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兼具醫學和考古學背景的Vera Tiesler為我們揭示了人體是如何與瑪雅世界的宗教、傳統及政治緊密相關的。

位於墨西哥梅里達市的尤卡坦自治大學擁有地球上收藏最為齊全的圖書館之一。但在人類學系底樓的書架上卻找不到幾本書。取而代之的是箱子:實驗室的幾乎每個角落都放滿了箱子。它們從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上面貼著寫有卡拉克穆爾(Calakmul)、Pomuch(波木赤)或是坎伯(Xcambo),以及其它古代瑪雅遺址名稱的標籤。每個箱子裏都存放著一組人類骨骼。

這具修長的頭骨來自瑪雅文明古典期。它包含的線索揭示了瑪雅人對嬰兒頭部塑形以改變其生長的傳統。圖片來源:Pim Scalkwijk

這裡保存著來自大約2000處墓葬的屍體,而另有10000處墓葬的相關記錄被保存在一個資料庫裏。在尤卡坦自治大學的這個房間裏,曾有過一些最為著名的瑪雅國王的遺骨。古代的貧民、戰士、祭司、書吏、領主、貴婦和工匠——這間實驗室全都見過

生物考古學家Vera Tiesler坐在實驗室正中的狹小空間裏,身旁圍滿了來自消逝已久的古文明的遺骸。二十五年來,Tiesler把自己塑造成了世界上研究古代瑪雅人遺骸的首席專家,一路揭開了瑪雅人生活和文化的祕密。十一月細雨綿綿的一天,她取出自己最喜歡的骨頭裡的一塊,把它放在放大鏡下觀察。那塊扁平、長條狀的胸骨並不比她自己的手指更大,它來自一位很可能被獻祭了的年輕男性。Tiesler指著胸骨中間的一個深V形切口,驚嘆於造成這個創口的人的技巧。

「你需要很強壯——需要很大的力氣——你還需要準確知道從哪裡下手,」她說道,「因為如果不具備這些條件,你就已經輸在起點上了,後面將會是一團亂麻。」

兼具醫學和考古學背景的Tiesler能通過骨骼解讀一片地區的歷史。通過將醫學視角帶入到對古代瑪雅文明的研究中,她為他們一些看起來不同尋常的傳統提供了背景,並加深了我們對瑪雅一些重要人物生平的瞭解。由此,她改變了科學家們認識瑪雅社會的方式。

通過對數以千計的屍體進行研究,Tiesler幫助闡明瞭瑪雅人的生理學知識是怎樣在他們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中變成社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例如,瑪雅人塑造嬰兒頭形的方法揭示了他們對於家庭傳統及靈性的洞見,而她自己對大量死亡事例的調查研究則表明,瑪雅人的儀式化獻祭之完美,足可被認為是一門高雅的藝術。這挑戰了一種流行觀點:瑪雅社會由一羣愛好和平的觀星者構成。Tiesler從各方各面都為我們展示了一幅人體與宗教、傳統及政治緊密相關的豐富多彩的文化圖景。

「我總是以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她說道,「那樣它就永遠不會失去吸引力。這就好像是它觸動了我。我覺得這很令人興奮。」

Tiesler是墨西哥考古學界的「另類」。她生於德國,在墨西哥接受學術訓練,並且已經在那裡生活了幾十年。她跨越了文化的隔閡來到世界上最著名的古文明遺址之一,並圍繞它開展合作和研究。

「很少有人有那樣的履歷,」美國布朗大學的考古學家Stephen Houston如是說,「她是國際合作主義的代表,這是一種處於最佳狀態的人們在最好的環境下一起工作的全球性知識生產手段。」

愛情的力量

孩提時代,Tiesler是個安靜的小書蟲。她在距離法國邊境不遠的一個德國小村莊裏長大。在那裡,她總是感到格格不入,而她只是看待事物的角度與眾不同而已。她的朋友們進電影院是去看詹姆斯·邦德,可她更感興趣的是邦德的死對頭「大鋼牙」。同時,Tiesler也渴望遠行。

因此,她選擇了前往美國的杜蘭大學就讀,但是對那裡有名的熱鬧校園生活敬而遠之。1985年,也就是Tiesler入學僅一年後,她就在19歲的年紀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之後,她用從一個藝術比賽裏獲得的一點獎金買了飛往墨西哥城的機票,在那裡逗留了兩周以後,她返回德國開始攻讀醫學學位。在墨西哥的時候,她與一位熱愛考古學的年輕醫生相遇了,對方提議帶她和自己的朋友一起去墨西哥城郊外的特奧蒂瓦坎(Teotihuacán)遺跡遊覽。兩個人陷入了愛河,並花了一週時間驅車數千公里遍訪瑪雅地區的考古遺址。不過這事她忘了知會父母,驚慌失措的他們最後撥通了國際刑警組織的電話。

