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我在蟠桃会上碎盏杯,只因目睹一只手拿神棒的妖猴掀了玉皇大帝的桌子。

那一刻,我才知,威风两字该怎写。那一刻,我内心狂涌,我便知,自己该走哪条路。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战成名的机会,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出名的人从来都不是等机会来找他们。

我从未想过后悔,也来不及去想后悔,以为能与他一并作战,一起掀了天庭,自此,名扬三界,受人所尊。

即便是以后不再为神...

即便被贬下是非因果的人界...

当时脑中飘过许多成名后的想法,那时我也有些天真的过头,只见了他对我鬼魅一笑,我便失去了意识,当我再醒来时,已身处流沙河了。

我身上了感知不到一丝的神力,反而源源不断的魔力正不断的涌入我身。

过了许久,听一过路的土地才知。

那年,是你大闹天宫的一年,三界为你所撼,你一猴一棒,身披金色盔甲,只因不满天帝囚你花果山猴孙,只身匹马杀上三十三重天。

你一意孤行,身上尽染鲜血,杀的好不痛快,王母蟠桃盛会被你尽数搅乱。

自此,你便成了传说,一意孤行的战神,而我,也成了传说,一个摔破杯子而被贬下凡的神。

你动容佛祖,将你镇压在仙气四溢的昆仑山脉,而我,被贬下阴黑湿潮的流沙河,终日无光。

我想,大概我是错了,天是怎样都斗不过的,而我也开始后悔砸了王母的杯子。

但砸的那刻感觉真的很爽。

2.

流沙河,字如其名,这是一条被流沙所覆的险河,常人闻之即色变,只因往来船只一旦入河,皆无可幸免。

世人愚昧,皆说河中有妖作祟,但我常年卧于水下,倒也瞧的真切,河底是一群修炼成精的水族在以嬉闹人族为乐。

很多时候我都想劝它们从善,但它们往往嬉闹完以后,都将人完好的送于岸上,这样,也不算伤人,我便对它们下不了口。

那群无知的人前一刻还在咒骂,下一刻便跪在上岸朝河里磕头。

以前总是不信,天地能在任何地方孕育生命,直到我被贬下流沙河,我才发现,有时漆黑成险的地方 所孕出的生命往往是最纯的。

我花了百年在水底见证第一批生命的诞生,又花了两个百年见著它们成精。

我总与它们说我曾是上位的神,受了天帝陛下的圣旨,来镇守流沙河,但每每这样说,它们总会嘲笑我,哪会有神留著那么长的胡子,满脸都是落魄的煞气。

至于理由我若说出,决计会吓著它们,所以我从未跟它们提起。

那只泼猴的威名太盛,不知什么时候起,连不理世事的流沙河水族都在传颂著它。

我没问过它们,但我心里明白,它们都只记得大闹天宫的猴子,而有一位因它一怒摔了宝杯被贬下凡的小神,则是永世不改的笑话。

每每到我头疼的时候,脑中总会想起你朝我鬼魅的一笑。

我不知那是何意,但我常常为这事所困。

这个问题我矗立在水底想了好几百年,当初我还天真的以为世上一切的问题皆有答案,直到百年后的某一天,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只会有对应每个答案的问题。

水底一点都不像水面上那般汹涌,反而沉静的缓了我的脑子。

我也渐渐的沉默。

我的灵力能散于整条流沙河,它们的一举一动都能被我所察,我很想知道在如此的环境下它们的修为能走到哪一步,伤人成魔是不被我所允的,有的时候,它们嬉闹过头,被漩涡所卷的人类都由我来救起,它们或许不知,要是伤了一人性命,则会永世修不得神。

我没有将这件事告于它们,我怕这唯一的消遣若是也没了,它们会有多难过,我不想它们难过,所以,我得一人背负它们的命运来保护它们。

我与它们逐渐的亲密。

它们修行的很刻苦,或是流沙河中灵力太弱,或是本身天赋不佳,它们的修为进展的很慢。

但我从未见它们的脸上露出一丝的不快,也不见它们因修为稍进一层而沾沾自喜。

内心至纯如流沙河水族,相信假以时日,它们的修为将震惊三界。

3.

