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蘇聯紅軍從東面,英美軍隊從西面侵入帝國的疆界,但希特勒依然信心十足。他頑固地堅信,他們那種利益相矛盾的聯盟是無法長久的。他不斷提醒自己的隨從們,德國人民遭到敵人的包圍,這已不是第一次。七年戰爭期間,法國、奧地利和俄國的聯盟似乎即將消滅腓特烈大帝的普魯士,但隨着俄國伊麗莎白女皇突然病逝,反普魯士聯盟解體,這使腓特烈大帝贏得了勝利。希特勒相信,這種情況會再次上演。

  盟國也知道,他們之間的聯盟不過是因爲存在一個共同的敵人而已。早在1941年,因爲接納斯大林爲抗擊德國的盟友而受到批評時,丘吉爾反駁道, 如果能打敗希特勒,他“願意跟魔鬼合作”。戰爭初期,盟國的勝利遙不可及,沒有什麼理由糾纏於“三強”(英國、美國和蘇聯)之間的分歧。但現在,隨着各自的想法轉向戰後的將來,他們之間的分歧似乎越來越大,以一種希特勒曾準確預言過的方式形成了聯盟破裂的威脅。

  1943年,三強國的領導人在德黑蘭舉行會晤,蘇聯方面明確表示,對於波蘭邊界問題,他們只接受與“莫洛托夫—裏賓特洛甫”條約大致相同的結果。由於無法在西線及時開創第二戰線而倍感尷尬的英國和美國,幾乎無法對此提出反對。丘吉爾所能爭取到的只是一種補償:波蘭將從西面得到部分德國領土。

  1945年2月初,趕赴雅爾塔與斯大林進行會晤前,丘吉爾與羅斯福總統在馬耳他會面。早在1月5日,丘吉爾便在發給羅斯福的一份電報中指出:“這可能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會議,適逢三方同盟國意見如此分歧而戰爭的陰影在我們面前拉長之際。”2月2日,兩位領導人在美國海軍“昆西”號重巡洋艦上會面時,丘吉爾根本沒有太多時間進行精心準備。兩位領導人之間的分歧給這次會晤蒙上一層陰影,這種分歧既涉及戰爭該如何進行,又與戰後世界的劃分息息相關。西線盟軍最高統帥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與指揮英國軍隊的伯納德·蒙哥馬利之間棘手的關係,早在D日很久前便已相當複雜。現在,英美軍隊沿着萊茵河防線蓄勢待發,他們之間的分歧主要集中在發起進攻強渡萊茵河的計劃上。

  此刻沒時間進行詳細的討論。丘吉爾的忠實助手,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焦急地詢問美國對於波蘭的態度。他高興地獲悉,美國對斯大林在華沙扶持的傀儡政權“盧布林委員會”持反對意見。但同樣明確的一點是,美國人更爲關注的是他們提出的國際組織,這個組織後來成爲聯合國。艾登擔心的是,爲實現這一計劃,羅斯福會把蘇聯的合作看得比波蘭的命運更加重要。

  2月2日-3日夜間,兩架飛機載着英國和美國領導人向東飛去,於次日降落在薩基(Saki)機場,再從這裏驅車趕往雅爾塔,沿途之上,戰火給這片土地留下的累累傷痕依然歷歷在目,十個月前,這座半島剛剛被蘇聯紅軍解放。島上的居民後來遭到殘酷的清洗,大多數克里木韃靼人被流放到烏茲別克斯坦,以此作爲對韃靼人組建一支軍隊加入德軍的懲罰。這支志願軍團中的大多數人實際上是從伏爾加河韃靼人中招募而來,但克里木的同族卻跟他們一同遭到流放。隨着雅爾塔會議的臨近,斯大林的內務部部隊(NKVD)再次來到這座半島。島上的74000名居民遭到審查, 有近1000人被捕。對雅爾塔滿目瘡痍、空無一人的街道遊歷一番後,丘吉爾將這座海濱小鎮稱爲“地獄裏的天堂”。