「我看墨西哥的眼光總是帶著愛意的。」她說道。

兩個人計劃結婚,但她的未婚夫在1987年突然去世了。那時Tiesler還在德國研讀醫學,但她發誓要去墨西哥完成他的夙願——成為一名考古學家。她不顧家裡的反對,前往墨西哥國立理工學院就讀。自那以後,她就一直生活在這個國家

Tiesler在墨西哥完成了醫學學位,之後又在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UNAM)取得了人類學博士學位。在那個年代,很少有人對過去瑪雅人的骨頭感興趣;說起墨西哥考古學,就是神廟、陶器和翡翠面具。當然也有從事骨骼研究的人,但他們通常只收集最基本的信息。

「他們覺得自己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他們測量了骨骼,並對它們進行歸類。」墨西哥國立保護、修復與博物館技術學校的考古學家Manuel Gándara說道。當年,是他負責督導Tiesler的工作。「而這位女士過來說,『哦,但我們還沒有採集組織樣本進行分析』。」

當時,一個通常被稱作埋藏學的領域正在歐洲逐漸興起。Tiesler將其引入到墨西哥考古學界,並嘗試重建曾經附著在骨架上面的軀體,這要比單純對骨骼進行分類更進了一步。但是,這種方法從來沒有在古代中美洲人身上實踐過,因此她開始查看墨西哥各大博物館裡為數眾多的頭骨收藏,那是她覺得最有意思的人體部位。她對頭部塑形著了迷,那是一種母親把木板綁到嬰兒頭上以改變其生長的做法。

頭部塑形不會傷及嬰兒,並且令人喫驚的是,它在世界範圍內都很普遍。研究瑪雅的考古學家們設想這種做法與宗教有某種關聯,但他們所知道的也僅此而已。

Vera Tiesler正在檢視一具在墨西哥殖民時代早期被埋葬的人的遺骸。圖片來源:Pim Schalkwijk

Tiesler注意到特定的地區往往有它們自己的頭形。在檢視了幾百個頭骨以後,她發現在古典期(公元250年至900年),居住在現今維拉克魯斯海岸沿岸的居民頭部是豎直、梨形的;而低地居民的頭部是傾斜、管狀的;至於那些生活在加勒比海沿岸的人則有著又寬又平的頭部。這種頭形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加流行,並在古典期晚期佔據了主導地位。

通過觀察那個時期的繪畫和雕刻並將它們與頭骨形狀進行比對,Tiesler推斷出頭形遵循母系傳統:孩子通常與母親的頭形類型一致。基於殖民時期的瑪雅傳統,她和其他人一起發現了一個可能的原因。她說古代瑪雅人認為嬰兒還不是人類,並且嬰兒頭骨裏的幾個縫隙有讓他們喪失生命精元的風險。通過頭部塑形,瑪雅人讓這些精元得以保留在體內。

國王們的生活

及至Tiesler在1999年取得博士學位的時候,她已經充實了古代瑪雅文明的大量文化方面的細節。很快,她就開始挖掘皇族的墓穴了。古時的瑪雅從尤卡坦半島北部向南延伸到如今的宏都拉斯境內(面積和現在的埃及相當),而Tiesler已經研究了過去100年間發現的眾多重要的瑪雅國王或皇后的遺骸。她所在的一支團隊在1999到2006年間對帕倫克(Palenque)的帕卡爾大帝(或稱K』inich Janaab』 Pakal)和他的伴侶「紅皇后」進行了考察。她發現兩人相對奢侈的生活方式使得他們過早地患上了骨質疏鬆症,這在他倆脆化的骨骼上清晰可辨。因為一輩子喫的都是鬆軟、精緻的食物,他們的牙齒幾乎沒有什麼磨損。

Tiesler還挖掘出了埃克巴蘭(Ek Balam)一位名叫燧石四面王(或稱Ukit Kan Le』k Tok)的國王的遺骸。在其軒敞的墓室裏掛著一幅畫,可以看出這位國王有重脣畸形。Tiesler發現他的上頜損毀,牙齒髮生過脫位,但之後從某些角度被矯正了回去。考慮到他熱切炫耀這處創傷,它可能源自戰鬥中面部受到的打擊。

