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舟:夜泊舟(42)南無 瑠子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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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樓絲管秋,佳人夜唱古梁州。

高荷柳手裡拎著一個藥箱,緊隨著佝僂身軀的老宦者,亦步亦趨,在柳京王城中逡巡疾行。

夜已沉,星月無。左右都是高聳的院牆,逼仄的巷道逶迤蜿蜒,黑黝黝全然無法辨識。惟有宦者手中一束衰微的燈火,影影綽綽,彷彿黃泉路指引幽魂的鬼幡。

宮闕盡頭有伶人悠遠的長太息——

望蒲東蕭寺暮雲遮,慘離情半林黃葉。馬遲人意懶,風急雁行斜。離恨重疊,破題兒第一夜。想著昨日受用,誰知今日凄涼!

聲音嗚嗚咽咽,在暗夜裡傳遞得格外得遼遠。真真是怎一個寂寞了得。

拐過一個彎,院牆隔壁傳來一陣清脆的梆子響,已經四更天了。高荷柳停住步,側耳傾聽這暗夜裡靜謐疏離的王城,有種種先前不注意的聲籟從四面包圍過來,無休無止。

聽啊,風吹細竹的婆娑舞蹈,彷彿安蘇城郊遍地修篁,怎一個寂寞了得。

聽啊,綠水飄萍處蟲鳴蛙噪,彷彿蠡園幽僻獨步踟躇,怎一個寂寞了得。

聽啊,窸窣無處不在的泣涕,彷彿心思深處萬古一哭,怎一個寂寞了得。

一別三五年,人已千萬里。回眸再望時,身似浮雲,心如飛絮。

那日與瑠子玉在臨安京外苦集滅道分別之後,高荷柳獨自北行,渾渾噩噩,全無知覺。原說是回返安蘇城去,尋一處偏僻無人的荒地悄無聲息地死一死,結果還是不能夠。

才走了半日,叫不知何處來的潰兵拿住,裹挾了四處游竄。過了幾日,潰兵又被山匪剿滅。再後來,山匪去攻打縣城,又吃蒙兀兵擊破。高荷柳和千百人的流民一起都做了蒙兀的俘虜。

蒙兀人的規矩,俘虜中會奇巧有技能的編部管理,身高體壯的拉去做丁漢,剩下不堪用的就只能不忍言。高荷柳通醫術,頭一個就編入醫技館做了職人。耳聽得身後百十騎馬蹄雜沓,圍聚的老弱哭喊呼號,拚命求救;只是沒有辦法,咬牙不回頭,跟著隊伍緩緩北行。那呼號聲須臾也就平歇,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逶迤走到漠北,同行的路人裡面飢餒凍餓,十不存一。高荷柳回春妙手,活人無數,大家敬重她,做到了醫技館的職人頭,連蒙兀人病得厲害了也曉得再不能放血,要尋柳大夫拿方子吃藥。

後來李芳遠回鮮國做王,向合罕兀烈討要方技之士,高荷柳也在其中。她跟著鮮王到了鮮國柳京城,進入內醫院做了御醫女。眼見這重重宮闕,巍巍王城,彷彿一張羅網,一座囚牢,只怕是再不能走脫。

高荷柳立定在那裡,嘆息一聲,感覺心中有萬千酸楚,象放飛了的雀鳥,高飛盤旋,卻尋不到回家的路。

頭前領路的老宦者見高荷柳沒有跟上,急忙回過身來催促:「柳大夫,可得趕緊了,裡頭著急得很,說性命交關呢。」

高荷柳應了一聲,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在迎秋門處給鷹揚衛檢驗了號牌,高荷柳和宦者兩人進了景福宮。見宦者腳下不停,直奔康寧殿而去,高荷柳忍不住問了一句:「王有恙么?」

老宦者頓了一下,說:「卻不是。到了就知道,柳大夫不必細問。」

高荷柳恍然。

鮮王李芳遠是個心志遠大的人,想著要繼往聖絕學,開萬世太平的;結果卻總不如意,顛沛流離,蹉跎塞北。回到鮮國以後,一面是蒙兀勢力的無形壓迫,一面是南鮮諸眾默然冷眼,事事都不順遂。國中大小武備全叫蒙兀人搜羅去東征瀛國,留下的兩班士大夫口中不說,心裡都將李芳遠視作獨夫篡逆,反倒對前任鮮王李芳果留下的翁主李芳華更加高看一眼。