  2月4日,斯大林乘火車到達。他分別會見了丘吉爾和羅斯福,會談以不同的方式進行——在丘吉爾面前,斯大林對紅軍在波蘭和普魯士獲得的勝利深感滿意;而對羅斯福,他強調的是蘇聯紅軍面臨的困難。羅斯福沒有隱瞞英國人與美國人之間對跨萊茵河作戰計劃的意見分歧,然後又對斯大林懷疑英國提出將法國重建爲歐洲強國的意圖表示支持。很顯然,希特勒對盟國間團結的輕蔑觀點是極不正確的。

  當天下午,會議開始,先由蘇聯紅軍作戰部部長阿列克謝·因諾肯季耶維奇·安東諾夫將軍作態勢彙報。他闡述了蘇軍近期推進的規模和所取得的勝利,以及對德國軍隊造成的破壞:他估計有45個德軍師已被殲滅或遭受重創後無法用於作戰。德國人的傷亡約爲400000人。但現在,蘇聯軍隊被迫停下來休整。就連即將跨越奧得河和尼斯河,甚至殺向柏林的朱可夫和科涅夫,目前也陷入了停頓。對蘇軍造成影響的是進攻中遭受的傷亡、不斷拉伸的補給線、側翼遭受的威脅以及天氣的突變——氣溫上升導致冰凍的河流化凍,被蘇聯空軍用作前進機場的草地淪爲一片泥沼。

  蘇軍嚴重關切的另一個問題是,德國人調至奧得河前線的部隊數量。安東諾夫估計這個數字約爲35-40個師之間,這些師有的來自西線,有的來自意大利,還有的來自挪威或其他留有德軍預備力量的地方。安東諾夫強調指出, 在這種情況下,盟軍加大壓力,儘可能多地牽制德國軍隊至關重要。

  接下來,美國陸軍參謀長喬治·馬歇爾將軍代表西線盟軍發言。阿登地區的戰役已結束,西線盟軍正着手準備橫跨萊茵河的進攻行動。但他們也受到補給問題的影響,主要原因是德國人用火箭對安特衛普實施襲擊,斯大林不能接受這種說法,因爲火箭襲擊的精確度非常差,不足以造成影響。作爲迴應,馬歇爾指出,盟軍的空襲已使德國的合成燃油產量下降了80%,並已將對方的鐵路運輸摧毀。

  這是一連串針鋒相對的會談的開始,越來越多地暴露出三國間的分歧。馬歇爾估計,西線盟軍的78個師面對着德國人的79個師,盟軍的唯一優勢在空中。這種說法不夠真誠。與東線的情況一樣,德國人在西線和意大利的各個師大多實力虛弱,而且面臨着嚴重的補給短缺問題。與這些德軍部隊對陣的英國、美國和加拿大師實力更強,燃料和彈藥的供應遠遠超過德國軍隊。另外,西線盟軍的機械化程度也更高。

  會議結束時,一種友好的關係已得到恢復,斯大林承諾儘快奪取但澤,從而阻止德國人制造和訓練潛艇。第二天早上,他們又召開進一步的軍事商討會,雙方都希望對方儘可能多地牽制德國軍隊。會談沒能取得太大進展,這給安東諾夫留下一種清晰的印象:蘇軍進入德國時,會遭遇到德國人從其他戰線調來的援兵。他還獲悉,英美情報部門預計,德國第6裝甲集團軍已從阿登地區調往匈牙利,而此刻,布達佩斯的攻防戰已達到高潮。