Tiesler最喜歡的國王是那些她全程監督指導了挖掘過程的,比如古典期蛇王朝的「火焰之爪」(或稱Yukom Yich』ak K』ahk』)。蛇族是在公元560年進入瑪雅地區的,在接下來的150年裏,他們打造出了瑪雅有史以來最接近帝國的存在。

在奇琴伊察(Chichén Itzá),一座金字塔矗立在一個裝飾有骷髏雕刻的石頭平臺後面。圖片來源:Alamy

蛇王朝的第一任國王「天空見證者」(Sky Witness)是在一座比較樸素的墳墓裏發現的,與他合葬的還有幾位在戰鬥中死去的精英戰士。Tiesler沒什麼時間認真檢視這位國王,但還是發現他的頭骨傷痕纍纍——其中一些是舊傷添新傷。他持盾的手臂更是因為數不勝數的重擊而扭曲變形。當他在30歲出頭的年紀死去的時候,已經幾乎沒法再用這條手臂了。這一切都與這個地區零星文字記載裏描述的形象吻合:一位傑出的軍事領袖推翻了當時統治的城邦蒂卡爾(Tikal),並確立了蛇族在當地的統治地位。

「天空見證者」與蛇王朝在當地統治末期的國王「火焰之爪」形成了鮮明對比:當Tiesler與其他研究人員挖掘後者的時候,他們發現安置他遺體的那間墓室裏有著豐厚的陪葬品——一個翡翠面具,同時還有被獻祭的一名年輕女子與兒童。Tiesler通過研究骨骼發現「火焰之爪」是個大腹便便的人,接近肥胖,他死亡的時候是50多歲。而他的牙齒顯示這位國王和帕卡爾大帝一樣,一生喫的都是像墨西哥玉米糉(tamale)那樣鬆軟的食物,此外他還喝一種在精英階層間流行的巧克力蜂蜜飲品。有一件雕刻把他描繪成像一個運動健將一般參與一種中美洲球類競技的形象,這顯示他很健康。但Tiesler發現他患有一種痛苦的疾病——數個椎骨融合在一起,這意味著他參與那種球類運動會有危險。因此,那件雕刻可能是為了宣傳的目的被創作出來的。

獻祭奇觀

這類細節沒有改變瑪雅歷史的基本走向,但它們切切實實地豐滿了其中的歷史人物,並且還暗示了他們的生平是什麼樣的。

自從Tiesler在2000年成為尤卡坦自治大學的教授以來,她為自己奠定了墨西哥首席生物考古學家的地位。她的實驗室已經編集了一個擁有12000條墓葬紀錄的資料庫,這其中有6600條是由她和同事直接經手的。光是她所在的大學就保存著來自古代、殖民時期和現代的2000多具人類遺骸,她參與了其中大部分的挖掘。

Tiesler在墨西哥學術界享有獨一無二的地位。幾個世紀以來,墨西哥當局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國家的古董流向發達國家,發現這些文物的功勞也全歸對方所有,他們開始變得不太願意讓外國考古學家在瑪雅地區運作大型項目了。但Tiesler仍然很樂意與來自美國、歐洲和墨西哥的專家們合作,她自己也用英西雙語廣泛發表論文。

她將這種多元文化主義與自己無窮無盡的精力和對研究的一腔熱枕結合起來。當她開始深入研究自己最喜歡的課題——人類獻祭時,這樣的結合是很有益處的。

這是一具來自墨西哥殖民年代早期的骨架。圖片來源:Pim Schalkwijk

2003年,她的三名學生在墨西哥灣沿岸的錢波通工作時,發現了一組似乎遭到遺棄的屍體。當Tiesler檢查這些骨頭的時候,她發現其中一塊胸骨上有很深的乾淨切痕。這表示它是有意造成的,幾乎都像是在動手術了。切口是橫向的,因此不太可能是在戰鬥中留下的。之後,在其他屍體上面的同一位置也發現了這樣的切痕。

Tiesler的腦海里浮現出她曾經接受過的醫學訓練。對於那些技巧嫻熟、手法又快又準的人來說,他們完全有可能在犧牲者還活著的時候就切開他們的胸膛,然後打開肋骨來讓心臟外露。「緊接著心臟就會自個兒蹦出來然後繼續跳動。」她說道。

