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年冬天看完《刀鋒》以後,已經很久沒有如此讓我半沉醉半掙扎的跌進故事漩渦的小說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就像是一隻小小的柔軟的手,用她大理石一樣的指甲,輕輕的刮著我的頭皮,當然稱不上銳利,是鈍鈍的痛。

2017年4月27日,作者林奕含在臺北家中自縊身亡,及時跳出的新聞報道,就像在一大瓶早已滿的快要溢出來的汽水裡,丟進了一顆曼妥思,嘩啦一樣的噴泉終於「滋」地一聲溢出來。一時之間,各種關於性侵兒童的案件被翻了出來,不論是老舊的還是正發生的,都噼裏啪啦地在輿論的嘴巴中炸開。我一向害怕去接觸這一類的事件,所以一直固執的不肯看房思琪。4月27日林奕含離世一週年的時候,在微信讀書上,微信讀書籤約講書人@邊江Jack Gideon發來私信——有聲音頻「在林奕含離開我們一週年的日子裡」。是小孩子假期結束不得不去上學一樣的心情,我敲開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從小說的最後一段話剝開,「她們的大樓還是那樣輝煌,豐碩,希臘式圓柱經年了也不曾被人摸出腰身。路人騎摩托車經過,巍峨的大樓就像拔地而出的神廟,路人往往會轉過去,掀了安全帽的面蓋,對後座的親人說:要是能住進這裡,一輩子也算圓滿了。」出生在這個豪華大樓裏的房思琪和劉怡婷,是打出生起的玩伴,是靈魂上的雙胞胎,是李國華大掌下兩個瘦弱風乾的軀殼。

我之前一直以為它只是一個被性侵的女孩自述式的小說,不曾想過裡面也是有愛的,是13歲小小的房思琪強迫自己愛上誘姦自己的老師,50歲的李國華的故事。

13歲的思琪也曾經用往麵包上抹奶油的口氣假裝淡淡的對媽媽提起::『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思琪一時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是還沒開學。

除了父母的迂腐以外,每一場性暴力都是由一整個社會共同完成的。

整個社會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似乎這樣,那些被侵害的孩子就不會存在,即使一不小心,耳朵灌了風指縫長出隙,那也一定是被侵害的孩子不檢點造成的,是這樣的,一定是的。

小小的思琪決定強迫自己愛上老師,因為只有愛老師,纔不會那麼痛苦。每一次和李國華髮生關係後,思琪都會枯萎在地上,瘦瘦的脊背對著他,問:「老師,你愛我嗎?」「我愛你」,李國華永遠這樣回答。老師愛她,斑駁的心裡突然長出了一顆小小的彆扭的喜悅的芽兒。老師愛她,那她應該對老師予取予求,可是愛,為什麼這麼痛苦呢?

思琪永遠困在了13歲的教師節,因為老師說,這是我愛你的方式,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師節禮物。一個禮物不會自己長大,她的靈魂被抽離開,飄在臥室吊燈邊憐憫的望著李國華身下的自己,她的身體在發芽在長大,可是靈魂卻永遠被鎖在了13歲。直視過地獄的人也將永遠被地獄直視,她的身體逃離了暴力的角鬥場,可是靈魂卻永遠被放逐了。

學校裏有男生給她寫小紙條,說她是玫瑰,是熬夜的濃湯。她沒有辦法說出口:其實我是餿掉的橙子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個燈火流麗的都市裡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需要的北極星。

但李國華才顧不上這些,「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

他想起第一個被他誘綁到牀上的女學生餅乾,那個因為他被青梅竹馬拋棄的餅乾,想起那個因為被自己分手墮落到隨便和人上牀的郭曉奇,想起有一張初生羊犢臉龐又為他瘋掉的思琪,他謙虛的笑了,臉上穿了一件神聖的袍子。但他不能想這麼久,因為臥室裏還躺著一個新鮮的女學生,他得趕緊洗完澡。