  當天結束前,會談的話題已轉至戰後德國的分割問題。各國的佔領區早已確定,但現在英國提出,法國也應該有一塊佔領區,這就導致了問題的複雜化。這個話題第一次被提出是在1943年的德黑蘭會議上,1944年10月在莫斯科舉行的會晤中進一步加以商討,但現在,斯大林希望對此加以詳細研究。他堅持認爲,對德國的肢解是投降條款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面對丘吉爾的阻力,斯大林贏得了羅斯福的支持。法國問題現在成爲中心議題。英國建議分配給法國一塊佔領區,斯大林對此提出質疑,他指出,其他國家可能也會聲稱擁有同樣的權利。他得到保證,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另外,英國認爲,一個強大的法國會在抵禦再次得到復興的德國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丘吉爾解釋道,美國軍隊可能不會駐紮在歐洲,而英國也許不得不在將來單獨面對德國的威脅。令他驚訝的是,羅斯福同意他的看法,並指出,他打算在戰爭結束後的兩年內將美軍撤離歐洲。

  斯大林隨後談及賠償問題。他希望戰敗的德國分十年支付給蘇聯賠償,並允許蘇聯拆除、搬遷德國的工廠。丘吉爾在原則上同意賠償問題,但他擔心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賠款所引發的問題有可能再次發生。三巨頭一致同意建立一個賠償委員會,由他們的外交部長來制訂相關細節。最後,這個賠償委員會將已達成一致的內容確定成文,其中包括戰勝國有權強迫德國人在他們的國家從事重建工作。

  整個會議中,羅斯福最關心的是擬議中的國際組織問題,這個議題主導了2月6日的議程。斯大林仔細覈實了擬定中的安全理事會錯綜複雜的投票問題,令美國人驚訝的是,他隨後提出,蘇聯的所有加盟共和國都應擁有獨立表決權。待波蘭問題被提出時,雙方所能達成的一致就更少了。幾乎在各個方面,斯大林都掌握着主動權:他的軍隊控制着波蘭,他提名的政府,盧布林委員會,已在華沙就職。無論西方盟國說些什麼,他都處在發號施令的位置上。恢復1939年的邊境線絕無可能——斯大林希望以“寇鬆線”爲準,或接近這條分界線,這是個既定立場。

  第二天,議題再次回到新國際組織上。斯大林宣佈,他對國際組織表決權的安排感到滿意,放棄自己要求蘇聯所有加盟共和國參與投票的主張,只要求2~3個加盟共和國獲得表決權。儘管帶有這個附加條件,但美國人的如釋重負感溢於言表。在賓主盡歡的氣氛下,蘇聯方面提出了波蘭問題:對“寇鬆線”稍加改動,少數身居波蘭境外的民主派領導人將被接納進波蘭臨時政府, 等待選舉。丘吉爾試圖回到波蘭邊界的問題上,他對大批德國人的遷居表示關注,特別是西里西亞和波美拉尼亞地區,波蘭的控制可能會導致“德國食物撐死波蘭鵝”的結果。

  斯大林輕鬆自如地打消了這種擔憂。他指出,蘇聯紅軍到來前,大批難民便已逃離。人人都知道,德國、波蘭和蘇聯之間這種領土的易手,將導致大批平民的遷徙。現在很明顯,這種遷移已在進行中,以二十一世紀的觀點看,這就是一種規模龐大、冷酷無情的強制性種族清洗。克里木半島依然遍佈着歷史上最野蠻的戰爭的傷痕,三巨頭在這裏,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看待上述問題,這一點也許可以理解。

  會議又持續了一段不長的時間,解決了諸如蘇聯對日作戰等事項,但最關鍵的問題已然解決。斯大林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後來開玩笑說:

  丘吉爾、羅斯福和斯大林去打獵。他們最終打死一隻熊。丘吉爾說:“我要熊皮,讓羅斯福和斯大林分熊肉吧。”羅斯福說:“不,我要熊皮!讓丘吉爾和斯大林分肉。”斯大林沉默不語,於是,丘吉爾和羅斯福問他:“斯大林先生,你怎麼說?”斯大林的回答很簡單:“整頭熊都是我的——畢竟是我殺了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