對Tiesler而言,這些切口代表了某些比單純的殘殺更為重要的東西。它更有可能是一種奇觀,某種形式的祭典。她的觀察對應了大概在16世紀西班牙人入侵時候留下的一些有關墨西加人(或稱阿茲特克人)獻祭的書面記錄。這讓她掉進了人類獻祭的生理學兔子洞——深不見底卻又引人入勝。那些人究竟是怎樣獻祭的?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

她和同事開始注意到其他遺骸上的切痕。用意外來解釋的話,那似乎切得過於到位了。Tiesler把這些遺骸彙集起來,並與圖像庫裏的數據進行比對。她很快發現其它骨頭上也有類似的精心切開的痕跡。對她來說,那看起來像是某種複雜儀式所留下的標記。

奇琴伊察(Chichén Itzá)等瑪雅遺跡的雕刻展現了俘虜被當眾斬首的場面。Tiesler說如果在摘除心臟的數秒前把頭砍下來,那麼當捧著這顆心的時候還能感受到它持續強烈的跳動。把步驟反過來,則可以把心臟餵給它的主人——這種做法在文字記錄裏有過暗示。而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步驟是切割胸脯的其它部位,這有可能在犧牲者的胸腔里弄出一大灘靜止的血泊——看上去幾乎就像一個湖。

Tiesler的觀點並未得到普遍認可。有人認為那些殺戮並沒有經過那麼精心的設計,但她認為自己的想法是契合瑪雅人世界觀的。Tiesler辦公的地方在她實驗室中間的一個小角落裡,裝著骨頭的箱子在四周堆了有3米高。瑪雅人的做法並不會讓伏案工作的她感到厭惡,相反,她為之深深著迷。執行這樣的操作需要反覆的練習和高度的精確,那可能需要幾代人才能完善,因此這種行為必然有其深刻的含義。

Tiesler說獻祭的方式極其重要。在那一瞬間,犧牲者成為了神的替身——此即神聖性在人類形態下轉瞬即逝的體現。墨西加人對這樣的觀念有著詳盡的記載。因此,行刑者並不是讓受刑人喫下自己的心臟,而是要把它供奉給神明。

Tiesler並非第一個提出這些看法的人。美洲大陸的其他文明也都普遍有著以獻祭的方式引出神性(不論體現在行刑者身上或是受刑人身上)的記載。不過她的研究成果支持了一個被其他人稱作希佩托特克(Xipe Totec)的教派的宗教理念。這個名稱源自一位據傳在自己身上穿戴人皮的墨西加神明。

據Tiesler介紹,瑪雅人在後古典期(公元950年至1539年)進行了大量的獻祭活動和人體處理,這包括了建造被稱作tzompantil的頭骨架,以及在自己身上披掛割來的人皮。

這些殺人方式聽上去好像讓人毛骨悚然,但和當時其它的一些手段相比,它們就算不上什麼了。在Tiesler看來,歐洲人使用的碎裂輪要殘忍得多。這種刑具可以讓行刑者把罪犯的骨頭一根一根地弄斷,在那之後受刑人會被帶到村子裡示眾。

即便如此,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Tiesler對獻祭的描述。人類學家曾把瑪雅描繪為一個完全和平的文明。儘管大部分人已不再堅持這個觀點,好些人類學家仍然排斥將瑪雅視作如此嗜血的一個文明。

考古學的歷史長河裡充斥著發達國家學者們宣揚的自己對古代文化的歪曲理解。因此,當代研究者在著手處理獻祭和食人這樣的問題時格外謹慎。「殖民者一直以來的論點是用所能想像到的最糟糕的情況去描繪其他社會,」奧地利科學院東方和歐洲考古學研究所的Estella Weiss-Krejci說道,「每時每刻你都必須考慮到所有的可能性,尤其是當你拿不準發生過什麼的時候。」

Weiss-Krejci認為在瑪雅世界裡人類獻祭是極其罕見的。她還認為「火焰之爪」墓葬裏的那名女性實際上是後來才死去的一位家庭成員。Weiss-Krejci想知道的是,如果獻祭像Tiesler所說的那麼普遍的話,那為什麼沒有發現數以百計有著相同切口的胸骨。她覺得獻祭是相對稀少和多樣化的事件,很少重複。作為回應,Tiesler指出她龐大的墓葬資料庫裏有眾多實例。但她還說,考慮到屍體損毀的程度和潮濕的土壤,能收集到現在擁有的這些數據已屬幸運。

站在尤卡坦自治大學收藏品中間的Vera Tiesler。圖片來源:Pim Schalkwijk

這兩個人彼此尊重,可Tiesler認為Weiss-Krejci的想法雖然出發點很好,但卻是錯誤的。她說當地的瑪雅人並沒有被他們祖先那些令人膽寒的事實所嚇倒,一如殘暴的古羅馬人和維京人的後裔。想要了解別的文化,就意味著要正視其歷史,哪怕它有著不那麼光彩的一面。

