠的脸果不其然又红了,目不转睛盯著她的宋衡却笑得眉眼弯弯,活像只小狐狸。

风拍窗棂,满室暖烟缭绕,上药的过程中,顾华棠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你……那只眼,也是赌掉的吗?」

她指的是宋衡被黑罩遮住的另一只眼,明明极俊秀的少年,却偏偏成了「独眼龙」,想想都觉得惋惜,谁知宋衡却一口否认了。

「才不是呢!」

像是不愿多谈,他低下头,只一边上药一边道:「我是蟋王,又不是赌徒,这般为人豪赌还是头一次。」

这回轮到顾华棠愣住了,长睫颤了颤,好半天才轻轻开口:「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她?要为她……豪赌?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回来?不怕我是坏人吗?」

宋衡想也不想地就反问道,抬眼间微扬了嘴角,又露出了狐狸笑。

顾华棠摇摇头,小声嗫嚅著:「因为你生得好看……」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坏人能生得这般好看。

宋衡好看,是当真好看,即使遮了一只眼,嘴角噙著懒洋洋的笑,却只要提著蛐蛐笼往那一站,也觉得跟一尊玉人似的,皎皎如月,漂亮得不像话。

顾华棠一本正经的回答叫宋衡哈哈大笑,伸指一弹她的额头:「傻丫头,谁说长得好看就一定不是坏人?你经历的人和事也未必太少了。」

老气横秋的口气实在不符合年龄与身份,说得仿佛自己就经历了多少一般,彼时顾华棠不懂,只愣愣地望著宋衡,却觉得他眼里那片雪忽然间染了莫名的凄色。

顾华棠本以为所谓「童养媳」,只是宋衡随口说说罢了,却没想到他竟真要将她留在宋府,还计划得有板有眼,等到她及笄,他们就正式成亲。

她这边还在惊愕,宋衡那边就已经安排开了,不仅到顾家把她的东西一股脑搬到宋府,还命人往房里加了张床,中间拉道屏风隔开,让她和他住在一块,夜里陪他说说话。

宋老爷在外做生意,宋府只得一个管家上下打点,宋衡这番「胡作非为」谁也管不了,顾华棠此时才觉得自己虽然逃过金老板之手,却是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

当夜,外头风雪交加,顾华棠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无心听屏风那边宋衡的喋喋不休,直到屏风被人一把拉开,宋衡赤著脚散著发地站到了她面前,满脸怒容。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嫌我是『独眼龙』吗?」

顾华棠一怔,抬眼只望到少年眸底的泪光,还不及回答,宋衡却狠狠一抹眼,凶巴巴地道:

「怎么,让你待在我宋家你很委屈吗?让你跟我宋衡你很不情愿吗?别忘了,你是我斗蟋蟀赢回来的,我让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

简直是喜怒无常,一番霸道而不讲理的话,把素来温柔的顾华棠也惹火了,她支起身子不甘示弱:

「我又不是物件,凭什么任你摆布?你出手相救,我万分感激,但我不会留在宋府,更不会嫁给你,我收拾好东西明日就走!」

像是被激得露出了真面目,笑面小红狐一下变成了炸毛猫,宋衡气得浑身发抖,推攘中将顾华棠连同铺盖一起扫地出门。

「别等明日了,有本事你现在就给我滚!」

外头多冷呀,抱著被子的顾华棠在门外瑟瑟发抖,万万没想到宋衡会「坏」到这个地步!

愤怒与屈辱在心中升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大力拍著门,才上好药的后背在大风雪里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如果说宋衡的所作所为让她陷入一场噩梦里,那么另一个人的出现,则像从天而降的仙人,救她于水火,带她走入了另一场美梦中——

远处雪地里,一道身影撑著一把伞,提灯缓缓走来。

顾华棠一回头,冷风迎面,微眯了双眸,就在这样的场景下,遇见了宋家大少爷,宋淮。

(三)

宋衡去莲心小院里要人时,气势汹汹,彼时宋淮正在教顾华棠下棋,顾华棠手中一粒棋子还未落下,见到宋衡闯进来,脸色立刻苍白几分。

少年见到她却红了一双眼:「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大半夜,还以为个大活人就给冻没了……」

他不过是在气头上,没真想将她关在门外一夜,可等到开门时,人却已经不在了,他吓得到处找,整个宋府都快翻遍了,一宿没睡,却没想到人被「藏」进了莲心小院里——

这个他梦魇一般,最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一室暖烟中,宋衡看也不看宋淮,拉起顾华棠就要走,顾华棠挣扎间,宋淮在他们身后悠悠说了一句。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二弟饱读诗书,这样简单的道理,居然都不懂吗?」

