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託馬斯之顱

　　Epic Games試圖顛覆現有遊戲行業的格局。

　　在虛幻引擎之後，《堡壘之夜》給了這家公司有了更加雄厚的底氣——按照SuperData的統計，《堡壘之夜》在2018年的收入達到了24億美元。

　　在這些資金的幫助下，Epic開始做一些更宏大的事情：在GDC的發佈會上，他們還公佈了一項1億美金的開發者資助計劃Epic MegaGrants；而更著名的是給開發者提供88%分成的Epic Games store遊戲商店。

　　受Epic的邀請，葡萄君在GDC上採訪了Epic的創始人Tim Sweeney。Tim是虛幻引擎的締造者，曾於2017年拿下GDC所頒發的終身成就獎。在交流中，他有些靦腆，但非常坦率地分享了《堡壘之夜》的成功經驗，並表達了自己對遊戲產業分成比例現狀的看法。

　　Tim Sweeney和葡萄君

　　Tim表示，在《Apex》發佈之後，《堡壘之夜》還迎來了一個新的高峯。同時他認爲這個品類還處在非常早期的階段，還可以出現更多創新的東西。

　　而談到Epic Games store，Tim把那些相對封閉，並收取高額分成（30%）的平臺稱爲“圍牆花園”（Wall Garden）。而他希望Epic能打破既有的分成模式，擊碎圍牆花園，最終讓用戶可以在所有平臺上購買和使用內容。“這是遊戲產業的終極目標。”頗有一股理想主義氣質。

　　Tim說自己好奇未來Google和Apple會怎麼做，而葡萄君的格局沒有那麼宏大，只好奇被一些人稱爲“原罪”的國內渠道聯運模式會不會改變——這個行業會變得更注重內容和開發者嗎？誰都沒有答案，但Epic終究踏出了第一步。

　　無論結果如何，先行者都值得更多的尊重。

　　“《Apex》上線後，《堡壘之夜》還迎來了新的高峯”

　　葡萄君：我看了昨天的發佈會，你們推出了一項1億美元的超級扶持計劃。當時你說感謝《堡壘之夜》的營收，所以這款產品給Epic帶來了多大的改變？

　　Tim Sweeney：《堡壘之夜》給了Epic很多資源去繼續投資現有的項目，它讓我們大幅度擴大了虛幻引擎團隊的規模；在世界範圍內的主要城市設立工作室，僱傭遊戲開發者；開展超級扶持計劃；爲Epic遊戲商店提供大量資金，爲獨立遊戲帶來新的用戶，並且支持開發者研發免費遊戲。

　　總而言之，《堡壘之夜》的成功讓我們抓住了一些商業機會，並且它能讓每個人都迅速地從中獲利。

　　葡萄君：你認爲《堡壘之夜》的成功是巧合嗎？

　　Tim Sweeney：我們覺得自己的確做了個有趣的遊戲，它可能會受到一些玩家的歡迎。但從來沒想到它會這麼成功。回顧起來，我們意識到《堡壘之夜》可能有一些神奇的要素，比如它特別有趣，而且適合每一個人，也許整個遊戲產業都可以借鑑這些要素。

　　葡萄君：你認爲Epic已經掌握了設計成功遊戲的方法論了嗎？

　　Tim Sweeney：嗯……應該說我們積累了幾點有價值的經驗。

　　第一點，提供適配所有平臺的遊戲體驗非常重要。《堡壘之夜》的用戶橫跨主機、PC和移動平臺，這讓更多的人都可以一起玩《堡壘之夜》；

　　第二點，《堡壘之夜》的玩家很喜歡和現實中的朋友，而不只是和網上的其他玩家一起玩。我們發現玩家的參與度和他們的朋友數量直接相關。如果你有更多朋友，你玩《堡壘之夜》就會更加頻繁。所以儘量讓玩家彼此連接非常重要；