「如果我們不理解(他們),那我們就會認為他們瘋了或者和我們不一樣。但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都是一樣的,」Tiesler實驗室的博士生Kadwin Pérez這樣說道。Pérez是瑪雅人,從小就在講瑪雅語的環境中長大。

腦袋搬家

與Tiesler一起在古代瑪雅遺址裏穿行有點像是拿到了魔術表演的後臺通行證:你認為自己已經理解了的一切看上去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去年11月的奇琴伊察之旅就給我這種感覺。經過標誌性的階梯金字塔卡斯蒂略(El Castillo),馬上就到了當地著名的頭骨架(tzompantli)。這個石頭平臺裝飾有幾百個骷髏雕刻以及各式各樣來自死後世界的半死怪物的雕刻。

頭骨架是由一系列的橫樑垂直構建而成的,就像梯子一樣。它們飾有頭骨,在墨西加文化裏十分普及。很多專家猜想瑪雅頭骨架的形象是象徵性的,而不是對應實際發生過的事件。一些人甚至說瑪雅人並沒有參與建造頭骨架。

Tiesler停下來檢視那些雕刻。在殖民時期西班牙人描繪頭骨架的畫作裏,頭骨通常都是白白凈凈的。她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然後對我說:它們可一點都不幹凈,那些都是砍下不久後的頭顱,上面還有黏著的血肉。雕刻者甚至還在許多頭骨上保留了臉頰和眼球,至於其它的那些則好像顯得更為腐壞。另外,頭部形狀的差別很大,這表示大多數頭骨是來自外鄉人的。這些人也許是在戰場上被俘虜的。有人提出被獻祭是一種榮耀,但事實並非如此。這就是Tiesler的研究內容的一個經典實例——讓軀體在骨架上重現。

不計其數的專家研究過奇琴伊察,同時每年還有超過兩百萬人前來參觀它。可以說,這裡建築物的每一寸細節都已經被繪製、分析和討論過了,然而,之前沒有人像Tiesler那樣以醫生的眼光看待過這些雕刻的頭顱。

參觀過後,我們坐到一間小屋裡享用當地傳統的玉米餡餅和一種熱巧克力飲品。餡餅是在地下烤制而成的,餡料中加入了香料和雞肉,而熱巧克力自2000年前瑪雅國王們開始飲用它起就沒怎麼變過。Tiesler一直與一所當地大學有合作,嘗試推廣能讓當地社區受益的生態旅遊。作為為期一個月的亡靈節紀念活動的一部分,Maria Guadalupe Balam Canche準備了這道菜品。附近的金字塔吸引了大批遊客,但她不覺得自己與它們的建造者有什麼直接聯繫。這在當地是一種普遍性的情感:那些人代表了過去的瑪雅——陌生,遙遠,可能還有一點殘忍。

Tiesler則是以另一種角度看待事情。在切餡餅的時候,她注意到食用在土壤裏燒熟的肉類與古代瑪雅人對死後世界的看法是有共通之處的。這裡的人們經常把家庭成員的遺骨挖出來清洗,這很像「火焰之爪」過去做過的。而在當地牛仔比賽的時候,作為表演的一部分,挖出奄奄一息的小牛犢的心臟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幾個世紀的西班牙與墨西哥國家統治已經影響到了這裡的文化,但骨頭還沒有被改變。Tiesler也研究過年代更近的墓葬,她能以一種很少有人能做到的方式來看待一段長遠的歷史。透過她的骨骼庫,Tiesler能看到帝國的興衰,饑荒和疾病的肆虐與消逝,以及許許多多生命的故事。

當初歐洲人來到這片海岸的時候,他們的牧師燒毀了瑪雅人的著述;他們帶來的疾病席捲了所有人。建造這些金字塔的人們所記載的一切幾乎都遺失了,他們的絕大部分圖書館也都已經被摧毀了。這是考古學家們一直在努力填補的知識空白。儘管我們永遠無法重建那些已經失去的圖書館,至少還有一名女性希望通過深挖那些人留給我們的碩果僅存的「圖書館」來描繪他們過去的生活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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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ure|doi:10.1038/d41586-019-00517-y

Maya bones bring a lost civilization to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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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標

原文發布在2019年2月12日《自然》新聞特寫上,作者:Erik V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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