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鄉祭掃,是我近些年幾乎每年一度的期待。走走親戚,見見故舊,說起很多往事……當然,口舌之歡也必不可少。

  老家地處淮北,著名的糧食產區,肥沃的平原一望無際。然而,歷史上這裏一直兵燹不斷,水患頻仍,饑荒年景甚多。因此,精細菜餚沒有系統傳承,百姓的日常食物,也無法和長江流域的富庶之地相提並論。

  淮北平原

  *新浪

  更多見到的,是剛剛能夠帶來溫飽的主食。老家人在這些主食上,也可謂下足了心思。

  主食,對現在的我來說,更多的時候像敵人——因爲要面對不斷衰退的消化能力,以及日益增長的體重。尤其晚餐的主食,我是盡力迴避的。但回了老家,要保持淡定很難。

  *作者供圖

  人就是這麼奇怪,食物非常簡單平常,但只要是小時候吃的,它就自然擁有另一種味道,不時縈繞在你腦際,反覆考驗你的意志。更要命的是,即便經受住了主食的考驗,在老家很多家常菜中,碳水化合物照例明目張膽的出現在那裏。

  1

  比如清明時節,正是所謂青黃不接之際,那是吃野菜的當口。樗不揪(樗樹花)、香椿芽兒、榆錢兒、槐花漸次登臺亮相,嚐個鮮吧?

  陽光下的榆錢兒,是好吃的!

  *作者供圖

  蒸榆錢,先過清水,然後撒上面粉拌勻,蒸透了,就蒜汁一起吃,別一樣清香!但此時,你再理性也並不能分清,到底吃的是野菜,還是麪粉。

  即便是種植的蔬菜,芹菜、豆角,也被老家料理成了野菜的樣子,當然還有魚湯裏潛伏的,用蛋清和精粉做出的水疙瘩……看到這些,不免自暴自棄,既然全部菜餚已經主食化,也就不去想什麼戒斷。

  吃野菜,還是吃麪粉?

  *作者供圖

  回鄉,不免成了一場碳水的狂歡。

  2

  同學聚會,酒酣耳熱。

  有人高聲問大家“吃饃?吃米飯?”,這是主食準備登場的標誌性叫板,接下來理應是小麥的二黃或者稻米的流水。

  “吃饃……”我笑着說。

  同學邱荔站起來,一臉嫌棄:“你哪有臉吃饃!”老邱對我拍美食紀錄片這麼久,卻還沒有把自己故鄉的食物介紹給全國觀衆耿耿於懷,“吃饃,你應該去阜陽,不要回家。”

  掰開鬆軟的枕頭饃

  *《風味人間》

  哈哈,知道原因了。

  去年我們《風味人間》團隊在阜陽拍攝了枕頭饃,節目播出當晚,他就發微信表示抗議,在他眼裏,只有我們老家的東西纔是最好吃的。這種朋友我認識不少,理論上我把他們稱作食物的“故鄉沙文主義者”。

  *《風味人間》

  其實,我自己也覺得老家的手工饃好吃,圓圓的,鬆軟清甜。

  一般來說,饃就是指發麪饅頭,但老家分的細:圓饅頭叫饃,而刀切饅頭則稱作“卷子”——用老面讓麪粉發酵,醒兩三個小時後,等面膨脹起來,加鹼水反覆揉制,搓成長棍狀,用刀從中均勻切開,上籠屜蒸,出鍋便是很暄騰的卷子,也叫白麪卷子。

  *《風味人間》

  稱它白麪卷子,有可能爲了區別於當地的花捲——有人家和好發麪,用擀麪杖擀成兩尺見方的大餅,塗抹上少許蔥花、豬油渣和芝麻醬,捲起,切塊來蒸,剖面上有好看的螺形花紋,味道也好吃的多。

  白麪(小麥粉)價格略貴,也有人家擀兩張餅,一張白麪的,一張玉米麪(或紅薯面)的,貼在一起捲起切,口感和味道都不如前者,但視覺上黃白相間,也很好看,叫素卷子,是巧婦的作品。

  麻鹽卷子

  *作者供圖

  在老家人看來,給和好的麪粉賦予味道,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也配得上各種各樣的智慧。

  我最喜歡吃的一種叫菜卷子,面不用發酵,大擀麪杖擀成薄薄的餅,抹上豬油,撒上肥瘦各半的肉末、蔥花、芝麻和花生,疊成大大的長條,切開後貼在柴竈的鐵鍋邊,下層放水,很快,飽含油脂的菜卷子便出鍋了,上層鬆軟、鮮香,呈半透明的誘人光澤,下層焦黃酥脆。有了它,根本不需要做菜。

  菜卷子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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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更簡單的,就是貼餅子,老家稱作“喝餅子”。

  “喝”是什麼意思?我考證不出來,或許應該寫做“呵餅子”——用水蒸氣“呵”熟的麪餅,但現在大街小巷的土菜館都寫着“燒小雞喝餅子”,我也就隨了大流。

  幼時家境不好,有客人不期而至,蒸饅頭顯然來不及,喝餅子就是最好的選擇。在面盆裏和好面,最好偏軟一些,放在那裏醒一下,讓面的分子序列排列更加緊密,口感更筋道。同時也騰出手做菜。