　　第三點，《堡壘之夜》能提供最正向的多人遊戲氛圍。玩家們對彼此都非常友好，當你被消滅的時候，你有一半的機率都在大笑，不會感受到很多仇恨和恐懼的情緒。

　　舉個例子，在《堡壘之夜》中你不能和世界頻道中的其他玩家聊天，和你聊天的往往是一個戰隊的朋友；而其他戰術競技遊戲的設計不是這樣，很多人的流失就是因爲當你走在路上的時候，總有人想對你乾點兒什麼奇怪的事情，這種體驗很糟糕。所以遊戲開發者真的應該考慮一下，如何鼓勵玩家之間的正向交互。

　　葡萄君：未來《堡壘之夜》會變得更注重競技性，還是更注重娛樂性？

　　Tim Sweeney：樂趣永遠排在第一位，我們希望每個玩家都能獲得快樂，電競賽事也是希望實現這一點。《堡壘之夜》一直很注重社區，而電競的發展也會注重社區在遊戲樂趣方面的意見。

　　我們的賽事和《守望先鋒》、《英雄聯盟》等遊戲不同，它不是那種兩個專業團隊之間的競賽，我們希望每個玩家都有獲勝的機會。當你打一場世界冠軍盃的時候，你的隊友可能有很知名的選手，也可能有沒有人聽說過的孩子，但如果你們團結協作，你們依然可能贏得比賽。

　　葡萄君：你們會如何平衡硬核玩家和普通玩家的需求？

　　Tim Sweeney：這是我們一直努力的方向。我們辦了一次又一次比賽，並且發現頂級玩家往往參加到了競技賽事當中，因此對普通玩家來說，匹配模式會變得更加容易。我們也在考慮使用更多的方法，幫助玩家匹配合適技能水平的敵人。

　　我們希望《堡壘之夜》是一款每個人都有機會的遊戲。像我已經玩了1500多場比賽，雖然仍舊是一個比較糟糕的玩家，但我總是有機會能贏。比如有的時候最後兩名玩家同歸於盡，我就成了最後的贏家……哈哈這就是運氣。

　　葡萄君：你認爲未來戰術競技品類的設計方向可能會是什麼？就像一些人認爲《Apex》和《堡壘之夜》代表着截然不同的設計方向。

　　Tim Sweeney：這兩款遊戲都在探索有趣的新方向。《Apex》在團隊機制、反饋機制上做出了很有趣的探索；而《堡壘之夜》是一款更靈活的遊戲，我們可以加入載具和其他有趣的設計。

　　我相信之後戰術競技領域也會出現其他風格的遊戲，這個品類還處在非常早期的階段，還可以出現更多創新的東西。

　　葡萄君：你怎麼看待戰術競技品類在不同平臺上的競爭格局？

　　Tim Sweeney：《絕地求生》和《堡壘之夜》都已證明，一種遊戲可以橫跨PC、移動、主機平臺，在各個層面取得成功。但一個有趣的趨勢是，《PUBG Mobile》已經可以適配非常低端的安卓機型，這讓它能獲得比《堡壘之夜》更廣泛的用戶。

　　具體來說，可能只有3億檯安卓設備能玩《堡壘之夜》，但可能有10億檯安卓設備都能玩《PUBG Mobile》。讓戰術競技遊戲觸達更廣泛的安卓用戶非常重要，這將是一場有趣的競爭。

　　葡萄君：所以在競爭當中，適配低端機型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要素？

　　Tim Sweeney：《堡壘之夜》的宗旨是讓任何平臺都體驗同一款遊戲，而《PUBG Mobile》有更小的地圖和更少數量的玩家，它和《絕地求生》其實是不一樣的遊戲，所以我們正在目睹一項很有趣的創新。

　　但Epic研發了這麼多年遊戲，我們發現智能手機和電腦的速度總會更快，可能2年之後，每一款新的智能手機都能很流暢地體驗《堡壘之夜》，那時競爭格局就會改變。

　　葡萄君：但你考慮過《堡壘之夜》的生命週期麼？那時它還能穩固在戰術競技品類的頭部位置麼？

　　Tim Sweeney：我們不太清楚，但令我們振奮的是，在《Apex》上線後，《堡壘之夜》還迎來了一個新的高峯，這說明它仍處於高速增長狀態。

　　我們每週都在保持更新，只要始終有趣，更新新的內容，所有遊戲都有長線運營的潛力；當然如果有一天我們搞砸了，《堡壘之夜》不再有趣，不再新潮了，那它的用戶規模肯定會開始縮小。