看這本書的時候,我的整顆心都皺成了一顆又老又醜的核桃,全書大片大片美麗修辭下的故事卻那麼醜惡。

即使它是一本情節結局都早已擺在我面前的故事,我還是禁不住的快要窒息,是打過預防針仍然抵抗不住來勢洶洶的疾病的心痛。

林奕含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其實正在準備自己的婚禮,每一個文字都是她整個少女時代的血與痛,是她心裡的火山灰,她剝開這些屈辱,為自己催吐將自己凌遲。

看完這本書,我的心整個變成檸檬,又苦又酸,還被削了皮又榨了汁。

林奕含離世前寫的最後一篇文章叫《石頭之愛》,「二十歲第二次住精神病房,帶了一米的書,看完了竟還不能出院,只好從頭再看一次。又或者我哪一天就自殺死了。」而寫下這篇文章時,也就是她自殺的前一天,她和丈夫才剛剛結婚一年。她陷在地獄裡,再也沒能爬出來。

李國華的原型陳星,被譽為臺灣補課界馬英九,身價千萬,喜好收集古董,有時會在家中穿著收來的龍袍過皇帝癮。而林奕含去世之後,陳星方面則稱:民國98年約8月初林小姐上臺北準備念大學,彼此已無師生關係,兩人之後交往約兩個多月後,林家父母知悉,要求分手,我的太太知悉後選擇原諒,這段關係就劃下休止符。

而林的父母雖然多次被傳喚到法庭,卻始終不肯起訴陳星,為著薄如蟬翼的所謂羞恥心,為著儘快的息事寧人讓女兒安息,為著放任下一個李國華聲勢浩大的性暴力……

法律本來就是最低道德標準,經常不代表正義。但公共層面,有了更多的行動。

林奕含去世第21天,臺灣廢止了「刑法」第239條的通姦罪,即夫妻控告另一方通姦後,可對配偶撤訴,但可不對第三者撤訴的規定。一位民意代表受訪時說,林奕含事件與通姦非刑事化相關。曾有案例顯示,遭性侵的受害人指證疑犯後,因證據不足無法將對方定罪,卻遭疑犯的配偶以通姦罪反擊,無辜被判罪。林奕含去世第30天,臺灣地區立法機構通過了補習及進修教育法第九條條文修正草案。根據新的條文,補習班負責人與員工、老師執行業務或對外招生時,應披露真實姓名;補習班聘用教職員工前,應檢查他們的相關證件,並附最近3個月內核發的經查刑事紀錄證明書等。一家書院的老師說,林奕含逝世後,書院常有一些父母先來聯繫,女生隨後再來上課,多由父母陪伴,先做考察。沉默許久以後,許多父母問起了孩子中學時的補課情況,臺師大學生於倫說,「家長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不得不談了。」

寫到這裡,我的腦袋裡突然「轟」的一下想起之前很喜歡的《洛麗塔》1997版本。也許在亨伯特眼裡洛麗塔風情般的挑逗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他以為的小妖精其實一直在暗暗的抗拒,但亨伯特心裡長出的洛麗塔,是他中年一顆浪漫甜蜜的軟糖,一場美妙瑩白的艷遇。而洛麗塔的一生,是不是也和房思琪一樣,在她13歲那年就被宣判了死刑呢?

林奕含生前很愛喫蛋糕,2018年3月16日,林奕含的大學好友李旻在臉書上發起活動「林奕含小姐生日,給她喫塊蛋糕」。點開活動頁面,你會看到一百多人,臺灣或大陸,男生或女生,青年或中年,呈上奶油草莓、檸檬戚風與深深祝願。

林奕含小姐逝世一年,給她喫塊蛋糕吧。

微信公號:fantasypieces215

書名和內容恰恰相反,在房思琪還沒來得及情竇的時候,她的老師就先逼迫她成為「大人」。她在無數次的折磨之後告訴自己,她愛老師,所以老師可以對她做任何事,甚至是身體上的「侵害」。