芳華翁主名義上被蒙兀人欽定做了李芳遠的王后,實際里她性子外柔內剛,看著好言好語,只是碰不得,冷艷高絕彷彿冰山一樣,再怎麼撩撥也是不動聲色。

李芳遠沒有辦法,索性縱情荒淫,日夜沉醉。這樣的日子久了,內醫院的醫師、醫女被連夜喚入王城救急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只是說道性命交關,倒是第一次。

行到康寧殿門口,老宦者放下燈火,輕輕射門,說了一聲:「王,御醫女到了。」

屋子裡面悶悶傳出來一聲答應,聽不真切。宦者推開門,給高荷柳做了個手勢,躬著身子倒退著退回到殿下去了。

高荷柳一手拎著藥箱,一手舉起宦者留下的燈火,邁步進入康寧殿。才走幾步,身後的殿門自動合攏,將一院子戚戚冷風關在了門外。

殿闕裡面空無一人,只角落裡面點了幾枝火燭,黯淡昏黃,全看不清。

高荷柳四下望望,尋不見侍應接待的宮人,有些惶恐,於是輕聲言說:「御醫女高荷柳在此,未知王有何吩咐?」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面好似游蛇一樣來回曲折,差點又嚇了自己一跳。

後殿的屏風背後再次傳來一聲呼應,悶聲悶氣的,有一點不耐煩。

高荷柳慌忙趨行,轉過屏風,來到後殿的寢處。

寢殿四角都有巨大的火盆,乾柴怒火,燒得整個殿堂都暖暖呼呼,叫人後背都生出一身白毛汗來,衣服都穿不住。

寢殿的正中擺放著一架碩大的拔步床,看著像是唐土泊來的奢侈物。花飾繁複,精雕細琢,直如一座屋中之屋。

聽到她進來,鮮王李芳遠自拔步床上下來,轉出迴廊,走到高荷柳面前。

鮮王正當盛年,身形又高又壯健,一張臉背著光,重重燈影裡面眉目冷峻,鼻樑挺立,頜下一綹鬍鬚。王只披了一件錦袍,錦袍底下不著寸縷,絕無贅肉。高荷柳只瞥了一眼便慌忙拜伏在地,垂首閉目。

李芳遠見狀笑了笑,說到:「侍寢的宮人小有不適,想請柳醫女給看一下。」

高荷柳答應一聲,行禮站起身來,也不敢看鮮王,低著頭邁步上迴廊,走進拔步床的地坪。

床身闊大,厚厚覆蓋著錦緞的被子,被子下面就算藏上七八個宮人也是綽綽有餘。

高荷柳擦了一下滿頭的汗,輕輕道了一聲得罪,小心掀起被子來。然後就是低低的驚叫了一聲,被子從手中脫出,滑落到了地上。

拔步床上躺著兩名赤身裸體的宮人,身上叫細細的紅繩密密的捆紮,好似刻意擺放在床上的兩座玉像,顯現著詭譎怪異的姿勢。

紅繩彷彿羅網一樣,非但束住手腳,還狠狠地勒住身軀,將胸前那兩團脂玉越發地綻放出來,有如大團簇擁在一起的白色茉莉。以及,櫻桃紅般的花蕊。

兩名宮人都閉著眼,扭曲著脖頸,似乎在旋轉舞蹈。

只是,再沒有氣息了。

如此美麗的花朵,才盛放就凝結。像煙花一樣,什麼都留不住。

高荷柳停了一歇,才聚起氣力來說道:「兩位宮人已然仙游靈霄,不復返轉。」

鮮王李芳遠看著自己的手,也是過了好一歇,問道:「救不活么?」

高荷柳搖搖頭,「魂魄消散,怕是已經在奈何橋喝過湯了。」

李芳遠再無話,只是來回將手掌抓握成拳,然後再放開。

高荷柳不知鮮王還有什麼吩咐,又不好退,跪在床坪前,白白地一直淌汗。

正尷尬著,身後的拔步床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王,小枝和小雅是我的姊妹,親如手足的。王壞了她們兩個的性命,總要有個說法吧。」

高荷柳駭了一跳,幾乎以為是床上已逝的兩名宮人死而復返,只覺得腦後的頭髮都根根直立。

(本節 完)

重舟:夜泊舟(44)柳京王城 高荷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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