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部首發於 2013/11/7〗 

《章四》

「⋯⋯羅維諾？小蕃茄？」

安東尼奧傾身往結賬臺後瞧，隱約看見個影子在動。仔細一瞧，一根熟悉的捲毛從微波爐後伸出，還在微微抖動。

哇啊，簡直就像是隻小動物！安東尼奧偷偷笑著，故意放大音量：「小羅維～～？」

「叫誰小羅維啊你個渾——」像是魔法般從櫃檯蹦出的少年怒吼，卻在最後關鍵詞及時停下。可惡，本想在後面等到臉上的紅暈退去，誰知自己的臉頰卻背叛了決意，隨著這傢伙的每一句話愈發漲紅，真是有完沒完啊。

安東尼奧望著小蕃茄紅通通的臉頰則是開心不已，搞得對方又是一陣羞赧。兩人掙紮了一陣，羅維諾才勉強清清喉嚨，勉強擺出專業的態度，向客人頷首。

「不好意思久、久等了。」

「不會啊。為了小蕃茄俺可以一直等喔。」

又是這種羞死人的臺詞，這樣嚷嚷都不覺得丟臉嗎。羅維諾掙扎著不讓自己炸毛，勉強維持著（早就破壞殆盡的）專業形象，示意讓對方將商品放下。安東尼奧也不再多話，乖乖將便當交給對方。少年將盒子拿起，試圖掃條碼，卻屢次失手。

「需要⋯⋯呃，只、只有這一項商品嗎？」試了三四次後終於成功掃碼，羅維諾滿臉通紅地背著員工手冊裡的臺詞。

「恩。」安東尼奧笑著回答。這孩子怎麼這麼可愛，不管是手拙還是口鈍，哪一點都令他移不開眼。

「那就是、恩、義大利麵一份。這樣總共是四百四十三、呃，不是，是四百六十三日幣。」

付錢時，安東尼奧有些壞心地故意掏出一堆零錢，直接放進對方手掌中，然後看著少年七手八腳數著硬幣，心裡莫名開心不已。羅維諾則是愈發窘迫，好不容易算清，交付發票時又被面前的男人調戲似的故意撫摸手背。

羅維諾像是觸電似的抽回手，腦袋一片空白。「你你⋯⋯」

「不問俺要不要微波嗎？」微笑。

「啊？噢、啊⋯⋯請、請問需要翻熱嗎？」

「要喔。麻煩你囉，小蕃茄。」

「不要叫我——請稍⋯⋯稍等一下。」

「恩。剛剛說過，要俺等多久都可以喔。因為是在等小蕃茄嘛。」

羅維諾可以想像自己臉頰現在的顏色是如何的壯觀。低頭不敢直視對方刺眼的燦笑，他努力穩住手，捉起櫃臺上的餐盒，塞進身後的微波爐內。片刻後，機器發出熟悉的哼聲，內容物開始在暖光中旋轉。羅維諾像是盯著有趣的電視節目一樣目不轉睛看著它，直到背後傳來一聲輕咳。

「別站在微波爐前了。對身體不好唷。」

採取無視策略，羅維諾幾乎是偏執的硬把臉擺在微波爐的玻璃窗口前。

「誒，這樣更危險了呀。別這樣，不來跟俺聊聊嗎？」

「誰要啊。」終於忍不住回嘴，羅維諾轉頭瞄了櫃檯一眼。那兒的男人瞧見他的反應立刻又是反射性的開心笑容，但眼看少年又要撇開目光，安東尼奧急忙從擺在櫃臺邊的小零食籃子中掏出一塊糖果。

「不然這樣好了。俺要多買這個！」他說，將糖果擺在櫃檯中央：「請幫俺結賬。」

冷瞪著櫃臺上的那顆糖，羅維諾啐了聲，但還是被得乖乖上前提供服務。過程中，安東尼奧笑得像偷食得逞的狐狸，口頭逗弄加上偶爾偷摸個小手，安東尼奧越摸越上隱，越摸越不肯輕易放手，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性騷擾。

