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議之爭

大禮議的背景是武宗死後的撥亂反正。武宗荒唐,擾亂英宗以來的朝廷秩序,弊政叢生。以楊廷和為代表的內閣羣臣與以張太后為代表的貴戚勛臣聯合,共同壓制武宗朝新起勢力,防止了可能存在的政變,裁汰冗員,革除弊政。且雙方達成一致,確立本為藩王的朱厚熜入繼大統,將朝局恢復到孝宗時的局面。這是武宗死後朝廷的既定方針,所有措施的指向都是間接地否定了武宗一朝,這在朝臣為嘉靖起草的即位詔書體現的最為顯著。

所以,依據朝廷的既定方針,朱厚熜即皇帝位,宗繫上的繼嗣與政治上的繼統應當是一體的。就是說,將嘉靖過繼給孝宗,稱武宗為皇兄,以皇太子的身份即皇帝位,宗統一體。這樣做也就為朝政定了調子,嘉靖要以孝宗為榜樣,在政治上要繼承孝宗的政策。楊廷和一派為新皇帝擬定的年號「紹治」,用意是很明顯的。平心而論,楊廷和張太后並不是沒有矛盾,只是在武宗死後的政治環境下目標一致,所以能夠聯合。這一點在即位詔書的起草過程中能夠體現。

但嘉靖自一開始就是一個變數,在入京登基的關鍵時刻,以什麼禮儀、從什麼門進發難,逼朝廷讓步。以時勢論,朝廷不可能不讓步,新帝入京天下皆知,總不能臨時換一個吧。從朝廷下詔開始到朱厚熜登基,楊派的舉措一變再變,很不妥當。以太子禮嗣皇帝位這個問題沒有解決,就留下了引子,就給嘉靖及其支持者留下議禮的空間。嘉靖即位後六天,就開始議禮,並於正德十六年、嘉靖三年達到高潮,直至嘉靖七年《明倫大典》的頒布,才告一段落。在議禮之初,楊廷和一派尚處於優勢,一度逼嘉靖讓步,並把反楊派的理論大師張璁趕出北京,調往南京。但隨著議禮的升級和楊廷和的致仕,嘉靖逐漸取得優勢,大禮議背後的政治鬥爭也趨於表面化。在左順門事件後,所謂的議禮就隨著嘉靖的意願而走了。

大禮議所爭議的問題看似是嘉靖到底該不該稱孝宗為父,稱興獻王為叔,以及由此衍生的其他問題。究其實質,是嘉靖宗系的獨立性問題、對武宗一朝如何評價的問題及其背後的權力向何處集中的問題。可以說,大禮議過程是嘉靖爭奪權力和整合武宗後各派勢力的過程。

武宗死後的四十天裏,內閣主持朝政,很有作為,一掃幾十年來內閣不堪用的局面。楊廷和一派聯合以張太后為代表的貴戚勛臣,捕殺江彬等首惡,裁汰冗員十餘萬,這是很了不起的功績。新皇帝即位後,朝廷依舊撥亂反正,政治環境大為改善,一個欣欣向榮的嘉靖王朝展現在世人面前。楊廷和一派有大功,但也有侷限性。他們都曾深受孝宗的器重,受武宗的冷落。他們有革除武宗弊政的強烈願望,卻不能把希望寄託在新皇帝身上。一方面新皇帝還未確立,變數太大;一方面政治形勢嚴峻,不容等待。他們只能豎起孝宗的旗號,聯合孝宗朝的貴戚勛臣,共同打擊武宗朝的新起勢力。這也就決定了所謂的撥亂反正,也只是撥武宗朝的亂,反孝宗朝的正。至於楊廷和一派與張太后一派的矛盾,短期內是不會凸顯的。

嘉靖則不同,他出自地方藩王,與朝廷各派勢力都沒有牽涉。這在一方面他可以比較公道的形象立於各派之間,另一方面也決定了他勢單力孤。因此,他若想保持獨立性,一不能攪進朝廷原有的政治鬥爭,二必須依靠藩邸人員,聯合朝廷內的中間人士和新進人員,壯大自己的實力。嘉靖入主大內,一開始就不想受人控制,尤其是內閣和張太后的控制。即位之初就開始議禮,不想繼承孝宗的統系,積極聯合以上勢力,爭奪權力,其實質就是有限度地承認即位詔書中的既定方針。其間雖有波折,但以皇權之重,扳倒內閣只是此消彼長的時間問題。原因主要有:一、皇權至高無上,楊廷和和張太后雖有定策之功,卻不能明說。因為嘉靖即位是依據祖宗成法倫序當立,這是天命所歸。你們只是依祖宗成法行事,順應天命,卻不能貪天之功。二、楊廷和和張太后想讓嘉靖以太子禮即皇帝位,要求嘉靖改宗,但不敢說嘉靖不改宗就不能即皇帝位。尤其是嘉靖即位後,不改宗誰也不能廢了他。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他們說不過這個禮法。統是祖宗之統,是公,而宗系是私,朝廷不可能因私而廢公。三、楊廷和和張太后要求嘉靖改宗,無非是想以孝宗名義革除武宗弊政,又把改革範圍限定在武宗一朝,維護自己的利益。大禮議派就戳穿了這層面紗,他們豎起了太祖成祖的大旗,直接指出武宗弊政是宣德以來弊政的延續和發展。祖宗之法盡善盡美,無可變更,我們要依祖宗之法來革除宣德以來的弊政,改革的調子比楊派更高。楊派在爭奪話語權時自然落於下風。四、改宗陷嘉靖於不孝,大明朝以孝治天下,怎可為皇帝位而奪人子之孝。如此做,皇帝將以何面目面對天下臣民。更嚴重的是,楊派是以疏間親。等等。

這一套套說法看似理論爭辯,其背後的政治鬥爭卻是十分殘酷的。楊廷和一派在嘉靖即位之初就引起嘉靖的警覺和不滿,而他們的權力依據又不相同,他們之間就必然會有一場權力鬥爭。隨著武宗一朝勢力的清算,嘉靖與楊派的矛盾就凸顯起來。最終,嘉靖支持大禮議派(這一派主要是朝廷新進人員),扳倒了楊廷和一派。

嘉靖與大禮議新貴們形成了良好的君臣互信關係,大禮議派也就開始新的改革。大禮議之後,朝廷在政治上做出的措施大致有修舉祖宗成法、限制宦官勢力、限制宗藩勛戚的權力等,而內閣權力也在此期間逐漸上升。但可惜的是,嘉靖一朝的新政並不徹底,也沒有持續下去。嘉靖沒有做到即位詔書中的目標,嘉靖一朝也不是大明朝的中興階段。嘉靖即位詔書是楊廷和主持起草的,張太后一派只能說是基本同意,這份文件可以視作楊派的改革綱領。但無論是楊廷和一派,還是嘉靖與大禮議派,都沒有達到詔書的目標。這也就反映出大禮議的實質主要是爭權,是明朝統治階層內部的一次洗牌。至於嘉靖所做的「正本清源」的工作,不論其主觀意願如何,在客觀上影響了明朝政治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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