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從不同人口中聽到同一種類型的抱怨:「談戀愛好累。」

「兩個人不要每天膩在一起,給彼此一點空間有什麼不對?」

「總是逼我做出承諾,我可以逃走嗎?」……

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拒絕深層次的感情交流,對於深刻的情感聯結好像真的沒有需求,不感興趣。在心理學上,這些信號很可能對應一種狀態叫做「情緒無能」(emotionally unavailable),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愛無能

」。

簡單地說,「愛無能」指的是這樣一群人:他們對於深刻的愛,或者其他深層的需要相互交流的情感不感興趣、或無所適從。

我們發起了一項關於「你是愛無能嗎」的問卷調查,共計收到1064份有效反饋。其中,女性受訪者87%,男性受訪者13%;有戀愛經歷的受訪者佔87%,其餘13%受訪者沒有戀愛經歷。

針對有戀愛經歷的受訪者(N=930),我們邀請他們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為愛無能的癥狀打分:

1. 我害怕做出關於感情的承諾;

2. 每當要進入親密關係的下一階段(如公開情侶關係、同居、結婚等)時,我就會退縮;

3. 我希望和對方保持(物理或心理)距離;

4. 我對過去有創傷的感情經歷很忌諱,始終無法面對;

5. 我不會主動追求別人,總是等待被追求;

6. 我曾以各種理由避免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抗拒親密感;

7. 我經常有不靠譜的行為,如習慣性遲到,臨時取消約會等;

8. 我不會在社交網路上秀恩愛,如不和對方互動,不曬合照等。

令人驚訝的是,結果顯示,52.60%的受訪者有比較大的愛無能傾向,而26.20%的受訪者是「愛無能」

為什麼一個人會變得愛無能呢?

他們對於愛情的感知和體驗是什麼?

愛無能又是如何影響一段親密關係的呢?

為了更具體地探討愛無能的多樣性,我們和幾位受訪者聊了聊,來一起聽聽他們「無能為力」的經歷。

1:「當我失去了相信的能力,我同時失去了愛的能力」

小白,女,30歲,天蠍座

曾經有一段時期,因為上一段戀愛中留下的創傷,我陷入到一種對戀愛完全提不起興緻的狀態。

前任是我的初戀,我們「相愛相殺」了五年。他控制欲極強,在他的期望中,我的全部生活最好只有他,或都和他有關。雖然我向來討厭被束縛,可總會為了在一起美好的時候而妥協。時間越長反而覺得自己越來越離不開他。因為在我當時的意識里,這個人就是和我的未來綁定在一起的。

但沒想到,就在計劃結婚的那年,我發現他曾三次劈腿。得知真相的當時,我有種整個世界都坍塌了的感覺,大半夜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哭。我特別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希望和他之間的一切都從沒發生過。

為了轉移注意力,分手後我換了城市和工作,試圖找回做自己的生活。我主動參加各種社交活動,也獨自一人去旅行。但整整三年,我都沒有再開展新的戀情。倒不是沒遇到合適的人,只是壓根不再想進入戀愛的狀態。

我會很多異性做朋友,但一旦察覺關係要更進一步,就會結束彼此的交流,就對進入關係這件事本能地逃避和抗拒。

內心深處,我彷彿再也無法相信愛情了。在我看來,愛是建立在「相信」的基礎上的。而失去相信的能力於我而言,意味著同時失去了對別人付出愛和接受愛的能力。

無形之中,我把真實的自己和外界隔離了起來,因為連接我和他人的那座「相信」的橋已經不在了。

2:「我是個不值得被愛的人」

Lee,男,23歲,巨蟹座

面對感情,我是個偏浪漫、自由主義的人。過去的感情經歷讓我發現,對於另一半我始終抱著一種極度理想化的期望。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使我會刻意和一些有可能發展成戀愛對象的人保持一種在我看來「朦朧美」的距離。或者即便做了戀人,但仍不願意對外公開。總之,我更願意停留在一種模糊的關係狀態中。

和前任在一起時,我幾乎不太考慮對方的感受。我很少讚美她,對她挑三揀四,進行各種言語上的傷害。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在感情中只愛自己、極度自私的人(雖然當時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

