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海子說「我死於言語和訴說的曠野」?
什麼是「語言和訴說的曠野」?為什麼要這樣說?他想表達什麼?
曠野,旅人以及清晨的鼓聲
半輪太陽就這樣目送著他——我的目光
消失在路的另一頭
從希臘人的獸頭觴到日耳曼人的羊角杯
都曾盛滿了日暮林間的光。我竟在偷窺土地的故事
我熟知磨損的手杖,我熟知曠野乾渴的裸露
我熟知磚礫裏被太陽照的最明亮的那個角落
禿鷲和烏鴉餓食遍地與集市中人流變得濕潤
他們不知道我為何而來
但當我清晨在曠野中行走時
我卻能看見那些溪水中浸泡的種子,夏天的樹影一下子便籠罩了我
我的喘息就是河谷中春天萬人開耕破土的喘息
城邦前勇士持盾最後的留戀。
我希望他們緊握著塊狀莖般的幸福。
同時我也緊握住自己的一生。恍若大多數人的一生一樣
若是執鼓者敲擊著太陽,並說:「你該疲倦了。」
那時我就鬆開了那手掌
在一生的最後清晨裏,目送著半輪太陽消失在路的這一頭。
——2.25
去了解一下海子的平生,會懂的。
我死於語言和訴說的曠野
是的,這些我全都聽見了。雖然草原神祕異常秋天,美麗處女是豎起風暴的花紋
雖說一個斷臂的人不能用手卻可以用牙齒和嘴脣 打開我的詩集——那是在大火中那就是星是——他是你們的哥哥。詩人高喊帶火者,上山來!牽著駱駝
的鬼魂出現在黃昏星我是多麼愛你不愛那些鬼魂1988.5
「語言」是工具,「訴說」是使用這工具的過程。這首《星》意義上是傳遞了一種對於詩歌表達過程的辯證統合關係,同時抒發對這關係的情感。
第一句還是從海子所擅長的「死亡」起筆,這海子詩中頻繁出現的死亡,在我的理解,是一種用於製造極致的情感衝擊的手法;正因為死亡對於那一代氣功和迷信的中國人而言是陌生而不吉利的,所以這個詞語才成為了詩歌的寵兒。「全部聽見」——「聽見」的客體是言語,表面上看來似乎達到了情感的完美,但是「是的」卻用強調反向加深了轉折的預感,隱含「卻沒有碰到」的語義(那麼對象就是下文所提「星」了),此句同時也與下文「草原」構成轉折(草原的象徵義下面會講)。總述下面的「斷臂人用牙齒打開詩集」「愛星星不愛鬼魂」的意象,無不昭示著對於表達的強烈執著慾望與選擇性,「斷臂」意象的出現來自海子詩中司空見慣的暴力感。「星星」(詩人所追求的鮮活表達)從火中而來,被賦予「你們哥哥」的身份。這個「你們」指涉到哪裡?跨過詩人的話,我們看到:是腐朽的表達,是所謂「牽著駱駝的鬼魂」,只在「黃昏」出現。最後,「愛」與「不愛」的對照更是直截體現了情感與價值的選擇傾向。而詩中突兀插入並過渡「星星」和「鬼魂」的,呼喚這「火」的詩人角色則更成為了這「表達者」的象徵,一定意義上可以看做所有動作的主體及其敘述者。而從這些意象組成的意境來分析,整個世界的新鮮表達,「星星」聚集在天上,是如瞿唐灧澦堆般不能夠觸碰的意象,體現其遙遠。而作為其(鮮活表達缺乏)結果,作者又通過開頭的一連串意象(「神祕」「處女」)表達下面的大地處於「未開墾」的狀態,這對於詩人來說本該是一大幸事(因為可以引髮漂亮的,「花紋」「風暴」的造物);但是海子把這「未開墾」的性質又導向「曠野」的表徵(與下文「草原」同質),指明自己(也即,「寫詩的詩人與詩中的詩人」的統合)所面對的是一片表達的荒野,進而增添了無盡絕望的消極意味(這種自然生髮的消極也正是海子的特別之處,身處都市也猶在草原的悲愴;使用「曠野」的另一個重要作用則是便於和下一句的「草原」同質化,使意境在時間上連續)。因此,這首詩的整個感情,應當是「我生也有涯,表達也無涯」的頹敗感。
我曾經有一個寫在詩裡面的理論——「只因出現了詩才斷定是過於執著」(審楊《海子》,早年未發表的作品)。那時候激烈地批判海子,因為覺得他把「詩」這個意象本身寫到詩裡面去有種套娃的感受,破壞了文本的純粹性。但是如果他就是想在詩中表達詩歌理論呢?於是我重新走向書架,翻閱那本花了我四十二塊錢的《海子的詩》,感覺要解釋,這種說法還挺符合其情懷的。有關於與海子平生的關係,我認為目前詩歌分析界的寫作背景決定論過了頭,也抑或是海子本人的故事日漸小資情調消費化的表現。於是在這裡給出有關《星》的分析,權作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