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的內涵,很單一:贅肉。

  骨質增生,不是吃出來的,而是磨損過度。吃得再多,骨頭不會增加;吃得再少,骨頭也不會減輕,骨密度可能流失,骨頭分量依然故我。

  骨頭很有點君子之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四季守恆,所以常常用來形容品質。面對權貴而不媚:硬骨頭!面對富貴而不涎:有氣節!節乃竹節。

  肉則相反,一副賤相,還不如“易漲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復小人心”呢,一旦沾身,只增難減。

  十五歲長骨,二十五歲長肉,三十五歲長膘,過了五十,肚腩凸出來了,走起路來,從此擺呀擺(蘇北話念,更傳神),生活習性也因之而變:原來彎腰繫鞋帶,漸漸坐着繫鞋帶,終於討厭繫帶鞋,偏愛“一腳蹬”了,因爲肚腩橫擱於臍上、胸下,蹲得下、彎不下,有的老闆最大的後悔,就是把自己的肚子搞大。從此各種警告,風馳電掣,撲面而來,糖尿病、高血脂之類陌生名詞作爲節目預告,開始頻頻出現,縈繞耳邊,頻率勝過枕邊風。還有個特徵:所有的預告都是警告,所有的警告近似恐嚇,所有的恐嚇都舉着敵敵畏商標。

  一跺腳:減肥。

  首先晚上不應酬。這是“壞朋友”的行爲。壞,動詞,相當於斷六親的斷。我的屬相:狗尾豬頭,我的朋友自然酒肉朋友多。酒肉朋友應該重新詮釋。妻妾成羣的過去,陪誰睡很關鍵;吃喝不愁的今天,陪誰喝很關鍵。今天,誰來比誰請更關鍵。寸金難買寸光陰,浪費自己時間,陪儂說笑話,陪儂解厭氣,還要陪儂吃,吃下排泄不了的油膩,堆積高血糖、高血脂的風險。還陪你喝酒,不斷硬化自己的肝,還有自己毛細血管,使之塑化變脆,猝死的風險隨之推高。陪儂吃飯喝酒,相當於冒着槍林彈雨、衝鋒陷陣,就是不斷積累中風的風險,結局很兇險:要麼一了百了,要麼沒完沒了。今天,酒肉宴不亞於鴻門宴,酒肉朋友不亞於刎頸之交,酒肉兩字是試金石。

  爲了減肥,請客改喝茶了,清水晃盪,從此酒肉朋友變和尚。家裏也堅壁清野,不許零食進門,全家陪綁做居士。

  對於減肥,我是下了狠心與血本。買了踏秤,磅豬玀的地磅一樣,放在廁所裏,每天起牀,大小前後,排空一切,哪怕冬天,脫罩衫、棉衣、內褲,直至短褲,比冬泳扒得還乾淨:一絲不掛,像只凍雞,然後過磅秤,精確到淨重,不是毛重。

  同時,“早上皮包水”,都說茶是刮油水的;“晚上水包皮”:在家建一木籠——汗蒸房,蒸魚一樣蒸自己;還有“皮搭皮”:大力士按摩,像揉麪一樣反來側去,差點舉起來凌空拋甩,像做拉麪。後來才知道,茶裏的茶鹼,理論上刮油,實踐中微乎其微,相當於“撣灰、豁癢嘻嘻”,不長膘而已。汗蒸失去的只是水分,不是膘;大力士按摩,可以壓斷脊樑,擠不掉膘。減肥,首先戒葷,但戒葷最明顯的效果:上午九點後開始犯困,晚上十點打瞌睡。這就叫副作用。

  至於聚焦打擊的膘,一則蘇北話的視頻段子精闢到位:“這個世界上最忠心滴是什尼?是膘!我滴親媽哎,怎麼甩亦甩不掉。”膘,念得特別重,充滿了苦大仇深又無可奈何。

  我從85公斤,跌至80公斤,再也下不去了。剛要跌穿80公斤,必有一檔怎麼也推不掉的宴請。想想都恐懼:一碟一筷,十個碟子就是十筷子,請客點菜,一人一個菜,一桌往往十五六位,就是十五六筷,該多大的量!都沾滿了油脂。飯店烹飪,素菜葷炒,還有酒,糧食液化,餐後一肚子“五糧液”裹魚肉,等於一包肉餛飩。回到家不敢睡,在河邊來回走,路過的電動車主們紛紛側臉,以爲我想不通呢。一週的武功廢了!

  上了酒桌,等於上了賊船,酒氣熏人,菜色誘人,不吃吧,久旱逢甘霖,實在太誘人了;吃吧,實在太后怕,弘一法師的字幅就在眼前晃動:“悲欣交集”!一到桌上,好比暗室裏光棍面晤裸女,乾柴點燃烈火,烈火燃燒金剛,靈與肉的煎熬。減肥,屬於反人類的行爲!

  作爲人,我屬於“等外品”:一吃就胖。一頓飯局,小肚下垂,一連三天飯局,肚子從胸口凸出。我對朋友總是搖頭:“如果作爲豬的話,我是優良品種,吃得少,長得快。”減肥,就我而言特別辛苦。但也有進步,現在肉改魚了,不飽和脂肪替代飽和脂肪,但,分量還是沒有減下來,還像條胖頭魚,因爲吃的還是脂肪。(李大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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