宋衡垂下眼睫,头也未回,只冷冷哼了一声:「管好你自己的病就行,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

宋家有二子,宋淮与宋衡,两兄弟截然不同,大少爷深居简出,从来一副病美男的模样,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温文尔雅,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谪仙,包括「初来乍到」的顾华棠。

但宋衡却对顾华棠说,不许她再去莲心小院,不许她再和宋淮下棋,更不许她被宋淮的外表所蒙骗。

「谁说长得好看的就一定不是坏人?」

「他有两张皮,人前一张,人后一张,阴毒狠辣的一面全是对著我和我娘,你们看不见,自然拿他当仙人似的供著,可只有我知道,他有多坏,和他一比我都成地藏王菩萨了!」

顾华棠不信,宋衡急了,伸手一指自己被黑罩遮住的左眼:「你不是问我这只眼睛怎么没的吗?告诉你,就是被他撞瞎的!」

那真是一段血淋淋的记忆。

宋衡五岁跟著娘亲进宋家,彼时懵懂无知,还以为是到了天堂。

他娘是个没落的世家小姐,沦落在乐坊当琴师,宋老爷一次酒后乱性便有了他,却是毫无知晓,直到他娘走投无路才带著他上了宋家的门。

他为什么会救顾华棠?会为了她豪赌?因为小时候他也曾在冰天雪地里,差点被上门逼债的人伢子拖走,那种惊恐而绝望的感受他比谁都明白。

进了宋家却也不是天堂,宋家还有个厉害的大夫人,有个「深藏不露」的大少爷。

他和他娘处处小心翼翼,只求片瓦遮头,即便大夫人三天两头来找麻烦也都默默忍了,直到九岁那年,如梦魇一般的九岁那年——

他在莲心小院玩耍时,宋淮「失手」推了他一把,那样尖的铁锥,直直对准他的喉咙,所幸危急关头他脑袋一偏,避过了要害却没避过左眼,侥幸捡了条小命回来,却失去了一只眼睛。

简直是钻心的疼痛,整个世界都是血淋淋的,他在他娘怀里哭得凄厉,他娘也跟著哭,滚烫的热泪落在他脖颈上,血泪模糊,交织成了他永无法忘却的回忆。

宋衡从没见过娘亲那样疯狂,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不依不饶地跪在莲心小院外,定要讨回个公道。

可是哪里有公道?即便闹得宋老爷都不得不站出来,也不过是大夫人一句「意外」就平息了一切,大夫人反而借题发挥说他娘疯了,中了邪,连夜将她强送出了宋府,送到千里之外山上的一座尼姑庵里「静养」。

像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水里,黑沉沉的世界里没有光,没有希望,等到宋衡醒来后,连娘都没了。

没有人管他的哭喊,他的撕心裂肺,他大病了一场。

躺在黑屋子的床上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却是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蛐蛐儿声,竹影斑驳,月色下仿佛在唱歌给他听。

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就是这些小东西,似乎带了灵性般,伴著他一下一下数著心跳声,挺过了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刻。

许是善恶有报,没过多久大夫人就因病去世了,是从娘家那边带下来的心疾,宋淮也有,且在大夫人走后愈加严重。

焦头烂额的宋老爷像是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将宋衡从小黑屋里接出来,开始加倍补偿他。

同宋衡一起踏出屋外,走入阳光中,恍如重生的,还有他袖里的一只蛐蛐儿,彼时陪伴他最好的朋友。

他叫它「小哪吒」,因为哪吒是他最喜欢的神话人物,他无数次想像哪吒一样,踏著风火轮飞上天空,带著娘亲远离痛苦与悲伤,远离他再不愿记起的九岁。

而宋老爷遵照大夫人遗愿,怎么也不肯将他的娘亲从尼姑庵里接回来,他闹了多次后,宋老爷终是半妥协半敷衍,说等他成亲了,就让他娘下山看一看他。

成亲,这样的念头在宋衡脑海里疯狂滋长,他恨不得一夜长大,就能早点成亲,早点看到娘了。

「丫头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就像我娘对我好一样,你别走,别再生气了行吗?等你及笄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抓住顾华棠的衣袖,宋衡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红狐,只差屁股后面没长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了。

顾华棠仰头看著这样的宋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宋衡的左眼,放柔了声音:「当时一定很疼吧?你原来那么小娘亲就不在身边了……」

宋衡一动不动,屏气凝神地任顾华棠抚上左眼,他长睫颤了颤,忽然抓住顾华棠的手,一把搂住她,悄悄红了眼眶,嘴边却笑著:「不要紧的,我现在还多了一个小媳妇,有人心疼我,我就不会疼了。」