被弄得面紅耳赤的少年光是忍著不罵人就快要內傷。好不容易等到那聲『嗶 ——』，羅維諾撲向微波爐的速度之快動作之利落，安東尼奧詫異之外更感到佩服，隨後又不禁噗哧一聲笑出來。這隻衝動的小牛果然是充滿了驚喜啊，不管做什麼都這麼意料之外卻又無比可愛，令人心暖。

然而少年的下一步動作卻是讓他差點心臟病發。

「啊啊——小心！！」

「嘶——！」

羅維諾感到掌心一陣刺燙，手指一抽，眼前瞬間發白。下一秒，回復的視線前方是又一次的失敗。

溫熱的意大利麪在地板上呈現淒慘模樣，沾染著番茄醬汁的麵條由翻倒的盒子流淌而出，一片鮮豔猩紅，上頭的蓋子被摔到腳邊，潑散的醬汁甚至到制服的褲管上。羅維諾望著一片狼藉，罪惡和自卑飆升之下只好習慣性用怒氣掩蓋。

「混蛋！Ｘ的，怎麼會⋯⋯」

「羅維諾！你又來了！」還不等羅維諾開始收拾，原本躲到休息室的貝拉扛著拖把水桶風風火火地出現。女孩臉上難以掩蓋的不耐以及失望令少年更加懊惱，進而增加他的暴燥程度。

「所以老子才說要排飲料就好了啊！是誰一直堅持啊！可、可惡！」羅維諾立馬回嘴，目光狠戾，但在安東尼奧眼中少年就像隻呲著牙的小動物。

「嘴巴放乾淨！做錯事了就別再找藉口！你這孩子，員工訓練時不就教過你怎麼結賬了嗎？怎麼可以一直搞出問題？」

「怎樣啦！老子又、又不是⋯⋯」又不是故意的。

羅維諾將還未脫出口的怒言吞回腹中，只好低下頭，讓劉海遮住半張臉，陰影中的雙眼猛眨著努力控制不斷湧現的委屈淚水。

打翻的便當。炸過頭的雞塊。過期而忘記回收的飯團。一次又一次的犯錯，每天都要嚴重出包至少一次，羅維諾知道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問題員工。

他知道，不管再怎麼溫和的人也不能容忍這種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續犯錯。在正常人的眼裡，他的行為簡直像是知錯不改，更糟的話簡直就是故意找麻煩。這種不知好歹的同事任誰也忍受不了。

貝拉已經算是比常人還要更加有耐心，對他搞出的問題一再包容；要是換作她的冷麪哥哥來代班的話，羅維諾大概早就被瞪到只剩半口氣了吧。至今為止還未被開除只能感謝總是神隱的店長的命令（冒似是懶得去面試和訓練新人），但是這種好運又能維持多久？

拿著拖把的貝拉迅速將地上清理乾淨，提著髒了的水桶和拖把，叨唸著讓羅維諾讓開的同時還不斷向尷尬地等在一邊的安東尼奧道歉。羅維諾意識到自己所在處又礙著女孩的路線，跌跌撞撞地鑽出櫃檯，不敢直視其他兩人的表情。

赤燙的手掌心微微刺痛著，少年狠狠將指甲掐入其中，試圖以痛楚埋沒心中的苦澀。然而，手腕上突然出現的陌生觸感令他不自禁又揚起視線。

橄欖對上綠寶石。

兩人步調一致地抬起頭，四目交接時兩雙眼眸互相映照著驚愕，就連眨眼都不敢眨。

伸出手的人是安東尼奧，但就連他也無法記起原因為何。只記得看見少年喫痛的神情之後感到心中一陣酸澀，回過神來已經伸手，捉住那看來格外纖細的手腕。

心中浮現的第一想法是這孩子一定沒有好好喫飯。

這並不是護理的職業判斷，僅是單純依靠直覺所得出的結論。安東尼奧感到掌中的手腕是那般纖瘦而沒有一絲贅肉，亦或者是根本一點都感覺不到少年應有的健康肌肉。羅維諾的手臂彷彿是隻有皮包骨；觸感細緻的皮膚之下似乎只有薄薄一層綿軟的脂防，除此之外就只剩骨頭，安東尼奧的大掌輕易就可以將它圈住。