　　葡萄君：說到適配，人們往往認爲虛幻引擎沒那麼適合低端機型，你們會更注重高端市場嗎？

　　Tim Sweeney：在高性能引擎領域，你很難看到真正激烈的競爭，注重表現力的開發者幾乎都在使用虛幻引擎。我們的引擎也的確更適合高質量的大型遊戲，比如《堡壘之夜》、《絕地求生》等等。

　　而更多引擎都在試圖解決開發小型遊戲，比如很多2D遊戲和簡單的3D遊戲。所以如果是那些只想用簡單引擎，做小型項目的開發者，他們當然可以使用其他引擎。

　　不過我們也會儘可能地擴大市場份額，增加虛幻引擎的適用性，讓所有開發者都可以使用它，現在很多1-3人的獨立項目都開始使用虛幻引擎了。

　　葡萄君：你會如何鼓勵更多開發者使用虛幻引擎？

　　Tim Sweeney：現在世界上賣得最好的遊戲往往都是一些高質量遊戲。所以我認爲對開發者來說，轉移到虛幻引擎4，質量更高，更優秀的遊戲，它們會有更強的圖形性能，更高的表現力，還能使用C++，而不是C#語言來開發。這樣的遊戲會更有競爭力。

　　希望改變30%的行業分成比例，擊碎圍牆花園

　　葡萄君：《堡壘之夜》沒有上線Google Play，這改變了很多人對發行和分成的理解。所以你認爲傳統的渠道分成模式會改變嗎？

　　Tim Sweeney：是的。我們發現即使不在Google Play上搜索，安卓上的《堡壘之夜》玩家也能輕易找到並下載這款遊戲。他們可以在Google上找到官網然後下載，所以我們不認爲我們因此損失了任何一名玩家。安卓是一個開放平臺，我認爲在這個平臺上，所有開發者都可以考慮採用這種發行模式。

　　葡萄君：你認爲每一款遊戲，每一個遊戲廠商都適合這麼做，還是隻有最成功的遊戲才能這麼做？

　　Tim Sweeney：說得對，因爲玩家就是因爲想玩《堡壘之夜》纔會搜索它。而對很多遊戲來說，玩家可能是因爲在遊戲商店看到了廣告，纔會發現和下載它們。對於這類不夠知名的遊戲，或者是小型開發者來說，和更良性的遊戲商店合作，觸達用戶的確會更合適。

　　下一步我們也會上線Epic Games store的安卓版本，而且Valve、Humble Bundle、騰訊等等等都可以在安卓上上線自己的商店。我們也願意看到更多平臺的出現。如果未來iOS生態變得更加開放——我認爲一定會的，我們也希望能在iOS上線。

　　葡萄君：你們做Epic Games store的契機是什麼？你時常強調的公平真的是最大的原因嗎？

　　Tim Sweeney：是的。Epic Games store希望提供更公平的分成，並且讓開發者能和用戶直接建立聯繫，這也是爲了解決Epic作爲遊戲開發者而言一直頭疼的問題。

　　Steam、App Store這樣的商店賺了太多的錢，而且對開發者的控制太多了。比如當你在App Store上搜索“Fortnite”的時候，第一個搜索結果不是《堡壘之夜》，而是其他遊戲的廣告，這是因爲別人買了這條廣告。我們對此很困擾，因爲我們覺得不應該有人擋在我們和用戶之間。

　　最開始我們做Epic Games Launcher，提供線上服務，其實是爲了讓自己能更直接地和用戶接觸，而現在我們讓其他開發者也能實現這一點。我們不是在建立起另一個圍牆花園，而是希望把原有的圍牆花園砸碎。

