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依旧在,丰采渐次来〉(上)/廖玉蕙
板桥火车站/联合文学杂志提供
我在板桥成家,
虽然只住过一年,
但它对我的意义重大,
很多人生重要的转折都在此地发端。
婚前,
我除了在《幼狮文艺》担任编辑外,
还在东吴大学读硕士班。
为了工作及读书方便,
我在台北市延平南路东吴大学城区部旁赁屋而居。
和外子订婚后,
两人为了居处伤透脑筋,
最后决定采用折衷方案。
外子任职桃园的中科院,
我习惯住在台北市,
两人一南一北各往对方走几步,
就选在台北县板桥住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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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各让一步的考量,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最疼爱我的二哥、二嫂就住在板桥,
当时,我们不知从何著手,就请二哥全权处理。
二哥住在双十路,
花了不少精神和时间帮我找到位于他家不远处的宏国路楼房,以便就近照料。
当时的台北县算边陲,整个城市烟尘不断。
搬进去后,
我日日为了维持整洁费尽心思,
吸尘器和抹布成天不离手,
但就算紧闭门窗,
屋里的地板一到黄昏,
还是可以扫出好几盆的泥灰。
附近总有工程正在进行,
怪手、机具兵临城下是常事﹔
流动摊贩往往进驻骑楼,
就地推出音响、接上喇叭,
不旋踵间就人群蚁聚,
操著流利闽南语的阿伯或叔叔就开始用麦克风放送,
卖起各色药品或歌唱录音带﹔
另外,
常常在书房里看书、写作,看著、写著,
歌仔戏的锣鼓点就从稻田那头的宅院中远远传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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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整个板桥的环境看似喧嚣、杂乱、灰败,但其实人情味十足,
另有一种引人的常民文化亲切感。
我刚搬家那日,
在楼梯的转角遇见女房东。
她一听说我们即将结婚,
随即表示希望得到一张喜贴,
热情地期待能参与我们的欢喜。
还没进到屋里,
先在大门口看到一座水牛拖车木雕,
女房东看我们流露欣喜,说:
「这是一位朋友送的作品,
阮对艺术外行,
但是听人讲伊的作品袂䆀。
你若是佮意,
会当提入去欣赏,
但这是礼物,
歹势送予你,
等恁无要继续税厝的时,
才还阮。」
我们喜孜孜搬进房里细细观赏研究,
后来证实是朱铭的木雕。
那年(1977),
朱铭在日本首次举行海外个展,
那座木雕真的就一直在我们家里待了一整年。
退房时,
我们慎重奉还,
并跟房东道谢,
感谢她让这尊赏心悦目的木雕陪我们度过美好的晨昏。
婚前,
为了全力冲刺论文,
我辞掉《幼狮》的编辑工作。
婚后,
硕士班的同班同学张少真,
每天准时从她居住的新庄转车到我们的新家,
跟我一起写论文。
她带著便当来,
我也在前一晚做两个便当,
一个让外子带去桃园上班,
一个留给自己中午享用。
我们各自摊了一桌子、甚至一地的杂乱:
书本、影印来的资料、自己抄录的小卡片……
埋头爬梳条理,照应结构,紧守不多话的原则。
11:30一到,
将冰箱里的两个便当放到大同电锅里蒸,
12点准时吃饭,
因为严守纪律,
效率奇佳。
少真比我小两岁,
我们除了是硕士班同学外,
还曾一起担任学校的助教,
气味相投。
我打小不知如何结交朋友,
和她倒很自然地建立了好交情。
在论文写作的最后阶段,
我们相约彼此督促,
为对方解疑并提供意见。
最纯真的友谊,
就在板桥书房内的切磋与厨房里蒸腾的饭香中一点一滴累积。
廖玉蕙
东吴大学中国文学博士,
甫自国立台北教育大学语文与创作学系教授职退休,
目前专事演讲与写作。
曾获中山文艺奖、吴鲁芹散文奖、五四文艺奖章等。
多篇作品被选入高中、国中课本及各种选集。
著有:《教授别急》、《老花眼公主的青春花园》、
《写作其实并不难》、《古典其实并不远》、
《阿嬷抱抱》、《在碧绿的夏色里》、
《为什么你不问我为什么?》、《后来》、
《纯真遗落》、《大食人间烟火》、
《廖玉蕙精选集》、《像我这样的老师》、
《五十岁的公主》、《走访捕蝶人》……等四十余册;
也曾编写《文学盛筵——谈阅读教写作》、
《繁花盛景——台湾当代新文学选本》、
《晨读十分钟:亲情篇》等语文教材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