任谁也想之不到,闻之皆色变的流沙河中会存有这样的一群水族。

它们随著修为的增高思想也跟著长进,不再以嬉闹人族为乐,反而有失足落于河中的孩童,它们会主动将其救起。

我对它们说,这是大道,是为自己积德的大道。

它们也不再如当初一般对我说的话不理,看来当初的毛头妖精们,如今都长进的不少。

我开始为它们高兴。

它们说我笑了,它们一度以为我是不会有这种表情。

我也曾一度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笑。

它们逐渐开始认知这个世界,想尽快修成人形,出去走走,我常跟它们说,外面的世界不如流沙河里来的好,但它们往往都不信。

我不再为它们操心,自己也稍感有些乏累,便交代它们一些事情,一人沉入流沙河河底,收了满布于河的灵力,开始了长眠。

没想到,这一梦,便是百年。

更没想到,因为这一梦,我失去了亲人。

当我灵力再布满于河时,我感觉不到那群水族的存在。

或许,它们都已修成人形,去体会唯独人界才存有的百态。

合合分分,分分合合,我又成了只身一人,内心也有点说不出的孤单。

漫长的陪伴中,原来早已离不开它们相伴。

我来到它们以前修行的地方,想找寻那些年的记忆,没想到这一来,竟成了缅怀。

它们的尸骨横竖不齐的交叉在流沙里。

我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但眼前的种种告诉我,这就是事实。

它们死了,尸骨不齐的死了。

在我舒适的深眠中,它们失去了性命。

我不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心情,对著它们,唯有沉默。

这又如何?我与它们非亲又非故,只是把它们当成了漫长岁月中解闷的低等生命,仅此而已。

我是被贬的神,要对万物都抱有怜悯之心,要不,怎能赎罪?又怎能重回天庭?

我还是想做无欲又无求的神,尽管抬不起头,但还是能位列仙班。

真希望天帝见我这般不动怒的神色,便将我拉回天庭。

但我的心异如往常,感觉到了疼,我知道,来人界那么长的时日,我已经不再无欲无求了。

我不再是神。

但我不会为它们的死而感到悲伤,亦不会受到任何人责备,亦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在这凶险的流沙河底,曾经有过一群,低等的水族生命。

它们为了自己而活,为了想去游历广袤的世界而修行,本该在我的照料下,会实现的才对,本该...本该...

若我没有一梦百年,若我不将灵力撤回,若我不只是看著它们修行而教它们一些自保之术,若我..若我...

我没有家人,但怎难过的想落泪?

内心总有什么压了很久的东西,好像再也挡不住。泼猴,你那一笑,原来是我不愿记得的话:

「你也终于肯为自己而活一回了。」

这话如同九天惊雷对我当头一棒。

原来从头至尾,我便是一成不变的懦弱,五百年前是此,五百年后亦如此。

只记得有什么占据了我的意识,在我迷失的最后一刻,见著了那群水族和猴子,它们在对我笑。

我想,那便是我的归宿。

我忘了时间,一人矗立不动,一条蛟龙在我身后盘旋多时我亦不知,我回头看它时,它头上的角已快长出,这是化龙的标志。

一旦成龙,便就是仙,正道无限光明的仙,以往一切错事皆不追究。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邪气四散之地的生灵终究成不了仙,我还苟延残喘的相信自己的天真。

你吃我水族兄弟,你灭它们性命,你则是仙,我已被贬为水魔,我再宰你一回,我还是魔

大道三千,你拿命来抵。

再次回神时,我已立于流沙河上,百年无风波的大河如今再又变的凶险起来,与百年前不同的是,那群水族不再以嬉闹人族为乐,而那些落于河中的人们,我也不再相救。

天帝将我贬入凡尘,这乌烟罩气之地,我为何要装清廉?我已是魔,不再是神,若是当初让水族修魔的话,或许,它们不会死了,我恨自己,为何要不断为自己粉饰。

我恨自己,为何无能,连自己的家人都未能保护。

只因我懦弱的害怕,我还想著从善能回天庭。

我还想著,是你错了,你不该大闹天庭,我也不该碎宝杯。

到头来,你护住了花果山永世的安宁,我?又失去了一切。

泼猴,原来我与你的差距并不是一星半点,你愿为囚猴,一人独闯三十三重天,换来的是世人对你的尊敬与敬仰。

而我?笑看曾今,活的像一个笑话,但今后!我乃流沙河之主!凡是渡河之人!皆死!,我不为魔,可有你们诛得我的那日?

这一回,我便为自己而活!

4.

时间走走停停,对我来说,却如同不变。

那是一个河水翻涌滔天,平静常如之日,我已不知又在水底矗立多久,但见一个骑白马的和尚身边护著一只猴子,还有一头猪,他们欲要渡河。

我不知是否要阻拦它们,但当我见著眼前又游过一群水鱼时,我才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

那猴子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之妖,那猪好像是个天界的将军。

我则是一个帮王母看管杯子的小仙。

500年前的记忆泯然浮现。

我没有一丝赢他们的胜算,但我也不像那日你俩拉著我一起去偷王母蟠桃园一般的懦弱,那时,曾以为你俩不凡。

如今才知,不凡的又何止你俩?

你肯为囚猴大闹三十三重天,你肯为红颜擅改星河月光。

比起你们,我确实差了点。

但,这一次,我也要为自己而活。还有我新的亲人。

我是魔,你们是佛,为了被你们所灭,我得发力。

动用全身灵力,从水底冲出,矗立于滔天浪花之上,我恶眼俯瞰它们:

「我乃流沙河之主!」

那时我还不知,以为信念能改变命运,直至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命运这种东西,真是缥缈的令人发憷。

我叫沙僧,那年我初出流沙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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