前任後來抑鬱症複發,多少和我對她的傷害有關。這段關係的結束,使我真正意識到了自己問題的嚴重性,以及對另一半的傷害有多麼巨大。

在以往所有正式的戀愛中,我都下意識地認為對方配不上我,即便在一起前對方在我理想化的濾鏡中是「完美」的。但事實上,可能我才是不配擁有的那一方。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我也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這些特質使我成為了一個很不值得被愛的人。

我想要改變,我的理智也告訴我,有很多女孩是值得一起戀愛和生活的。但同時,過往的經歷也不斷提醒我,這段可能的美好戀情會因為我的無能為力而很快重蹈覆轍。

我希望能擺脫這種狀態,成為一個能夠去愛別人,也配得上別人的愛的人。但我不確定是否自己永遠只能如此了。

3:「孤獨是我的宿命,對此我坦然接受」

兔子,男,28歲,天秤座

大概我是生性冷漠,所以愛無能。

我和妹妹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父母重男輕女,記憶中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把妹妹送到了親戚家。父親後來常年酗酒,母親一個人靠家裡的小門面房經營服裝店供養全家。

成長的過程中,我幾乎無人過問,目睹著父母之間說不清道不明、冷淡相處的日常,所謂親密是一種什麼滋味我不太能get到。我本能地認為,人和人的關係遲早是為了走向分離的。

大學我去了離家幾百公里的外地,從那時起除了過年,很少再回家。這期間,我開始交往女朋友,但幾乎每一次都是無疾而終。其中有一個女孩,在向我提出分手時說:「你是個捂不熱的人」。

這句話後來在我腦海中反覆出現,我開始認真反思自己在過去感情中的表現。我發現,我從不和伴侶談論彼此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也不感興趣。我平時基本不主動給對方發消息,有時候明明看到消息也會很晚才回復。

我也非常反感在朋友圈曬合照,打心底里抗拒把自己的關係狀態呈現出來,而且為此不安——有一種如果我這樣做了,我就會失去一部分自己的感覺。

如果只談舒適感受的話,我想要的愛情就是相互盡量剋制地表達愛和回應愛,點到為止。我不想表達超過我舒適程度的愛,也完全不需要對方這樣做。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每一段關係的結束,雖然表面上都是對方先行選擇離開,但其實是被我「逼走」的。

我想在她們眼裡,我從未真正打開自己,我們之間的聯結僅僅止步於所有普通情侶都會經歷的戀愛「流程」。我們做過人與人之間最親密的事,卻從未真正親密過。至於要不要改變愛無能,我覺得更關鍵的在於能不能改變吧。人的性格一生都難以改變,也許孤獨就是我的宿命。而對此我很坦然。

4:「單身久了,會上癮的」

薯片,男,29歲,金牛座

在感情方面,我承認自己非常缺失,至今就談過一次還不知道算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戀愛,感覺自己和母胎單身其實沒區別。

對於深刻的情感,我是無所適從的。我不知道怎麼去表達愛,不願意承諾,也害怕承諾。我覺得我的內心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你不配。

發現這個問題是在高中時候,那時候自己極度內向、自卑。因為班級里的同學要麼家境優越,要麼成績出眾,要麼性格討喜,但我覺得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到了大學,見到了更多的人,更大的世界,我的自卑感再次加劇了。所以,我在面對喜歡的女生時內心總是無比自卑,即便沒有表現出來。我覺得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擔愛情,覺得自己這樣的人不配擁有愛情這麼美的東西。

最近的一次經歷,是曾經我暗戀過的一個女孩,來到我工作的城市,我們一起吃飯、看電影,她還主動邀請我和她一起去看她喜歡的話劇。

晚上看完送她回家,她竟然還提前給我準備了生日禮物。她有過幾次明顯的暗示,我也能感覺到自己對她的好感。按道理我應該順水推舟和她表白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無法說出口,我又再一次陷入那種不知所措的狀態。

更要命的是,我發現單身久了,會上癮的,害怕身邊突然多了個人不知道怎麼處理。不論在職場上,還是在生活中,我都自認為能快速地培養自己需要的能力。可唯獨愛的能力,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弱,恐慌要徹底喪失了。

