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地向大家推荐,班宇老师的处子作《冬泳》。

最初知道班宇老师,是在豆瓣。他以「坦克手贝吉塔」这个名字,写下的那些呛喉且精准的乐评。和许多「乐评人」不一样,班宇的字里行间有很强的文学功底,但他并不沉迷于卖弄文字,他对音乐有非常透彻的理解力。当时印象很深的,是2010年时看他写的一篇万晓利《北方的北方》。我之前写了一篇,班宇在我写的底下留言说,「什么鸡巴玩意」,几天后自个儿写了一篇,我恨不得把我原来写的删掉。班宇是真的牛逼。

豆瓣后来凋零,大家转战微博或知乎,班宇也不怎么写乐评了。2015年年底,他写了这么一段话:

除音乐现场和选秀节目之外,我们对于音乐暂时并没有更新颖的消费办法,而这两样又都是唾手可得的:前者去优衣库就行,试音间电音标本,人们在四四拍里消费,脱衣服和穿衣服,为时代买单。后者从网路上或者电视机里,看僵尸们如何撒谎、翻新、漂白,那些看似危险的词语,曾是他们吐在地上的钉子,如今却被他们又活活吞掉,怎么说呢,真是很令人钦佩的一门杂技。

对于乐评而言,无非仍在分类、探究、总结,加点陈旧而美好的形容词,「英伦风情的结他演奏」,「雷鬼、爵士、福音、摇滚、演歌、二人转的一次融合,狂放而洒脱」,我怀疑这种乐评的读者群体都有病,我郑重建议你们到医院自行检查一下,挂精神内科。当然也其它类型的,去尝试联通政治、精神、历史,或者传播史、景观社会、人类学,精密地构筑一场幻觉,可能也有意义,但到头来呢,集体又都很疲惫。

这应该是我看过班宇的,最后的关于音乐的文字。

前阵子再在timeline上看到他时,已经是一个严肃小说作家的身份。在读他的短篇小说集《冬泳》之前,讲真,我并没有期待。你知道,「很多乐评人不过是失败的文学青年罢了」(某人语),乐评juan里确有为数不少的这种凭借著自己从别处换来的一点点的话语权,便拿著蹩脚的小说或诗歌到处晃悠的人。但拿到班宇的《冬泳》后,我几乎一晚就把它给读完了。

说实话,我羡慕班宇。

班宇完全脱离了曾经的评论者身份。我不知道这几年中,在他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他付出了多少的写作训练,才可以写出这样老练的作品。以他生长的东北为舞台,班宇的每一个故事似乎都笼罩在一种阴霾里。乍看之下,他一定是受了卡佛颇多的影响,从国企改革、产业转型、下岗潮的时代洪流下,里头的小人物均身不由己地在冰面行走,不知会在某个瞬间跌入突然破裂的湖底。至于小说里的角色,是的,有的人蠢,有的人坏,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生活在那个特殊的环境下,使得他们是那么的脆弱,只要一片雪花便可以将他们覆盖。他的用语凝练有力,不动声色地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记忆裹挟进去,连体宿舍楼,拳王,跟著老爸看假A或假B,开摩的,足浴的,麻将室的,尽管班宇的工人村是在沈阳,但我相信每个经历过这些的人,他们都有这样的关于工人村的记忆。

我对班宇其实并不了解。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继续在沈阳居住,还是已在北京生活。但我确认,他从自己故土和回忆里,通过对那些比北京要狭小得多的人际关系和地缘视角中,思考了许多,获得了许多。《冬泳》这本书里写的不仅是班宇所观察到的、他成长的世界坍塌的过程或瞬间,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对生活本质的洞察。班宇的文字简洁而紧凑,他绝不会有像你现在读到的邹小樱的那种废话连篇的东西。在大部分时间里,班宇都在用第一人称的跟随视角进行故事的展开,他著力描述人物之间的对话,极少去讲述内心活动——但我们知道人物在想什么,尤其是以同名短篇小说《冬泳》中体现得最为精彩。我不知道,如果我用「沈阳卡佛」去给班宇贴标签,他会不会觉得OJBK还是不屑一顾(但反正如果你叫我「五月天的格雷尔·马库斯」我会开心得半死),但班宇的小说确实让我想起了卡佛对短篇小说所下的标准:「短篇小说作家的任务是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注入到一瞥之间。要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文学技巧来展示他的才华,要有平衡感和事物之间的协调感,要明白事情究竟如何以及该如何看待这些事——就好像其他人都浑然不知似的。而要做到这些,就要通过清晰、特定的语言,使用这种语言令那些能够照亮小说的细节栩栩如生。」我羡慕班宇拥有的这种语言。

就……还是礼貌性地提点建议。《冬泳》中收录的七个短篇,水准依然有参差。其中头三篇《冬泳》、《盘锦豹子》、《肃杀》最好,尤其是《冬泳》在后半部分的加速奔跑、节奏控制真的很棒。但后面的几篇个人觉得稍逊色了些,像《枪墓》虽想用「小说中的小说」去增加内容的厚度,但处理起来还是更像习作了些(不过班宇写到亮马桥那个汽车电影院内的「两个好朋友酒吧」的那一段,也许是颜峻或小河在里头表演的那一段,他对乐评的吐槽,好玩极了)。且相较班宇在每篇小说里所锤炼的那些漂亮的开头,每一个故事的结尾都显得套路了些,主角都被生活洪荒吞噬,但情绪和笔法雷同度较高,让我感到稍稍有点遗憾。

瑕不掩瑜,我还是会强力推荐班宇老师首本短篇小说集《冬泳》给你(废话我都特么写了这么多字了你瞧,小樱老师很贵的好吗)。班宇完全有能力成为一个可轻松获得话语权的评论者,但他却选择了一条old school的路。小时候,我也曾在图书馆里看著《收获》的期刊,幻想自己是否有朝一日能成为那样的作家,但无奈长大后文学只变成一种兴趣,甚至连黑塞都觉得有点儿拐弯抹角。这个时代,还真的有人热爱文学,并愿意投身文学吗?今年年初,我去桂林「纸的时代」做分享会,妻子翻到《霍乱时代的爱情》,说,你看,这书已经第33次加印了,我们当年买的还是首版首印呢。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会继续读书的。看完班宇的小说后,我也确认了,有志于严肃文学的中国作家,总会继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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