這並不是安東尼奧第一次觸碰羅維諾，但卻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孩子的體型是多麼的過分瘦弱，簡直就是皮包骨一般，明顯不是正常進食的人會有的體態。安東尼奧這纔想起，他根本不瞭解眼前這個少年：不知道這孩子的家境到底如何，為什麼會在這裡打工，又到底是為什麼會天天在醫院纏著法蘭⋯⋯

接下來，則是鋪天蓋地的心疼。

居然可以為了沒打過幾次照面的少年感到心疼，而且還是個總是對自己惡言相向、還常常在醫院闖禍的小傢伙。安東尼奧也來不及感到困惑，只是順著心中那股陌生而熟悉的情感，將對方輕輕往自己的方向拉過。

「放手啊！喂！你個混蛋，握上癮了是吧？⋯⋯呃，想幹嘛？！」羅維諾的嘴還是罵咧咧地動個不停，但語調在男人的突然拉扯下緊張起伏。

「俺只是⋯⋯你、你得快去沖冷水！」

腦中的各種胡思亂想在少年尖細的聲線下瞬間驅散。安東尼奧趕忙嚷起藉口（這可不容易——他除了打架和工作之外，其他時候的反應可是慢得出奇），一邊暗中自我譴責：怎麼了，今天真的是一股腦兒隨著衝動就對對方不斷動手，真是一點自制力都沒有，要是那女店員決定要報警來抓色狼的話也無話可說。

不過雖說反省是在反省，安東尼奧手還是一直緊握不放。吼，這混蛋是怎樣，有完沒完啊！被捉到有點疼卻掙不開的羅維諾只能繼續口頭抗議之。

「沖什麼冷水啊！說什麼蠢話，快放手啦⋯⋯」

「怎麼可以！剛剛那一燙，小蕃茄的嫩皮可是會被灼傷的！」安東尼奧果真沒有羞恥心可言，明明只是剛剛生出的藉口還可以講得這般理直氣壯：「燒燙傷第一急救就是『沖脫泡蓋送』，第一個重點就是要用冷水冷卻傷處，避免傷害擴大！」

「誰說？老子憑什麼聽你的？！」

「憑俺是個專業護士！」

安東尼奧終於忍不住揚聲吼回去，沒想到一回頭，入目的景象令他立即後悔不已。

可憐的羅維諾先是（身心上）喫了虧，又闖了禍，現在居然還被區區一個番茄混蛋訓話，簡直就是受儘各種苦難，有苦難言。只見少年索性不再說話，嘟起小嘴，小臉漲紅，視線緊鎖在腳尖，渾身上下的透著說不輕言不盡的委屈，就連頭上那標誌性的捲毛都向下垂墜。

「對不起，小蕃茄⋯⋯呃，羅維諾。俺不是故意吼你的。」

「⋯⋯」

「只是俺個性有點差，哈哈，總是口無遮攔又容易衝動啥的⋯⋯吶。羅維，小羅維。請你原諒俺吧。」

「⋯⋯哼。」

羅維諾撇頭，安東尼奧立馬感覺心涼了一半。好呀你就是個大笨蛋，就只會在小蕃茄面前不斷出醜，身為拉丁男人，這窩囊樣實在丟臉。

然而他不知道，羅維諾這舉動可是標準的『傲嬌』之『明明沒在生氣可是就是得擺個樣子不然怎麼下臺階』標準動作，而那已經偷偷揚起的呆毛正是最好證據。將一切納入眼底的貝拉眨著貓眼，嘻嘻竊笑。

「哎呀，羅維諾你就趕快去沖水吧。人家可是專業人士，乖乖聽話纔是好孩子喔 。」

「妳、我、妳妳妳什麼意思！誰是孩子啊！」羅維諾炸毛。

「還有你！拉什麼拉，老子自己會去沖水，你你你滾去一邊啦，蕃茄混賬！」

看著小牛般的少年再度鑽回櫃檯後，途中還冒失地一頭撞上牆角（安東尼奧和貝拉都忍不住為他喫痛），然後罵咧咧地踏著大步消失，安東尼奧忍不住還是笑出聲來。

「客人真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一直身為電燈泡的貝拉此時出聲，僅是因為看著那男人滿臉花癡樣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啊，這沒什麼，俺的朋友比那孩子還要過分得多。」