2019年,我最大的目標就是正兒八經找個女朋友。但我知道,我需要先調整自己自卑的心,先說服自己「我值得擁有愛情,我有能力承擔關係」。

5:「我們之間最初的吸引,是源於彼此不會互相『冒犯』」

米奇,女,24歲,處女座

我和現任在一起四年,至今沒吵過架。最初我以為他是個脾氣好的人,避免衝突的動機是出於更高的包容度。

後來在一起久了我漸漸發現,其實他和我一樣存在情感溝通的障礙,就是對於深層次的交流不感興趣。但事實上,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會成為情侶,並且相處得還算和諧穩定。

生活中我們都是在社交場合看起來非常吃得開的人,各自朋友很多,日常被各種類型的聚會填充著。但對我來說,參與那些社交更像是在完成一種角色扮演,有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時刻都存在著。

更多時候,獨處才會讓我更有安全感。之所以和他在一起,那種最初的相互吸引,現在想來,更像是一種安全感的確認。我潛意識裡知道這個人即使我們成為伴侶,他也不會「冒犯」我。

我們倆理想中的戀愛狀態都是彼此不黏人,不定死計劃,所以同居是不存在的(我們否認這是不夠愛的表現)。平時約會我們會事先告知對方的時間表和意向,如果剛好有同一件事想去做,就約,如果沒有,就各忙各的。

從關係的最開始,我們之間互動的頻率相較於其他情侶可能就不算多,最深入和親密的交流在我看來可能就是愉悅的性生活了。我們對彼此「自由身」的唯一限制,也僅僅是性關係的排他。

我不能確定這種「不冷不熱」的相處模式,最終是否能夠走入婚姻,能夠承受複雜生活的考驗。但至少在期望上,應該不會存在太大落差,因為我們默契地認為:順其自然就是最好的關係狀態。

6:「我只喜歡和自己談戀愛,因為我的喜歡只會傷害別人」

小紫,女,20歲,雙相情感障礙症患者

跟我很熟的朋友都知道我有一句口頭禪:「紫色,長發,187。」沒錯這是我的擇偶標準,浮誇得引人發笑。但我是誠心的,因為我本來也沒有認真想尋覓一段關係,我是一個愛無能的人。

在高中時,我被確診為雙相情感障礙。我爸爸的觀念很保守,他對於我在「男女關係」方面的管教特別嚴厲。上初中因為和班級里的男同學打鬧,被爸爸狠狠打了一頓,疼到屁股坐不了板凳,雙手嚇得緊握拳頭松不開,嘴唇發麻,光榮地倒下。從這以後,我懂得了一定要和男生保持距離。

可說來也巧,剛被打完不久就收到一個男生寫的告白小紙條,沒有驚喜只有驚嚇,我對他避之不及,直到畢業一句話也沒對他說過。

受之前教育的影響,我在大學前基本只和女生玩。高中時有一個朋友,我們的關係好到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是同性戀的程度。可結果是我們最後斷絕了聯繫。

她很聰明、很成熟,有很多好朋友。而我總偏執地認為真正的朋友一個就夠了,所以為了她斷絕了和其他人的往來。後來,她受不了我這種偏執和不穩定的情緒狀態,離開了我。和她的分別,引發了我嚴重地抑鬱和狂躁發作。

到讀大學,接受藥物治療的第三年,我開始有了自己真正意義上偷偷喜歡的人。他比我大,讓人有安全感,可我總覺得他只是把我當成妹妹看,於是我也好好地演繹著這個角色。

從此,這樣的情況不止一次地在我的生活中發生。真的很奇怪,我的喜歡並不想讓對方知道,最後每一次總會被自己消耗,就像談了一場與自己的戀愛一樣,自行開始,自行落幕。

這些小思緒是愛情嗎,我越來越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害怕與人過分親近,也更願意以這樣的方式去喜歡一個人。我覺得這樣更安全,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


從受訪者的故事裡,我觀察到一些隱藏在背後的和愛的喪失有關的共性:他們覺得自己無法去「愛」,往往是他們的內心深處太過在意愛的結果。正是因為太過在意,極大程度地分散了Ta們享受當下的注意力,束縛了他們享受自由與愛的「能力」。

相信自己值得被愛和允許自己可以去愛。對於這些愛無能而言,最大的挑戰可能是在這裡。

以上~

KY作者 / 大霸 數據 / Mikasa 編輯 / KY主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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