　　葡萄君：你之前告訴另一家媒體，遊戲平臺競爭成功的關鍵因素在於基礎遊戲供給，用戶購買價格以及對開發者的收益分成。你認爲哪一點更重要？

　　Tim Sweeney：它們其實是一回事兒。現在遊戲商店一般會拿走30%的分成，但他們其實沒提供這30%分成應有的價值。我們估測他們提供的服務只值得7%-8%的分成，他們只是把剩下的錢作爲了自己的營收。

　　如果分成比例能夠有所增加，那開發者就能拿到更多的收益，並因此開發出更好的遊戲，並可能會標出更低的價格，這又會讓他們獲得更好的銷量，獲利更多。

　　這一點已經被經濟學研究驗證了，在企業所得稅降低的情況下，企業往往會用更低的價格賣出更多商品，並最終創造更高的利潤。而放在遊戲行業，企業所得稅就是Apple、Google等平臺收取的30%分成。

　　葡萄君：所以分成比例是Epic遊戲商店的核心競爭力?

　　Tim Sweeney：絕對的。我們很驚訝，爲什麼我們的競爭對手還沒有加入到這場競爭當中。我們在PC上的市場份額增長得非常快，遠超預期，這就是分成比例的作用。另外我們還不會接受會引起爭議的情色作品。

　　葡萄君：你想過Epic Games store會在什麼時候擊敗Steam嗎?

　　Tim Sweeney：我們不做預測，但我們的增長非常迅速，每兩週一次的免費遊戲給我們帶來的用戶新增也超出預期。

　　我們之前曾經擔心，《地鐵：逃離》這樣的大作在Epic Games store上的銷量會不會只有在Steam上預估銷量的一半。但很多案例證明，它們賣得比原計劃在Steam上的賣得更好。

　　現在開發者對我們平臺的非常感興趣，預計今年我們會爲開發者提供數億美元的營收。我認爲我們已經迅速改變了產業。而且當越來越多開發者意識到88%和70%分成的區別之後，這個趨勢還會發展得更快。

　　葡萄君：你覺得接下來Steam會怎麼和你們競爭？

　　Tim Sweeney：我們知道88%的分成也有利潤，所以Valve可以很容易地把分成改成88%。Steam也可能和開發者達成更深度的合作，或者提供資金扶持，他們公司的資金儲備非常豐厚。我們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但我同樣好奇，以後Google和Apple會怎麼做？

　　葡萄君：如果有一天谷歌、蘋果和Steam真的調整了分成比例，你會覺得這是一場勝利嗎？還是這只是新的競爭的開始？

　　Tim Sweeney：當然意味着新一輪競爭的開始，但同時它也是所有開發者的勝利，因爲大家能夠從用戶增長、多個平臺的連接和用戶更積極的社交行爲中獲利。

　　如果遊戲商店還要分走30%的收入，那他們只能服務自己的這些用戶和開發者，賺取有限的收入。但對開發者的分成提高後，所有平臺都更可能把自己的圍牆花園打破，把所有玩家都連接起來，讓他們在所有平臺上購買和使用內容。這是遊戲產業的終極目標。

　　葡萄君：你們有在中國上線Epic Games store的計劃嗎？

　　Tim Sweeney：我們對這個可能性非常感興趣。但我們正在努力研究中美長期關係的發展情況，這樣才能做出決定。

　　現在中國開發者可以在美國發布遊戲，而美國的遊戲很難在中國獲得許可，這看起來不太公平。希望在外交層面，我們能看到對所有人更好的解決方案。

　　葡萄君：在遊戲領域，未來Epic會更專注於哪一項業務？你們的願景是什麼？

　　Tim Sweeney：Epic其實是一家不太專注的公司，我們做了虛幻引擎，做了Epic Games store，做了《堡壘之夜》……而且光是《堡壘之夜》就有戰術競技、創造等多種模式。如果一定要說我們專注於什麼東西的話，可能我們會專注在數字內容上面，並且努力提升數字內容創造者的效率吧。

　　未來我們會在各個方向不斷努力，推動遊戲產業的發展。讓包括我們在內的開發者，開發出更棒，更寫實，更大型的遊戲，讓大家更有效地觸達用戶，這就是我們的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