房思琪在第一次被迫害後並沒有喊停,還繼續將自己送入老師的「虎口」,讓我很疑惑:她為什麼不告訴自己的爸爸媽媽?為什麼不拒絕自己的老師?為什麼?為什麼不呢?我不是她,很難去想像她的痛苦。就像我不能體會小學同學在多年後哽咽著同我講她被學校門衛騷擾的經歷時的心情……那時她是走讀生,每一次的上學放學都是一次次膽戰心驚的過程,在本該潔白無瑕的年歲裏,那惡魔一樣的門衛卻伸出了罪惡之手,將潔白攪成了一灘渾水。記憶裏,她總是笑著,處事大方得體,成績也好,長相只是一般,是我心中的大姐姐。她同我講了以後,我其實並沒有氣憤或者傷心的感覺,因為我並不真切的瞭解這究竟是一件怎樣的事情。還對她中學沒畢業便輟學這件事很難釋懷,覺得她變成了大人,染上了社會氣息,和我們不再一樣了。

當惡人找上我的時候,我才驚覺這是一件多麼令人作嘔的事情。仍記得那一次和同學在街上走著,我習慣性的站在外側,一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人從我身旁經過時用肩膀撞了我一下,順帶摸了我的屁股,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若無其事地走在我的前面了。我很生氣,和同伴提出報復計劃,想踩掉他的鞋,同伴卻很冷漠地讓我一個人去,別拉上她,因為那人已經有些年邁了,怕他有危險,最後也只好不了了之。這僅僅只是開端,在一次有男性同伴陪伴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還是肆無忌憚地揩了油,我依舊是懵的,等我同旁人講,那人已經走出很遠了。這仍不是最後一次,春節假期的晚上,我和媽媽及她的朋友一行人一起夜遊公園,當時人很多也很擠,我感覺到有人碰了我屁股一下,我沒多想。沒多久又是一下,我往後望了一下,知道是同行的媽媽的朋友故意碰我的。這次我還是沒有像以前和自己約定好的那樣,大聲喊出來,時至今日,其實我還是不知道我能喊什麼!我很傻吧?其實我除了懵以外還夾雜著一份羞恥的心情,我覺得我被色狼盯上了,是我錯了,並不是他錯了。但我的穿著並不暴露,第一次穿的是夏季校服,短袖長褲,第二次是冬季的呢子大衣,第三次是薄風衣……我只是在街上走著,卻惹來別人的騷擾。這三次事件,讓我如今我遇到人多的時候總會用手臂護著自己,身體只要和別人有一點觸碰就會覺得很不舒服,馬上調整自己的位置。

後來我和我媽講了那晚在公園發生的事,我媽只「哦」了一聲,我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只換來了一聲「哦」。我想他是我媽麻將館的常客,她不想追究。媽媽從前教給我的,女人要如何如何保護自己,要如何如何維護自己的尊嚴,那一刻全部都變成了泡影。

在回想了小學同學和我的親身經歷之後,我大概能明白為什麼房思琪「不」了,因為尊嚴,中國女性身負著的特殊的「尊嚴」。是尊嚴使我的小學同學一聲不吭地退學,是尊嚴使我在面對壞人的騷擾時不知所措,是尊嚴讓房思琪一次又一次地選擇到老師的身邊去而不是向父母戳穿他虛偽的面具。

如今的社會,「性」彷彿是人人都明瞭的事情,是隨時都可拿出來開的玩笑。動不動就「開車」,彷彿「性」是一種時尚的,公開的,被壓抑太久而變成標榜個性的代名詞。可當剝去它玩味的外衣之後,有多少人還能正視它?有多少人真正瞭解自己私處的構造、瞭解性知識、瞭解自己被騷擾、猥褻甚至性侵害以後該怎麼辦?