  喝餅子

  *微博

  接下來的菜可能是燒乾豇豆或者蘿蔔土豆燒肉,偶爾也可能燒一隻小雛雞——大竈旺火,蔥姜爆炒,添醬油水和八角燜燒。加鍋蓋之前,把和好的面分成小劑子,拿一碗清水,蘸溼了手,把面劑子擠壓到很薄的狀態,用力迅速齊整地貼在鍋邊,偏軟些的面,表面持續保持下垂,一直延展到燒菜的湯裏。

  *微博

  加蓋後改小火,一刻鐘後即可起鍋,這時,菜和餅子同時熟了。薄薄的喝餅子已經被鍋邊炕得起了迷人的鍋巴,而伸到菜湯裏的部分又吸飽了肉香。製作貼餅子,對火力的控制不能着急,加鍋蓋之後一定要改文火。

  貼餅子

  *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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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能講的這麼仔細,是因爲喝餅子的技術含量並不高,我小的時候就做過多次,而且也很喜歡吃。

  記得二十五年前,在廣西龍脊大山深處拍片,攝製組每天三頓主食,都是當地生產的紅米飯,就是那種沒有去除米的苞衣,吃起來非常剌嗓子的米做成的飯。

  半個月後大家開始抗議,紅米飯口感很差,更關鍵它不“扛餓”,這對我們這些電視體力工作者來說,是致命的。所以,我一直惦記着,寫信託人到山外買點米麪,計劃給大家換換口味。

  紅米飯

  *duhuaca

  後來有朋友從桂林來探班,果然帶了一袋五斤裝的麪粉。那天,組裏有廚師證的老李,準備用蛇肉段加青蒜,做一個靈川幹鍋,我勸他不如改作紅燒,而自己準備就着這個蛇鍋,直接做喝餅子。

  村子裏的小朋友圍在我們的駐地外面,看見我們吃蛇就已經十分驚詫了,但更絕的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麪粉這種麥子磨成的白色粉末。

  研磨小麥

  *《風味人間》

  我剪開塑料袋,開始和麪,窗口邊一幫小姑娘哇哇叫着散去了,我趕緊叫住她們詢問究竟,一個叫乾梅的一年級女生,撓着頭不好意思地翻譯着同伴們的瑤族話:“陳叔叔你好可怕,連洗衣粉都要吃呢!”

  愛吃人的陳叔叔哪裏可怕啦

  *微博

  黃淮海地區,幾乎每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人,大都貼過餅子,這種粗糲便捷的主食製作方法,帶着物質匱乏時期深深的烙印。

  有一天,當我們依然像從前那樣,對着這種簡單美味的食物大快朵頤,卻隱隱覺得,這些死麪疙瘩,居然那麼難以消化?

  嗯,應該是我上了年歲了。

  作者:陳曉卿

  頭圖來自:作者供圖

  圖片部分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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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洋:小時候不懂舅媽在家養雞爲什麼又要到菜市買雞架燒着吃,雞架也沒有什麼肉,大了才明白其中辛苦。菜市場裏的雞架廉價又新鮮,家裏經濟緊張,人口衆多又需要給孩子打打牙祭,雞架就是最合適不過的,初中住校的時候早上食堂偶爾奢侈一次會用雞架加麥仁一起燒湯,再加上濃濃的胡椒粉,喝一口鮮香嗆辣,二十年過去了,雞架也隨着經濟飛速增長早已經脫離我們這邊的菜市場難尋蹤影,食堂的雞架湯依然是我心中的神仙湯。

  小編:是有故事的雞架沒錯了!

  @包子臉貓貓:廣東俗話:無雞不成宴。我們有白切雞、醬油雞、清平雞、一心雞、燒雞、水晶雞、鹽焗雞、者者雞煲、荷葉雞、泥燜雞、椰子雞、老火雞湯、燉雞、煎焗雞、燒汁雞、手撕雞、滷水雞、魚蝦蟹雞煲、生蠔燜雞、榴蓮雞、龍虎鳳…………雞架可以煲湯可以煎焗;雞皮可以水晶可以燒烤可以滾湯;雞雜可以鹽焗雞啃(雞胃)、者者雞腸、美極雞心、香滷雞肝、雞雜煲、雞雜湯;雞血可以做雞血糕、雞血羹;雞油可以拌飯、可以炒菜;雞腳可以眉豆煲雞腳、白雲雞腳、水晶雞腳、酸辣雞腳、麻辣雞腳、滷水雞腳、鹽焗雞腳、雪碧雞腳、檸檬雞腳;雞翼……你還沒吃夠?

  小編:我宣佈花式吃雞大賽,你贏了!

  @小甜餅~:吃雞最愛大盤雞啊!一份好吃的大盤雞有煮得入味吃起來綿軟的土豆,有軟嫩的雞肉,脆生的青椒,再加一份手撕寬面,鹹甜的汁兒帶起來捲入口,在口中交匯融合,光是想象都已經口水直流

  小編:一份寬面哪夠吃,來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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