那是實話，但是更多的是安東尼奧對那孩子愈發強烈的寵愛之心。那小蕃茄真是可愛，不管做的事多過分說的話多難聽，就是越看越讓人愛不釋手。在還未自覺的情況下，安東尼奧的目標已經默默從『想多認識他』轉往『想要守護他』的方向發展。

「不過話說回來，這類塑膠容器沒有什麼隔熱功能，裝著熱食很容易燙手。這樣赤手處理加熱食品實在很危險，你們難道不會給員工一些隔熱手套之類的嗎？」

「真的很抱歉，這是本店的失誤！因為考慮效率問題，所以我們在這方面一直都沒有足夠防護。還有，剛才我在客人面前失態，還煩請您見諒。」

貝拉立刻收起玩笑，深深鞠躬。在客人面前發火，還差點把小羅維諾傷著，現在又被客人質疑安全措施不夠完善⋯⋯身為店面經理還這樣失職，真是慚愧。

「啊，別這樣，俺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安東尼奧習慣性地撓著後頸。其實剛才話一出口，他就有注意到自己的口氣是多麼的緊繃，彷彿是在數落店員小姐的不對。這樣讓美女傷心真是不該啊。

「不，客人您說的很對。我們一定會針對這點更加改善的。」

「不、不是啦⋯⋯」

「也不會再讓您的羅維諾這樣受傷。是吧，客人？」

「對啊不能讓俺的羅維——呃？」安東尼奧眨眼，望著對方臉上那得逞的小貓般的笑容時突然有種腦內的各種（羞恥）想法都被看個精光的感覺，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搞什麼啊。你們在幹嘛。」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兩人一臉曖昧地站在那邊，蕃茄混蛋臉上還有可疑的紅暈，羅維諾就感覺心裡不是滋味。長這麼大感情成績仍是呈現鴨蛋的少年並沒注意到自己的心情有多麼不妙，只是單純感覺不爽。

「羅維諾！手還好吧？」

「噢，嗯⋯⋯」男人對自己如此直接地釋出關心，彆扭的少年立刻傲嬌重開，扭捏地從櫃檯鑽出來。

「諾，這個。拿去。」

眼前出現的是一個保鮮餐盒，半透明的盒蓋下頭隱約看得出是覆蓋著橘紅色醬汁的義大利麪。不同於先前的商品，這個餐盒明顯已經有些歷史，上頭貼著的蕃茄貼紙邊緣已經有點褪色，盒身上也有些刮痕。

「欸？這個是？」

「這、這是老子的午餐。看你沒東西喫的份上才勉強給你的喔！你、你個混蛋感激我吧！」

下一秒在安東尼奧臉上綻放的那燦爛過了頭的表情令羅維諾有些驚恐地往後踏了一步。別說是正面受沖擊的羅維諾，連後方的貝拉都有點被雷到。

「真是太——太太太太謝謝你了！俺喫這個時一定會想著你的，可愛的小蕃茄！」

「你夠了你！小蕃茄小蕃茄叫不膩喔！只不過是個蕃茄混蛋，還敢這麼囂張！」

「不是吶。俺的名字可是安東尼奧，不是說過了嗎？安東尼奧・費德南斯・卡里誒多。」

於是他還是不忘在門口回眸一笑： 「俺明天還會再來的！希望那時羅維諾可以好好記住俺的名字喔！」

「不用了啦你個蕃茄混蛋——」

安東尼奧在傲嬌怒罵的洗禮中開心地離開，滿腦子都是那如小動物般容易炸毛的孩子，和那過分纖細的手腕。

直到回到護士休息室，安東尼奧才意識到自己早把那位女店員的名字忘得一乾二淨。

～ＴＢＣ～

後記：

這兩章拖了好長⋯⋯明明只是個過渡情景為什麼會爆字數？

到這裡終於正式進入從未公開過的新篇章！（登登～

順帶一題：是因為羅維諾個性太差，所以在他值班時醫院員工大多寧願去擠那間大超市，或是走遠一點去找下一間買東西。安東因為是菜鳥所以不知道這個內幕（而且也不在乎啦～反正可以獨佔羅維，有何不可？