當我開始習慣含胸駝背地走路時,我就已經體會到了社會對「性」的惡意,我聽過一些嘲笑一個上圍豐滿的女生的閑言碎語,所以我為凸起的胸脯感到羞恥。而在初中轉學到英國的易燙,漸漸意識到西方社會以成熟飽滿的女性特徵為榮,從含胸駝背的害羞中走了出來,可在中國年輕的女孩當中,連承認此為正常的身材變化都做不到。

當初二的生物課時,班裡一陣騷動,很多女生都不願意把書翻到有男性生殖器的那一頁,她們認為那是羞恥又有點可笑的,甚至現在身邊很多女孩仍認為,性是羞恥的,她們覺得只有那些中年婦女和浪蕩的女人才會懂得性知識。

可我還是覺得學的太晚了。英國有專門為小朋友普及性知識的圖冊,簡潔明瞭,小朋友一看便知,中國卻沒有。鄰居家五歲的小女孩和另一個小女孩被街邊縫衣服的老闆用幾根棒棒糖哄騙,將她們的身子摸了個遍,她們什麼都不懂。萬幸的是回家之後同父母講了,沒有再受傷害。如果她們看過類似於英國普及性知識的小冊子,就不會那麼輕易地讓陌生人把自己衣服脫下,那人絕對不是第一次接近她們,只是他這一次邁出去了,他自己以為向前一步仍是平坦的陸地。而房思琪的老師卻跨過去了,並將房思琪推向了萬丈深淵。

我父母也從來沒有和我提到過一星半點關於男女之事。在初中的一節生理課上,我第一次正式地瞭解男性最隱祕的地方,發現男生原來也有類似於女生初潮的「遺精」。老師對於男女身體的構造分析得很清晰,對於男女之事,卻講的很含糊,如今我已經記不清了。同樣是在英國,在正式的生理課上,老師教會他們如何正確地使用安全套,並告訴學生不採取安全措施帶來的傳染病的影響和傷害的故事。他們上宗教課的時候,也分小組探討過墮胎是否合法,而後進行辯論。西方的年輕人認為,性是美妙而自然的,但也很清楚性行為潛在的危害。那時我所知道的危害,是電視劇上常常上演「意外懷孕」的戲碼和路邊電線杆上小廣告印著「淋病,梅毒」的字樣,我不太確定這些是如何造成的,卻對「性」的恐懼又添上了一分。

也許父母和社會的欲蓋彌彰,也不過是為中國的少年少女打開潘多拉魔盒前增加了一次極有份量的「契機」。

父母給我們的危害意識,大概只是告訴我們,「性是罪惡的,不要輕易去嘗試!」或「如果你未婚先孕,我就打斷你的腿!」他們從來都不告訴我們為什麼,我們內心也只是蒙上一次又次的厭惡和恐懼。房思琪的媽媽,當聽到房思琪說「媽媽,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是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個樣子嗎?」房思琪一瞬間明白了,在這個少女在不知道何為「性」而被老師被迫瞭解「性」的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還自以為還沒有開學。

作者就是書中的主角房思琪的親歷者,她想不到一個學中文的老師,竟能幹出這樣令人髮指的事情。而作者稱之為腥羶的內容,的確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刺激,這是一種偷窺的快感,是老師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性暴力」。在她與老師的交談中,老師常常利用語言為自己的惡行開脫——「都是你的錯,你太美了!」「我在愛情,是懷纔不遇。」。她不敢相信文學竟能變成一個強姦犯粉飾自己罪行的工具!她儼然覺得不是學文學的人辜負了她,而是浩浩湯湯幾千年的文學辜負了她,她這個迷信文學的人,開始懷疑文學,進而對整個社會產生懷疑。她厭惡那些利用權力做出逾矩行為的人,同時對自己感到深深的無力——在她書寫時,每個當下都有可能發生「房思琪」事件,她無力去改變這樣的現實,也始終無法釋懷。


謝邀

這是我半年前發的朋友圈,當時心情真的不知道怎麼形容。邊看邊心絞痛。。


謝邀!正好前幾天剛看過這本書,看完之後就感覺自己彷彿身處於一個密封的裝滿水的容器裏,任由水灌進眼口鼻耳,卻無法呼吸無法發聲,只能毫無意義地撲騰掙扎。
彷彿溺水一般拚命掙扎卻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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