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取笑，不害羞

女儿四岁左右，我发现她从大方转为害羞。三岁时，她能自在地与不熟的婆姨叔伯对话，甚至落落大方地在一群家长前拿著小麦克风介绍公园，但四岁后，每每遇到外人与她对话，她经常是转过头去，脸带羞怯、不知所措地看著我，跟以往有很大的差距。

我很不解这样的转变。学校老师解释，孩子在三、四岁的阶段开始发展「羞耻感」，她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会害羞是正常的。

虽然理解这是幼儿发展的必然过程，不过我还是好奇：懂得羞耻感是否必然变得害羞？如果孩子因为羞耻感的发展而开始在意别人看法，那又是甚么样的「看法」让她们有这样的转变？

某个下午，我突然有了领悟。

那天，女儿拿出一只老旧的端午提灯在玩，她自顾自地说著话，跟那只不知是鸟还是鸡的塑胶提灯玩家家酒。她叽哩咕噜说著：「来，这是你的饲料，快点吃喔！吃完我带你出去玩！」，然后一下帮牠照顾蛋、一下又帮牠洗澡的，我觉得她好笑又可爱。

「马麻，牠是彩绘公鸡！」她边玩边对我说。

「这应该是凤凰吧，哪是公鸡？而且公鸡怎么会下蛋？」我差点这么说出口。有时我会下意识地这样跟女儿对话，虽然本意并非在讥笑，但不免有些抬杠性质。年幼时她可能没有特别反应，但现在她却会立刻从兴奋转为害羞，把玩具藏起来不玩了（或躲到房间里去）。那阵子刚好在烦恼女儿的「害羞」，我突然想：会不会是这样的说话方式导致她害羞？

我决定改变态度试试看。

「喔～牠是彩绘公鸡啊！牠的羽毛好漂亮喔！」我把抬杠的念头丢掉，转而呼应女儿的幻想。

「对啊！牠很漂亮对不对？牠是我养的！牠还会生蛋喔，妳看，这就是牠刚刚生的蛋！」女儿一脸兴奋地说著。

「哇！我第一次看到公鸡会下蛋耶～」我的语气不是取笑，而是像发现新大陆般，好奇地拿起白色小塑胶球端详。

「对啊！我的彩绘公鸡会下蛋！很奇怪对不对？而且牠只能生两颗蛋，这个蛋呢，要很久很久才会孵出小鸡。小鸡生出来的时候，羽毛不是这样的，是…嗯…只有一点点彩色，要等到长大才会变成彩绘羽毛喔！如果是母的，牠的毛就是橘色的！而且喔，牠飞得超级快，还会潜到海里抓鱼…….」她叽哩咕噜编起故事，眼神充满光芒。

这次，她没有因为我的回话而害羞地转过头去，而是急切地与我分享她编织的幻想世界。我用欣赏的态度与她的想像力对话，好奇地追问细节，不时提出问题，她滔滔不绝说著彩绘公鸡的事，越说越大声、越说越起劲！

那一刻，我才惊觉过去的自己一直在复制连自己都讨厌的说话方式，一点一滴摧毁孩子的想像力与正在萌芽的自尊心。难怪每次她玩时都不希望我在旁边，因为只要我一说话，就是：「妳在干嘛？跟娃娃演戏喔？」、「她哪叫ＯＯＯ？应该是ＯＯＯ吧！」、「妳说甚么？哪是这样啊？」不断质疑、批评、纠正她，换成是我，应该会气到爆炸吧？！

于是，我理解了：羞耻感的发展让她开始在意别人的看法，因此面对他人的取笑、批评或否定，自尊心强又心思敏感的她便选择转过头去保护自己。例如每次她看到楼下警卫伯伯就要躲起来，因为伯伯很爱跟她开「这个送我好不好？」的玩笑；难怪她遇到火锅店阿姨也不太想回话，因为阿姨有次说：「妳怎么长得不像妈妈？像妈妈才漂亮啊！」；难怪上次她听到一个阿姨说：「这个叫小飞象？怎么那么没有创意！」后落寞地闭嘴不再说话，因为她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与看法，却又不知如何回应大人自以为是的玩笑话……

经过这么一想，我认为羞耻感的发展不必然让孩子变得害羞，孩子会从原本的自信大方转变为羞怯迟疑，多少来自于不好的社交经验。当这类遭遇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她便慢慢退缩，如果负面感受又没被适当处理，累积到后来可能会变得敏感易怒，甚么人都不想理、甚么话都不想说了！

自从那天得到领悟，我严格监控自己嘴里说出口的话。只要她玩家家酒，我一定放手任由她玩，不搭无聊的话，更不取笑或批评。她可以把马当狮子，更可以混搭不同玩具编造自己的故事。如果她跟我说起天马行空之事，我也会呼应她的想像，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她越来越自在表达自己，也不怕在我面前演戏，因为她知道我们会欣赏、会鼓励，她可以安然做自己。

「羞耻感」能载舟亦能覆舟，它能帮助孩子建立社会常规，却也可能将其推入自卑深渊。欣赏与支持永远是帮助孩子建立自信的方式，抬杠式的取笑或没有建设性的批评请留在嘴里，不要说出口吧！

注：

其实女儿原本是个谨慎小心的孩子，但三岁时在美国生活八个月，突然变得非常自信大方（回台湾又变成害羞了）。为什么换了环境就变了一个人？更多关于教养与说话方式的反省，将在Jaguar小姐的新书《我们正在冒险：开启亲子新关系的露营车之旅》中分享，新书预购中，6/10正式上架（详情请追踪Jaguar小姐Facebook专页https://www.facebook.com/MlleJagu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