孩子气般的话语中,顾华棠心弦一动,有什么柔软泛开,她眨了眨眼,也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了眼前的少年。

她忽然觉得宋衡就像个混世小魔王,漂亮、嚣张、古怪、霸道、喜怒无常——

一个可恨可气,又……可怜的小魔王。

(四)

顾华棠终是到了及笄之年,宋家也终于开始筹办婚事,当红灯笼高高挂起的时候,宋老爷却回来了。

许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这些年宋老爷每次回来,宋衡都不见得多高兴,尤其是对他带回来的那个神医。

对,就是替宋淮看病的江神医,每一年都要来宋府为宋淮诊治一次,每回见到他,宋衡都是一副嫌恶有加的表情,叫顾华棠都好生奇怪。

但江神医的确名不虚传,在他手里,宋淮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好,反倒是宋衡,本来就畏寒,不知怎么,这些年开始愈发怕冷得厉害,早春时节都脱不下一身红狐裘衣,手足更加常常是冰冷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

顾华棠忧心忡忡,老想著让江神医也给宋衡瞧瞧,宋衡却挥挥手,转身就去拨弄笼里的蛐蛐儿:「没事,这也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只要早点见到我娘就好了。」

说到娘亲,宋衡是打心眼里的兴奋,他每年都会收到母亲从山上尼姑庵里寄来的书信,有时还会有她亲手缝制的衣裳鞋袜,那些都是宋衡最珍惜的宝贝,碰都不舍得让人碰一下,而今年,他终于不用再「睹物思人」,而是实实在在地见到娘亲了!

宋衡开始不停地催促宋老爷,婚期将至,究竟什么时候通知他娘下山,宋老爷却总是支支吾吾,实在躲不过就附在宋衡耳边一番耳语,宋衡听了后脸色铁青,却是咬咬牙,半晌后伸出手一击掌。

「好,成交,你说话算数才行!」

那不像是父子间的对话,反而像是两个生意人在做一笔交易,顾华棠看了更加奇怪,回房后问宋衡,宋衡却从身后搂过她,薄唇贴在她耳边,又露出了一贯无赖的笑。

「小媳妇莫担心,没什么事,安心等我娘来喝喜酒就是了,她老人家可是大美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顾华棠脸一红,绷紧的弦松下不少,只是望向窗外的飞雪时,心底仍隐隐感到不安。

这份不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被验证。

大婚的当头,宋衡居然病了,身子整夜整夜地发冷,屋里都加了几个暖炉,他却还是发虚汗,迷迷糊糊地搂住照顾他的顾华棠不撒手,嘴里说著胡话:

「娘,衡儿好想你,你怎么还不下山来看衡儿,衡儿冷,好冷……」

顾华棠还没成亲就先做了娘,暗自好笑间,双眸却不由酸涩了,她紧紧抱住宋衡,像是想将身上的温暖传给他,让他不至于在黑夜里冷成那样。

宋衡颤抖著埋在她怀里,长长的睫毛微扇著,像只缩成一团的小红狐。

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直到大婚前一天,宋衡的娘都没有出现,只是来了一封信,说大雪封住了山,她无法赶到,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开春。

宋衡看了信后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头直勾勾地望著前方,一动也不动,倒是顾华棠吓坏了,上前握住他的手,发现他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就在顾华棠急得快要哭出来时,宋衡却忽然转过头,对她幽幽一笑:「小媳妇,明天你就要做新娘了,开不开心?」

那是场十分盛大的婚礼,一向深居简出的宋淮都现身在众人面前,一身雪衣,坎肩细绒,端得清雅无双,一扫许多年前顾华棠初见他时的病态。

他望著宋衡笑,如果红盖头下的顾华棠能看见那笑,一定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那是一种高高在上,又悲天悯人的笑。

锣鼓喧天中,宋衡全程都没有异样,反倒是顾华棠心头不安,直到宋衡敬茶时,一道人影远远奔入堂内,一声高喊:

「大哥,我从丰山回来了!」

那是顾华棠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一直跟著宋衡到处斗蟋蟀的跟班之一,他径直走到宋衡身旁,泪光闪烁地交给他一样东西,并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顾华棠掀了盖头,心跳如雷。

拜堂被打断,喜乐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满室面面相觑中,宋衡却忽然笑了起来,他捏著那样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笑得愈发厉害,直到身子都直不起来。

顾华棠慌了,想上前去扶住他,那道身影却是猛地抬起头,一把打翻本要敬给宋老爷的茶——

「宋明章,你骗得我好惨!」

与君绝:维以不永伤作者 吾玉会员专享¥ 19.90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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